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须、芥圪瘩和费手哥 忽听妻教哲儿识唐·李涉《牧童词》: “朝牧牛,牧牛下江曲, 夜牧牛,牧牛度村谷。 荷蓑出林春雨细,芦管卧吹莎草绿。 乱插蓬蒿箭满腰,不怕猛虎欺黄犊。”氤氲中,想那牛背上摆弄芦管的竟是我 呢。 祖母从河岸回来。 祖母赶回一群白鹅说,柳须儿中吃哩。便骑上肥胖的黄牛,鸡鸭乱叫里, 唆罗 着小妹到沙河滩,捋柳须儿去了。 算算已是十八年前了。 那时,沙河岸人家存粮是很少的,菜蔬基本没有。天一打春儿,漫滩的大柳树 小柳树条蘸了春气儿蓬蓬发些嫩芽儿来,乡间人便称那细芽儿做“柳须儿”了,柔 碎碎的,若摘下,热水一涰,拌些面蒸好,再泼点蒜汁儿趁热吃,又有菜又有饭, 着实让为吃饭日日发愁的庄稼人家大喜。至于妇女小儿,拿了簸箕,爬在树上、站 在坡上捋柳须儿,牛卧河边反刍、鹅鸭水面嬉叫,那场面又来的趣味、很是让人神 驰呢。可柳须儿终不敌茶饭,吃得多了久了,翻酸是小,一见就闹心慌,大有夜里 面碰上了披麻戴孝的,说恐怖不为过。“七九六十三,青黄不接天”眼看看荒春还 长呢,但自己已是见了柳须儿面团团就大哭。 这时,村子东头大户人家叫殿化姆的便送来一碗芥圪瘩。 大集体时,谁家劳力多,挣得工分就多,自然日子过得便出众些。殿化姆家就 是这样的,妯娌五、六个一块儿过,她是当家儿的——不说天天白蒸馍,粗茶淡饭 总是不断顿儿的。见我哭,便让她那小儿叫费手的给送过来些粮饭。 分明记得那时我将腌制的芥圪瘩叫“芥圪瘩肉儿”——不稀罕能叫它做肉吗。 “你费手哥又来给送芥圪瘩肉儿了”,祖母说。 出来看时,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孩子,便笑着立在俺家土门楼儿下。想吃,可不 过去接,只等祖母端过屋来,那叫费手的又走了,我才就着玉米面饼子大嚼那“肉” 吃个肚圆。 就想,啥时能象人家费手哥那样端着芥圪瘩肉送人该多好! 于是便忌妒起费手哥来了。上学下学路上,见面也不去先理他。 那天下半晌,学里放了假。伙伴们跑到沙河边折柳枝、编柳叶帽,学八路军呢。 “谁敢到那树杈上,把那老鸹窝给捅了?——”有人建议。 看那老鸹窝孤零零地结在“白岩潭”边的大柳树枝上,风一吹,正摇晃呢。 “谁能呀!——恁高,下面还是白岩潭!”费手哥吸了一下鼻涕。 俺能!说罢“噌噌”我爬到了那柳树尖儿上。 风一抖,身子重得就想往下掉。 我害怕了。可是树下费手哥正抬眼看着俺哩。伸手——捅! 老鸹窝没有捅下来,自己却落进了深深的白岩潭。 还是费手哥水性好,硬是将我从白岩潭里给捞了上来。 拧干了衣服,理都没理他,我回家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今晚,坐在灯下想:人为何总是忽略身边最真的情呢?父母亲情、夫妻爱情、 还有如费手哥那样的友情,人又为何总经意与不经意间伤害着给自己真情的人呢? 这样想着,已是泪流满面—— 窗外的月,正圆。故乡的费手哥,你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