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弯下腰去,我摸了摸他的头,你还不快回去,等下作业做不完了。 脸马上变成苦瓜,耷拉着脑袋他走开了。 看着这朵祖国花朵可怜的背影,我摇摇头,感到自己读不上书未尝不是一种 幸运,至少不必在精神上像个小顺奴似地任人凌迫,把本应快乐无忧的青春搞得 痛苦不堪。但现在我快乐吗?叹了口气,我重新盯着厕所,就看到四野猪和另一 个人走了过来。往后一缩,我的心立刻凉了。一瞬间想撤退,但又忍住了。再等 两分钟吧。尽管对这两分钟我不抱多大希望,但我还得看看。两分钟后,四野猪 的兄弟哼着小调走了出来,一只手居然还在裤口处动作,大概是拉链坏了。看着 他消失在弄子里,我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也许厕所里还有其他人,也许他的某 个兄弟等一下也会内急而来。但机不可失,我要赌一把。深吸一口气,我快步走 到厕所门口,左手刀,右手石灰包,两手下垂以正常的速度走了进去。不防有个 人迎面走出,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嘴中蹦出,看清是张陌生的脸才勉强归位。那人 看清了我手中拿的是什么后,脸马上变青了,疾步走了出去。也许会报警,但我 不去看他。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指向右边第三个坑位,四野猪艰难出恭的声音正 从那里传出。一步一步走过去。在四野猪耳中也许这脚步声没有什么异样,但我 却走得艰难异常。人头浮出来,四野猪已经准备完事了。想也没想,一个箭步蹿 上去,右手一扬,石灰包打向他惊疑抬起的脸。头一偏,打歪了。我全身的血都 涌了上来,一刀斜劈而下。四野猪凶悍之极,勾着头往前冲,伸手拦我的腰。没 有躲闪,我沉腰收臂,刀往回削。鲜血标了出来,冲到隔壁的坑位。割开他的颈 部动脉,刀势继续回收。四野猪的手已搭上我的腰,箍紧,然后他的头抬起,瞳 孔迅速放大。刀已完全没入他胸膛,后背上现出一截,刀光在鲜血中更显夺目。 把刀丢进坑中,看着它淹没在稠稠的屎尿中,我快步走出,看清四周无人, 马上向着退路疯狂跑动起来。半个小时后,我已躺在通往东莞的长途卧铺车上。 等车缓缓驶离城区时,我才松了口大气,四肢发软瘫在铺位上,仿佛生了场重病。 有必要回顾一下在沿海地区的那段时光。它和血腥与暴力无关,清凉惬意有 如夏季之风。这可能是一生中我最快乐的时光,也是今夜的回忆中能让我由衷微 笑的时光。 苏丽早已带着三万元在东莞等我。那里有她的两个姐姐。她们已经在那儿各 自找了男朋友,所以对我的到来见怪不怪,微笑以待。 关于东莞,我所能回忆起的就是这座新兴工业城市汇集了如此之多的打工者。 他们走在大街上你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而事实上大多数打工仔很少有悠闲逛街的 机会,他们被圈禁在各自的厂区,每天进行着十数个小时的超强度劳动。尽管苏 丽姐姐们脸上的笑容不少,但我却从中读出了辛酸。而从街头上那些断肢的乞讨 者身上我则读出了悲凉——这中间不乏因工伤而被老板一脚踢出的打工者。他们 无处申诉也无颜回家,只有在这异乡街头领受吝啬的施舍,也许到了冬天就会结 束一切。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带着苏丽匆匆逃离了这座城市。但我不会忘记它。 因为它让我领会到世上有太多命运比我更悲惨的人,于是我不再自伤身世。 虎头在电话中告诉我四野猪一案几乎不受白道重视。对于人民公安来说,这 样的黑帮分子之死简直不屑一顾。公安们要处理的案子太多了,犯不着为一个不 法分子的死而劳碌奔波。虎头说,你安心在外面多玩些日子。就这样,半年中我 们相继游历了广州、珠海和深圳,返回时又探访了北海、南宁和桂林。如果不是 钱不够的话,我们还想渡海去香港做七日之游。但这不能算作是什么遗憾,上述 六座城市已使我眼界大开,心满意足。 在广州我领略到了中国人民在吃上面的无穷智慧。有一道菜至今让我记忆犹 新。是下午时分,在一个中等餐馆里,我翻动着菜谱(点菜向来是我的专利,而 买衣则由苏丽做主),一个奇怪的菜名蹦入眼中:吱吱叫。 什么叫“吱吱叫”?我百思不得其解。再看看价格,一百多块。犹豫了一下, 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我没有告诉苏丽,是想让她惊奇一下。 菜端上来了,一个很普通的塑料盒子,盖得严严实实,附带两把尖利的不锈 钢叉。揭盖的任务给了苏丽,我想通过她的反应来猜测盒中的谜底。盖子打开, 先叫起来的倒是苏丽,瞪圆了眼睛像是踩到了老鼠——她最怕这种小动物,盒子 中反而一点声音都没有。凑过去看我立刻倒吸一口冷气——盒内汤水之中赫然卧 着一只老鼠,全身雪白,只有一双眼睛黑溜溜地转。第一个反应是想把盖子捂上, 免得它跳出来跑了。但转念一想,不太可能。再细看看,发现它原来是被剥了皮 的。但剥不剥皮对我来说意义不大,花了一百来块钱难道就是为了看这样一只裸 得彻底的老鼠的?黑着脸把服务小姐喊来。她含笑用并不普通的普通话解释道这 种老鼠营养极为丰富,最宜活吃。下半截我已经猜到了,那就是吃的时候用钢叉 刺入老鼠体内,然后它马上就开始——吱吱叫。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