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我去搞定。 他软硬不吃,你要动点脑筋。 陆大有,五十三岁,退伍军人,副团级,在越南打过仗,立过一次三等功。 看到这我就倒吸一口冷气。在战场上混过并立了功的人对生死多少有点无所谓的。 这种人一向是我的偶像,现在却要我去找偶像的麻烦。心里沉得很,这是以前没 有过的。 原以为市政府肯定警戒森严,没想到大摇大摆就走了进去,居然没有遭到盘 查——也许是我一身名牌让人误以为是哪位领导的公子吧。他妈的要是我老爸没 死也许真的就是了。想起他们的死我的血管里就变得滚烫,胸口发胀心脏狂跳, 如果不找件事来发泄一下我就会被这股火毁掉的。跳起来我抓下了高高悬空的一 片书叶。不错,弹跳力跟以前一样好,手法也很准确,没有抓错一片。这样我的 心情才畅快了一点,东张西望努力把地形记下来。这就像当初背课文一样,当然, 还需要有良好的方位感。我总是先找到场内最高的建筑物,以它为中心点按东西 南北在脑子里画幅地图。实际上它并不一定处在中心,有可能偏南或偏北。但这 没关系,只要它是最高的,从各个方位都能看到就行。万一脑袋里记乱了,抬头 看看它,就能判断出该往哪个方位、哪条道路进攻或者撤退。这个方法是我自己 悟出来的,在实践中还蛮有效果。可见我要是去搞军事,说不定也会立个三等功, 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混个将军当当。要晓得,除了当作家外,做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是我最大的心愿。 六栋四单元就在眼前,抬头我就看到三楼左边阳台上一个小男孩探出个脑袋 对着天上笑,鲜红的气球在他的右手上晃来晃去,这小男孩的脑袋也像个气球, 圆圆的晃个不停。我晓得他肯定是陆大有的宝贝孙子,所以看了他很久——也许 我需要故伎重演。 气球晃着晃着就脱了,小陆立刻伸手去抓,他脚下大概垫了凳子,一探身腰 部就横在栏杆上。有女人的尖叫爆响,但叫得再响也阻止不了小陆拼命去抓球。 抓球目前是他的小脑袋里唯一的念头,他根本想不到这会带来致命的危险,所以 他无可挽回地栽了下来。令我惊讶的是,他真的追上了气球,并且在空中抓住了 它。头顶的叫声此起彼伏。跨前一步我站稳了桩子。一个从三楼摔下的小男孩带 着风声他的冲劲可以撞晕一匹马。好在小陆在空中的姿势已由倒栽葱变成了横着 身子背部朝下。接住他时双手就势往下一沉,卸掉一半的冲劲。尽管如此胸口还 是一闷,差点没稳住桩子。 楼梯道轰隆隆地响,像是在打滚雷。最先蹿出来的竟是个半老头,虎背熊腰, 推了个平头,有点像谁去了。这肯定就是陆大有了。陆老头跑得比他儿子还快。 放下小男孩我冲他一笑,这笑不是在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这老头有种令人 尊敬的气质。小陆没事,也不哭,只是咬着嘴唇不做声。陆大有把他丢给儿子, 然后抓住我的手大摇起来。 感谢啊,感谢。 哪里,应该的,没事就好。我做出要走的样子。 何事?陆大有一脸的惶恐,上去坐,上去坐。他的手像把铁钳一样钳住我。 他身上有股热情像是铁匠铺里那一炉旺火,什么东西都融得化。几乎忘记了我是 去对付他的,跟着这位老战士上了楼。房子是三室一厅,里面摆设虽然说不上是 寒酸,但跟他的级别明显不配。我跟王一川去过两个做官的家里,不过是副科级, 但一个人修了栋大房子,里面的装修就好像是高级酒店,他妈的也不晓得哪来那 么多钱。对老头的尊敬又多了几分,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心里发沉——杀 一个恶人最多是把命陪上,也许会心情紧张,但良心上不会有什么过意不去,但 杀一个清官呢? 老子虽然是人渣一个,也晓得清官杀不得。坐在沙发上我一时不晓得该说什 么,装模作样喝了口茶后抬头往对面墙上看。那里既没有现在流行的壁挂,也没 有附庸风雅的油画,而是贴了一张领袖像。以为是毛泽东,认真看了才晓得是彭 大将军。现在我才悟清陆大有到底像谁了。尤其是那嘴唇和下巴,像呆了,钢铁 铸就一般。我晓得这种人内心一旦打定了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当年毛大爹 都挡不住彭德怀写万言书,在会上骂娘,我这种帮派小头目能骇退陆大有这样的 老革命么?心里猛打鼓但我脸上毫不露声色。陆大有一点也不摆架子,大声大气 地跟我扯谈。 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我没有脸红算我功夫深。 你练过打吧? 练过。 一看就晓得,我当兵时也练过。 你当什么兵? 搞侦察。 是在打越南吧? 老头大为高兴,你还蛮清楚,现在的人,早忘了这些事了。 喝水不忘挖井人。我们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是搭帮你们流血流汗。我一门 心思想哄老头高兴,把从电视上捡来的好句子一把一把地甩出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