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序 上路,背起行囊,在颠簸的旅途中,疲惫的脚步执着的前行。逃离,黑暗中的 孤寂—— 想他的时候心会疼,离开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留下来只有折磨,在黑 暗中哭泣,在爱的时候孤独。彼此早已精疲力尽,可以不必在捆绑和束缚。离开, 至少还会留下怀念,永远不再相见。 我走的那天,他默默地送我到车站。为什么会是艳阳高照?为什么不是阴雨绵 绵?我踏上列车,车身缓缓地蠕动,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的背影, 转弯消失,继而出现在车窗前。 列车驶出站台,他依然矗立在那里,象一座雕像。无声的道别,一去不回头。 此刻,在我望向他的时候,却有温热的泪水划过我的脸庞。眼中他朦胧的身影渐渐 地溶化在秋日的艳阳里。 空气浑浊,人声嘈杂的车箱中,脑子里一幅画面一片空白,交替着闪烁,令我 无法克制地走进回忆…… 银月如钩 斜着孤冷的身影矗立在站台上,我静静地等待着午夜的最末一班车。其实从车 站走到家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路,但是我喜欢这样,在夜风中享受那种等候的心情, 欣赏这座城市的风景。 车站对面是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市,各种各样的店面散发出异彩,一种引诱,使 人想要走入它的深处,会有人堕落。 有个妖冶的女人,散着发把头探出店门,吐了口烟嘴里嘟囔了句什么,之后头 又缩进了店门。一会儿,她那空洞而美丽的躯体飘飘乎乎的荡到了大街上,东张西 望。 突然一辆红色的跑车嘎然停到我的面前,车窗轻落,一个男人探出头,左右瞧 了瞧说:“哎,有主儿没?没主儿可拉跑啦。”我抬起手指了指对面街上的那个女 人对他说:“那边有一个正找主儿呢,你去吧。”他回头望去,对我说:“咋,你 有主啦?”我对他说:“别沫叽,滚!”他急了,从车里跳出来就要把我往车里拉。 我严肃地对他说:“警察你也敢泡,告儿你,我现在正执行任务,你防碍警察 办公我可把你送进去。”他把手撒开后退了两步半信半疑的瞧着我。 我对他说:“看什么看,女警没见过啊?”然后我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喂, 老张,今晚的侦察任务泡啦,一个小子在我这儿捣乱,你过来把他拉扫黄组去,关 他两天。” 他跳进跑车一边发动一边对我说:“你真是女警?我怎么看着不象啊。”我轻 蔑地对他说:“让你看出来,我还怎么执行任务。”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哟,那 可对不起啦女警同志。我这就走,您可甭送我去扫黄组。”他把车子打了个弧线转 到对面的街上最后对我大声地喊上一句:“警察了不起啊?如果你要是假的瞧我再 逮着你的,不弄死你。” 望着夜空,银月如钩,两角尖尖,我想挂到上面轻轻地摇荡。不知道什么时候 对面街上的那个女人转到了我的身后,她在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搞地,今儿晚一 粒粮食都没打到。得,老娘回家睡觉去。” 末班车进站,她拧着腰姿登上了车,尖尖的鞋跟踏着铁皮当当响。汽车呼啸着 飞驰在公路上,车箱内除了司机就剩我和那个妖冶的女人。 她坐在我前面,侧着头看车窗,我在车窗上看她的脸。霓虹灯闪烁,她的脸班 驳地呈现,象只鬼魅。轻拗的躯体斜倚在车箱上,随着汽车的颠簸自我陶醉地动荡。 她咪起眼睛,让光线轻柔地流进她的体内。浅薄的衣衫裹不住她那娇艳欲滴的 肌肤。车进了终点站,我们起身下车,她摇动着双肩昂着头,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支 香烟,烟雾飘渺着萦绕在她的眉宇间。 她走到一个排挡前坐定,叫了杯啤酒目光中流泻着万事皆空的神情。我不自觉 地就跟着她走来,坐在她的对面叫了杯啤酒,燃起支烟,深吸了一口将烟雾轻吐出 去。她对视着我,嘴角微微扬起不屑的样子。她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把钱压在杯 下起身要走。我轻声地说道:“别走,坐下。” 她回头看着我,她的目光冰冷,她的内心是空洞的。我在寻找她是否还有思想 的产物。她疑惑地回答我:“干什么?” 我直视着她,她还很年轻,苍白的脸上却有着一种沦落的美。“坐下,我有话 要说。”她绕着脚围着我转了一圈,又在我的身上闻来闻去,然后坐到我的对面。 我对她说:“我不吸毒,你不用闻了。”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对她说:“我给你二百块钱,你给我做模特。我要画你, 裸体的。” 她静静地看着我问:“你是画家?” 我:不是,画画只是我的一种职业。我在你身上发现一种东西,在那上面我寻 找到了灵感。 她:如果我不干呢? 我:随便你。反正你的职业也是脱,怎么脱还不是脱。 我看到她有些微怒,但随即就在她的面容上消失了。她侧过头燃起支烟深深地 将它吸进身体里,向远处吐出去,她的目光中突然呈现出一丝哀伤。我用那句话故 意的刺激她,我相信她是有自尊的。这就是我在她身上发现的那种东西,一个肉体 与思想剥离了的女人。 她把头靠在椅背上,月光轻柔地抚在她仰起的脸上。 她: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干我们这行的人。可是,我们一不偷二不抢,只靠 自己这唯一的本钱讨口饭吃。无所谓,反正我也习惯了,管它别人怎么说呢。 我:三百,干不干? 她看了我一眼哈哈的大笑起来,临桌的几个男人看着我们。她突然从椅子上跳 了起来指着我对旁边的人说道:她出三百块钱包我一晚上,哎,有出更多的没?谁 出的多我跟谁走。 临桌的一个男人说:我出五百。她是个女的你跟她去了也没意思,还是跟我走 吧。 她:还有出更高的没? 临桌的几个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我感觉我的脸很烫, 我这在干嘛啊。 我起身欲走,她将我拦住说:算了,三百就三百吧,跟你走啦。 我们在一片哄声中消失,她跟着我来到我的住处。 我打开灯,室内空空荡荡的,呈现着一张孤零零的床。窗边支起的画架上还有 一张我未画完的画稿,墙角还有几个画框和表好的画。 她自然地躺到床上,尖叫着又跳了起来,抓起床单皱褶里的铅笔向我掷来。 她:你还在床上放了暗器,好啊,害我。 我没理她将画架上的画纸换下,放上一张雪白的新画纸,然后拿起刀熟练地削 着铅笔。我要画一幅她的素描。 我让她帮我把床挪到窗下,窗户一半开着一半关着,有风,轻柔地抚在她的秀 发上,在窗边轻轻地飘荡。窗外是如墨的夜空,有星光微现,银月如钩。床上雪白 的床单随意地倾泻到地面上,她坐在床边看着我。 我:好了,开始吧。 她:干什么? 我:脱衣服,然后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躺在床上好了。 她低着头轻轻地脱掉衣裙,在床上做出了一个娇羞的姿势。她说,她在那么多 男人面前脱下衣服时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可是,今天在我面前,她却觉得不适。在 她的脸上浮起一朵绯红的云霞,身体轻轻的倚在床上,光洁如玉的肌肤与银月相映。 她轻轻地仰起头望向窗外,那灵魂冲出了肉体浮游在空气之中,突然之间她变得象 一个圣女。 在曙光冲破黑暗的时刻我画完收笔,她穿上衣服走到画架前欣赏着,又走到远 处看着那幅画。她说,好,很好看。我说,她很懂得欣赏,还知道远看效果近看调 子呢。她笑,我也笑。 我付给她钱她没有要,她要那幅画,我送给了她,她说,希望我能经常的陶冶 她。她走了,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姓名,这并不重要。我觉得她与那些普通的 “小姐”骨子里有那么点儿与众不同。 卖画 我睡了一整天,醒来后将那幅画了一半的画继续画完。那是一幅水粉画,画面 略显暗淡。由于水粉的性质不比油画华贵亮丽,也不比水彩通透轻灵,但是我喜欢 它的覆盖力强和它的灰暗。 画中几张扭曲的脸孔挤压着呻吟着,他们想要冲破什么,却被牢牢地束缚着, 然而他们没有放弃内心的渴望,却又无奈于无能为力。就这样沉浮着,矛盾而扭曲 着。 我把这幅画画完后,直视着它。心脏剧烈地跳动,我掀起画版将它呼到了墙上。 我很难受,我在房间里找酒喝,扒开堆在地上的画纸找到半瓶白酒。喝下一大口, 辛辣刺鼻的酒精滑过喉咙流进身体里。烧灼着我的胃,更加的难受。 走到大街上,转了几个画廊,想看看有没有人收我的画。摇头,我就得走。算 了,没人能懂,都不会欣赏。我不想以画谋生,这样太累,只有出了名的人画才值 钱。以前我们的教授对我说,他可以帮我卖画,但画得属他的名字,他说这样才保 销,卖了钱一人一半儿。我没干,合着谁比谁傻啊。我宁可一幅也卖不出去也不便 宜了那老头子。我乐意,宁愿自已各儿扑腾。 有时候闲得无聊也去省画家协会混混去,赶上个什么活动凑凑热闹。看到那帮 老家伙,一个个趾高气扬的,瞧谁都不忿,嘴上却虚头八脑的互相吹捧。年轻点儿 的又个个整出个玩世不恭的态度来,你甭指望他能跟你说上句整话。 偶尔的也能卖上一两幅画,虽卖不上好价钱但我得吃饭。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能 扁低我的画;你可以说你看不懂这画,但你不能说这画的是什么破玩意儿。那帮腆 着肥肚儿,包里钱撑得要掉出来的人们,玩腻了夜总会、泡够了马子、于是也想附 庸风雅了。他们出钱请画家给他们作画,然后看着画好的肖像说,咦,怎么没有照 片看着舒服? 晚上披着星光撞进一间酒吧。我刚进去,就被人一把从后面抓住手腕,将我的 胳膊抵在我的背上。我本能的反抗,无济于世我被拖进一间包房。 包房沙发正中坐着一个男人,吸着一支雪茄,看着我。然后一个妖冶的女人从 后门进来,拧着腰姿坐到那个男人的身边,抚在他的肩上也看着我。 那个男人我看着有点儿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那个女的就是那天夜里我 雇的模特小姐,她又如往常一样鲜艳妍媚,娇野放纵。 她:你好,我们又见面了,给你介绍个朋友认识啊。他可是个画商,专门倒画 的,一般是向国外销。啊呀,我不太懂啦,你们谈吧。他看了你给我画的那幅画了, 很感兴趣,我想他可能会对你卖画有帮助吧,就带你来见他了。 我:天,是介绍个朋友给我认识,可有这么个介绍法儿吗?差点就把我五花大 绑的压来了。 她:喂,你干什么,快把她放了。我是让你把她带进来没让你把她压进来啊。 那个大汉道:我以为让带进来和压进来没什么区别的。 这时,坐在沙发中央的那个男人站了起来,把雪茄插进烟缸里。让那个大汉出 去,然后也让那个女人出去。 她:不要嘛,我想听听也长长见识啊。 他:我跟她有点儿旧帐未结,你先出去。 她:啊哟,什么旧帐啊?难不成你们从前就认识? 我终于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开红色跑车,被我连唬带骗吓跑的那个男人。瞬时包 房内气愤变得紧张起来,那女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他大声的对那女人吼到, 出去。她吓了一跳,乖乖地出去了。在门口回头对我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会这 样,你,自己保重吧。 我差点儿没气晕,心想完了,穿帮了被他撞上了。他咋那小心眼儿,还没忘了 这事儿?不成我就跟他拼了。我四下看了看地形,看好出口又四下踅摸看有没有什 么利器可用。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我一步步向后倒退,刚刚退到门口。正寻思着呢,迅速开 门拔腿就跑吧。他比我速度还快将我提起扔进沙发里,唉哟,他劲儿咋那么大啊, 我打不过他。心想,完了,这下完了。 那个女人突然闯进门来,被他大吼一声又吓回去了。该死的,都叫那女人给害 的,闲着没事儿你帮我找什么画商啊。 他用胳膊压着我,我上不来气儿。他在嘴角露出一丝邪笑说:没想到你自己送 上门来了,你还敢骗我? 我:费话,我不骗你难道还让你把我拉走啊? 他:你还有理了,瞧我不整死你。 我: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是我会反抗到底的。 他:呀呵,我看看你到怎么个反抗。 他说着身体就压了过来,我拼命地挣脱他的手臂,抄起茶几上的一个酒瓶子狠 狠地向他头上砸去。有鲜血流出,他站起身,用手捂着头对我说:够烈性,我喜欢 你,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 我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他离开包房,我的心总算落定了。那女人闪了进来,关 切地对我说,没事儿吧你?他怎么你了? 他站在门口回过头对那女人说,还问她有事儿没事儿,我怎么她了?你看看吧, 是她怎么我了。 我还有些惊魂未定,他走了,那女人笑得前仰后合说,你真行,把他都给制住 了。有你的啊,你知道他是谁? 我:爱谁谁,别来惹我。 她:他是XXX老板的儿子,他老爸在东南亚生意做得挺大。他喜欢画,所以喜欢 在国内挖掘新人作品销到国外去,没准能在国外出名呢。所以我想让你认识他,如 果你要是能攀上他以后可就不用愁了。就是不知道你们以前有什么过节,但看得出 来他挺喜欢你的。 我:你个坏事儿的家伙,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你甭在这费话,想攀你自各儿 攀去我不稀罕。 我出了酒吧,她在门口大声的喊着:我叫可可,现在这个酒吧是我的,有用得 着我的就来找我啊。妈的,真生气啦,哎…… 回到住处,我抱着个酒瓶子坐在窗台上看着月夜下的老柳树,它无力的垂着头。 老同学开打电话过来,说他接下个生意,自己做不过来让我帮他,利润对半。我不 大感兴趣,那是为一家星级酒店画十几幅装饰画。 第二天开来找我,沫叽得我实在受不了,终答应了他。想当年开在我们班上也 算是个比较有个性的学生了,他的画没人能看得懂。灵感迸发时,激情如波涛汹涌, 无法抵挡,在他的画里可以感觉到他心跳的声音。毕业多年后,他的理想不知不觉 的磨灭了,由纯艺术走向了实用美术。 一个月后我们交稿,每人得到了几千块钱。我讨厌这东西可是又不能没有它, 用没有生命的手涂绘出空洞的油彩做了一次廉价的交易,这是一个纯艺术者的悲哀。 开看了我扔在墙角里的那幅水粉画说,他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绝望。好象又 回到了从前在校园里,他又找到了他曾经的理想。我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吸着烟。 开:你还是老样子,就算你再执着可是你能冲破什么? 我:我不想成名,不想成为什么画家,我只想随心所欲的活着,随心所欲的画 画,画我的激情。我只为灵魂存在,我的生命在我的画里。 开:曾经我们是走同一条路线的,但是这个社会不认可我们。 我:何必非得要人认可,只有被认可的才是真理吗?真理是个狗屁。 开:你现实点儿好不好。不是不可以追求理想,但首先你得能生存下去。 我:我这不是活得挺好吗。 开:要不是我找你做这笔生意你连饭都吃不上了。 我: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跳起来冲到他面着抓起他的衣服领子。你在施舍 我是吗?我就象个乞丐了,我在跟你要饭吃是吗?瞧啊,你多光荣,你伸伸手就能 让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活过来,然后再让她感激你,觉得站在你身边就好象被太阳照 着了是吗? 开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说:你别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别那么敏感。难道我 们每次见面非得吵架不成? 我一把推开他,把那叠钱扔到他的面前说:出去。把你的臭钱拿走。我不需要 你的施舍。 开: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转身就走,我冲着他大喊:站住。 然后捡起地上那叠钱飞扬着扔到他的脸上。他冲了过来把我抱起来摔到了床上, 我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哭,我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很委屈。他紧紧地抱着 我把头贴在我的胸前,听着我心跳的声音。 灰色 开是我在读美院时的同学,四年的读书生涯有他陪我渡过。我们曾一起月夜下 采摘流星,一起去看画展,一起去海边写生,互勉互策。却也经常争执,为彼此不 同的观点而吵得面红耳赤。然而我们却谁也逃不开谁,冥冥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总 是在分散已后又将我们凝聚到一起。 他在给我希望的同时不自觉的又给了我失望,让我在他的感情旋涡里沉浮。两 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对方要什么的人,彼此折磨着情绪。那伤痕累累的心 灵时尔迸发出的激情就是落笔的声音。把心揉碎了,参进颜料里涂在画布上。 我不知道我与开之间这算不算是恋爱,他有时会让我迸发出激情,偶尔会捕捉 到灵感。他会出去接一些画稿回来,画一些空洞的东西来充饥。也许两个同是搞艺 术的人不应该走到一起,他们是无法相融的,因而矛盾总是在激化。 夜晚没有风,老柳树上的蝉在叫,一声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我翻开从前的画 稿,一幅一幅的看着。烟头燃尽灼痛了我的手指,使我头脑为之清醒。 看着眼前这幅读书时画的拉奥孔的素描,仿佛又听到了教授的声音,在空荡的 画室内游走。 希腊古代传说中特罗亚城的一个祭师——拉奥孔。他对他的人民警告了希腊军 用木马偷运兵士进城的诡计,触怒了袒护希腊人的阿波罗神。当他在海滨祭祀的时 候,他和他的两个儿子被两条从海边游来的大蛇捆绕着他们的身躯。拉奥孔被蛇咬 着,环视两个儿子正在垂死挣扎,他的精神和肉体都陷入莫大的悲愤与痛苦之中。 在艺术的表现力下,他给人的印象是在极大的悲剧的苦痛里保持着镇定、静穆。 在姿态上在表情里,都显示着希腊杰作的一般主要特征,一种高贵的单纯和一种静 穆的伟大。 此时在我看这幅画的时候,心狂乱极了。仿佛感受到了拉奥孔的痛苦与挣扎冥 冥之中向我侵袭而来。不知是什么在魔乱着情绪,无意识地用打火机将这幅画点燃, 我看着火光由若变强刺痛着双眼。听见拉奥孔在臣蛇的啃嗤与烈火的烧灼下怒吼咆 哮。 在地上,那幅画如同一只精灵,被火光吞噬,却扔在奋力的向上伸展。劈劈啪 啪的发出响声,附和着拉奥孔的咆哮,终蜷缩着化为灰尽。一缕轻烟从窗口爬了出 去,游走在无尽的黑夜里。 我倒在床上,睁着双眼我想把黑夜望穿。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无名的恐惧,折磨 着我无法入睡。拨通电话,我只能呼吸无法发出声音。开在电话那端急切的呼唤着 我。 开:喂。是你吗?怎么了你。说话,出什么事儿了。快说话。 我:火,着火了。他被烧死了。 开:谁?谁啊,出啥事儿啦,你别吓我啊。 我:他化成了烟,从我的窗口飞走了。我叫他,他没有回应。 开:谁啊,你说的是谁啊。都把我弄懵了。 我:拉奥孔。 开:你又发什么疯,大半夜的快睡吧。我困着呢,明天再说。 话筒里突然传来一个女人轻若而娇嗲的声音:你干什么呢,快来啊。谁的电话 啊? 我把电话挂断,在那一刹那开在电话里还在“喂喂”的叫着。我坐在窗台上, 头靠在窗框上,一下一下的撞击直到麻木,那月光悄悄地悄悄地躲进了乌云里。 深夜无法入睡,奇怪自己为何总是失眠,刚刚电话里他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 突然那个女人的声音又钻进了我的耳朵里。难道我在吃醋吗?不可能。我根本就不 爱开,他对我来说只是填补寂寞的玩偶,我对他来说亦是如此。我们只是彼此的利 用着、宣泄着,从而寻找着、撞击着各自的灵感。 我的脚把我带到深夜的街上,路灯依旧执着地闪亮着。拉长的身影投射在背后 灰黑色的柏油路上,凄冷的夜风它无情地啃嗤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我冷。 就这样如同孤魂野鬼般的我独自游走在这无人的街中。路,转弯处。一个无家 可归的流浪者,蜷缩着身躯,睡在水泥墙壁与地面相垂的直线里,那是一处避风的 角落。我转身,快步地跑回家中。 路,转弯处。灰色的柏油路面,灰色的水泥墙壁,平面与立面相交的直线里, 灰色的、熟睡着的流浪者的面容。无星无月如墨的夜空,一盏孤单的路灯,挣扎着 放射着它那微弱的光芒。这一切即将呈现在我的画布上。 握着画笔的手游走,每一次落笔都是心跳的反射,疯狂地宣泄。线条,是我挥 洒的激情;色彩,是我沉寂的心灵;灰色。 我把画笔抛向空中,它画了个弧线撞在墙壁上,随即落在地面上,滚动。那曾 经是雪白的墙壁又添了一抹灰色。静止,画笔悄悄地躲进角落里。 我将画版立在窗台上,它遮住了阳光。于是,室内一片灰色。突然发现,开静 静地坐在床上,吸着烟看着我刚刚画完的画,沉思。 我: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开:昨天夜里,放下电话以后。 我:不对,我回来后没看见你。 开:那你现在看见我了? 我:看见了。 开:昨天夜里接到你电话,本来不打算理你的,让你自己疯去吧。可是,放下 电话后有点不安,被你搅得也无心睡了。怕你一想不开也跟着拉奥孔去,所以我就 来了。可你不在,我又没地儿找你去,就等吧。没多久你回来了,象阵风似的,根 本也没看我一眼啊,进了门就奔你的画版去了,一直画到了天亮,我这一大活人你 愣是没瞧见。 我看着开,心里暖暖的。原来,女人是很好哄的。我捧起他的脸,仔细地瞧着, 把手上的油彩粘了他一脸。他见我仔细地端详他却不说话,于是委屈地对我说。 开:我说的是真的,我都一夜没合眼了,一直在看着你画画。说实在的,你的 画比我更有造诣。 我:我又没说你说谎,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为什么不叫 我? 开:你一心在画中的意境里,我不想破坏你的情绪。 我们坐在窗前,他看着那幅画,我依偎在他的怀里。他把手隐藏在我的根根发 丝里,他说,他感觉到温暖。 他问我:你会爱上我吗? 我:不。 我:就让我们之间不存在爱吧。 开:好。那这算是友谊吗? 我:有如此友谊吗? 他没有回答,我们彼此沉默。男女之间真的很难存在纯粹的友谊,它会随着时 间而倾斜。最终,或者融汇、凝聚为一个点;或者交错、分离直到再也无法看清。 然而,存在于爱与喜欢之间的那种感觉很难持久与平衡。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地平线 如丝缠绕,那感觉迷乱着我的双眼,开很适时宜地驱走寂寞把我拥抱。彼此甜 美地吸食着,那是血管里流淌着的鲜红的生命的活力。 经朋友介绍,开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创意与设计工作。我依旧执着地追寻着总是 让我迷惑的理想。由于他工作的原因时常要加班加点,偶尔也要同业务人员去面见 客户,他越发的变得八面玲珑起来。 然而这一切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我已达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一 天,开喝了酒回来,给我讲他自己谈了一个客户,从开始的洽谈到后期的策划、创 意、设计都是他一手做下来的,老板与客户都相当满意。他自已讲着我只在旁边一 边画画一边嗯、啊地应和着。最后他问我。 开:你在没在听我说的话? 我:听着呢。 开:你说,以后我们自己开个广告公司怎么样,那套路我已经摸清了,主要得 有关系。唉,关系网,我就是没有关系网。喂,你在没在听啊? 我:啊,听着呢。 开:我说什么了? 我:你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哪知道。 他突然冲了过来,举起我的画版就扔到了地上,把调色盘砸得粉碎,笔洗里的 水也洒了一地。我愤怒的将沾着颜料的画笔抛到他的脸上,他喊着,你干嘛啊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被我激怒了,冲着我大喊。我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就是不说话。 他说我快把他逼疯了,他说我总是让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起下画版上我还 未画完的画稿将它撕烂,扬起手臂,让破碎的水粉纸飘洒着落向地面。那一刻我的 心也仿佛被他撕裂。 第一次,我扬起手,打落在他的脸上,他第一次愤怒的将我锁进了画室里。我 叫他把门打开,他不理我。他把电视的声音开大,他在看足球赛。我在画室里拼命 的喊着,开门,开门。卧室里传来足够盖过我音量的,赛场上沸腾的欢呼声。 已是凌晨,我听到最后一声欢呼。九八世界杯,法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世界 杯、世界杯,怎么就没有我们中国人什么事儿呢?破足球!开,快把门给我打开。 我叫出这最后一声,精疲力尽了。我在地上摸索着被他撕毁的画稿,口中喃喃 地唤着,我的画、我的画。画中那双哀怨的眼睛碎落一地,变成夜晚的星星,我轻 轻地拾起,一片片将它们放飞到曙光里。 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条直线,那就是地平线。地平线的上面是一片阳光灿 烂,地平线的下面呢?我缩在墙角,睡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开坐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不知什么时候他把我抱到了床上。 我看着他不知不觉的流下了眼泪,他把我抱起来对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好,原谅 我吧。 我:你没有错啊,为什么要原谅。 开:对不起,昨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该把你锁在画室里。 我:不,你做得很对,没有应不应该的。 开:我知道你生我气了,原谅我吧,我错了。 我:你没错,很好,这样很好。你让我看到碎落一地的纸屑象满天繁星一样美 丽。 他扔下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吸烟。过了一会儿,他穿上外衣夹着公文包就走 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午后的太阳,无力的挂在空中。它困了,它想睡觉。 晚上开没有回来,我独自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手中拿着画笔在墙上涂抹着灵魂。 月光犀利的、尖叫着穿窗而入,把我拉进狂野的夜色中。 午夜的街上飘洒着冷冷的细雨,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那车灯象一只只幽灵的 眼睛,闪烁着飞舞着,在烟雨中眩目。 落地的大玻璃窗里面是昏黄的灯光,厅堂里几桌用餐的客人耳语着。我站在街 边向那光投射来的方向望去。一男一女,对坐桌前,一方小小的餐桌,一块柔黄色 的台布,他握着她的手,在烛光跳跃中,那目光交错。 细雨浸湿了发,一串温暖的水珠顺着脸庞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是我的泪。 开与一个陌生的女人从那光亮的地方走了出来。他挽着她的腰,她娇笑着倚在他的 臂弯里。他们与我擦肩而过,我突然觉得与他是那样的陌生。 开没有看到我,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女人的脸上,我被遗忘在一个黑暗的 角落。不愿轻言爱的承诺,却在他们离去的背影里独自的偷偷落泪。那泪水不是为 他是为自己。 推开门,我不想开灯,室内漆黑一片。这是我唯一可以避风的巢穴,今夜它却 如此的阴冷。在画室的墙角里我想找到一块可以容身的地方,坚硬的水泥墙壁冷得 让我心碎。我想我快要结冰了。点燃一支烟,那微弱的火光勾勒着脸庞的轮廓,心 在一点点的枯竭。 有声音传来,门被人轻轻推开,沉重的脚步声和灼人的酒味。开把灯打开,一 个房间一个房间的走来走去。最后他在画室的角落里,掀开盖在我身上的画纸,他 把我提了起来。一个黑色的阴影带着宣泄的情绪靠近。他的唇很烫,我的泪冰冷。 清晨总是白茫茫的,让人觉得是在云雾中,好象还在睡梦里。我睁着双眼却什 么也看不到。开醒了,他的手指轻轻地滑过我的脸庞。他说,他喜欢触摸这冰冷而 滑润的肌肤。 麻木,空洞,丧失了感觉。他奇怪的看着我,目光中闪烁着迷惑。忽然又逃避, 因为他在说慌。 开:怎么了? 开:昨天我同客户去吃饭,回来晚了点。由于匆忙所以事先没通知你,以后再 有应酬我先打个电话回来,免得你着急好吗? 我对他的这些话没有任何的感觉,好象昨天夜里什么也没发生过。突然感觉他 是如此的陌生。好象所有的事情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静静地站在我的角落里, 身边的人自顾自地演着他们觉得很有兴趣的戏。 他去厨房做了早餐叫我去吃,我没有动,仍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他说上班要 迟到了,匆匆忙忙地离开,我听见关门的声音,我又恢复了宁静。 晚上他回来得很早,买了条黑色的长裙给我。他把我拉到镜着,给我穿上他送 给我的这件礼物,我就象一个木偶任由他的摆步。他在独自营造着一个空洞的气氛, 他对着镜子说,很美。我却看到镜中自己在轻蔑地笑,不是笑他是笑自己。 离去的稻草 开整天忙忙碌碌,渐渐地忽略了我的存在。我看着他就象一个陀螺旋转在每个 人的身边,左右逢源着。有时我会看着他笑,他问我在笑什么,我说,不知道。 他的身上时尔会有女人的香水味,我不喜欢的味道,而我也从不用香水。我说 他是不是经过一片花丛,一不小心跌倒了,沾了满身花粉回来。他笑说,至少我还 找到了回来的路。 他有时候奇怪地看着我,我只对他轻蔑地笑。他说,他永远也猜不透我的心。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怎会懂我。他说,他越来越觉得在我面前失去自尊, 总觉得我轻视他。我说,那首先得你自己树立好形象。 我从来没有要求他什么,也从没有责备过他什么,也许正是这样他才觉得不安, 觉得我不够重视他,才会到别的女人怀抱里去寻找他做为男人的自尊。我无所谓, 他对我来说并不是我的依靠,我总感觉自己是一根稻草,随着风吹而独自的翻飞。 我不想把自己种在泥土里,我喜欢这种飘浮的感觉,即便是无依无靠。 深夜,总会唤醒我那颗不安分的心。望着繁星闪烁,我的脚步蠢蠢欲动,我要 离开,离开这里,到哪里去?我不知道,或者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与日月同伴 画我心灵的读白。 开说他要出差几天,让我好好照顾自己,等他回来。他走了,我一个人坐在静 静的画室里面。虽然觉得开对我并不重要,但是日子相处得久了,已成为习惯。突 然间身边少了一个人、少了那熟悉的声音,一切都变得死一样的寂静。我只能听到 沾着颜料的画笔在画布上狂乱地涂抹与撕扯的声间,是那样的刺耳。 夜晚独自来到街上,吹吹冷风,我越发的想要离开这坐城市。没有什么留恋的 地方,每个城市的夜空都是一样的。我只想不停的走,不要停止我的脚步我才会感 觉到一丝快乐。终究我会放弃这里的一切,去远方,那片遥远的天空,去追寻我的 理想,那里才是我梦开始的地方——西藏。 我的灵魂正在夜空中游荡着,突然背后一只手将我抓住,我猛然回身,是可可, 她依旧光艳照人。 在酒吧里,微弱的灯光,萎靡的乐曲,我突然厌倦了这座城市,心已经飞向了 远方。可可轻轻地抽泣,她说,欢场上的女人知道自己不会轻易爱上任何一个男人, 可是她还是爱上了他——那个开红跑车的男人。 那天夜里他们在那条街上相遇,谈好了价钱他把她带走。之后他包了可可,说 要她做他的女人。于是可可就离开了打游击的日子,他对下一个酒吧,给可可打理。 可可知道他不会爱上自己,他还会经常带别的女人回来,但是感情这东西谁又能预 料,谁又能把握得住。她还是爱上他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爱情这东西是勇敢者的游戏,玩不起的别碰。都说 女人脆弱,其实男人也同样脆弱。 那个男人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根本就没多大辣气。说他好,跟 本谈不上,说他坏,他坏得还不够彻底。 当一个女人真心的爱上一个男人时,她会忘记自己,心里只有他。即便不说, 然而在行动和言语间也会自然流露出来。就算再傻的男人他也会感觉得到,因此他 会有相应的反映。至于有何种反映,那就要看当事人的心理了。 再坏的女人也有温善的一面,即便沦落在风尘里,但她是有灵魂的,不可用好 与坏来衡量。 他不会不知道可可的情义,最终他离开了,回到了东南亚。他留给可可一间酒 吧和一个无言的结局。他怕,所以选择了逃避,这说明他也有善的一面。承不起爱 这个字,那么就别去糟蹋。 回到住处,我望着空空的四壁,我知道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会离去。厌倦了这 座城市、厌倦了喧嚣和嘈杂,我想拥有一份宁静。 曙光唤醒了熟睡的人们,我早早的来到美术馆,那一幅幅浓重油彩中的藏族小 女孩,触动着我。天真无邪的面容、渴望求知的双眼,她爱她的土地,她有她的梦 想。我知道了我的梦想在那里,那里才有我广阔的天空。 告别从前,我就要离去。心在蠢蠢欲动,不再迷乱不再徘徊,执着的脚步带着 我前行。 通过几天的接洽与联络,跑了教育局,又回到毕业的学校开了介绍信,通过体 检和政审,我加入了开发西部的大军。分配到那曲做一名小学教师,教孩子们文化 课与美术课。我要教孩子们绘画,绘出他们心中多彩的世界。 我仿佛看到了孩子们一张张笑脸在欢迎我的到来,那蓝蓝的天、那空旷的山谷、 还有那谷底的来风都如此的吸引着我。开回来后听到我要去那曲做小学教师,他无 法理解,说我简直是疯了。 他只能看着我一天天忙碌着办理各种手续,却无法留住我的脚步。对这个生活 了多年的城市我却没有一丝的留恋。 开不让我走,他犹豫着说出了三个字“我爱你”。在我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 心里隐隐地疼了一下。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其实我也爱他,但是我已经决定了,没有 什么可以拦阻得了。 最后开对我说:你是个流浪的人,没有人能留住你的脚步。你有一颗让人永远 也捉摸不定的心。 横跨中国版图,西行的列车载着我的梦想驶向藏北高原。最后,我回望一眼即 将离开的这片土地——生我养我的故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