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和康大爷从政府办签了字领了钱出来,我的心情不算太好。三万块,三万块 就要把我成长的地方从根子上铲掉。听说新起的将是本县最大的宾馆。什么宾馆, 妓院还差不多。看来这块土地注定摆脱不了紊乱和暧昧:从前是贫穷、斗殴和疾 病,而不久将是淫乱和暴虐,我不禁感到悲哀。 似乎有个人在盯着我看。警觉地一扫,我马上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但我 只有站在他面前抓着脑袋傻傻地笑,就像三年前那样。 霍老师还是那么朴素、慈和,对我说话的口气还是那样怜爱又略带责备,你 怎么不跟我讲一声就走呢?害得我担心。 霍老师来找了你几次。康大爷在一边说。 这是个真正的老师,可惜我无福继续做他的学生。勾着头我说,霍老师你还 住在老地方吗? 还是老地方。你今晚到我家来吃饭。七点钟,记着,一定来,康大爷一起来。 霍老师开口是不能拒绝的,我点点头。 六点钟出门时,康大爷死活不肯去。晓得他去了也会顿在那里不自在的,就 不勉强了,自个提了两瓶酒上路。酒绝对是好酒,一瓶“五粮液”,一瓶“剑南 春”。霍老师不抽烟,也没有其它不良嗜好,就爱喝点酒。只是他家庭负担重, 从舍不得喝好酒,经常是几毛钱一两的米酒。我之所以这么清楚是以前常被他带 到家里吃饭。现在这两瓶酒只能算作是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的小回报而已,只不 过我料到就算这点小回报也可能会在霍老师那里打回票。 果然,他看清牌子后,受惊似地连连挥手,退回去,快退回去。 我们练了一下太极推手,师母在一边说话了,等吃完饭你们再争要得么? 师母在我眼中变得矮小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也多了,她的话霍老师与我向 来如奉圣旨的。桌面上的菜罕见的丰富,我过意不去,只有趁霍老师不注意开了 五粮液替他倒了满杯。 哎呀,他坐立不安,想伸手拦又怕把瓶子弄翻。我笑嘻嘻地举起了杯。 小心翼翼抿了口酒后,霍老师脸上马上现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我很有点得意, 同时又觉得心酸。 小龙是在东莞打工吧?师母夹了筷菜放我碗中。 对,对。我连连点头,生怕点得慢了被她看出破绽。 我有个侄女也在那边,不晓得你认得么? 立刻头大三倍,我笑道,我们厂里没有我老乡,厂里又管得死,不准出来, 也不好去找老乡。 我侄女那厂里也是,圈猪圈牛一样。看得那么死干什么喽? 我生怕她再问下去就是你在哪个厂了,忙道,对面还是陈老师么? 他呀,早就搬到新房子里去了。 我不禁愕然,停住筷道,那你们怎么不搬。论资格霍老师比他老得多,应该 先搬才对。 霍老师不做声,勾着头喝酒,师母却嚷开了,交不起集资款啊。你晓得我们 负担重,你霍老师又老实,别人想方设法从学生身上捞钱,他又做不来,还骂别 人没有师德,真是死脑筋。哎,算了,不说了,是这个八字。 心中暗叹一声,我道,霍老师是真正的老师,我们这些做学生的是从心底尊 敬他。陈老师那些人,虽然我嘴里喊老师,其实心里不把他们当老师看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