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晖给尹憷翘打了一个电话,让小黄开车到帝宛大酒店把江绛送到尹憷翘的培 训班。小黄刚要走,李晖想了一想又把他叫住:“接完江绛以后再把车开到这里来, 我一起去。” 尹憷翘的培训班地址位于老市区的边缘,已经和乡下接壤了。这是六月中旬的 一个夜晚,清新的空气从道路两旁的树梢上弥漫开来,李晖打开了车窗,让久违的 清新冲淡了从江绛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儿。江绛不时把头转向窗外,风吹拂着她 长长的黑发,飘扬的青丝时时拂过李晖的脸,那是一种难言的感觉:很舒服的微痒。 李晖多次想伸手捉住这些调皮的精灵,但还是忍住了。毕竟,李晖是一个历经世面 的中年男人,有着很强的自制力。 尹憷翘今天晚上没有课程安排,吃过晚饭便来到这里恭候李晖。这是一个独立 的小院,小院前面是一口荷塘,月光投射在荷叶上,微风过处便是阵阵的荷香。小 院的后面是一片竹林,此刻正安静得象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李晖感叹尹憷翘很会 找地方,这么一个幽静而有诗意的小院,正适合中式乐曲的演奏,而又不因为学员 的技巧生疏给邻人造成难耐的噪音。汽车在离小院100 米左右的路口停了下来,尹 憷翘已经一袭白衣裙俏立月下,她上前伸出了右手:“欢迎,李局长。”李晖忍不 住看了看她的食指,依然是灿烂的红蔻丹!李晖有点把持不定,慌忙收回恍惚的目 光,象征性地轻握住尹憷翘的四个手指,刚一接触便忙忙放开。尹憷翘微微一笑, 转身拉住了江绛的手,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柔声说道:“这位就是江小姐吧?欢迎 你。”江绛有点促局,小声说了一句:“尹老师好。”尹憷翘转身已经和小黄打上 招呼。李晖在尹憷翘转身的一刹那已经读到了她对江绛的不屑和对他们关系的怀疑, 李晖有点后悔带江绛来见尹憷翘了,他觉得有必要与尹憷翘解释一些事情。 在小院的天井,一颗高大的玉兰树下有一张圆形石桌,周围是四张椅子。桌上 已经摆上了茶具;不远处一架古筝在月下静卧。江绛调整好椅子,随手拨了一下, 声音清脆而激越。尹憷翘问:“需要乐谱吗?”江绛摇了摇头。调整好情绪,江绛 开始演奏,是古筝名曲《战台风》。尹憷翘泡开了茶,李晖边品香茗边听江绛的演 奏。耳边是时而行云流水时而激越高亢的音乐,眼前是明月佳人,嘴边是香茗缭绕, 只觉得此刻便是人间仙境,浑然忘了所以,唯愿时光停留不走。 一曲终了,尹憷翘站了起来:“江小姐这首乐曲看来是很纯熟的,也基本能把 乐曲的内容表现出来。可能有点紧张,还不是很投入,比如这一段——”尹憷翘坐 在江绛刚才的位子上,随手弹奏起来。李晖刚端到嘴边的茶杯停留在空中,同一首 乐曲,尹憷翘和江绛弹起来却截然不同:江绛根本表现不出乐曲中那种豪放激烈之 气氛,而尹憷翘不同,她那么随意,而一种万马奔腾般的大气已经磅礴而出。李晖 只觉得身体内血管膨胀、一股雄浑之气凭空而来,只想找个没人的山谷大声吼叫。 但他喊叫不了,正如他想释放沉淀了几十年的郁闷一样,他不能!天地之大,却盛 不下他一腔闷气。他羡慕农夫,可以对着田野骂娘;他羡慕樵夫,可以对着山谷大 喊;他羡慕渔夫,可以对着大海流泪!可他是李晖,他不能骂娘、不能吼叫、不能 流泪,因为他是文明人,因为他是局长,因为他是李晖!他时时刻刻都必须披上一 层外衣,那是给别人看的。这几十年来,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不知不觉之中,李晖已经泪流满面。 当尹憷翘轻盈地回到桌子旁边的时候,李晖已经恢复了常态:“尹老师,江小 姐能胜任舞台独奏吗?” “她有很不错的基础,可能荒废的时间长了,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 “这样——”李晖沉吟了一下,我跟剧团打个招呼,让江小姐暂时挂名在那。 没有演出的时候,她到你这里来学习,学费我负责。可以吗?“ “李局长,看你说哪里话。”尹憷翘微笑起来:“我是怕我误了江小姐的前程 呢。这样吧,江小姐如果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我一般是晚上在,白天没有 课的时候我也在这里的。” 李晖明白尹憷翘的意思,因为江绛的身份,尹憷翘有点顾忌,他觉得真的有必 要和尹憷翘沟通一下。 “小黄,你先送江小姐回去,我和尹老师有些事要说。”李晖回头又对尹憷翘 说:“尹老师,我想再占用你几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吗?”李晖盯着尹憷翘的眼睛 说,他的坦然让尹憷翘觉得推脱几近虚伪:“别这么客气,我也想和李局长好好聊 聊呢。” 随着汽车发动声的远去,一切都安静下来,小院外荷塘里的蛙鸣清晰可听。一 中轻微的尴尬弥漫在李晖与尹憷翘之间,李晖打破了沉默:“尹老师,我刚来的时 候看见小院后面有一片竹林,我们去那里走走如何。” “行,我也喜欢那里。”尹憷翘非常爽快。 一轮明月挂在树梢,给幽静的竹林投下了斑斑驳驳的影子。 “尹老师,你真会选地方啊,这个富有诗意的竹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古人这诗句,为你而写吧。”李晖忍不住打趣道。 “李局长——” “叫我李晖吧。”李晖打断了尹憷翘。 “好,李晖,那你也别客气,叫我名字。”尹憷翘觉得这个局长没有一点架子, 和他在一起一点促局不安的感觉也没有,倒象是几十年的好朋友,“李晖”这两字 说起来就象叫同桌的名字一般自然。这个发现让尹憷翘非常高兴,她喜欢轻松,而 李晖给她的正是这种感觉。此刻尹憷翘轻飘飘如小鸟:“想不到你满腹的民脂民膏 里面还有诗啊。”尹憷翘为自己能够开这样的玩笑而吃惊,却丝毫不觉得唐突,自 然得就象山涧的流水。 “哈哈,知道你对我有偏见。”李晖一笑:“这很正常。” “你知道?”尹憷翘一扭头:“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你想问我和江绛的关系。”李晖不失时机说道。 “是呀,好奇。”尹憷翘被李晖一下子说中了心事,脸上微微一红:“你方便 就说,不说我也不会问。你们这些人,认识这些小姐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你怎么 那么把她当回事。” “她是个苦孩子。”李晖叹了口气:“其实你们对她们有偏见,并不是所有堕 入风尘的女子都十恶不赦,她们有她们的无奈与苦处。她们当中也有一些素质很高 的,硕士都有;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从事这行业的。” “你不会告诉我她们是被迫的吧?都什么年代了,那些逼良为娼的故事早就不 新鲜了。”尹憷翘一脸不肖。 “哈,一时和你说不清楚。”李晖觉得尹憷翘其实很单纯:“江绛是个好孩子, 我和她,清清白白。”李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尹憷翘说这个。 “我相信。”尹憷翘想也不想。 “为什么?”李晖非常吃惊。 “不为什么,直觉。”尹憷翘笑语嫣然,转过头来,一道月光刚好照在她的脸 上,一双明眸如水。 李晖觉得一种久违了的温情正从遥远的地方缓缓飘来。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