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题 作者:浪猴 大哈家的焦粭 童子在村外闲了满冬的晒场上“哗啦啦”推铁环时,法运奶眯着眼看看日头 说:天打春儿了。 天,果然打春儿了。 不显,村身旁的河已绿碧碧的了,那漫滩的柳竟也染绿了发,扑楞楞乱撒呢。 三两只白鹅,伸长脖子叫。——河水一皱眉,倒影的白云便碎了笑哩。想起《南 朝乐府民歌》里:“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攀条摘香花,言是欢气息。”的 句子来。然而村童终是不懂那情事的,一个个破了嗓子喊:“赵家的麦子,钱家 的磨;孙家的香油,李家的锅;王家的大婶,炸焦粭;送给孤寡的张婆婆。”这 时,村子里一年的盛事儿——三月十八大庙会就到了。 说起三月十八庙会,最挂心的还是那大哈家的香油焦粭了。 大哈家的是个利落人。 法运奶就说过:观世音菩萨几世才修出个这人儿呢,模样俊又恁勤快哩。 大哈家的模样咋样俊,记不大清了,可想起她炸的焦粭来,还是会流口水的。 ——焦黄焦黄一长薄片儿,照了日头:透影儿亮,入口便酥。若蘸了豆酱吃,或 伴着葱白吃,味道更美。 吃过多少回大哈家的焦粭呢,也记不大清了。 但有一回,却是生命中磨损不掉的。 那年,刚六岁。 娘和小妹都搬到省城里去了,可我硬着不走,爹只好将我留下,条件是听祖 母的话。 村里又过庙会了。但我却于大清早时,爬树把腿摔断了,躺在木板床上,一 动也不敢动。祖母慌了神,把我交待给法运奶看着,一人去省城叫俺娘回来。 法运奶是村里唯一一个孤婆婆。 躺在床上,听熙熙攘攘叫卖声,便很想吃大哈家的焦粭儿。 法运奶一会儿给我端糖水,一会儿给我讲“瞎话儿”,不停忙活着。 “法运奶,俺想吃大哈家的焦粭儿呢。”终于忍不住了便说。 “中,中。奶给你买去。”法运奶颤萎着小脚出去了。 好长时间,法运奶抱着一大片荷叶包回了。 是大哈家的焦粭儿。——不久听祖母说,那些焦粭儿竟是法运奶用换盐吃的 鸡蛋给我换回的,便暗暗发誓:日后非成倍报答法运奶不可。可是腿伤还没痊愈 的时候,法运奶竟一病去世了。 又快到三月十八庙会的日子了。 不管多忙,今年定要回老家到法运奶坟前烧柱香啊。 四月四,咸菜缸儿和妻 正在电脑前码稿子。 忽听妻柔声低唤:“浪猴儿,——今儿是啥日子?” 双手往胸前一叉,作思考状。 其实心思还在眼前的那篇稿子里。 “清明时节雨纷纷——”儿子一边卖能儿哩。 “一边去!我问你爸呢。”妻随手弹起一段《秋日的私语》,又扭过来笑笑 地望我。 “四月四,提示你一下。”妻的眉一扬,又淡淡颦起,似乎有些生气。 终不敢怠慢了,老老实实想。 “你妈生日?——”刚脱口,便生出许多悔意。 果不出所料,妻袅袅过来,抬手打了我一下后脑勺儿:“往后你跟电脑过去!” 转身合上琴盖儿气囊囊地翻画报。 儿子一旁偷着乐。 这小子,巴不得他妈与我整天掐,没人管了——好躲进房里看《火车侠》! 存盘!嬉着脸过去讨好她:“这么重大的日子,我会不记得!——” 妻柔曼地扬起脸,深情地看着我,轻惋一叹:“多快呀——七年了。” 妻将画报往怀里一搂,朦胧起眸子,好象沉进了幽远的岁月。 这时,方惦起今儿是与妻相识七周年纪念日。 七年前,自己还是个懵头懵脑的大处男! 刚出校门工作,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结果闹了个自个太孤单!——雅者 不愿见咱,俗人咱又不愿见!正好,上班就上班,下班窝进屋里作诗弄画,也倒 清闲。只是“每当风清月白之顷,辄有良夜如何之慨。”忽一日,有友曰杨君携 老婆逮着自己说:“老大不小了,还不成个家,要不,下一代就做不成朋友啦!” 想想再看看,禁不住一声长叹:“欲将心事付瑶铮,知音少,弦断无人听!” 谁料那杨君的老婆竟“扑哧”一声笑了:“假夫子!今儿嫂子就是来给你介 绍个的——人大新闻系刚毕业,记好啦!只管介绍——追上追不上可看你的本事 喽!” “嘿嘿”我怪笑。 分明记得那天四月初四。傍晚。杨君家见面。想想人大的,那可是个名牌呀 ——但转念一想:可千万别是有才无貌的那种人!可千万别是有才有貌“捏白” 的那种人! 正胡思乱想时,一个穿厂服的女子提了个咸菜缸儿过来了——哪家的闺女呀, 高挑挑个儿,白嫩嫩肤儿,真美! 心里一动,可又不好意思多看——自己是来相亲的呀,看她坐下也不吭声。 直想是杨君一个邻居呢。 就怨起杨君他两口子来了,马上人家要来了,还不让这女孩支走?——我们 咋见面呢? 好一会儿杨君他老婆才将那女孩子叫到了卧室。 那人大毕业生的女孩儿,快来了吧?——我想。 不一忽儿,杨君他老婆笑眯糊地出来了。 “王栋薿,”她笑笑地把那个女孩子介绍给我。啊,她就是!——我一下子 臊红了脸! ——这哪儿是我相你呀?明明是你相我吗! 事后,与妻一提起这事儿,我都一心的不平衡! 原来,妻的家在豫南山区一个小县城里。 家里并不宽裕的她打小就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人大刚毕业,便被受聘于省里 一家大型企业里当企划主管。工资不高也够花的,可她总要节省下来大半寄给远 方的父母。 为了省钱,她早餐总吃腌咸菜。那天,为了一个新产品的宣传,她工作到很 晚。忽想起说好了要与我见面,就匆匆骑车来到了杨君家,没顾上打扮、也没有 化妆,甚而还不大文雅地提了个大咸菜缸。 “都没想着会成!——” 妻常对我这样说。 然而,我们竟成了。一晃七年过了,妻已从厂矿调到了省内一家新闻单位工 作,而我也是几易战场,苦也过了、穷也过了,可我们的心却从不觉得累呢。 因为毕竟,我们有着希望——我们的孩子,哲儿。 今又四月四。 谨以此文献给我爱和爱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