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老头神色却变得落寞起来,流血流汗流得再多,也被人忘记了。 怎么会呢?你这样的人,是最受人尊敬的。 尊敬是在嘴巴上,别人真正放在眼里的是当大官的和赚大钱的。 那不一定。像我,就对那些人看不大起,真正服狠的还是你这样真刀真枪干 出来的。 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下,陆大有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顿时我有种很奇特的感 觉——我想象中爷爷的形象就应该是这样。 喝酒的时候陆大有用的竟是一只大瓷碗,样子虽然老土了一点,但很实在, 一碗大概可以盛半斤酒。这样的碗现在也难得找到了,就像陆大有这个人。受他 的感染,我也放开了大口大口地灌,并且发现自己的酒量还大有发展前景。只是 他们一家轮流敬我的酒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始终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那 个叫旺旺的小男孩坐在对面,瞪圆了眼睛看我。小孩有种特别的敏感,莫非他感 觉到了什么?讲真的,我总担心他突然站起来指着我大声说,爷爷,他是个坏人。 我甚至不敢去看他了,挤出笑容来跟陆大有对干。 小楚啊,我看你很有正气,现在我们国家就缺你这种年轻人啊。 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挖个地洞溜走,我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笑是更加笑不 出,只好又端起杯子。 两碗酒落肚,陆大有那个副团级的形象就不见了,坐在我身边的乃是一个无 所顾忌、好发议论的老兵。 现在这个社会,太缺少正气了,搞腐败的没人管,就是街上遇到打抢的,那 么多人在那里,也没人敢去抓。现在的人,骨头都不晓得到那去了。 最后一句话简直讲到我心窝里去了。正是,现在这社会,讲法律只有这个样 子,讲正义的也不晓得跑到哪去了。 什么法律?那是写在本子上吓老百姓的。我们国家的法律,是制定得快,落 实得少,像毛主席讲的,是个纸老虎。 你们这一代对毛主席感情还是蛮深的。 这天下是哪个打的?是毛主席打下的。毛主席是最有骨气的一个人,最敢出 头,他要是看到现在这些人这副鸟样,不气死才怪。哎,老辈子的人都走了,就 剩下我们这些不中用的,看着江山变色。 老陆。他老伴很敏感地叫了一声。 陆大有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讲不得啊?他这一瞪眼简直有猛虎下山的威势, 一桌子都不敢做声了。 小楚,来,喝。 看到他儿子儿媳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劝道,陆伯伯,喝了这杯就算了。 那怎么行?要喝就喝个尽兴。他瞪着眼看我,把我看得心虚。喝就喝吧,喝 得人飘起来又沉下去,什么烦心事都不用去想了。 完事时陆大有已不能起身了,半躺在沙发上大着舌头讲,小楚,有空常来玩 啊。 看着他硕大的身影瘫在沙发上,心里陡然有种酸楚的感觉。酒并没有像预想 中那样麻木了这颗心,所以我格外痛苦。下了楼我就坚决要他儿子别送了,我需 要一个人走一下。月光和风都很爽,两边的树挡住了许多喧闹。把手插在裤袋里, 低着头,我走得很慢。其实并没有想什么,很多问题靠想是解决不了的,最好的 办法是什么都不去想。放松了走在月光和树影之中,真不想走出去,真想永远留 在这清净的地方。可是无论走得多慢,我终于还是走了出来,竖在路边,木头一 样。黑夜的公交车从眼前蹿过,带起一卷风。打了个激灵,头不怎么胀了,但心 却重得恼火。 第二天下午,我带了两个弟兄在河西搞巡查,心里盘算着怎么去摆平陆大有, 越想头越大。 楚小龙,迎面两个公安甩着膀子过来了。 杂种,我心里骂了一句,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何解,这么热的天还出来, 不要太辛苦了。 他妈的,手气不好,输了钱,出来转转。 手气不好就冲一冲嘛,我请客。 他们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其中一个口里道,大白天的,怕影响不好。 什么影响不好,你们是来检查工作的,小姐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对,对,是检查工作。他们咧开嘴大笑起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