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点证人 1995年我从川北农村来到这座城市,1998年我大学毕业留在了这座城市,认识 珍就是在偶然场合碰到的一个偶然机会。 人生大起落,真是喜怒无常。一年后,当珍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我却成了她 的污点证人。如果人生能够重新选择,我宁肯回我偏僻的农村山区去。 而珍,她会吗? 寻找工作 1998年6 月,我大学毕业,放弃了回乡分配工作的机会,我坚信凭自己的胆略 和智慧,热血和青春,定能在这座城市打拼出一块天地。 我住在光华村出租房里,像我这样的大学生在光华村里还有很多,我们都做着 一个五彩缤纷的梦,希望有一天能功成名就,出人头地,实现人生的至高荣耀。 每天我抱着一大摞个人资料,冒雨顶日奔波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希望能找 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属,一个属于自己的梦。 然而,事实与愿望总是相背,两月后,当我的热血慢慢冷却时,我深深体验到 了闯荡的艰辛。望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 而涕下”完全成了我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 有一天,我在总府路的职介所看见一则“成都前卫创意广告公司”的招聘广告, 招收广告设计人员,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走进了这家公司。 人事部主管的考核顺利通过,我走进一间装璜考究的办公室,等待着总经理的 最后定夺。 说实话,那时的我生活已到了非常窘迫的地步,我非常需要一份工作,我卖力 地推崇着自己。 总经理是一个身材矮胖、略有谢顶的中年男子,他抬头看看我,又翻看了我的 个人资料,最后点点头,面色祥和说:“试用3 个月,你们两人明天就到设计室上 班。” 谢天谢地,我终于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再也不用顶风冒雨、漂泊街头了。 同时我也发现在总经理室里还座着另外一位应聘的青春少女,那飘勉的长发,绝好 的身材,以及少女身上散发出的特有清香,令人陶醉。 少女陈云珍 后来我了解到,少女来自西昌,名叫陈云珍,1997年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成都,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跳槽寻找工作了。 第二天我们被安排到公司设计室上班,负责平面广告设计。我很珍惜这次工作 机会,决心把第一次工作作为人生的起点,扎扎实实干出一番成绩。 我在大学读的设计专业,设计起来得心应手,然而在与陈云珍的接触中,我发 现她对图案设计非常吃力,并非所学专业。 由于同病相怜的原因,我手把手教她, 她对我感激不尽。 陈云珍是一个乖巧的女孩,除人生得楚楚动人外,对设计知识理解透彻,感悟 颇深,到后来能独立设计,独当一面了。她住在青羊宫附近的出租房里,每天上下 班我们能同上一段路。 再后来我了解到她家庭的不幸,她父母在她10岁时不幸去世,是母亲供她读完 大学,后来就一病不起。母亲在家还拉着她一个妹妹,生活十分艰辛。 陈云珍为减轻家庭的负担,在读大学时就打工挣钱给母亲治病,由于费用太多, 至今欠下了一笔医药费。毕业后,她放弃工作分配,身兼数职拼命挣钱,为的就是 给母亲治病。 面对一个21岁的弱女子,我感到生活的重担于她实在是太重了。 每天我们走在回青羊宫的路上,她虽然比我大一岁,但她小鸟依人的样子,令 我顿生一种大哥哥的身份来帮助她、呵护她,不使她受到委屈。 老板张前进 我的设计图案不断获得顾客好评,同时也拉来了大批客户。公司总经理张前进 对我大加赏识,每次到设计室来,对我关怀备至,加薪许愿。 “前卫创意广告公司”是一家私人合股公司,张前进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据 设计室同事讲,张前进原是郊县一个剧团的美工,十几年前辞职下海创办了这家公 司,发展至今已是一个拥有上千万资产的成功人士,功成名就,远进闻名。他的经 历给了我学习的榜样,令我产生对未来的无限遐想和梦呓。 然而张前进每次到设计室来,并非只看我一个人,我后来感觉到,他在看我的 同时,眼光却不时瞟着陈云珍,眼里明显带着一种兴奋的光芒。我对陈云珍有了一 丝忧虑和担心。 终于有一天,张前进到设计室通知陈云珍到公司办公室上班,担任他的秘书, 我的忧虑加深了。我几次提醒陈云珍,要提防张前进,她笑笑说:“我会把握自己。” 我不知是对陈云珍放心还是对张前进有所担心,我心中隐藏着一种不祥预感。 直到有一天出了事。 1999年1 月9 日深夜,我回到光华村租住房里酣睡,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 我惊醒,我拉开房门,看见一脸惊恐的陈云珍站在我面前,衣衫破烂不堪。我大吃 一惊,问她出了啥事?她扑进我怀里,结结巴巴说张前进把戏她骗到公寓房里要污 辱她,被她拼命抵住才跑了出来,说完哭了。我咬牙切齿,抓了一把菜刀要找张前 进算帐,被陈云珍拼命拉住了。 是夜,我陪着陈云珍坐到天亮,倾听着她的心述。天亮后,她放松心情说: “谁叫我是女人哩,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我还要工作。”我送她回到了青羊宫的 “家”。 第二天,陈云珍没到公司上班,张前进整天也没在公司露面,我不知道这天我 如果碰见他,我是否会控制住自己,整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飘零的红纱巾 接连几天彻夜难眠,我对陈云珍产生了一种爱怜和同情,我不知是不是喜欢上 了她,我也不知如何去帮助她,对于一个独自在外打工仔来说,我是无可奈何又能 所不及。 我和陈云珍曾讨论过韩少功的一篇小说《飘逝的红纱巾》,对文中女主人公的 结局不一而定。陈云珍那一头漂亮的长发,如瀑布直泄,自成风景;如杨柳轻拂, 潇洒飘逸,唯一缺少的是文中女主人公那种象征纯洁爱情和友谊的红纱巾。我说我 给她买一条红纱巾,真真切切,伴她友爱一生。她说我会一生让它飘扬心里,永远 不做飘逝的红纱巾。 泪水在我视野涌动,然而红纱巾如储藏的信物却永远埋在了我心底。 1999年1 月27日下午,陈云珍和我没有同路回青羊宫,自从她到公司办公室后, 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同路下班了。由于陈云珍与张前进“靠”得很近,又经常在外应 酬客人,在公司里免不了有闲言碎语,无论同事们如何添油加醋说陈云珍与张前进 “搞”得火热,我都嗤之以鼻。我相信陈云珍,她如何困难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她自 己的事。 27日傍晚下班后,我径直去了春熙路商店,原打算买一些削价商品,同时给陈 云珍选一根红纱巾。在“太平洋百货”门口,我无意中看见了陈云珍和张前进,张 前进亲热地搂抱陈云珍,陈云珍脸上则荡漾着灿烂的微笑。我大吃一惊,随即头脑 一阵昏厥…… 后来我昏昏沉沉走上去,坐出租跟上了他们的汽车。 张前进的车子驶上蜀都大道向西,穿越一、二环路,最后在中央花园停住。我 知道张前进在这里有一套公寓房子,是背着他老婆买的;我也知道他不止养了一个 情妇,曾被他老婆抓住过。我这时候多希望他老婆能来,但… …我在大门外下了车,只得目送张前进携着陈云珍的手进了公寓楼。 脚步声在楼梯口消失后,3 楼的灯光亮了,轻曼的窗纱顿时显现出张前进和陈 云珍的身影。我于是有了一种伤感从心底而来…… 夜渐渐深了,陈云珍爽朗的笑声不时从窗口飞出,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这时才发现我有多喜欢她,可一切都太迟了。 当3 楼的窗帘被拉上时,灯光熄灭时,我的世界是一片漆黑。 突发事件 后来我才知道,陈云珍是为了钱才跟张前进好上的。她说她为了母亲,已顾不 了那么多。张前进引诱她说只要她肯付出,他能给她一大笔钱。1 月9 日张前进把 陈云珍骗到公寓房里实施了强奸,但陈云珍并没有拿到张前进许诺的钱。张前进骗 了她,陈云珍决定要报复他,她看见张前进公寓房的保险柜里有很多钱,于是偷配 了几把房里房外的钥匙,决定偷他一笔钱。2 月6 日陈云珍正在实施偷窃时,正巧 碰到因事回来的张前进,于是事件突发了。 2 月6 日这天,我在公司出了一件麻烦事,我的设计图案出了问题,客户要求 全数赔偿,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张前进都没见到他的影子,最后想到公 寓房,我立马赶了过去 .在公寓3 楼楼梯口,我撞见惊慌出来的陈云珍,提着一只 小皮箱,全身衣衫褴褛,点缀血迹。她看见我一声惊叫,手中的皮箱滑落下去钞票 和金银首饰滚了一地。我大吃一惊,意识到出了大事。 我拉开房门,一幕血淋淋的场面出现在我面前,张前进倒在血泊中缓缓出气, 我脑中有一片刻的空白。陈云珍的哭声惊醒了我,她说张前进打她,对她实施强奸, 她在反抗中抓到刀子捅了他两刀,说完收捡了钱财要走,被我一把抓住。陈云珍一 边挣扎一边哭泣求我放她走,我狠命打了她两耳光,说:“你想被全国通缉,多判 两年吗?”陈云珍再次嘤嘤哭了。 我的第一反映是救有要紧,我叫来救护车,把受伤的张前进送进医院,把陈云 珍偷窃的钞票和金银首饰锁进保险柜物归其位。我叫来“110 ”,同时安慰仍在哭 泣的陈云珍…… 刑事法庭 一个星期后,我到医院去看望张前进,他对我救他表示了非常感谢,并表示要 用大笔酬金酬谢我,我婉拒了。他同时又要求我当他的出庭证人,要致那婊子于死 地,要我说她是谋财害命,我苦笑了笑。在看守所里,我见到了陈云珍,憔悴了许 多,她拜托我看一下她无人照顾的母亲和妹妹,说着又掉泪。我心中涌动着一种酸 楚,我想要不是张前进,她不会落到这般地步,想到她多病的母亲和年小的妹妹, 我决定帮助她,到法律援助中心为她请一名最好的律师,打赢这场官司。她问: “我会判很多年吧?”我说:“如果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你犯罪,在法律上就只能作 无罪推定。” 1999年8 月,刑事法庭开庭,我作为控辩双方的证人出庭。控辩双方就罪与罪 之间展开激烈辩论。我大致陈述了事件真相,因张前进没有财产丢失,我忽略了钞 票、金银首饰的细节。我多次陈述我去公寓楼前听到陈云珍被张前进殴打的叫声, 凄惨悲怜,很远都听得见。其它证人也作了相同的证词。 由于没有证言证据可以证明陈云珍是蓄谋犯罪,法庭不能作出有罪判定,法庭 随即转入无罪推定程序。我陈述了张前进在公司里的生活作风表现,说他如何引诱 陈云珍到公司办公室,如何引诱她到公寓房想行苟且之事,说得张前进脸上红一阵 白一阵,我的证词得到了其他证人的支持。最后辨护律师说:“……综上所述,陈 云珍被招工第一天起,张前进就对她不怀好意,以物质、金钱作诱饵,软硬兼施, 淫威相逼,陈云珍不为所动,才发生了后面的流血事件。陈云珍作为一名受害人, 属于正当防卫!请法庭明鉴。” 陈云珍终于被无罪释放。 尾声 1999年10月国庆前夕,由于家庭的原因,我结束了在成都的漂泊生活,回到了 川北农村。 在火车北站,陈云珍来送我,她眼里含着泪花。经过这一番曲折,我想她该成 熟了,该回她西昌老家去了。然而她说:“不,我永远不离开成都,我要在成都生 活下去。”我有一丝悲哀,不知是对她,还是对我自己。 火车启动,都市愈来愈远,陈云珍愈来愈远,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