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问题与国家政权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大陆一统的年代里,难以想象被赶过 淮河的南宋士大夫沉痛的感情。北面的边防无时无刻不在人心头萦绕,竟至于风雨 之夜,忧然而梦。 作为21世纪的中国人,我们很难再有昔日的天下观念,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历史; 但今天的中国是昔日的天下的产物,无论你视为遗产还是包袱,都不能不接受。事 实上,有此天下,方有此中国。 我少年时候,曾随父亲远赴中国的西南部,于灌县的千山万壑中亲睹秦代李冰 父子在都江堰治水的遗迹,虽历几千年风雨,却依然可以使用。两岸生民,尽受其 惠。其时父亲长期从事地质工作,见此景象,不免兴趣大发,向我指点山脉河川, 地势形胜。无形中受到许多教益。更看到我国家之大,山川之美,实不逊色于世界 诸国。却因明清两代内向、收敛的政策和近代近百年的内乱,竟将此大好国家生生 耽误。而辛丑之后,风气日开,民智渐起。至二战结束,内部平定,方有渐进为强 国之希望,而天有不测风云,世事又为之一变。中国竟复分裂。自此彼此攻讦,再 无克制大敌崛起之力量。当此之时,当此之事,不由人不思考国家政权力量对于我 们这个民族的意义。 “月黑夜风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卢纶的诗句告诉我 们1500年前民族战争的残酷。事实上,任何对他民族的麻痹都会深刻地影响到这个 庞大的国家,无数次严酷的事实告诉我们,民族的个体与民族的整体不可混为一谈, 作为民族个体的人可能具有令人惊叹的良好品行,让我们不由自主的对其产生信赖。 但作为民族整体,我们必须看到在此利益与彼利益之间,绝没有所谓共同的利益。 “共同的利益”实际上是国家公民间的利益均沾,倘无此庞大之国家,则民族间仅 仅为利益的争夺就足以令数千里边疆上小型的冲突不断。则一切所谓的民族团结和 民族和解都无从谈起。 同样,我们也不能不从战略上考虑,仅仅是出于维护传统中国经济区域的目的, 国家也必须预备几千里以上的战略退却线,才能在战争年代里有一个初步的经济预 备和现代国家所必须的战时动员。惟有如此,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最小的战时损 失,起到最大的动员效果。才谈得上有与俄、美这样的大国作战的初步准备。 而接近少数民族区域的汉族居民,往往在生活习惯乃至思想精神上有向该地强 势民族群体认同的趋向。这在历史上并不乏先例,“五胡乱中原”时期,北方大部 分地段都向人数居于少数的居统治地位的鲜卑、匈奴等族同化其生活习惯,而唐后 期的河北一带,长期的藩镇统治引发了剧烈的战争,该地有将原有的农耕地大规模 的退化为畜牧草原的趋势,这是由于长期战争引起的人口减少及骑兵在火药发明前 的机动作用优势而形成的社会性退化。凡此种种,绝不能说这是自然的趋势,由先 进转往落后,必有其内部及外部的复杂原因,于中更隐含着我国家在政权管理上的 进退之理。 生活在环中原腹地的自西伯利亚、蒙古高原、天山南北、青藏高原的高地上的 人们,天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从古代军事史上看,他们具有绝对的地缘优 势,以上击下,势如破竹,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往往被传统的统一势力认为是未开 化之地,予以放弃,但许多变换不定的民族走了又来,灭了又生。这些民族持续不 断的进攻与几乎成为惯性的更替。已经无数次的威胁到我们,这或者是在古代战争 中最可警惕的。 倘若仅仅是以一种警惕性而论,一切他事物的力量从生存哲学的角度上都是可 以互相利用的,但战争哲学却绝非如此简单就可以解决问题。子女玉帛的诱惑力将 政权内部的斗争扩展为人与人之间残酷的挣扎与厮杀。“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 兰终不还。”文治武功,中国历史上皇帝要做得圆满,这两个方面缺一不可。而破 了楼兰,究竟对中原内陆的经济与近五个世纪封建时代鼎盛时期的民生又有何帮助? “四夷宾服”的前提是要扩展,也要站稳脚跟以便移民。而倘若不移民即可起到 “王道教化”的作用,那又何苦劳苦我中原万千生民,名为拓荒,实则流放。否则, 纵使是“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也将起不到任何积极的作用。占领的 领土还会失去,平定的民族将再次叛乱,辛苦的移民将成为新民族的成员。 关于这段历史,可以以五代时期在山西一带,沙陀的汉化与汉人的沙陀化作为 最鲜明的例证。李可用父子的经营使唐开国之地成为沙陀军事力量的大本营。但李 可用也使沙陀的上层充分的产生了新的文人阶层,从而充分的推动沙陀的汉化改革。 但传统沙陀军事力量的强力又将三晋士民同样充分的沙陀化。这彼此之间错综复杂 的形势,加上几人称孤,几人道王的战乱形势,可以说,此一时代的山西、河南,人 民遭受最深重的苦难。而此一时期。所谓“王道衰微”,正是人心不古,野心家与 武夫恣意肆虐的年代。也为后三百年技术强盛的新时代--宋朝埋伏下最危险的一笔。 后晋天福九年(公元923年),石敬瑭称帝,他的代价是向契丹耶律阿保机(辽太祖) 献出了国家北方的门户--燕云十六州。他自己建立的王朝也不过在十一年后,就灭 亡在耶律阿保机的后人手里。所留下的,却是祸乱的中原与长达三百年的危险。 史例的作用不仅仅是警醒世人,怎样处理民族问题,亦非战争与和平两项选择 其一可以解决的。百年中国,积贫积弱。所可称道者,左宗棠以弱国而固长城以西 万里疆域,一时间,“湖湘子弟满天山”。可谓有清三百年以来之班超。近代王震, 在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事,手段干净果辣,一时人心震慑。又善屯垦之计。于不经意 间竟将千余年用事于疆的大问题解决。要之,欲用事于新疆者,都苦于粮草不足。 自西安至兰州一线,欲入疆何止千里。数万人的大军后勤,一旦供应不足,将兵败 人亡,且将使人心涣散。这是最严重的问题。王震此举,不啻将新疆北部问题一举 解决,自此只于乌鲁木齐设一上将,而疆北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