引子 那天,两人看风景似的并肩坐在草地上。 那块“请勿践踏草坪”的告示牌象一个十足的第三者坚决而又略嫌死皮赖脸地 偷窥着他们。 她带了两张报纸,一饭盒草莓,一把阳伞,两块手绢,一袋餐巾纸,左手中指 上套了一圈钥匙。值得称道的是,她穿了那件唯一一件象些女装的女装,把自己打 扮得象极了一位淑女。而那张温柔甜蜜只是少许有点腻的粉面实在可圈可点。 报纸是用来铺在地上的,手绢是用来铺在报纸上的,阳伞是用来遮阳的,餐巾 纸是用来擦手和嘴的,草莓是用来吃的。那么,钥匙呢? 草莓很好,刚刚洗净,红润润水晶晶的象女孩的唇。 她的手很美,让他忽然去想如果套在手指上的不是钥匙圈而是一弯金灿灿的或 一碧翠绿绿的会怎样。 远远的蓝天象偷工减料的钢笔水,淡得让人看不见。 “几点了?”她问, “十点半。”他答。 前方,一座高高的烟囱傲然屹立着,象密西西比河上坚韧不拔的老黑奴。 “要是万一没弄好,怎么办?”她忽然想到。 “替古人担忧……”他答。 “他们又不是古人。”她敏捷地跟上。拿起一颗草莓,犹疑了一下,用那只很 美很美的手将那颗很红很红的草莓塞进他那很不知所措很不知所措的嘴里。 “那么一下就完了……”她出神地动情。 “呜…嗯?”草莓汁象水枪喷进他的喉咙。 一片云从天际出现,扭扭捏捏地。 “你,应该是喜欢我的吧?!”她说。 宿舍的门被一脚踢开。男人们特有的汗臭和脚臭的凝结忽然被搅动,不禁一浪 一浪地在横冲直撞进来的声波之间荡漾。 “拖拉机报名!”象是压抑许久的酒徒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得到一缸陈年花 雕,那难以平抑的兴奋顿时在血脉里喷张,小周天而后大周天。不许久,一局人马 坐定凝神。 忽然,老大想起什么似的,头也不抬,径直瞪着手里的牌,嘴里断喝:“老六, 起床!”没人应声,也没有旁人反应过来老大的意思。老大梦游似的思想火花倏忽 地灭掉了。直到牌局终了,老大才忽然拍拍脑袋,自言自语:“对了,老六今天有 约会,早早起床了。” 有一株黄色的小花在她足线的延长线上摇曳。 “你看,” “什么?” “那朵黄色的小花。” “……?” 她鼓足气吹过去,小花在颤颤地左右乱摇,把光影也给摇碎了。 那朵羞答答的云彩从天际消失了。 她阖上眼睛,嘴唇在笑,手指上的钥匙滑落在草地上。“当”地一声轻响。 一只好奇的小蚂蚁拼命向钥匙圈赶去。 阳光凝固了。 然后, 轰然的一声。大地震颤了一下;钥匙圈生动地惊觉;小蚂蚁惊遽地伏住不动; 阳光的碎片开始缓缓地下落;老黑奴醉酒似的摇晃一下,慢慢坍塌下去,脚而腿而 腰而胸而头,他呼口气,象哽咽也象解脱,轻轻地坐下来,又象涅磐的高僧。然后, 一朵云似的尘土飞扬起来,向上升去,向四下里漫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