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帮主 作者:多情笑笑生 (一) 胡锅巴。 一个可能不姓胡,但名字一定叫锅巴的人。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是一个可能会让您觉得有点意思的人。 (二) 我一直想写一点关于胡锅巴这个人的故事,然而每当提笔时,总觉得难处众 多。 首先,我与他非亲非故非友,他也不是什么大款、明星、高官,(可以给为 他写故事的人带来一笔菲薄的收入),写他与我何益? 不过我还是动笔了,因为当各位老少爷们、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读到它时, 可能已有一笔小小的稿费落入笑生腰包,又可以多吃几顿饱饭了。也许这才是我 决定动笔的最主要原因吧! 其次是文章的类型。 当做探案小说来写?可锅巴老弟实在缺乏推理绎演的天才;当做言情小说来 写?但锅巴老弟至今还守身如玉,缠绵悱恻的韵事与它无缘;当做科幻小说来写? 可小子本人又没有异想天开那样的本事。至于那些所谓什么应时代而生的, 又有高雅又有思想又有价值的东西,以我辈之鄙俗岂敢胡来? 所以我不得不把他写入武侠小说,至于他本人实际上不武不侠,甚至连义都 算不上,也没有办法,顾不了那许多了。 总之,在武侠小说里他没有李寻欢那样的寂寞、忧郁、博大;也没有萧峰那 样的豪爽、正直、勇武;更没有韦小宝那样的机灵、刁钻及好运气;他不可能是 痴男心目中的英雄,也更不可怨女春梦里的情人。 胡锅巴,充其量只能是一块糊了的锅巴,仅供您在吃厌了牛奶鸡蛋面包香肠 等有价值的食品后,换换口味(如果说是做一次脑部的文字按摩,也可以),怎 么样,来一块糊锅巴吧! (三) 胡锅巴者,究竟何许人也?无从考正。 杭州城西北百二十里处有一柳花镇,镇东有一响水桥,也许是河水改道的缘 故,响水桥早已无水可响,大桥洞底荒草蔓生,两边的小桥洞倒是一个遮风避雨 的好场所,西边的那个就是胡锅巴兄弟的常住府邸。如今东边也已有了主人,一 个瘫叫花子。 (四) 胡锅巴,父谁?母谁?可能现在连他自己也糊涂了。七年前他还一直都是镇 上开饭店的胡奎胡老板私生子,也就是那年正月初三,胡老板过七十大寿时,一 切都改变了。 胡奎本已是中风将死之人,儿子胡彪心里惦量着,老爷子已成了三条腿的病 驴——没有多大奔头,如果不赶紧办寿收礼,以后没就机会了。一时孝心陡生, 七十大寿办得红红火火,任由老头子在床上哼哼唧唧。 胡锅巴从开茶水店的杨驼子园里拔了两根烂大葱,用自己豁边的大碗盛着, 也去给爹拜寿,这下可真热闹了。 胡彪卷卷衣袖卡着腰道:“吓!!驴日的胡锅巴,你也不癞蛤蟆上秤盘—— 自己掂量一下,你是什么东西还想和我称兄弟。我看你他妈的是长虫过篱笆—— 有空就钻,想趁机捞点油水,是不是!” 胡锅巴抓抓半光不光的大脑袋堆着笑脸把那两根大葱捧了上去:“哥……哥, 这是小弟给爹的寿礼。” 胡彪呸了一口:“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我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若不是看你瘦骨伶仃的猢狲样,我不把你剥皮炸榨才算稀罕事。“ “哥,这话,这话可就不对了,”胡锅巴怯生生道,“柳花镇就咱两兄弟姓 胡。从小弟一记事,人家就说我是爹的儿子,都三十几年了,还会有假。” 胡彪嚯地纵到他面前,一把夺过破碗盖在他的头上,啪啪两个嘴巴! “我看你是五花蛇放屁——尽放毒,光屁股打老虎——既不要脸又不要命了。 想爹想疯了头做起清秋大梦来!“ 在街坊邻居的哄笑声里,胡锅巴跌倒在两三丈外的雪地里。哄笑声一直跟着 胡老板进屋,说笑,最终变成了猜拳行酒令的吃喝声。 胡锅巴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时,已经没有人理他了。胡家的白馒头,红烧 肉,肥鸡嫩鹅,各色酒菜都已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远…… “二郎爷放屁——臭神气!”胡锅巴将破碗揣在怀里,边吃着大葱边骂。 事后胡锅巴自然愤愤不平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也没有办法,最终还是选择了 王八进坛子——憋(鳖)在肚里。 从此,他是胡奎私生子,胡彪兄弟的事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五) 至于生活作风问题,我们的胡锅巴兄弟倒真有过一回动真格的事。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夏天,锅巴正在给镇上的柳花娘家帮短工。 柳花娘乃镇上一个老户,少年丧夫,寡妇门前是非多,难免有些风言风语风 韵事,后来索性挂起招牌营业,专干这风韵事,一方面从此再无闲言碎语,另一 方面既赚钱又图个自家的风流快活。不过,不管什么样衣服总有过时的时候,不 管什么样的女人总有受冷落的时候。人老珠黄,生意萧条,现在的生活也不宽绰, 否则也用不着请胡锅巴这种“只要三顿饭,什么都肯干;只要三顿饱,什么人都 好。”的短工了。 那天,他无意中来到柳花娘的卧室,一只剥好的桔子掉在地上,锅巴拾起来 吃了一瓣。 “胡锅巴,你在干什么?”柳花娘突然出现,故做愤然,沉着脸问。 “我……”胡锅巴一手把桔子藏在身后,一手捂着正在流桔汁的觜。 “扑——哧——”她竟然笑了,笑红了脸,“吃吧!吃完了好好干活,不准 偷懒。” 胡锅巴顿时受宠若惊,汗流遍身。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一直风飘飘地飘进 了自己的桥洞里,飘落在自己那半张草席上。(另一半送给了刚来的老叫花子, 那老头儿一来时瘫了双腿,遍身脓疮,奄奄一息,锅巴顿生英雄豪爽之气,毅然 让出了自己全部财产的一半!)。 吃过的那瓣桔子正他胃里乱窜,手里的桔子也似生了刺一般,闹得他手心痒 痒的,花娘那红扑扑的笑脸在他眼前怎么也挥不去。 吃吧,原来她是存心留给我的。 存心? 给我? 橘子? 红红的笑脸? 啊!! 胡锅巴不知何时从梦中惊醒,原来是这样!凡事须研究,才能明白。胡锅巴 终于发现了这其中的道理,非同小可!他反反复复地想,再也睡不着了。 秃脑袋,扁鼻子,绿豆眼;大嘴巴,稀眉毛,麻饼脸:这是他自己!这其中 一定隐藏着一种特殊的英俊,这是他的结论。 柳花娘呢,黑了点,胖了点,老了点,不过身材还算风韵;人有点泼,工作 也不太光彩,但有房子,还有家当,勉强说得过去。自己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 还能挑挑捡捡吗?委屈一下自己,乌龟放屁——凑合(臭河)吧! 可怎么对她说呢? 若是她自觉配不上我,一定会唉声叹气说:“你干嘛要娶我?”我就要安慰 她说“这叫做‘丑人有丑人爱,烂锅有烂锅盖’”,她一定会不好意思“呀,坏 死了!”不过,这事也就成了。 若是她觉得我配不上她,一定会板着脸说“你没脑袋抽风吧?三寸钉!”我 一定要义正严词地说“三寸钉有什么不好!别人看我不多大,我看别人大不多! 你以为你能嫁得什么样的人?常言道:“才子配佳人,蹩驴配破磨。‘咱们 还是’秃女嫁和尚——互相体谅(亮)吧!‘”这么一说,不定也成了。 总之这事最终是成了,到时候卷起半张草席搬过去,新婚夫妻,和和美美, 恩恩爱爱…… 半夜里,胡锅巴到乌水洼摸了两只王八;早上又把自己那捆过冬用的棉絮, 典当给了开棺材冥器店的“无常鬼”吴老板,换了几文钱;买了有“阎王勾魂使” 之美誉的张金牙张郎中的一件旧长上衫,打起精神,兴冲冲地去了柳花娘家。 结果自是不用多说,胡锅巴连同他的两只王八一起爬了出来,只不过他爬得 快些,因为柳花娘的烧火棒只打锅巴不打王八。 他没跑几步就会过头来跳骂:“老猪狗!婊子立牌坊,楞充正经人。给你脸 你不要脸!土地庙里立笤帚——充什么大神!不该你正经的时候,你倒装起黄花 大闺女起来了……” 柳花娘并没有追赶,不知怎的追出门去后,竟然又含泪跑回房里。 胡锅巴提着两只王八悻悻离开,还想再骂却怎么也没了词,“妈妈的,蹩驴、 破磨、烂锅盖全没用上!”最后竟改口骂起自己来。 不过,这件事到底还是给我们的锅巴老兄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之后胡锅巴再 也没有在柳花镇上打过短工,甚至连露面都很少。难道他真的成入市乌龟,得缩 头时且缩头了吗? 不! (六) “当!当!当!当!当!!!”胡锅巴铜锣敲得贼响,这是胡锅巴在上次失 恋打击后第二次在柳花镇露面。 “听书喽!听书喽!”胡锅巴边敲边叫,人比锣声还能刮噪,鸟枪换炮,今 非昔比了。一身板板正正的衣服,人的模样也随着衣服而周正了许多,头脸剃洗 得干干净净,人也年轻了许多,有点像不到二十的乡村少年,不过镇上的邻居们 还是能认出他来。 随着锣声,人们陆续围了上来,柳花娘也在里面。 “锅巴,几日不见,你倒学会说书了?说什么书?那么精神。”认识他的人 问。 “列位看官:”胡锅巴清了一下嗓子,有板有眼地说,“并非胡某说书,说 书人乃萧老先生,胡某恩师。”他指着身边毛脸胡子的叫花子说,“这位萧师傅 乃杭州城内有名的说书匠,曾给天子说过〈东周〉,今日特来我们这小镇献艺, 还望各位赏脸。” “什么说书名师,不过一个瘫叫花子。”柳花娘道。 胡锅巴看了她一眼,又装做不认识,面对众人说:“这位大娘差异。真人不 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家师虽残,不过论其文,乃是古近中外、男女老少、天 上——上到九重天、地下——下到十八层地狱中第一大才子,与当今名贯华夏的 ‘八大公子’、‘七大才子’、‘四大君子’、‘黄岩橘子’齐名(鸣),世称: 书呆子;论其武,乃宇宙乾坤、阴阳五行、八盟七会、三教——叫成叫驴、九流 ——流成流氓中第一大高手,与少林普法子、武当灭尘子、昆仑多情子、华山玄 极子、普陀空空子、知味观的‘酒酿圆子’齐叫,法号:叫花子。” 众人已笑得喘不过气来“锅巴,真瞧不出,几日不见,你小子竟老太太的脸 蛋——文绉绉了(纹皱皱)”众人笑道。 “诸位过奖,小弟不过与恩师初学了几天拳脚文章而已,要说对付那么百八 十条大汉,考那么几十个举人进士还勉强说得过去,无论如何也不敢文绉到了老 太太的脸蛋那种地步,充其量最多纹到了柳花娘脸蛋的水平。”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柳花娘气得满脸乌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胡老弟,到底是你说书,还是老叫花子说?”大家觉得胡锅巴突然变成了 一个非凡的人,觉得这小子应该能和自己平级了,也就称起了“老弟”来。 “列位勿急,在家师金口大开之前,先由我——目前,学号:小书呆子,法 号小叫花子——给大家来这么一段开幕词,同时提醒大家注意,在家师说累了, 中场休息之时,小弟要给大家来上几路拳脚,什么尼姑和尚偷情拳、天地阴阳公 驴叫春吼、野猪耕地驾车步……等等。望大家有钱的给个钱场,没钱的赶快下场, 让给有钱人上场!今日我师父给大家说一段:卓文君当垆买春酒,岳王爷怨沉风 波亭。……” ………………………… (七) 不知是老叫花子书说的真精彩,还是胡锅巴五花八门的语言及荒诞的武功引 人,总之,从此以后,叫花子不用讨饭,胡锅巴也不用再打短工。二人的生活日 渐宽绰,并且听书的人一次比一次多;二人也一次比一次精神,老叫花子坐上了 红木轮椅,不有锅巴来回背了;他们还时常会衣冠齐楚的坐进胡彪老板店内沽几 口烧酒,尝几筷子烧酒鸡丁。总之柳花镇的人心里都有数:这师徒两发了。 (八) 一日傍晚,二人满载而归。 刚至响水桥,只见四个黑衣大汉从桥底窜出,刀光煌煌。 “留下买路财!”四人喝道。 胡锅巴牙齿上下打颤:“大大大大大大大王,我们师徒两也是要要要要要要 要要要饭的,没没没钱孝敬您。” 他见到这种形势,膝关节不有自主地松软,慢慢冲着当中一个大汉跪了下去 说。 “混帐!”傍边一大汉给胡锅巴一巴掌,“我才是大王!你们两个整日在镇 上捞油水,谁不知道!快那买命前来!牙迸半个不字,休怪大爷我老太太吃柿子 ——” “怎么讲?”胡锅巴怯生生地问。 “专拣软的捏!!!”那个自称大王的笑道。 “师父……,”胡锅巴叹道,“人家什什么都都都知……”下面一个字无论 如何也说不出来。 “列位好眼力,”那个老叫花子不等胡锅巴“知”完,打断他的话说,“我 们师徒二人身上是有几两银子,老头子我也想赏给列位喝酒去,只是怕一个人不 答应!” “对!有人不答应!”胡锅巴心想师父一定找到个靠山,也恢复了勇气。 “谁?谁敢不答应!”四大汉跳道。 “谁!谁?师父?”胡锅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师徒二人哪里有这样一位靠山, 茫然地问。 “不是别人正是老叫花子的这个徒弟。”老叫花子指着胡锅巴说。 “什么?!”四个大汉,七只眼睛一起瞪着胡锅巴(内有一目瞎者),你敢 不答应!?虽然人未开口,但眼睛里的怒火已在喝问。 “我!什么?我!不是我!不……不是……”胡锅巴万万没有想到,师父会 在这个时候拉他来顶缸。 “师父?不!四位大王,不是我,我答答答答答……”他剩下的话只能靠上 下牙的打颤声来表达,意思却也最明了不过了。 “锅巴,以你的本事,不答应是完全可以的,拿出你的剑来,用我教过你的 那些招儿教训一下这四个毛贼!”叫花子若无其事地说。 “哈哈!嘻嘻!呵呵!嘿嘿!”四个黑衣大汉狂笑着说,“老东西是不是老 糊涂了,你那徒弟的小把戏咱们兄弟心里早有底,不过是哗众取宠哄哄小孩子的 东西!” “呵呵,不错!是哄人的,但若用于打狗还是绰绰有余。”老叫花子说。 四个大汉大怒,挥起家伙一拥而上,准备把这不知死活的老大两东西打个一 顿小死。 “别伤我师父!别伤我师父!我给你们银子,我给你们银子……”胡锅巴情 急之下大呼,不由自主地抽出了那把木剑。 “‘小葱拌豆腐’锅巴注意身后。” 胡锅巴听到师父的提醒,就地打几个滚,木剑如铲子炒菜一般在空中翻腾几 下。 “咦!师父,这个大王怎么不动了,嘴里还在流血?”胡锅巴诧异惊呼。 “大王!”余下三条大汉见大王一命呜呼,心想大王一世英名,竟丧在这秃 头叫花子手中。三把大刀齐向胡锅巴头上砍去。 “‘老猪吃糠’,锅巴注意左边。”胡锅巴“扑通”一头栽在地上,向往常 逗人乐一样做了个猪吃糠的动作,木剑从肋下斜刺出。 “啊——”另一名大汉惨叫,肚子多了一个血窟窿。剑从他的肚子上掉下来。 “‘王母思凡’”胡锅巴此时已不用提醒,完全进入了状态,一转身从胸口 直直打出一拳,又一个大汉脑袋摇了摇,晃悠悠的倒下了。 剩下一人此时才发觉不对,拔腿就跑。 只见胡锅巴捡起木剑大喝一声“黄狗射尿”,一抬腿,剑从裤裆底扔出,直 直地插在那人背上,那人一声不响也倒下了。 “师父,”胡锅巴惊喜道。“原来这四个毛贼如此窝囊,我这就去报官!” “回来,”老叫花子叫着,“当今官府腐败蛮横,与土匪往往都是一个洞里 的五花蛇——早有勾结,你杀了他们的同伙又去告诉他们,这不是往强盗窝里跳。 趁现在没人,把他们埋了,我们师徒两烫壶酒喝驱驱邪气算了!“ (九) 夕阳如血,秋叶纷纷,杭州少有这样深沉的秋意。 胡锅巴推着老叫花子的轮椅,拖着一天的疲惫,迎风缓行。 轮椅边挂着一只草鸡,他的怀里还揣着一坛酒,时已中秋,连杀四个强盗已 成了春天的故事。 “师父,要不要喝口酒暖暖身子再走?”胡锅巴问。 “师父不冷,你要冷自己先喝几口吧!”老叫花子说。 “师父不冷,我也不冷。等到了家我把这鸡烧烧与您下酒,一起过中秋。” 胡锅巴嘻嘻道。 “今天是十五了吗?”老叫化子突然问。 “是啊,师父忘了今天看热闹的人比往常多,我们一下子就挣了一两三钱银 子。嘻嘻!真希望天天是中秋。” 然而此时,老叫化子的脸突然蒙上了一层灰色:“锅巴,我来这里多久了?” “多久?”胡锅巴抓抓光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记得了,反正很久了。” “很久,很久……”老叫花子叹声道,“确实很久了,五年!整整五年!” 他眼睛漠视着远方,落叶在风中飘舞,整个天地都给人一种萧条落迫的景象, 然而他的眼里却带着一种十分鸠毒的神情。 “五年了,哼!让他们去找吧!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你 们更不会想到我就在你们的眼皮底下,而且过得很舒服。哼!哈哈哈!你们也不 用等得太久了,哈哈哈!”老叫化子自言自语又接连放声大笑,声如枭鸣,又似 深秋里的狼嚎。 “师父,你你你你怎么了?”胡锅巴从未见过老叫化这个样子,一时慌了手 脚。 老叫化好象异常的激动,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笑声刚停又傍如无人地叫着: “我不能死,我永远也不会死,我活着就是让你们感到不安,让你们恐慌,让你 们休想活得快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仇意,似乎只有生食对方的血肉才能解恨。 “五年了,你很高明,但还是让我找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被秋风送来。 声刚至,人已到。 一个高威猛的人,一身红如鲜血的长袍,脸也用一块同样红如鲜血的布遮着, 只露出一双红如鲜血般的眼睛。 胡锅巴发现,这个人身上除了左手中指带着的那枚黑玉石戒指外,连剑柄剑 鞘都是红的,红如鲜血。 “老帮主别来无恙?”那红衣人说。 老叫花子的脸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人也似一下子老了二十年,连须发也似乎 一瞬间花白了很多。 “你终于找到我了。”他叹声说。 “难道老先生早知道我一直在找你?”红衣人问。 “从我五年前的那个中秋夜逃了性命后,我就知道姓唐的朋友不多,这种事 除了托付你来做,再无别人了。”老叫花子漠然地说。 “原来如此,那么老先生还有什么需要交代一下的吗?”那红衣人的口气, 似乎已把老叫化当作了必死之人。 “‘南绿鬼,北红魔’就是他们的徒子徒孙来了,我这残废之人也逃不了性 命。何苦劳魔主大驾。”老叫花苦笑。 “唐老大没有告诉我你成了残废,我只知道当年我很难赢你,所以不愿门人 白送死。”红衣人说。 老叫化眼中微光闪动:“难道魔主不肯给我这半死的老头子,行一点方便吗?” 红魔说:“虽然目前你的生死与唐老大都无意义,但我已答应过人家了,决 不会让你活着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已答应过了,意思就是说:别在罗嗦了,你死已是事实。 “同时,你的生死对你自己又有多大意义?还望老帮主已慈悲为怀,给小弟 行一个方便。”现在似乎变成了红魔求他一样。 “魔主误会,老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恳求魔主能行个方便,给我这 小徒一条生路。他是个白痴,只是心地善良,老夫不忍心他也来陪葬。” 红魔看了一眼两腿像打秋千一样的胡锅巴,长长叹了一口气,握剑侧目望着 远处。 “多谢!”老叫花子很平静地说,“锅巴,你先回去吧,这位是我多年不见 的老朋友,今天师父要和他多谈一会。” “师父,”胡锅巴颤声道,“这红怪物不是好东西,你别给他骗了。我看他 不怀好意,似乎想杀您。咱们跟他拼了吧!” 老叫花子微微一笑:“傻东西,懂什么!快回去,把鸡也带回去,先烧热水 烫一下,剥毛除去内脏;再到我的洞里,那儿有一张锡箔纸,是我从楼外楼里偷 来的,把那纸洗干净裹着鸡,再在外面敷上一层泥,放到火上慢烤,直到泥完全 开裂为止。注意别忘了在鸡肚里放上香料,一定还要放上少许水!稍有一点错误 味道就不好了。可惜深秋没有莲叶,再做得好也只是二流味道了。” “师父,我不回去。”胡锅巴悲伤地说,“我知道你怕我们一起死在这怪物 手里,但你那天教我的那招‘观音嫁罗汉’我看他未必能破,让我用这招缠住他 你先走吧!” 胡锅巴边说边颤颤危危地拔出木剑,刚要上前,只觉脑袋昏昏沉沉人倒下了。 (十) 天已渐黑,月亮却还没有十分圆亮。 秋风呼啸,吹打着两个人。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一个眼光悠然地望着远方,欣赏着无尽的秋夜,万家灯火,与月争辉,月圆 人也圆。 究竟是月圆的时候人们想团圆,还是团圆的时侯人们想月圆?月亮圆了,缺 了,缺了,圆了;人聚了,散了,散了,聚了。这分明是一种远古不变的轮回, 千年以前如此,千年以后还将如此。是月亮的悲哀,还是人类的无奈? 一个坐着,漠然的眼神带着一点萧索。他似乎什么景色都没有看,但又似乎 已看穿了一切生死离别、人情鬼蜮,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内心世界。他就这样安详 地坐在轮椅上,等待,等待…… 等待着生,还是等待着死? 无论是生是死,都是一种机会。 他就在等待着那个机会! “你还等什么?”坐轮椅的人突然打破了沉寂。 “等待着让你活完五年。”红衣人字字如刀。 然而老叫花子没有丝毫惊讶神色只是感慨地说:“那须等到月亮升到正中天 的,太久了。” “比之五年这根本不算久。”红衣人冷冷地说。 “其实你只是在找借口。”坐轮椅的老叫花子惨然一笑。 “借口!?”红衣人不明白。 “借口!拖延时间的借口。”老叫花子突然坚定地说。 “拖延时间?为什么?有必要?”红衣人似乎更不理解。 “因为你在杀我之前,必须先杀另外一个人。杀不了他,你就杀不了我。” “另外一个人,杀!?”红衣人愕然。 “这人正是你自己,另外一个你。一个鲜为人知的你,一个善良正义有良心 的你。” 红衣人握剑的手开始颤抖,眼睛中怒火开始燃烧。 “当年红魔绿鬼触怒了九大门派,若非老夫,可能如今的‘南绿鬼,北红魔 ’仅是两具枯骨而已,所以另一个你不许你下手,一直在干扰你的意志。你正在 努力先杀了他。”老叫花子很轻松地说,似乎已经稳操胜券。 红魔身体微微抖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道:“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答应你, 放了你那徒儿一条性命?” 为什么?为什么?“绿鬼无义,红魔无情”而他为什么会答应? “为……为了还我的情,”老叫化子颓然说,“这么说,你心里早就不内疚 欠我的情了,你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你不愿意随便改变了你‘月圆中天, 红魔出世’的习惯。” “算你聪明,如果你认为我下不了手,那只能怨你自做多情,希望你在死前 有个心理准备:我的剑刺入的心脏时剑锋一定是冷的!” 老叫花子惊奇地看着红魔:“你确实有很多的进步的地方。” “怎么讲?”红魔问。 “杀人对你来说已不再是一件任务,而是一种享受。你已经杀出品味来了。” 红魔冷笑一声,依然面对秋风,陶然于中秋月夜中。 老叫花子看到他那枚黑玉石戒指冷冷地说:“原来老弟已是大金国康平王完 颜亮的上宾了。” 红魔微笑:“如今世道变了,谁不为自己图个长久之计。” 同时,今晚就在响水桥,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约会,要完成一向重大的秘密。 他相信这件事完成后,他的名字一定可以载入史册! 他相信:那几个人一定不知道,他们明争暗斗着多少年,原来都是为了一个 主人。那时他们的脸色一定很可笑,一定会竟相的讨好他。 “可惜!可惜!”老叫花子闻言后不住地叹息。 “可惜什么?”红魔问。 “可惜我本来还想留你一条性命,现在看来却已不能了!” 他的话锋突然变厉,红魔一下子没有反映过来,然而当他再次正视老叫花子 时,他已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因为相信它就等于相信自己必死。 他不愿意死。 他真的不愿意去死。 (十一) “师父!”胡锅巴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桥洞内,月已偏西。 那只草鸡早已烧得香喷喷,摆在他的面前。那坛女儿红也温得正好,师父正 笑嘻嘻地看着他自己。 “师父,莫非我们都遭那红怪物的毒手?莫非我们都已到了阴曹地府?”胡 锅巴连忙爬了起来,一咬指头,痛得要命,没死! “如果阴曹地府能有这么香的鸡,这么好的酒,师父又干嘛还要在世上活着。” 老叫花子笑道,“什么红怪黑怪的,你一回来就睡,是不是做了噩梦?” 噩梦!! 这种怪事不是噩梦,还能是什么!胡锅巴一时也觉得自己刚才真的做了一个 噩梦。 “阴曹地府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吃,”他自我解嘲笑道,“如果我做了 阎王的女婿,还不是一样要什么有什么!” “哈哈——”老叫花子也跟着笑,“那我这阎王爷女婿的师父也不愁吃喝了!” “师父,你说阎王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样?” “吓!阎王的女儿,那才真叫乾坤宇宙,天上——上到九重天、地下——下 到十八层地狱,第一美人,不对,美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二人相视而笑。 “这样美女,若是能见上一面,死亦无憾!”胡锅巴得意地叫。这可不是一 句一般的话,记住吧,否则你要后悔的。(作者按) “嘘,小声点,如果阎王女儿听道了,来找你,你不就没命了。”老叫花子 笑着说。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师徒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二人挥霍谈笑,大吃大喝,一切都不再想了。 胡锅巴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酒到了老叫花子的口中总会有点口水流出,而 鸡腿到了他的口中后,连骨头都不吐,仅仅有几个鸡脚趾头吐了出来。 二人酒足饭饱后,不知不觉中都已呼呼睡去。 (十二) 一条血红的人影一闪到了桥洞里,老叫花子仍然鼾声如雷,而胡锅巴却已在 朦朦胧胧之中看到了红光一闪。 鬼!又是那个红鬼怪物! 他躺在那里不敢动,想叫师父,可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只好一个劲地哆 嗦。 那红影子面带一丝狞笑向他们走过来,满脸鲜血,一双长牙咬着上唇,眼里 闪着毒毒的笑意。 “你若以为我死了,就可以高枕无忧,那就错了!”红魔对着老叫花子说, 然而老叫花子依然睡得那么死。 “我变成鬼不是也一样来取你的性命吗!”说完他一剑刺向老叫化子,老叫 花子那满脸胡子的毛头随之滚出洞去,滚到了桥底,传来‘咚’的落地声。 胡锅巴泪如雨下,想号哭,想跳起来与那红魔鬼拼命,想把师父的头拾回来, 看看能不能再按上;然而除了眼泪外,他身上的一切器官都罢工了。 那红影子又笑嘻嘻地看着他,突然张开血口,扑过来咬住了他的喉咙。 “救命!”胡锅巴终于喊出了声,翻身坐起,惊出一身冷汗;师父仍然鼾声 如雷,脑袋好端端地连在脖子上。 洞外晦暗了点,秋风萧萧如鬼泣,听得他毛骨悚然。然而他心里却有了另一 个可怕的感觉,两个梦中一定有一个是真的!但无论那一个是真的,都一定是吓 死人的事。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他摸索到了傍晚发生事情的那个地方,在乱早中乱 找着,希望证实那不是梦。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烂手指带着一枚黑玉戒指,失落在早丛中。 谁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连同更贵重的手指头? 胡锅巴抓抓脑袋,咬咬指头,终于从梦境与现实中找到了答案。 红人?红鬼?老叫花子?师父?没有头! 人没了,狼吃了? 鸡没了,师父吃了。 人手指头,鸡脚趾头。 狼会不吃手指头?不会! 只有师父才不吃趾头? 指头,趾头,人,鸡,师父,吃!吃!吃! 吃鸡,吃人!吃鸡,吃人!人!人! 胡锅巴顿时全身鸡皮颤起,满脑袋的毛发皆竖;面部表情夸张到了极限,嘴 巴裂到了可以咬到耳朵的地步,眼睛张大到了严重侵犯鼻子领地、引起满脸器官 公愤的程度。 我的师父不是人,是吃人精!!! 春天我打死那四个人时,师父不说去喝杯酒去去邪气吗?当时他好象中途上 了趟厕所,一定是回来把他们都吃了! 师父既然是吃人精,为何却不吃我? 因为我太瘦了,身上没几两肉,不如那些人胖?不,胡锅巴一向不服自己有 那一方面不如别人。 是因为师父不吃活人。很多吃人精都是这样的,这样不至于罪孽太深,遭天 谴;但若秘密一旦被人发现,吃不吃就难说了。 只有乌鸦是只吃死物的,师父就是乌鸦精! 胡锅巴越想越觉得师父想乌鸦,怎么不是? 就是! 远处突然“哇——”的一声传来乌鸦叫。 师父!来吃我了! 胡锅巴毛骨悚然,从歇斯底里发出一声吼叫,比他那招绝活‘天地阴阳公驴 叫春吼’还有威力。 “救命——!!”震得地动山摇。 (十三) 他狂吼着,乱跑着,天很快也亮了。 “锅巴老弟,今天怎么了?演的是什么戏?”镇上的人问。 “我的师父不是人,是乌鸦精,专吃死人!四大天王给他吃了,红鬼也给他 吃了。”他语无伦次,别人没有能参透他的真实意思。 “说不定这是那老叫花子今天的新花样,靠着这小小子装疯卖傻来引人呢?” 镇上的人都这么说。 “这一定又是一场好戏,快去看吧!”大家都已开始帮胡锅巴宣传。 “快来呀看戏,看戏——,又有好戏了!”大家争向奔走呼告。 转眼间柳花镇的人又围了上了,毕竟中秋前后这几天人人都闲着没事,胡老 板、柳花娘、余黑眼、张金牙等人都在。 “这小子装疯还装得真像。” “可不是么,就跟真疯了一样。” “快去请法师来捉妖吧。我师父真的不是人,是乌鸦精。”胡锅巴跪在地上, 把头磕得咚咚响,求大家。可别人总是笑嘻嘻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疯完后的好戏。 “去请灵隐寺的痴行大师,吃人精,吃人精呀!”胡锅巴张牙舞爪、苦口婆 心的向大家解释。 “好了,锅巴,今天到底是什么戏,人也都来了还不换你师父上来。”众人 有点急了。 “我真的疯了,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胡锅巴就查点没急哭出来,心想看 来今天我不做点让他们吃惊的事,是没有人会相信我真的疯了;也就没人相信师 父是出人精,我是被吓疯的;那样也就没人去请法师捉妖,早晚大家都会被老妖 精吃了的。 “嘻嘻嘻嘻嘻嘻,”胡锅巴拌了一个鬼脸道,“我是疯子疯子,呵呵呵呵呵 呵,疯呀那个疯呀子,我不是人,我是猪我是狗我是蛤蟆我是王八我是黄鳝我是 蛐蛐——。” 他边唱边做一些疯癫的动作,打滚,摸鼻涕,龇牙,裂嘴…… 谁想大家到一下子没了声息,心想:终于开戏。 “这准是他跟老叫花子学的新本事。” “不错,很有意思,有创意。” “听说练老叫花子的这套拳发可以长寿益智。” “是呀,你也知道了,不然萧老先生能活一百多岁吗?锅巴这小子能像今天 这样聪明天才吗?” “可不是么,快跟着也学两招。” “不对,”突然有了反对的声音,胡锅巴心想终于有人明白自己了。 那个声音继续说:“萧老神仙已有千年仙龄了你们还不知道?” 操!一群混蛋! 胡锅巴终于明白了,不会有人相信像他这样的人物也会疯了的事。 “哇——”人们的耳朵一下子被这这声音震撼了。 “那怎么还是个地仙,没有飞升?” “连这都不懂,光有本事没有职称呗。” “神仙那里也这样?” “有理,像萧老神仙那样的脾气肯定不屑于送礼拍马评职称。” “可不是么!” 西边墙角下有一滩狗屎,看着众人那么虔诚地看着自己,那么认真的模仿自 己的动作,胡锅巴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疯的更真实一点,利用它来做文章? “咦——”众人一片唏嘘,“胡半仙怎么会!?” 他们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眼睛。 “这是仙药!”胡彪率先叫着,“大补!” “有理。”张郎中说,“神仙用的药自然不会是我们凡人药方里所能有的。” “可不是么。”柳花娘说。在这个方面张郎中都肯定了的事,谁还会否定? “杨驼子!老不死的,你也太贪心了!给我们留点!”胡彪大喝一声,冲上 去于杨驼子抢。 凡是在场的人有那一个愿意错过成仙的机会,顿时呼抢声冲叱着小镇。 “一群混蛋,一帮畜生,我操你们老母——!!”胡锅巴看到这种场面苦笑 不得,把已放在嘴里的那块东西又吐了出来。 (十四) “不好,不好了——”从外面刚赶来看戏的人叫,“响水桥失火了,什么老 神仙,被烧成了一根糊棍!” 神仙是不会死的,死了就是凡人,既然是与我们一样的凡人。 那么一切异样都是犯贱的表现。 师父是一个犯贱的凡人,徒弟就更贱。 大家都醒悟过来了,但更可恶的是很多人胃里都在恶心。 他们呕吐了半天,什么也么有吐出来,都红着眼瞪着胡锅巴。而胡锅巴此时 却像没事人一般嘿嘿傻笑。 “打——!”这才真真是万中一声的呐喊。 胡锅巴眼里的天空刹那间黑了,星光一片。 (十五) 事已至此,不管怎么样,我们的胡锅巴兄弟是真的疯了。 疯子!没有人不承认他是疯子。而老叫花子也从此没了信息,也许他真的是 烧死了。 事与时都至于此,我们的主人公胡锅巴兄弟也该正面出场了。 列位看官:大家好!我叫胡锅巴,今年三十八; 头大如冬瓜,身体似南瓜; 胳膊赛丝瓜,两腿像黄瓜; 最爱吃地瓜,人称我傻瓜。 以上算是个人简介,至于今天的事,且听我下一段唱词: 今天天气特别好,我躺在地上晒棉袄; 一晒晒到天黑了,起来才觉肚饿了; 此时集市已散了,无吃无喝夜难熬。 今天是个大好日子,热闹呀!那个爽! 凤尾山庄的少庄主,凤尾帮的现任帮主,宇文疾世公子突然升了那个天,这 便是热闹的原由。 五年前老帮主宇文忧民去世后,这位少帮主宇文疾世就即位了。宇文疾世在 此前早已成名多年,众望所归。继大位后更如鱼得水:对外,据说多次组织武林 英雄与金贼作对;对内,锄暴按良,扶老携弱。总之,那是一个好事做尽了的大 好人。 这凤尾山庄乃当今江南第一大帮——凤尾帮的总部所在地。凤尾帮乃宇文家 老祖所创,当年一度称雄中原,后来金兵南下,视凤尾帮为眼中钉(当然,世上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们南下过程中自然吃了不少凤尾帮 的苦头- )。后来只好随着流民迁来了杭州。 这些都是听我师父说的,想到我师父,我总觉得其中难以理解之处实在抬多 了:若是吃人精,那他就不会被烧死;若被烧死,那他还会是吃人精吗?况且当 时我不过是一时惊慌的乱想,现在清醒过来心里再一掂量,确实觉得师父似乎没 有那么坏。 有些事想不明白真让人头疼,索性不如不想。还是再说凤尾帮吧! 这凤尾帮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黑帮,人家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白帮。杭州远 近几百里的人一提凤尾帮那是赞不觉口,以之为荣:“我们的凤尾帮!呵!那是! 简直!没说的!……“每个人都把凤尾帮里的领袖人物当做神一样地供奉, 把帮中兄弟当作自家亲人看待,对帮规、组成、大小头领那是如数家珍一般。 老帮主宇文忧民是一个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人,凤尾帮任何一个人在这一带, 都大大小小是个名人,人人识的,惟有这为老帮主,一直到死除了帮中人外,外 人是很少有认识的据说是因为长年在外与金人作对的缘故。 帮中共分内四堂黑凤堂、青凤堂、蓝凤堂、青凤堂,外一堂墨蛇堂。 黑凤堂堂主黄延宗,在凤尾帮中最有威望,老帮主对他最信任,少帮主又是 他的学生。他不仅武功在江湖享有盛誉(连上官世家的上官青羽大人都认为他的 点穴之功,可以堪称武林近五十年间的最高水平);他的文才更是出色,位居江 湖八大才只之首‘老才子’。平时一副花白胡须,一脸苦相(老婆给人偷了的样 子),很少说话。但是很多人都说他其实很年轻。 青凤堂堂主凌眉,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头发眉毛胡须都是红褐色的,据说 硬功夫最好。他是一个不易接近的人,帮中除了老帮主外,就数他最让人感到陌 生了。一向独来独往,做了十几年堂主,别人都名声赫赫,惟有他好象什么是都 没做一样无声无息。 蓝凤堂堂主乃老帮主的弟弟、少帮主的叔父宇文济苦,一见他就给人一种威 严感,一副黑密密的络腮胡子,瘦长的身材,为人豪侠任意,不拘小节。听我师 父说,他年轻时在江湖上的名声比他哥哥响的多,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老爷子却没 有让他做帮主。 白凤堂的阎如峰阎堂主是最容易打动女人的那种男人:和蔼的笑容,高挺的 鼻梁,很有力量感的一对长眉,很有温柔感的两道八字须,而且十分会说话,从 来没脾气。在帮中他的人缘可以说是最好了。 至于那个外一堂墨蛇堂堂主李浪桥,本是排教叛徒,被老帮主收留。平时酗 酒斗殴,惹是生非,无论是帮内人还是帮外人,没有一个喜欢他的。 ………………………… 不是锅巴我危言耸听,这少帮主的死可真是一件大得不得了了不得的大事。 明眼人是绝对可以看出来的,这次丧事显然与五年前不同。本身年轻有为、 身强力壮的少帮主突亡故,谁能不觉着蹊跷?况且这几天,帮中个别大小头目在 镇上出现时,各个都是阴着一张脸,不敢随便多言一句,似乎会给鬼听去了似的。 当然这只是我胡大侠一家之言,别人当然不会观察地那么仔细。 同时,这样的好帮主死了,我们任何人都难过、伤心。不过痛心归痛心,发 他一笔死人财还是不能犹豫的。前来吊唁奔丧的人比我身上的虱子还多,而且都 是些挥金如土的大人物,这财就更好赚了。 于是家家也都行动起来,准备趁机大捞一把。 这里共有十几户人家,基本全是生意人。沿街排开十来张店面,所经营的业 务各不相同,每家都有自己的“拳头产品”。 开饭店胡老板连夜进城拉回一车“女儿红”。然而今天不知为何却又没有开 张。要说我这兄长胡彪,他的‘拳头产品’是烧酒鸡丁,乖乖,弄得真好,远近 闻名。我只吃过一块鸡骨头,还是从阿黄那儿抢来的,阿黄为此狠狠地咬了我一 口,当然,以牙还牙,我也在它后腿上留下了深深的纪念。当时弄得我一口狗毛! 阿黄没有主人,今天这家门口吃一顿,明天那家门口睡一觉,狗缘还不错, 可以说是我们镇的一只公共狗了。 开茶水店的杨老板老两口,一大早就爬起来煮盐水豆子。因为他们只卖早点, 而且那么单调,所以与对面胡胖子那里的划掌猜拳喧闹震天相比,生意就冷清多 了。 赌馆里的杜红眼就更有本事了,能把把掷出“豹子”来。他不敢收徒弟,尤 其是像我这样聪明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深知这个道理。那次我想向 他学,他吓得口水都喷了出来,“哈哈哈,你想学?呸!滚!”,口水喷了我一 脸。但他今天似乎没有丝毫赚钱的兴趣,依旧懒洋洋的抽着旱烟,不想打扫一下 自己那脏兮兮的赌馆。 那个开窑子的柳花娘,今天不知用什么办法使脸上丘陵变为平地,本来她还 想引进“外援”,把杭州“红袖招”的姐妹请来助战,但是兴冲冲的去了一趟城, 不知为何却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至于她的“拳头产品”吗,厉害得狠!嘿嘿嘿, 不用说,大家一定都懂。 还有张郎中,最擅长叫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别人都认为他和那个开 棺材冥器店的俞黑眼做的是连锁生意。 …… 好了,这些小事不说也吧!我还是说点大事吧!我饿——饿——饿——饿呀! 那位好心的大哥大姐,大叔大婶,大爷大奶,大闺女大侄子,可怜可怜俺, 给俺一口吃的吧!我- 饿- - 饿——饿——饿——饿!饿! 我蹑手蹑脚走进了那边胡老板的饭店内,毕竟我们(至少在我心里)还有过 一段时间的兄弟感情,趁没人把自家兄弟的东西装点在肚子内,当然不能算偷, 那叫“拿”! 谁知道就在我悄悄过去,沿着灯光乱找那一瞬间,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大得比宇文帮主之死还要大,并且和那件事有着无法割断的关系。 顺着灯光一看,天啊——啊——啊——啊—— (十六) 太阳刚偏西,胡彪就关上了店门,然后把大厅打扫了几遍,接着从内房取出 几块精致的“苏锦画屏”,在大厅西角围成了一小包厢。 画屏里面一张红木八仙桌,碗碟餐具都是极为干净光亮的精美瓷具。这种气 派、这种摆设,只有楼外楼的上等客厅才可能有,然而现在竟然出现在一个小荒 镇,简陋的客店里。 一切布置妥当,胡老板将正门虚掩,点上十六只“珠光银烛”,插在屏风里 的十六个灯槽上,屏风内顿时洞然如昼,碗碟杯箸都光光亮亮的,胡老板却没有 丝毫轻松感,他的脸色依然十分沉重,匆忙擦了一把汗,又来到橱房,从水缸里 捞出一条红尾大鲤鱼,开始杀鱼去鳞。奇怪,整个店里竟会只有他一个人。像胡 彪这种人,属于那种守个聚宝盆的享清福派,日常应该是措手不伸的,而今他为 何竟然事事躬行,并且已经汗涔涔了,还不知休息。 鱼尚未熟,蒸东坡肉的锅已开,胡彪调了一下火又去宰鸡…… 夕阳残照时他终于显示出了疲惫的样子,一切都忙完了,屏风包厢内的红木 八仙桌上大盖小盖正盖着十几样菜。他又去洗洗手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 在屏风一角的一张小凳子上,等…… 桌上摆着三双筷子,但要来的人究竟会是几个?他却毫不知晓;但无论几个, 总之肯定没有他上桌的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胡彪心里反复地叨念着。他竖着 耳朵听门,等待着脚步一响就摆出一张十分恭敬的脸迎上去。 今天来的人是最难对付的,笑脸不行,怒脸不行,苦脸不行,不笑不怒不苦 也不行。 烛光一晃,胡彪只觉得似是一阵微风从眼前吹过,再看桌上已端坐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长胡子的武官模样人,威棱四射令人敬畏,左则一个白净面皮 身材瘦长的白衣公子,一看便知二人乃父子;右则是一个五短身材的粗壮汉子, 一字浓须,面色黝黑,眼光有神。 这三个人胡彪当然都认得,柳花镇上可能还没有不认识他们的人。然而此时 胡彪竟觉得自己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们了,仅烛光一闪的点滴之间,他们竟然毫无 声息地进来、入坐,并且好象已坐了很久。 面对着他们时,胡彪总觉得自己无话可说:恭维话,他们实在听得太多了; 表衷心的话,他们若是知道你有丝毫不忠心,你还会活着吗?俏皮话,可他们最 厌恶那种专哄女孩子的无聊手段;自责的话,可在他们手下,当你想到自己有错 时,你的脑袋早已和脖子分家了。胡彪是聪明人,他知道在他们面前,最好是等 到他们问一句时你答一句,并且你所回答的必须是真话。在他们面前你的唯一权 利就是说真话。 胡彪连忙起来,先帮每个人的杯中斟满酒,然后拿开每盘菜上的盖子,退在 一边,不声不响地站着。 接下来这三个人也没有丝毫寒暄客套,自斟自饮,开怀大吃起来。 “帮主一定是被那贱人所害!”那个五短身材的大汉猛喝一口酒,拍案大叫 着。 “还有我伯父,也死得不明不白。”那个少年公子吃了一块水晶虾仁说。 “若是我们举事,必须快!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速不及掩耳之势除去那 老贱人,以大哥多年来在帮中的威望,到时帮中兄弟还是听大哥的,谁敢妄动!” 那个面皮黝黑的大汉又说。 那老者只是吃了一小片西湖醋鱼,一直都在默默听他二人说话。 “还有,黄老师绝对不会是她的同谋。只要我们不出乱子,一举得手,事成 后他一定还是帮我的。”白衣公子说。 “只要姓黄的不插手,还怕她个鸟。况且现在,就仅以我们三个人的力量, 冲回帮中也一定能成功。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我等都要不得善终!”那大汉说这 话时直直地盯着老者,很渴望能马上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胡彪此时已汗流遍体,他并非局外人,听不出个大概来,他很明白他们的话 中之意。他只是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竟会丝毫不避讳他的存在,难道在他们眼中 自己已到了可以共商机密的地步,他甚至觉得自己再过不久就可以忝列第四,与 他们同桌共饭了。 一时受宠若惊的胡彪汗如泉涌,脸皮因激动而不停颤抖,(也许比那个人, 他已高出一大节来了,这才是胡彪最高兴的地方。) 那个长胡子的武官摸样老者,又每样菜吃了一点,喝了一小口酒,拿起桌边 的丝巾抹抹嘴,就不吃了。 “胡老板若是进城去,至少可以与杭城十六名厨齐名,成为第十七大名厨。” 他微微一笑,这是他今天再这里的第一就句话。 在胡彪听来这却如春雷震耳,老大今天的第一句话竟是对自己手艺的嘉奖! 他一时忘了用何言以对之。 “可惜,可惜呀,”老者边剔牙,边叹息道,“可惜在这里做了一个小店主, 埋没了人才。” “能为凤尾帮效力,胡某万死不辞,那敢有发财扬名的奢望。”胡彪费尽平 生之力终于憋出这样一句话来,同时“扑通”跪在了地上,随即又变成了趴着。 长胡子此时却又将脸转向了那个五短身材的汉子:“‘阎王刀’阎如峰外忠 内奸,是一只笑面虎,而且至今,我们对他的路数还没有摸透,这人不可忽视; 另外,凌眉那小子主掌赤凤堂十四年,无功无过,在帮内无敌无友,连平时多说 过几句话的人都没,虽然他那两下子的深浅我们有底,但他一定是个有分量的人, 将会成为我们成败的关键;王爷的接头使者本应中秋来,而今已到年关了还没出 现,不可不虑。”老者边说边很老练的点着头。 “大哥说的虽然有理,但即使那两个家伙是老贱人的同党,以我们现在的实 力也不需惧她。有大哥在,帮中兄弟还会跟着一个外姓女人跑吗?”大汉似乎不 满与老者的谨慎。 老者只是笑着,点着头,听大汉说话,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 胡彪趴下后,没想到人家也就把他放在一边,没在理会,无奈只好悻悻的爬 起来,靠屏风站在一边。 “她叫我们出去找那个杂种,实际上是想趁我们不在另立帮主,控制全帮; 况且她那女儿十五年前野生的那个杂种我们都没见过,一生下来就个狼吃了也不 定。这种比大海里捞针还要荒唐的把戏,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少年公子说。 听到这句话时,那老者似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大哥不能再等了,如果我们再不采取行动,只怕没有回来的机会了!”大 汉愤然道。 老者若无其事地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突然正声道:“岭南梅城温氏惯以 使毒,但温家几代人都是方正刚直,从不乱用毒来害人。然而三十年前抗金明将 何振邦将军突然被温氏毒死,数十万大军顿时混乱,几乎全军覆没。事后武林震 怒,各派选好手向梅家庄问罪,连一向不问世事的普陀山空空大师都去了。温家 倾巢出动,终于查出凶手是温氏弃徒温成大,掌门人温晚下了一道特级诛杀令后, 便自杀以谢罪武林。同时还有好几位温氏长老效仿,幸亏问罪去的几位武林前辈 抢救及时才未酿成更大的悲剧。可惜温家数代来忠烈之名毁于一个不肖子孙手中, 江湖人士、爱国君子无不痛心。” “这等祸国败家的畜生,虽凌迟处死也不足以解恨。”那大汉气得捶桌顿足。 “江湖中人人不想得温成大而除之,温家人更是以杀温成大为天命,然而三 十余年来竟无一点线索。温成大虽然是一个用毒的高手,但武功确实在很平常; 所以他若还想活下去必须依靠一个很有势力的人或组织。”长胡子说。 “大哥莫非知道温成大的下落,莫非这人与我们之事有关系?”大汉问。 长胡子又微微一笑道:“当年何将军遇害时我与家兄也在军中,我观何将军 之死状与家兄及疾世侄儿之死状完全相同!” 此时在场的三个人都已不在言语,很吃惊地听着长胡子的话,等待着他的下 文。然而此时长胡子却又没了下文。他冲着胡老板说: “镇上有个张郎中,听说很有两下子手段,胡老板可知否?” 胡彪此时已汗湿衣被,长胡子的意思是极明白不过的:如此一条大鱼在你眼 底下这么久,你还没发觉,该当何罪! “属下该死!”胡彪擦了一把汗,惊惶地说。 “不知者不为过,现在只好劳驾胡老板趁天还未黑去把张郎中给请来!要恭 敬地请,人家可是一位大人物,我们事情的成败关键全在他身上,也可以说全系 于胡老板之手。”长胡子人很含蓄的微笑着说。 胡彪知道,这是他立功赎罪的唯一机会。 当他走出店门,夕阳西下,冷风绪吹,原来呼吸一下这寒冷空气的感觉也是 这么美好的一件事,可惜当你懂得品味美好时,命给各自己的时间可能也要不多 了,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什么造成的这样结局?人何苦要为狐皮貂锦而挖 空心思,甚至不惜身家性命?其实做一个平凡的人,陋屋破袄立于寒冬,正是上 苍对人的厚爱,可惜懂珍惜这笔财富的人实在太少了。 (十七) 张金牙个喝着刚才又冲了一遍水的龙井,坐在诊门前晒着夕阳。年关的天总 是特别的短,一天又要过去了。 这茶他已冲了五遍水,然而还是不愿意仍掉;正如这天已渐晚,他仍不愿意 关门一样。如果再关门,他就已有两个月没有生意了;如果这杯茶扔掉,他已没 有茶可喝了。 还是春天的时候,杨驼子的老婆得了点不好跟人说的那种病,来找过他,病 好后给了他三两龙井。 后来柳花娘腹痛,他自然是又捞油水,又得银子。 再后来王裁缝的手伤了,他给包好后,王裁缝给他老婆做了一件内裤算是报 酬。 再后来他已记不太清楚了,可能是中秋的那天晚上,朦朦胧胧中有人来买几 味药,很奇怪的几味药,他总觉得那几味药可以配成一种很厉害的腐蚀性药物, 但那还是小时侯无意间从温氏药经中看到的,现在已记不清了。甚至连那个买药 人的样子,自己也没记住像他这种人也能做医生,有时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一想 起以前他的职业,他就觉的荒唐可笑,幸好自己没把以前的工作完全放弃,否则 一个笨老婆,一个傻儿子,一个呆闺女,还不都喝西北风去。 想起刚才那个连输他五盘棋、开冥器关在店的俞黑眼俞老板,他就更得可笑: 一个赚活人钱,一个赚死人钱。 张金牙咬咬眼狠狠地想:以后凡是经我手的人我一定不能让他们随便死了, 让姓俞的没生意,破产,一家喝西北风去…… 西北风吹来,吹得张金牙一阵哆嗦,他猛吸两口旱烟,把羊皮袄拉紧了一点, 想去屋内烤火。 难道镇上人个个都积了阴德,百病不生了?苍天啊!求求你,快让家家人都 得病吧!病!病!病!霍乱,痢疾,麻疹,白癜疯,羊角疯,花柳病,梅毒…… 果然就在他把自己平生所知道的所有疾病都诅咒给柳花镇人,还没有咒完的 时候,来人了。 胡彪。胡老板! 张金牙很高兴,他向来最喜欢有钱人得病。有时他甚至能从一个有钱的病人 身上捞来一家人一年的温饱。 胡彪寒着脸,似乎带着一点紧张;没有了往日在店里见到有钱主顾是摆出来 的那张笑脸。 不知怎的,张金牙看着他过来,觉得自己一直打寒战,并且左眼老是跳,他 已记不请究竟那只眼跳是祸,哪只眼跳是福。 “胡老板何故驾临寒舍?”张金牙问。 胡彪底着头瞄了一眼张金牙,咳嗽连声算是回答。 “请坐。”张今牙放下烟斗,示意胡彪伸出左手搭脉。 他微微伸出走手三个细长枯瘦的指头搭在胡彪的手腕处。 一瞬间,他的人从头顶直冷到了脚后跟,胡彪的手腕上那里有脉搏,分明是 已死多时的僵尸。他一下子全明白了,立刻疾伸左手想去抓那铁烟斗。 然而人世间总有这样一种事:当你明白一切时,一切也都晚了。 胡彪的右手当然比他的左手快,快了好几倍,早已先握住了烟斗;左手同样 比他的右手快了好几倍,一翻手沿着他的手臂直上,点了他右臂上的十二出穴道。 右手扔下烟斗,制住了他的左臂。 他现在两只胳膊都如同废物,两条腿被一种巨大的压力压着,不能有丝毫动 弹。准确地说,他目前已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你……?”他很吃惊地瞠视着胡老板。 “胡老兄是言家那一门的?”张金牙的额角已渗出汗来。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至今日小弟才知道,我的老邻居原来是梅城温氏 的老字号人物。”先前胡彪脸上那种阴暗的病态神色已全无,血色慢慢涌上来。 “老夫好象并无冒犯胡兄之处,霸州梅城远隔万里,两家也素无过节,胡兄 此举不知要做何解释?况且听说言家一门尽是康平王的上宾,老夫……” “呵呵呵呵!”胡彪一声冷笑,“老子连赵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张老弟拉出 一条金狗来作靠山,未免太小看兄弟了。” “你究竟要怎么样?”张金牙的声音已开始颤都了。 “老邻居勿怕,胡某也不过是奉命请你过去一下,可能方式鲁莽了一点,不 过不这样可能也难请的动张兄。” 张金牙惨然一笑:“胡兄高看小弟了,请胡兄带路吧,请!” “请!” “张兄请!” “胡兄请!” “请请!!” “请请请!!!” (十八) 张郎中来了,当然是被胡老板擒来的,而不是请来的。 当他一见到这三个人时,心里就有了底,他很有活命的机会。既然人家把他 找到这里来,必然有用他之处,否则何必那么费事? 他很牵强地冲着他们三人一笑,那个粗壮的汉子怒目看着他,那白衣公子点 头向他微笑,那个老者没有笑,但口气也比较温和: “坐。”老者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的那张椅子上。 张金牙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什么时候说什 么话,才叫有风度。当“人为刀徂,我为鱼肉”,同时人家对你又比较客套时, 自己最好少说话为好。 他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请!”那长须老者端起一杯酒说。 张金牙心里有数,虽然自己以前是站在对他们不利的人那边,并做过很多对 他们不利的事,但目前他是他们双方成败的砝码;对在座的三个人来说自己实在 太重要了,所以他没有丝毫谦虚,仅仅对老者挥了挥手,端起面前酒一饮而尽, 一副坦然的神色。 “老朽糊涂,多年来没发觉老邻居张神医乃江湖高人,失礼之处还望张兄海 涵。”长胡子很歉意地说。 胡彪,五短身材的壮汉及白衣公子都很惊讶,老头子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杀害 帮主的间接凶手如此客气,他们的心里都满是疑问,但老头子在与外人说话时, 他们只有听的权利,没有人敢插嘴。 “宇文兄言重了,老朽不敢当。”张金牙若无其事的说。 “一点都不言重,”长胡子低着目光微笑道,“就因为我们没有注意到张兄 的到来,所以两位帮主都栽倒了。老朽敬张兄一杯酒,向张兄认个错,哪里能说 是言重。” 张金牙似乎是很歉意的笑了笑,但谁都能看得出他的歉意里更多的是得意。 “哪里,哪里,宇文兄也太高看小弟了,小弟那有那样的本事和胆子。当时 也是身不由己,若知是对老少两位帮主下手,就是给张某一百个胆子,张某也是 万万不敢的。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 长胡子叹道:“这哪里能怪张兄,怪只怪凤尾帮有眼无珠,不识英雄。” “宇文二爷何出此言,如有用得着小人之处尽管明言,不管是以前的温成大, 还是现在的张金牙,都是万死不辞。”张金牙心想:这老儿定是要我做他的内应, 事已至此不做也不行了,不如取个主动;本身人家的实力也就比老女人的大,这 一注就压在他这边!当下很忠心的说。 宇文二爷听到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很明朗的表示,还是低着目光似笑非笑得样 子: “人那能万死,顶多一死老兄真会说笑话。” 张金牙一时也不明白他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只以为人家看不起自己,对自己 的嘲讽。很勉强地笑了一笑。 宇文二爷又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突然冲着胡彪说话: “胡大老板可在!” 胡彪顿时慌了神,知道不好了,因为宇文二爷只有在想杀人的时候才会这样 问话。也就是说今天宇文二爷是一定要杀人的,会是谁?目前看来,除他之外似 乎没有别人了。 “在!”胡彪慌忙跪下,一副认罪的样子。 “胡大老板还是起来吧,以宇文某人的薄福像怎敢受您老的如此大礼!”宇 文二爷阴腔怪气地说。 胡彪又已汗流满面,“属下做错了什么事,还望恩公明言,当年恩公救胡某 一条残命,胡彪就是做牛做马、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完,随时愿为恩公驱使,不敢 有丝毫怠慢。” “张郎中在这镇上虽然隐藏的很好,但据老夫所知道的情况,胡老板至少有 四次可以认出他的机会。”宇文二爷说。 胡彪有点莫名其妙。 宇文二爷进一步解释说:“第一次是七年前杭州瘦铁斋的仇瘦铁突然失踪, 谁都知道他与我家老帮主乃夙敌。” “是不是老弟给配制的化尸销骨粉?”他这后半句话是对着张金牙说的。 “正是区区!”张金牙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当时老帮主托人向小人要药, 张某岂敢有半点怠慢。” “第二次是五年前,八月十三日那天,曾有人秘密来找张郎中,后来张郎中 跟那人匆匆离开了,路过胡老板门前时还和胡老板打了个招呼。当时胡老板问张 郎中到哪里去,张郎中是不是说去城里买点点月饼过中秋?” “二爷真乃神人!当时是老夫人相请,小的不敢不去!”张金牙笑嘻嘻的表 示惭愧。 “可事实上张兄直到十六日才回来,老帮主也就在十五日夜升天了。这样的 巧合胡老板是不是还不觉得希奇?”长胡子问。 胡彪已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 “再后来就是胡老板昔年中的‘燕魂散’旧毒复发,当年老夫虽救了你的性 命,却无法把那残毒彻底从你体内逼出,胡老板每五年就要受一次旧毒复发的痛 苦。一般武林高手都头疼的毒,竟被一个小镇郎中几根针、几副药就彻底除去了。 胡老板除了送给张郎中十两银子以示感恩之外,就从没有过别的什么感想吗? “ “再后来就是五天前,又有人秘密找过张郎中。如故我没猜错,这会是那老 贱人亲自来的,除了要张兄配了点上次毒倒老帮主的药外,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回二爷,她还要了点催情及催眠方面的药,而且很早已前就要过了,一直 没断过。”张金牙现在是问一答十,拼命巴结。 胡彪知道自己已是必死无疑,面无人色,浑身哆嗦。 “李堂主有话,但说无妨。”宇文二爷一直对那大汉想说话的神色视而不见, 这时终于给他了一个机会。 “胡老板对二爷是绝对忠心的!”大汉急道。 “不忠心的人我是不会用的。”长胡子宇文二爷笑道。 “他以前也有过很多功劳,而且为人从不居功!”大汉又说,他不忍心胡彪 这样的人死,但在老头子面前自己是没有正式求情的权力的。 “如果没有功,我会给他这样的位置吗?要知道我是赏罚分明的,他以前的 功劳并不是没有受到过奖赏。” 赏既然已经很明了,那还有罚不明的道理吗?以前的功劳是不能用来抵过的。 “爹,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听张郎中的话语,那老贱人并非无助的,即使从 最乐观的角度打算,我们成功的几率也至多有一半,我们现在真正的人手才四个!” 白衣公子说。 宇文二爷叹道:“就是因为我们成功可能性小,我们的人才贵精不贵多。其 实有时侯四个人已是很多了。” 看来老头子意已决,虽然是儿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四人之间陷入了沉默的境地。 此时最快乐的莫过于张金牙了。轻而易举地拣回了老命,并且取得了对方的 信任;同时看着刚刚为难自己的人死,呵呵呵呵,乐哉悠哉,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张金牙真想马上就高歌一曲,然而他是个很会做人的人,他强忍着欢乐哭丧 着脸说:“二爷,胡老板还是一个不错的人,我看不如废去武功算了。” “在老夫看来,一个人的武功废了与死人无异。”老头子毫不给面子,仅一 句话就否决了他。 张金牙心里却吃蜜似的甜。只等着老头子一道令下,欣赏胡彪人头滚地那一 幕的壮观了。 “张兄刚才好象说过愿意帮小弟一把?”长胡子说。同时对着‘苏州锦屏’ 投去一笑。但没有人注意。 “张某愿为二爷而万死不辞。”张金牙又说了一遍。 “只要愿意帮忙就行了,何需万死。过来。”宇文二爷这次好象很满意张金 牙的话,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有什么秘密的事只想让他一个人知道。 张金牙迅速起身,过去,很恭敬地低下头,倾听。 “老夫想让张兄十八年后从新再做一条好汉。”长胡子很大声地说,每个人 都可以听见。同时手也抚在了张金牙背上。 张金牙脸上的表情,由很恭敬变成了很吃惊,既而变成了一种极端的痛苦, 嘴巴大大的张着,一句话也叫不出来。 只见宇文二爷的手在他背后微微滑动,他痛苦的脸色又慢慢消失,竟转变成 了一种笑容,然后直直地倒下了。 “死对很多人来说绝对是一种快乐事,所以我不喜欢看别人在死的时候痛苦。 我早就说过,我们的人不贵多只贵精,四个已是很多了!“宇文二爷说。 此时谁会知道,那个大汉李堂主与白衣公子的心情,竟与刚从鬼门关逃出来 的胡彪一模一样。老头子在他们眼里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也许不是神,但绝对 不是人。 (十九) 天——啊——啊——啊! 看着张郎中惨死时脸色的变化,那种恐怖比师父是乌鸦精还可怕,我在也无 法自控了,凤尾帮也竟会有这种事,里面的人我自然全认得:长胡子的那个是凤 尾帮已故老帮主宇文忧民的弟弟,蓝凤堂堂主宇文济苦。 “救,救,救,救………命!”我想拔腿就跑,可怎么也拔不动。 竟会有人偷听。胡彪、李堂主及白衣公子都表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惟有宇 文二爷仍旧是不动声色。 “也算这小子晦气,早不偷晚不偷,竟在这时侯偷!”宇文二爷说。 胡彪如抓一只小鸡子一样将我提了进来,扔在地上。 “二爷认识这叫花子?”李堂主问。 “认识,”长胡子奸笑道,“这就是那老贱人女儿的野种!” 老畜生,你是野种!我心里暗骂。毕竟人家是凤尾帮的大堂主,又这么大年 纪了,无论从什么角度讲我都应该让他几分,所以我没有骂出声来。 “是!是!是!”李浪桥、胡彪和宇文二爷的儿子宇文无双齐声附和着笑道, “这就是老贱人女儿的野种!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是你们祖奶奶的野种!我愤愤之极。隐约想起了大概是十几年前,凤尾帮 的大小姐宇文傲雪未婚而育,对于宇文家这种面子大于天的人家来说,这还得了。 老帮主宇文忧民当即把她打入死囚要处死,但后来不知怎的又让她逃了出来。 凤尾帮的人四处追查,一年后黑凤堂堂主黄延宗也是凤尾帮的师爷,首先查到一 点下落(有人说是傲雪主动找得他),说宇文小姐生下孩子后后悔万分,明白被 负心男人所骗,已将孩子送给一农家抚养,自己无脸再见父母又不忍心找那男人 算帐,已自杀了。那时老帮主夫妇自然也伤痛不已,要去找回那孩子。黄师爷说 小姐并没有说出那孩子的下落,同时让那孩子平平凡凡的在民间生活也未必不是 那孩子的幸福。这事后来好象也就算了。 他们说我是那个野种,也就是说我也可以算是宇文家的少爷了,那我以后岂 不是可以吃喝嫖赌、呼风唤雨了?对,我不是那个私生子还能是什么!我与姓胡 的本就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我复姓宇文,我应该叫宇文锅巴。 胡锅巴越想越自豪,对于他们四个人的说笑全听不见了,只希望他们能多多 骂自己几句‘杂种’` ‘野种’…… (二十) 突然一声女人的娇笑传来。不是那种小丫头的稚笑,也不是那种泼女人的浪 笑,更不是那种绝望女人的惨笑,总之这种笑声我听起来很舒服,感觉很好。 然而他们几个人却都闻笑变色。从胡彪到宇文二爷,位置越高的人越现出惊 恐的神色;胡彪仅仅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那长胡子宇文二爷简直是绝望的神色。 究竟是他最怕那个发笑的女人,还是他最明白那个女人的可怕? 看着这几个家伙诚慌诚恐的样子,我真是太兴奋,对那个发笑的女人又增几 分好感! “二叔刚已出马就找回了傲雪的孩子,功不可末呀!”一个中年妇人步太轻 盈地走了进来。 我靠!我暗暗感叹,这想必就是老帮主的夫人,霹雳堂雷氏千金人称‘冷艳 墨蝶’的雷婷婷!果然风华非凡,可能已年近半百,但年龄不仅没有使她凋落, 反而使她的气质更加冷艳、端庄。岁月确实可以改变一个女人的容颜,但无法改 变一个女人的气质。 她和气得像是观音菩萨,但却比菩萨多一分威严,她说出的话来似乎没有人 能够拒绝。 “二叔既然已找到了傲雪的孩子,还不带回帮中,立刻举行帮主即位大典! 在这里私下商议何事?“老夫人边说边冲着地上的我莞尔一笑。 宇文二爷阴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婶娘,我们并没有找到小帮主,刚才不过是说句笑话而已。”白衣公子宇 文无双说。但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实在太傻,傻得可爱。他明白这位婶娘的真 实意思,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除去他们这帮心腹大患,那里会因为他们的玩笑而 罢休。 李浪桥面色铁青,双拳紧握,数目以示长胡子宇文二爷:既然老贱人只身而 来,并且把我们推倒这种地步,我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就此反了,先杀了这老 贱人在说。但宇文二爷却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或根本没看见他的示意,他那副 茫然如失的神色真让李浪桥觉得当初跟错了人。 不好,这四个人似乎何这位老夫人有不解的仇恨,我努力试图站起来,到时 候帮帮主夫人一把。奶奶个熊!打女人,不是好东西。但老夫人也似乎毫无惧色, 根本没有把他们四人放在眼里。 “大嫂是决意要把小弟除去方能称心了。”好一个宇文二爷,我心里暗暗庆 喜,一瞬间变成了小绵羊,自己四个人还怕人家一个妇道人家。 “二叔这是哪里的话,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规矩,哪儿做得不对还望二 叔多多指点。”老夫人说。 宇文二爷冷冷地哼了一声:“那也用不着设下埋伏吧!” 那老夫人哈哈大笑,“那里是什么埋伏,二叔见外了,不过是帮中兄弟听说 二爷找到了未来的帮主,特来庆贺而已。” 看来我这帮主是当定了。怎么刚才那宇文老儿才说我是什么傲雪小姐的野种, 现在听他们口气我又非当这个帮主不可了,我使劲地眨了眨眼,又咬了一下舌头, 雪乎乎的痛,分明不是做梦。 这时候那老女人轻排了一下巴掌,外面又陆续进来了十几个人。老天,凤尾 帮的核心阶层几乎全到了。 “凌堂主,速回帮中通知各大门派前来奔丧的使者,本帮今晚就举行新帮主 即位大典,同时由你全权负责大典的一切事宜” “是!”凌眉堂主立刻准备离开。 “老夫人,以卑职之见此事似有点不妥之处。”白凤堂主阎如峰在老夫人身 边轻声提醒她说。 “有何不妥?凤尾帮帮主历来有具有宇文家血统的人来做,恶俗公子天生残 疾,不能当此大任;这孩子既然是我女儿的儿子,就不能不说也具备我宇文家血 统,即位理所当然。”那老女人提高声音道。 “卑职的意思是万一这小子……,要知道这可是欺骗祖宗的死罪!”我这才 发现这阎如峰完全是在和这老女人演戏,二人一唱一和的最终目的原来在这里。 “既然是死罪,料想无人敢犯。”老夫人呵呵冷笑道,“如果一旦查出……”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她已没有必要说下去。 “可谁能断定这小子的真假?”阎如峰故意问。 “‘师爷’黄延宗是唯一一个见过傲雪那孩子的人。”老夫人说,“快派人 去请黄师爷来这里议事。” 老夫人又笑这说:“别人一律不准离开半步!违令者满门抄斩!今天如果这 小子确实是傲雪之子,那么今晚就在这里举行帮主朝拜大典;如果是有人冒名顶 替,那么今天这里也就是清理门户之地。” “遵命!”阎如峰答道。 “同时通知各大门派的代表,只说来这里参加帮内重大事宜商定。还是有凌 堂主去办吧!”凌眉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帮内帮外所有有头脸的人都来这里,要么是参加新帮主登基庆典,要么是欣 赏帮内清理门户的行动。总之,今天在这里,她决不会输。 老夫人雷婷婷狞笑着咬了一下下唇,今天她是赢定了。 (二十一) 我就这样成了江南第一大帮的帮主。 穿着这柔丝一般的睡衣,躺在足够五个人躺的大床上,铺着猩红的毯子,盖 着鹅白的棉被,看着四面墙壁上红烛摇曳,窗外不知何时吹起了北风,下雪了。 我简直无法相信这不是梦,可这实实在在就不是梦。我甚至都无法入梦了。 今天的事实在太让我费解,我在回味着: 一切都是从黄师爷那一句连我都不相信的话开始的。 (二十二) “这正是十五年前,傲雪小姐生的那个孩子!” 莫非这老儿老疯了!天下竟有这样的荒唐事!我堂堂胡锅巴三十好几的男儿, 尽管可能没有五尺,但无论如何,如何无论,我总不至于会和一个十五岁的毛小 子没有分别吧!可这位一向以精明、正直、谨慎著称的黄师爷,竟会一见到我就 说出如此胡话来!我想不认为自己是在做梦都不行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 么也想不明白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人间无限希奇事,为何偏偏选中我。 当时别说我吃惊,就连老夫人、宇文二爷、阎如峰、凌眉堂主及在场的所有 人,听到这句话没有不吃惊的。不过吃惊归吃惊,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看得出,好 象大多数人都很赞同黄延宗这老头,都好象松了一口气。 “可怜的孩子,最终不能逃脱武林纷争的命运,还得再回凤尾帮做帮主!哎!” 黄延宗满是遗憾地叹了一声。 当时连我都被感动了,是呀,我的命怎么这么悲惨,偏偏要做堂堂凤尾帮的 大帮主!凤尾帮主!我虽然好象很难过,但一想起这几个字就难过不起来了。嘻 嘻!我是帮主! 当时凌堂主似乎还存有疑惑。 “师爷当初见到他时,他还不过是襁褓之中的一个毛孩子,您老是怎么认出 来的?”他问。 更荒唐的是那老头竟说我屁股上的这块疤,是我母亲生我时咬留着做记号的。 屁话!我不得不相信,原来这样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学究也会说谎。当时阿黄 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还叫了两声,这伤口是他妈的阿黄咬的,当年老子与阿黄抢 胡彪店里扔出来的一块鸡腿,阿黄已含到嘴里了又被我夺了下来,阿黄当然不是 会吃亏的狗,立刻从我屁股上咬去一块肉做补偿。 这姓黄的老头竟说是我母亲咬的,我靠!是你母亲咬的! 不管我母亲是不是那个宇文傲雪小姐,他这都是在骂我母亲! (二十三) 我躺在已故的宇文疾世少帮主的房内怎么也睡不着。凡事需思量,才能明白。 明明是阿黄咬的,他却硬说是我母亲咬的,这分明是骂我母亲是狗,拐弯抹 角骂我是狗杂种!老畜生,我到这时候才明白被他骂成了这个样子。最可恨的是 帮中所有人都成了我的部下,而他却做了我的师父! 当时老夫人见他把这样确凿的证据都拿了出来,也无话可说。 “不过这孩子一定没有受过什么良好的教养,还望师爷不嫌这孩子愚钝,收 他做徒弟,慢慢调教他,这是关系凤尾帮生死存亡的大事,全仰仗师爷。” “老夫人放心,老夫身受宇文家三代大恩,自然万死不辞,誓把小帮主陪养 成才!” 他的话说完之后,我可乐了。只见满屋子的人黑压压跪到一大片,宇文二爷、 胡老板还有阿黄都跪在里头,嘻嘻,柳花娘也在里头! 门外还有一些没有跪的,我当时大怒: “大胆!见本帮主竟然不跪,该当何罪!” 黄师爷拉拉我的衣角,小声说:“那是别派的客人,不是本帮之人,不行本 帮之礼!” “噢——,既然如此,免罪免跪,一边站着吧!” “请帮主对帮中兄弟说几句话。”黄师爷又说。 “说什么话?”面对着跪着的众人说几句话,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黄师爷说。 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好!我立刻清了清嗓子。 “听书,听书,听说书喽!列位看官今天我师父要为大家说一段:唐明皇浴 池窥儿媳,武则天春闺戏女婿。括弧儿童不宜。”我刚喊完后又一想,老叫花子 师父早已烧成了一条糊棍,谁还会说书,顿时想起我那师父,心中无限难过。 苦命的师父,如今你的徒弟是江南第一大帮的帮主了,可以天天给您老吃烧 鸡、喝黄酒了,比做阎王女婿还滋润呢! 当时,就在我一想到师父那一瞬间,似乎在门外阴暗处看到师父的身影,分 明就是师父! 会不会是鬼魂显灵?当时那么多人我还不怕,现在就我一个人躺在这所死过 人的大房子里越想越怕。 窗外不知何时已开始下雪了,杭州一般不常下雪。师父如果要没死一定冻得 慌,会叫我与他一起烤火,鬼也不知道冷不冷,饿不饿?还有阿黄不知道这时又 躲在谁家的墙角下哆嗦了;还有柳花娘,不知道她的生意如何?能否有足够的钱 过冬。 二更的梆子声被呼啸的北风吹来。 (二十四) 希奇事太多了,还是接着刚才的事一件一件说吧。 我说出了那样的话当然不合适,黄延宗师爷要我换一句,随便说点好听话, 我问他说哪方面的,他说说几句关于凤尾帮的好话就行。 我顿时又来了灵感: “近几年来我们凤尾帮迅速壮大了,外地分部且不说,就我们小小柳花镇也 有乱七八糟一大窝人,这叫做‘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但愿我们凤尾帮以 后的兄弟能更加好好干,使凤尾帮能更加强大,这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 是狗一辈狼’……”这回我的话换来的是一片哄笑。 “诸位,由于少帮主年幼无知,又一直没有受到过教育,所以说话荒唐了一 点。由于疾世帮主新故,所以新帮主即位也不宜铺张,今天与大家打个照面就算 了。当今正逢多事之秋,各大门派的客人我们也不便久留,愿回者明日不必打招 呼,尽管离去;如还有雅兴游杭城者,我们也不过问,悉听尊便。”黄延宗已站 起来发话。 “至于帮中的各地分舵来人,一律于现在回去,不得私自逗留;回去后,务 必以稳住人心为重。一年后,再聚杭城,参加帮主即位周年大庆。” 现在想起姓黄的这些话来,仍觉得有水平。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支开,减少了 混乱麻和烦;同时想利用这一年时间,教我武功,再从新树立帮主形象。 看来这老头子也不坏,等到我坐稳大位后,再好好分赏他吧! 接下来便是两个俊丫头(俊得如画子上常见的美人一般,若不是亲眼所见, 若不是她们现在帮我更衣换鞋,我真的会相信这样的人只能生活在画子上),他 们帮我洗澡,又换上了好衣服,我一看就知道这衣服怕只有王公大臣们才能穿得 起。红的、紫的、黑的、白的,皮的、毛的、绒的、棉的、绸的,穿在身上又暖 活又清爽。我兴奋地偷偷摸了一个丫头的屁股,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不好意 思地向我怀里钻。我当时惊出一身冷汗来,这简直太可怕了,女人还会这样! 碰巧当时阎如峰进来了,(因为他的职务是专门负责凤尾山庄的防卫,因此 可以自由出入),当时我简直太难堪了,堂堂大帮主,干这种事竟让属下看到了, 太没面子。 我咳嗽一声正色道:“小阎有何事呀?” 阎如峰到底是阎如峰,难怪帮中数他人缘好,他故做没看见,说了几句闲话。 最后突然问我:“帮主尚未娶妻?” 简直废话,我目前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娶妻了吗? “还是小姑独处。”我想起了叫花子师父说书时常会用的一句话,现在为了 表现我的文雅,也就用上了。可惜用得不对,从阎如峰那嘲笑似的神情中我就看 出来了。 阎如峰连忙说:“家有一女,颇有几分姿色,愿送来侍奉帮主,不知意下如 何?” “你家丫头都大了?什么样子?” “长帮主一岁,现年一十六;若说姿色吗……”阎如峰突然笑而不语。 十六,哈哈哈,实际上小我二十多岁!嘿嘿嘿嘿,我喜欢这样的。 “姿色如何?”我连忙问。 “并非阎某人夸口,若是帮主身边这两位丫头与小女相比,那简直是……呵 呵”阎如峰又笑而不语。 这只笑面虎怎么也跟我师父学会了说书的招数,专吊人胃口! “到底怎样?”我又问。 “说出来帮主勿生气。说她们是乌鸦,我家女儿是凤凰,还有点屈了小女。” “不会吧!世上有这样美女?别说得而妻之,就是能见上一面,死亦无憾。” “这么说帮主是答应了。” “当然,我这就去和我外婆及黄师父说。” 这时莲儿丫头突然跑近来说二公子来拜见新帮主了。阎如峰顿时有点紧张, 说这事千万不能告诉老夫人及黄师爷,否则定不成。然后迅速离开了。 接着又见了一个坐轮椅的人,瘦黄脸,满面病态,神情古怪。那两个丫头告 诉我说是我的二舅。 “二舅,你好!”我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熟料,那人竟大笑起来,那时我才发现这世上竟还有比我还神经病的人。 “我的外甥,我的外甥,我姐姐的孩子,我姐姐的孩子,嘻!嘻!嘻!嘻… …好!好!好呀那个好!凤尾帮主呦凤尾帮主!哈哈哈哈哈哈!“那人就这 样笑得前俯后仰,唾液横飞,反复说着这些让人琢磨不透的话。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哈!……”我索性也大笑,跟他较量一下看看谁更神 经病。 就在我刚开始笑的时候,那人突然不笑了,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好象这样疯 笑是他的专利,我刚才也笑,那就是侵犯他的知识他的知识产权一样。 那人阴森森地说:“你这样的人,我喜欢!这座房子里冤死过两个人,我希 望你不是第三个。夜里如果有鬼来,你千万不要动;否则……” 他不再说下去,而是颤颤巍巍的摇着轮椅,神色惊恐的离开了。 不知怎么的,他的话竟是那么的有威力,当时我一下子觉得似乎今夜我就要 活不过去了。 (二十五) 外面北风似鬼嚎一般,满屋都是红烛的影子,似乎是孤魂野鬼在狂欢。沙沙 的,似有人的脚步声,慢慢向我身边走来。西面墙上挂着一张观音像,有一人多 长,我不停地祈祷着南海观世音菩萨,救命,救命…… 黄师父好象说过明天就要来教我功夫,这回可能是真功夫了吧,不会还像老 叫花子教得那样就好。 我腹中暖烘烘的,突然脑袋发起晕来极困。 我感觉这可能是…… “小帮主,”莲儿笑道,“老夫人有请。” 她说完这句话后,还扑哧又笑了一下。 难怪叫花子师父说,古时一位武林名宿排江湖武器榜时,把当时一位姑娘的 笑排在的第一位。女人的笑果然非凡,我不由自主就跟着走了。这是那个疯二舅 走了以后的事了。 也不知走过多少雕栏画壁,长廊短亭,总之我跟着她们两个拐弯抹角,正已 晕头转向之时,她们说到了。 那里又是一间暗红漆的大房子,里面灯火通明。我随着她们两个进去后,她 们就退下了。 好宽敞的一间房子,比我住的那间还要漂亮。我经常听师父说书时说什么房 屋布置典雅、很有诗情画意(一般都用来形容书香门第小姐的闺房,而且这些小 姐大都是有思春、私奔的爱好)。也许那两个词,用在这里也是合适的。不过房 屋的主人是寡妇。 我‘外婆’坐在里面的坐垫上,在我们之间搁着一层薄如蝉翼般的帘子,不 过我还是能看见她正慈眉善目的望着我笑,原来这老女人卸妆更衣后也很妩媚温 柔。 “坐吧!今天也够累你的了!坐下休息一会,喝口茶吧!”她和气地说,示 意我做在她正对面的茶几边。 我先前那种恐怖的感觉此时已全没了,很顺从的坐下了。当时可能还带着几 分扭捏,不好意思的感觉。 我仔细的观察着她,发现她毫无一点寡妇寂寞的样子;同时人丰韵而不肥腻, 皮肤细腻洁白,白中还透红,那里有一点五十多的人的样子。 她似乎感觉到我在看她,嫣然一笑。 操,笑得我心里乱七八糟!这分明是挑逗似的笑容,有点像柳花娘没钱过日 子时所摆出的样子。 “喝口茶暖暖身子吧,锅巴。”她微笑着说又一次示意我喝茶。 我这才发现,我的面前早就冲好了一杯热茶。打开茶杯盖,奇香扑鼻,令人 垂泻三尺。我也就在当时才明白,这世上原来还有比酒香的茶。 这样一杯浓香好茶我会愿意错过吗?当然不会! 我端起来正准备一饮而尽,突然发现老夫人正眼光奇特地盯着我看,好怕人 的目光!我惊出一身冷汗,茶杯在手中犹豫了。她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 莫非杯中有毒!她想毒死我!可为什么呢? 就在我与她目光相触那一瞬间,她又立刻恢复了柔和的眼神。 “怎么,茶太烫吗?趁热喝吧,冷了就变味了。”她不停地催促我喝下这杯 茶,这杯茶里究竟有什么文章?我越回想她刚才的眼神,越觉得可怕!茶杯在手 中已经开始颤抖! 但我更明白,我没有退路了。一旦我拒绝喝这杯茶,她就会彻底撕下伪善的 面目,当场杀死我!‘最毒妇人心’,果然是这样。 也许这不是毒酒,即使是的也不过一死而已!我终于一咬牙,闭上眼睛,硬 灌下了这杯茶。 当时茶一下肚,我的头都大了,只觉五俯六脏无处不痛,完了,完了,完了, 我原来是这样死的,好惨!好惨! 她这回是真的笑了,笑得十分释然:“好了,让莲儿菱儿再送你回去,今晚 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好好跟着黄老师学武、读书。去吧!” 然后,我又随着她们两个昏昏沉沉地回到这间房中,糊里糊涂的就睡下了。 本以为再也真不开眼睛了,谁想到竟会胡思乱想这么久还睡不着! (二十六) 这时那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根本不是幻觉,它真实存在,并且正在向这里靠近。 我痉挛颤起,难道这屋子里真的闹鬼! 突然红烛摇动,我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绿衣女鬼。 我缩在被卧里直发抖,“神仙姐姐我是好人,我真的是好人,你可别伤害我 呀……” “你没见过我,怎么就认识我了?”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像鬼,分明是个人。 “难道你不是阎,阎,阎……王的,的,的女——儿?”我问,想起师父说 过阎王的女儿最漂亮,同时也想起了那天晚上和师父说的话。 “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这么怕我?”她的口气很不高兴,“是你说想见我 的,否则我才不来呢!” 我说过的?我说过的?我说过的?我说过的!对,我想起我是说过的,阴间 真是明察,一句话都不能错说!我真后悔万分。 “对不起,阎小姐,我不知道你真的会来,我毕竟还是个人,而你是鬼呀! 怎么可以呢?“我蒙着头低声下气地说,真希望她能放我一马,马上离开。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竟会很伤悲,“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连见我一 眼都不愿意。好,我走!我走……” 一阵风吹,烛影又晃动了几下,我慢慢地探出头来,她果然已不在屋中了, 奇怪,她临走时好象哭了!阎王的女儿也会哭吗? (二十七) 外面又传来了三更的梆子声,倦意突然向我袭来,我的眼睛再也支持不住了, 朦朦胧胧中屋内的蜡烛好象突然熄灭,但我的神经已麻木,不在想刚才那么敏感。 否则早跳了起来,或者叫了起来,那么整个故事都得改写。 就在我将睡未睡、将醒不醒的那种状态中,好象屋子西面的墙壁有点响声, 我将惺忪的目光转移过去。 我的娘啊——那画上的观音竟然活了,想象吧,通常所见到的那个南海观世 音活了,就在你的房子里,在半夜中,在你睡意朦胧正要开始恶梦的时候!这会 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当时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可能连颤抖都不敢了,因为我已失去了知觉, 所以究竟抖没抖也不知道。 只见南海观音面带一丝冰冷的微笑,从墙上飘然而下,慢慢向我走过来。我 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气息,看到她身上肥肉在晃动。 她低头查看着熟睡的我,也许是我装的很像,也许是她查看得不够仔细,总 之,她又像一阵轻烟一般飘离了我的床前。幸亏没被她看出来,我总觉得她那带 着一点僵死的狞笑的红唇一定能吃人。 我不敢向她看,生怕她背后也长眼;可我又不能不向她看,人的好奇心往往 会促使人们不要性命。 她竟真的就像烟一样,倏然全部飘进了东边的大书柜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荒唐事,我真想把起来去那里看个 究竟,可我的双腿竟如面条一般怎么也扯不起来。 (二十八) 观音活了,钻进书柜里了;活了,书柜里;…… “什么活了,书柜里的?”一双温暖的小手在拉我的胳膊。 我睁开眼睛,只见天已大亮,但并没有晴,外面仍然在下雪,是莲儿在叫我 起床,菱儿早已把我的衣鞋都准备好了。 “帮主天要晌了,黄师父都等你好几个时辰了,快起来吧!”菱儿说。 “什么活了,的书柜里的?是不是在做梦呀?”莲儿笑道。 “观音昨天晚上活了,”我指着画子又指指衣柜说,“她钻到衣柜里了。” 我本以为她们听到这样的荒唐话一定会笑我,然而她们竟然没有笑,同样眼 神里有点慌张,面面相觑,没说话。 “快去学习吧,不能让人家老师等急了。”她们二人说完,帮我穿好衣鞋, 然后带我去洗漱、吃饭。我分明见她们二人离开时,都向着那张画上的观音瞥了 一眼。她们一定知道什么可怕的秘密,但不愿跟我说。 我再看那观音,仍然面带微笑坐在坐上,眼睛看着我,好让我心慌,左手做 弹指状。但看她嘴角的神情,似乎不是单纯地想笑,而是想说什么;是要告诉我 什么秘密,还是警告我不要把她昨夜的秘密说出去? 阳光照到的地方,总可以可见尘埃;看不见阳光,也就看不尘埃了。 雪在纷扬,没有太阳;然而为什么眼前总还有那么多的尘埃?是因为我的苛 刻,还是因为某些人太过于猖狂? 也许都不是,只是因为我老了。想到自己老了,黄延宗不禁打了一个寒蝉, 尽会就这样的老了!似乎少年的狂情任性,还仅仅是昨天的星辰;然而人生就这 样,在一觉醒来后,或者是一时的孤独中,才真的发现:自己老了。 望着纷飞的大雪,天地迷茫的地方似乎就柳花镇的影子。人为何总要到迟暮 的岁月里,才能体味到识尽愁滋味的感觉。这究竟是岁月对人的厚爱,还是折磨? 黄师爷哪里急了?分明还陶醉于无边的雪景之中。看着他那专著的样子,我 也不想打扰他的雅兴,静静地呆在一边,等。 “帮主失晓了。”他突然说。这倒吓了我一跳,原来他背后长眼,早注意到 我来了。 “师父,你……你早就来了。”让一个大老头等自己这么久,我还是能觉得 出一点点的惭愧的。 我一直都觉得这位黄师爷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让人心里不得不生敬畏。 但就在我向他靠近,就在他转过面来正对我时,我分明看见他的眼里噙着一 点泪水。 “你以前的武功是谁教的?”他好象在尽量控制自己的感情。 “武功?我不会什么真本事!”我说。 老头子似乎一点都不相信:“在我面前不要演戏了,你有五年功底,而且一 定是有名师指点,否则也不会有这么深的内力。” 这老头子是不是疯了,我只会点逗乐的小把戏,那里练过什么真功夫! 他见我不言语又继续说:“你也不是一个小孩子,应该懂得一点道理,老夫 既然能让你当上帮主,自然也能让你下来。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不管你是因何 目的而来,只要你不做出卖国谋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这个帮主你会做得很舒服 的。” “因为帮主新故,帮中兄弟各怀鬼胎,如果再在帮主人选问题上纠缠下去, 只怕凤尾帮不仅是出点点内乱了,可能会从此瓦解、甚至走上叛国通敌的道路。” “我……我……我不卖,不买,不满,不慢……”他这种口气又把我给蒙住 了,吓得我舌头都打颤了。 这时他突然目光如焰的盯着我,突然伸出两只瘦长的手臂,一手抓住我的胸 口,一手拍在我的头顶上。吓得我双腿打颤,两眼发黑。 “师父你要干什么?”我被悬在空中战战栗栗地问。 他满脸狐疑地又放下了我。 “听说帮主以前一直在柳花镇上说书?”他的口气又恢复了温和。 “是呀,不过我只是帮腔,同时等老叫花子累了的时候,耍两套小把戏逗大 家乐乐。” “老叫花子!”他好象突然来了精神,“他是谁?” “他也是我师父,教过我很都武功!”武功两个字,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他教过你什么武功?现在人在哪里?”他紧忙问。 “桥洞失火,师父被烧死了。我们没房子一直住在桥洞里。”我说。 他可能觉得很难问出来什么,也不在追问,叫我把叫花子师父教的武功给他 演练一遍。 看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也顾不了这小把戏丢人了,硬着头皮演了三招最搞 笑的,‘尼姑改嫁’、‘老太太上吊’、‘王八偷瓜’。 可我大汗淋漓地演完着三招后,这老家伙尽一点都没觉得可笑,满脸茫然地 望着我,又似乎在想别的事。 “师爷您教我点真功夫吧!”我说。 “不对……,奇怪……,难道——”他在自言自语,“真功夫我自然会教给 你,现在还不能。” “什么时候教?” “以后你每天演示两招这样的把戏给我看,放心吧,只要你不是心术不轨, 一定可以练成一身好功夫的。”他边说好象边思索着另一件事。 “那今天什么也不学了?”我问。 “学,当然要学。如果真的是他,那他的眼光就不会错!”黄师父突然站了 起来,“好,学武,先学做人;做人,就得先识礼、明大节。如今国运衰微:外 有敌寇入侵,内有奸臣当道;上君王昏聩、不思进取,下人民麻木、乐不思蜀。 我先教你一首诗,你一定要牢记心上勿忘国恨,否则学多少功夫也没用。“ (二十九)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 吃过晚饭,我躺在床上还在默默背师父教给我的这首诗。因为师父要求明天 必须早起,所以今天我只好早点睡了。莲儿菱儿两个丫头把我一切安排妥后,也 去睡了。 我这才发现,这位黄师父比我那老叫花子师父还出色。他可真是文韬武略、 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无所不精通,无所不知晓。而且相当的那个,我想:如果他 要是做了朝廷的大官,带兵去打仗一定相当的那个,就象叫花子师父说书里的那 个岳飞岳王爷,我就喜欢这样人。当时不知不觉中,我把所有话(其中有很多可 能是不该说的话)都告诉他了,包括昨晚老夫人请我喝茶时的怪眼神,还有昨夜 观音活了的事。阎王女儿来找我的那件事,说出来可能于我不太光彩,所以我没 说。 当时黄师父只是很深成的一笑,说都没有什么,然后给我一个红药丸,说吃 了后可以驱邪,鬼就不敢上身了。后来他又帮我补充热量,他的两只手如烧红的 铁一般,靠在我的背上,源源不断的热量就流边了我全身。事后我感觉真是舒畅, 全身有用不完的力量。 后来他走了,说明天在来教我。然后那两个丫头又来叫我,说是老夫人请。 一切还象昨天一样,只是我那‘外婆’的精神似乎更爽朗,一见到我就夸黄 师爷会调教,又说我肯用功,明显变了一个人。然后问我昨晚觉睡得怎么样,可 否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问这句话时她的眼神又是那样的奇怪,我当然也就不敢 说真话了,然后他又叫我喝杯茶,既然黄师父都说没什么了,那就真的没有毒, 能喝! 可当时我又想,会不会是迷魂药,她想让我自己做噩梦吓死。 不过,这回喝了那杯茶后我却似乎异常清醒,本来想早一点睡觉的,可都三 更了还是没睡着。 外面连雪都停了,一点风声都没有,夜寂寂的,寂静得让人不能不胡思乱想, 我没来由的又心惊肉跳起来,外面好象又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我的呼吸开始急 促,眼睛不由自主地又往那张画上的南海观音看,妈妈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观音在黑漆漆中,正眼光如电地看着我!而且嘴角还在微动,似乎想和我 说话一般。我如僵尸一般僵躺在那里,想装扮打呼噜睡着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来。 她笑了,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又如烟雾一般飘了下来,然后飘到那张大 书柜处,倏的不见了! 不知怎的,我今天的眼睛特亮,看得真真切切,那观音就是老夫人!! 我真糊涂,白天一高兴忘了检查一下,那书柜里到底有什么奥秘。 也许是一具无头僵尸,也许是一具骷髅头,也是一个伸着长舌头,两眼流血 的缢死女鬼,也许……,也许…… 我把平生所能想象到的一切可怕事情全部想了出来,然后轻轻走过去开书柜 门,以便不被突然见到的可怕事情吓死。同时给自己打气:既然是老夫人还怕什 么,是人就不怕!我乃堂堂江南第一大帮凤尾帮帮主!!!帮主,我是帮主,我 怕谁!! 里面什么异常也没有,只是一个很通常的书柜,摆满了各种书,满是灰尘。 然而我恐怖的神经却因此而更加紧张起来,老夫人明明进去了,怎么会突然 没了! 这里又怎么能藏下一个大活人?人藏不下,未必藏不下鬼怪!老夫人是?我 连牙根都冷了! 鬼!吃人精!!! 我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再那里一点也不敢动,眼光直直地看着那些书。噫 ——,我的兴趣又来了,最底下一排书中,有一本好象刚被人动过。那本书上没 有任何灰尘,是全新的,明显与两边的书不同。人类的好奇心绝对是一种不怕死 的力量。我不由自主地去摸了那本书一把,那本书竟突然跳了起来,那不是一本 书,而是某个机关的按钮。果然,柜子里面一块板开了,露出一个可容一人进出 的小洞,里面鬼约约地闪着点青光。 当然我只有进去看看了,不管我内心有多么的不愿意。如果不进去,不仅读 者不让,可能连作者也不让。 (三十) 这是一条狭窄的地道,越往里去越宽敞,几步远就有一盏青油灯照明。 我沿着地道提心吊胆地往里走,也不知走了多远,拐了多少个弯。那时发现 前面有一个大厅,里面的灯火比外面要亮得多,似乎那里还有人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靠近厅门向里偷窥。 师父!叫花子师父! 我差点叫了出来,大厅的正中端坐着一个人,分明是我的师父老叫花子。 但仔细再一看时却不是了,我师父没有他那么胖,也没有他那么有钱,穿那 么华丽的衣服。再细看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尊塑像。身前的牌位上密密麻麻 满是蝇头小字,可惜我离得太远,看不见。 人的声音是从塑像后的帷幕中传出的,是女人喘着细气的媚叫声,以前在柳 花娘的窗外经常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九……九……哥,休息一下吧,你现在还有心思,人家成天都坐立不安的。” 是老夫人的声音。岂有此理,世上难道真的就没有一个能安分守寡的女人吗! 我十分恼火。 接下来是一个男人声音:“有什么好怕的,老的小的都见阎王去了,剩下的 人,谁还敢跟你老帮主夫人、少帮主母亲玩花枪!况且还有我帮你。” “可我们欠了宇文家两条人命,毕竟我心里还是有点内咎。人家都说冥冥之 中自有神灵在,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老贱人的声音简直酥软的让人恶心。 “什么神灵不神灵的,人一死什么都没了,报应个鸟!”男人说。 “还有那个臭叫花子,目前倒好象被姓黄的收拢去了,不太听话,而且听那 两个丫头说,他前天晚上看到我了。”老贱人好象在说我。 “一个神经病的叫花子有什么大不了,干脆摆平他算了,免得眼见心烦。” 男人的声音。 一对狗男女,竟敢背地里搞谋害本帮主的阴谋,呜哇哇!气杀胡某!幸好苍 天有眼,让我先听到了。 “那小子前天看,还是一废物样;今天不知怎的,竟像是一个很有武功修为 的高手了。我想就算是那姓黄的会教,他若从没练过武功也不会有这样快的进步 吧!” “莫非这小子是北面派来的接头人?”那男人突然对我的这个变化感了兴趣, 其实我就没觉得我有了什么变化。 “王爷派来的人中秋就该来了。可当时我离开时,王爷说这个人我认识,但 这臭小子我根本就没听说过。”那男人接下来又大声说,“若是人来了,我们凑 齐人手,早他妈的把那姓黄的和其与几个不听话的人干掉了。带着你一起去北方 过光明正大的日子,省得窝在这里,受宇文家老祖宗的烂霉气。” “尽说好听话,到时候你还愿意要我这黄脸婆吗,谁信你!”老贱人撒娇道。 娘西皮,原来这的奸夫淫妇跟叫花子师父所说的那个秦什么的烩是一路的王 八蛋。我胡锅巴最恨的就是这种败类,加之还是在干这种有伤风化的勾当。气杀 我也,气!!! “狗男女,拿命来!我乃岳王爷下凡!”我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一不小心, 竟将身边墙壁上的大石头扒下来一块,就手就向帷幕后面仍去。 只听老贱人一声尖叫,接着一个黑丑、满脸凶光的大胖和尚赤条条地跳了出 来。 “那里来的野畜生!想让老衲超度你吗!”他冲我大喝一声。 奶奶个熊!原来是个野和尚。我的气就更不大一处来了。又从墙上搬下一块 石头向他砸过去。 “贼秃驴!让本帮主布施你一块大石头,拿去做墓碑吧!”我大骂着。 乖乖!好硬的脑袋!那块大石头砸在他脑袋上,不尽没让他的脑袋开花,反 而自己(石头)开了花。 “各老子的”大和尚摸着光头骂了一句。立刻挥开双臂,刹那间,四周墙壁 上的烛光全都息了。黑暗中只剩下大和尚的一双眼睛放着绿光。 我这才明白,原来刚才是因为他在明处,我在暗出,所以他没有看见我,现 在我可没了掩护。只见大和尚的一双绿光已向我射来,射到我身上时,绿光的下 面黑暗处又多出了一排白牙。 “救命呀!”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怎么会是和尚的对手呢。我拔腿狂颠。 “九哥!抓活的,这小子要死了可能对你我更不利。”老夫人追在后面喊。 善哉,善哉!到底还是女人心好。其实女人除了水性之外,别的也没有什么 缺点了。我对我这‘外婆’又有了一点好感。 “还要抓活的,各老子的,老子的暗器全是喂过毒的。”听那和尚的口气到 是埋怨自己不能用暗器了。我又放心了几分。 “先把他两条腿打断,然后剥皮抽筋,让他半死不活,我们也好控制。”她 接着喊。 老母狗,老子让你怀孕!!我恨得咬牙切齿,世上竟有这么毒辣的女人。简 直不是人,是头母狼。 奇怪,我的脚下就像长了一对风火轮,越跑越快;满身都是用不完的力量。 那大和尚总是离我有一段距离,使他无法发暗器伤我。 好不容易跑出来了,我大喊两声救命,结果跟本没人响应。我把那小门关上, 又把所有的书都堆上,然而那大和尚的力量好大,眼看门要被他推翻了。门一开 我还向哪里逃!我赶紧扑过用身体抵住们。 “臭小子,别声张,若是来了别人,你的帮主就当不成了。”那大和尚在后 面听到我叫喊,警告我说。 原来如此!! 虽然我开始又把那和尚给顶了回去,但可能是那女人加入的缘故,后面的力 量突然变大了。 “这小子明明不会武功,今天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老贱人说,“难道那 黄老头是神仙不成!” “神个屁!就是普法大师、上官老儿、李林山也没有这样的本事,一定是你 看走眼了,这臭小子本身就有功力!”和尚说。 (三十一) 这时,屋内突然响起一阵唏哩哗啦的脚步声。 “帮主你在哪里?有什么事吗?”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阎堂主吗?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胡锅巴连声叫唤着。 后面推门板的压力稍停。 “阎王刀来了。”老夫人说。 ‘哼!一个阎王算不了什么,我能对付得了他!“和尚说。 “帮主怎么会在书橱里!”苍劲雄浑的声音。 “宇文二爷也来了!快来!快来!”胡锅巴急道。 “怎么办?这老头不好惹。”老夫人说。 “没关系,他不就是想当帮主嘛!你先答应他,这种人惟利是图。只要那个 姓黄的老儿不在,凤尾帮的人还没有我对付不了的。”大和尚毫不在乎地说,继 续用力推门。 “哎呀呀,黄师父你也来了!”胡锅巴大叫着。 “帮主怎么了?”一个老沉的声音,不是黄延宗是谁! 果然,和尚不在推木门了。 “小畜生,你要是敢乱说话,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和尚在后面狠狠地警告 我说。 “有劳三位了,其实也没什么,这里暖和。”我顾作慌张地说。 和尚听到这就句,好象还算满意,离开了。我一时还是不敢放松,再侧耳细 听,连一丝呼吸声都没了。 死里逃生,我迅速跳起来,准备溜掉。 若不是我急中生智,今天是死定了,这样的帮主怎么能再当。我急急把屋里 好的棉衣都穿在身上,心想实在不行还能买几个钱,又把屋里值钱的东西揣几样 在怀里。快走吧,若是那对贼男女反应过来就晚了! (三十二) 我跳出窗户,嘿嘿一笑,当他娘的一回帮主,又赚了一大包东西。值!!! 更何况是有两个小美媚来伺候我,只可惜当时我揩油少了,本以为天长地久, 以后时间多得是,谁想到这一次就可能和他们永别了! 看来呀,人真应该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两情哪有久长时,决不能错过朝朝暮 暮!这时我又想起了阎王的女儿,如果她是人我一定娶她,可人间那有这样的美 媚?都怪我把他给气走了,否则,万一我不幸死了,还有这样的一个美人陪着, 死又何所苦! 一时跑了一身汗,已到了响水桥,也不见人追过来。我顿觉轻松了。 趁着风高月黑,踏雪逃命,这是不是一种雅兴? 阎王的女儿,阎王的女儿,……。我在心里反复地念叨着,无限的惋惜。 “帮主!”正在我想入非非时,突然听见有人叫我。 是白凤堂堂主阎如峰,这笑面虎专负责我的安全,怎么到这时候才出现!难 怪宇文家两任帮主都载在那对狗男女的手中,全是这鬼阎王的责任。 “阎堂主,救驾!”我叫着。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合适,听那和尚的口气姓 阎的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再说我逃出来了也就不是帮主了,本身我就不该是帮 主,怎么能叫人家救驾? “帮主有何难事?只要阎某能做得到的,一定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不过帮 主深夜离庄,究竟为何?还是由阎某先护送帮主回去吧!”阎如峰说。 “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回去我就要死了!”我说。 “死了?!”阎如峰很吃一惊:“帮主何出此言?” 今天算我晦气,遇上这种人。我深知他是只老狐狸,想甩掉是不可能的,真 的想逃脱死运看来是难了,不如横下心来和他斗斗。 “我要相思而死了,阎堂主,这都是你的错!”我不是傻瓜,我自有我的妙 计!看着吧! “我的错?恕小人不能明白帮主之意。”阎如峰满脸疑惑。 “哎!一言难尽!叫我怎么说出口呢。”我叹息。 “帮主但说无妨,小人说过了,只要是小人能做到的,万死不辞。”阎如峰 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自从你说过你那女儿后,我是整天的食不甘味、夜不成寐、魂不守舍,只 求阎堂主救小子一命。若无你那女儿,我只怕活不了多久了。”我苦苦哀求说。 阎如峰更吃惊了:“帮主昨晚不是已见过小女,很不喜欢吗?” 什么?昨晚!那阎王女儿就是!! 我恍然大悟。今天想活是难了,不如索性做个色鬼算了!为你那么漂亮的女 子而死,死得其所! “非也,当时已是半夜,孤男寡女的要是被人发现,我这大帮主的面子朝那 里放。”我说。 “都是小人的错,不该叫小女那个时候去。既然帮主不弃,小人明天就将丫 头送过去如何?”阎如峰笑道。 “那岳父大人是答应将千金下嫁与我了,”我欢喜万分,连忙行礼道,“岳 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心想:我已堂堂帮主身份给他下跪(至少目前我在他眼里还是帮主),他还 不连忙诚惶诚恐将我扶起。谁想这笑面老儿竟然大咧咧地受了我一个头,简直可 恶之极! “帮主不必这样,让小女侍奉帮主是应该的,只是事后……”阎如峰欲言又 止。 哼,这种人的心思岂能逃得过我胡大侠的法眼,我最明白他的意思。 “岳父大人放心,大婚之后,帮中大小一切事物都可以由你来裁决。你也不 必做什么堂主了,干脆就做凤尾帮的大总管算了!” 未等我话说完,阎如峰的头已磕得象捣葱一般。 “帮主大恩,阎如峰没齿难忘,阎如峰愿意效忠帮主千年万年,随时为帮主 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得了,得了,千年万年,你当你是王八,还是乌龟?能活那么久?等我和你 女儿生米煮成熟饭,我也露馅了,看你是怎么后悔的吧! “不知帮主觉得明天大婚是不是有点仓促?”阎如峰又问。 “明天大婚还早!!”我说,心想如果要是真的等到明天,那一切都不可能 了。“最好就是现在,万一老夫人、黄师爷知道了,想成可就难了。” “帮主说得是,帮主先跟小人回家中,立刻操办婚事如何?” 嘻嘻嘻嘻,正合我意,我暗自窃喜。 (三十三) 没想到这阎老儿比我还急,一眨眼工夫,我就从冰天雪地中来到了温暖如春、 香气袭人的洞房。好一个大美人,她即使不是阎王女儿,也一定是阎王女儿投胎。 盖着头巾坐在床边,那身缎子是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让人赏心悦 目,无限的舒畅。 还斯文什么,早晚是要死的人,此时不乐何时乐?我想罢就扑了过去。想起 那对淫男女,其实我也不比他们强多少,不过自古以来,凡是看不惯不正之风的 人,往往都是最会偷着快乐的人。 我一把扯去她的红盖头,天啊!画了装的她简直美得让人想自杀! “嘻嘻嘻嘻嘻嘻……”我摸着后脑勺,冲着她潇洒一笑。 可她一点都不高兴,眼里噙着泪花。 看她伤心的样子,我怎么能不难过? “神仙姐姐,那晚我不知道是你,否则也不会那样了,”我坐在床边,轻搂 她的纤腰,柔声细语地说。 谁知我这么一说,她竟然更不高兴了,挣开我的怀抱,缩在床的一头泪如落 珠。 我一下子真的慌了手脚!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你别这样呀!我胡锅巴究竟有何不对之处,你尽管 打我骂我好了,可不要哭坏身子噢。” 这一次轮到我把头磕得象捣蒜一样了,一不小心竟将脑袋上磕了一个大疤! 可是我的心里竟然还甜滋滋的。人家可是真真实实的黄花大闺女,我胡锅巴 算什么,三十好几的人,长得一塌糊涂,一但那个贱婆娘和臭秃子追来,我连命 也没了!竟然还想遭踏人家,该死!该死!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她见我没了主意,边抽泣边说。 “冤枉!冤枉!天大的冤枉!我胡锅巴对神仙姐姐您的感情,如长江之水滔 滔不决,似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我只有自卑自己形象猥琐,配不上神仙姐姐 的权利;那有不喜欢你的道理。” “你就会耍贫嘴,你当我是什么人!”她擦干眼泪,生气的逼问着我。 她不哭了,可那生气的目光逼视着我,我心更慌。我当她是什么人?神仙姐 姐!大家闺秀!公主!圣女!……难道这些都不对? “你是阎堂主的女儿,不是吗?”我小心地说。 她听到这句话时怅怅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泪痕点点,也许这就是老叫花子师 父说的什么梨花带雨吧,女人最可爱的一面(当然特指漂亮女人),我几乎要看 痴了,为这样的女人死上一千次,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得超生,我也愿意! “哎!”她幽幽叹道,“嫁你这样的大帮主还是高攀了。” “神仙姐姐哪里的话!”我说,“我胡锅巴不知是几世修来的奇缘,有幸一 睹姐姐芳容,如今死也无憾!怎敢说是高攀?况且如果我是帮主(我自知不是帮 主,所以这么说完全没有欺骗少女之意,至于有些少女的误解;那只能怨她自己 了。),你就是帮主夫人,与我共掌大权。我对姐姐一定是言听计从,决不敢存 有丝毫轻弃之意,否则天诛地灭,万箭穿心!!!” 我排着胸脯嚎叫,心想以前听叫花子师父讲的那些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故 事没有白费,这里全用上了。 “谁要你发誓了。”她终于恢复正常的口气,把我拉起来,帮我整整衣赏。 可怜,我直到她的脖子高。 可她对我没有丝毫鄙视之态,看来世界上不是没有好女人,而只是你没遇到 的缘故。 “你真的对我是真心的?”她将头靠在我的肩头,低声又问,我觉得这一声 才真是发自肺腑的。这回与师父讲的那些爱情故事可不同了,没有马上就解衣就 欢,而多了一道程序。 “当然,只是有时我觉得自己实在不配。”我摸摸头,暗示自己的不足。 “其实个子矮一点也没什么,我不在乎。只要你是真心对我,是个男子汉, 我就喜欢。”她已依偎在我的怀里,秀发绕在我的脖子上。操!我明白此时已马 上就要到了师父说书时常说的话:以下原书缺页,或者以下作者删去几百字的地 步了。这时总能引起听书人一阵哄笑。 我已热血沸腾,呼吸急促。又偷偷咬了一下手指头,痛!是真的,不是梦! “就是,我这个人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别人看我不多大,我看别人也大不多。” 如今这样一个大美人在我怀中,我竟然哆嗦起来了,手慌脚乱地忘了该干什 么,事后你可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幸好嘴巴还免强能用。 “我只是怨你不该这么草率,让人家连个心里准备都没有,心里好怕!” “我真该死,我真该死!”我一边说着好听话自责,一边想自己似乎也真的 该死,怎么把这一遭都给忘了。 “你又说这种话了,我不许你以后再这么说!”她止住我说,“其实拜不拜 堂也无所谓,只要我们是真心的,管他天地父母赞不赞成。” 窗外白雪飘飘,窗内红烛依依。我的心已完全被她的话所融化,我的身体也 快要与她融为一体了。 我胡锅巴得妻如此,万死无憾,今生今世如有半点负她之处,我就不是人, 是王八,不,王八都不如!我是王九!我心里暗暗发誓,王九,王九,王九,九 九,九,九…… (三十四) “九哥”一听到这两个字,我的美梦全醒,如一桶冷水当头泼下!那两个人 又来了! “九哥,咱们别出头,就等着看热闹吧,看看一向文文儒雅的阎堂主是如何 对他的新女婿发猪头疯的!”老贱人和那大和尚全来了,我真想立刻破窗而逃, 但我的腿早已不知道怎么动了。一对狗男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砰!”一声,房门成了碎片四射,我那老岳父冲了进来,满脸铁青,似一 头发疯的老狗。 “岳岳岳父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我强挤出一点笑容。 “胜仙,别让这畜生拣了便宜!这老东西足有四十了,竟装成一个毛小子把 我们全都给骗了!” “嗨!”我急了,“阎堂主,你骂你女婿是畜生没大紧,可你不能信口雌黄 呀!我胡某人今年可才刚好三十八!” 老贱人与那大和尚跟在后面,听到我的话大笑,笑的几乎没流出泪来。 就连我那可能马上就要辞职卸任的老岳父,脸上也蒙上了一层毒毒的笑意, 一把将我提了起来,看样子我这女婿是难免要被弹劾了。 “小心,那杂种有两下子!”和尚提醒他说,然而四肢在半空中乱抓着,怎 么也用不上一点力量。 “咣啷”,我被摔在地上,痛得我叫驴似的嚎。 “这老东西就是柳花镇上的那个叫花子!”阎如峰对我那娇妻直跺脚,揭我 的老底。 我那刚‘罢工’不久的外婆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坠,不知是笑我还是笑姓 阎的。 “小贼种!倒差点让你吃了豆腐。”我那娇妻柳眉倒竖,(看样子现在已不 是我的娇妻了),她带着一点不可琢磨的笑容向我走过来,越看越像柳花娘。 一阵肉影闪过,我只觉得眼前星光满天,两耳钟鸣不息。 小贱货,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差点浪费了我胡锅巴的真心!我当然只是在心 里暗骂,她卡着我的脖子将我拎了起来,还在空中乱抖,我张大嘴也喘不开气来, 别说发出声音了。 不好,刚才已经解开的裤带还没来得极扣上,我眼已憋得一片漆黑,身体也 冰冷的失去了感觉,但从老贱人与那大和尚的又一阵哄笑声中,我知道我的裤子 一定是掉了,我偷来的那些金银器皿唏哩哗啦散了一地。 “住手!”阎如峰突然大声喝住了小贱人对我的欺辱,那老贱人与大和尚也 不笑了。我松了一口气,发现他们六双眼睛都盯着我的那枚黑玉石戒指。 “畜生!”阎如峰一把把我从她手中夺了过来,“啪!啪!”两声脆响后, 我那娇妻的两腮上就艳若桃花了,真好看,痛快!!哈哈哈哈! 她张大嘴,吃了半天惊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跑了 出去。 那老贱人与大和尚捡起那枚戒指双手奉上,同时跪在我的面前,阎如峰也慌 忙把我放下,与他们一同跪着。 “不识天使大驾,属下多有冒,犯罪该万死!”三张嘴一句话。 天下竟会有这等怪事!我奇怪得简直要哭了。 但我胡锅巴是什么人,我会那么傻吗?当然不会!我静下心来稍一掂量,就 明白了个大概。 我知道:在自己不明白,却想装明白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沉住气,少说话。 我旁若无人地穿上裤子,横横地夺过那枚戒指,擦一把嘴角的血。心想:趁 这帮人犯神经病的时候快逃吧,一但他们再反映过来了,我又遭殃了。 “天使留步!”阎如峰与他二人见我要走,急得像狗一般爬到我脚下,哭声 连连道:“小人实不知,求圣使以大局为重,暂且饶我等一命。” 得赶快照他们说的去做,否则他们要死赖着我了,哪还有脱身的机会。 “算了!算了!谁跟你们计较,你们忙着吧!”我大咧咧地向他们挥挥手转 身又想走。 这时,他们三个人很诡异地互相看了一眼,阎如峰阎如峰突然起身,朗声道: “彻夜西风撼破扉” 和尚接着也跳起来道:“萧条孤馆一灯微” 雷婷婷也跳起来接着喊道:“家山回首三千里” 嘻嘻,算你们晦气,撞到枪口上了。我心知这一定是他们的接头暗号,也算 巧了,黄师父给我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讲了这首诗。 “目短山南无燕飞”我心想,他们莫不是一个私下里的抗金组织,那就是和 岳王爷是同行,那就是大大的英雄,我可不能跟他们胡来。 三人一听完我这句诗后,顿时如释重负。 “都是你们乱猜疑,我想天朝使者怎么回错呢!”阎如峰笑道。 “都怪我们莽撞,既然是王爷派您来,为了我们王爷的大事,相信天使不会 再跟我们这般小辈计较什么了。呵呵!”那老贱人与大和尚也不好意思地来讨好 我。 “我们等候您多时,不知王爷为何把这事给延期了,而且换了人?”阎如峰 小心地探问着。 “是啊,我本来听说是红魔老弟来负责这次接头的。”和尚说。 红魔!?难道就是中秋夜遇到的那个怪物?原来这帮人和他是一伙的。怎么 回答他们,万一说出了破绽,那就呜呼了。 “哦,那个红魔呀,他该我一串冰糖葫芦,就把这个戒指拿来抵债了。”完 了,我倒被自己的话惊出一身汗,就算是一时慌张,也不能这样胡说,完了。 “天使真会说笑话。”谁想到他们三人竟然全笑了,丝毫没有怀疑我这句话。 “呵呵,”阎如峰干笑几声道,“难得今天天使驾到,同时刚才托天使神福, 我与唐大侠、宇文夫人也算接上了头。今天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建议喝上一杯, 祝愿明天凤尾帮成为我们的天下了!” “我也同意,这样最好!”大和尚附和着。 “现在,我们唯一的对手就是姓黄的那老儿,”宇文夫人道,“以前我与九 哥还担心阎堂主不好对付,谁想阎堂主露出身份后才知道,原来大家早就是自己 人了。” (三十五) 说喝就喝,酒席已摆了出来,我那“娇妻”红着脸来回端菜,不时偷看我, 满是委屈的样子。看来我这妻子是打算竞选连任。 “那老儿也许有点本事,不过王爷早就对我说过,不用把他放在心上,到时 自有对付他的人;同时一个外姓人还能怎么样!”阎如峰说。 “这么说我们已经胜利了!”大和尚笑道,“不过,举事时还要仰仗天使全 权指挥。” 我哪管他是么姓黄的姓红的,今天这场戏总有收场的时候,想走是走不掉了, 不如做个饱死鬼,我畅怀大吃起来。 “可不是么!”刚才和尚好象和我说什么我糊涂地回答一句。 “来!”阎如峰看到我那么投入的吃像,终于释然了,他举起酒杯道,“为 了我们今天的聚会,为了我们大金国的繁荣,为了王爷早日挥师南下、灭掉赵宋, 我们来干一杯!” “对!对!对!干杯!”老贱人与那秃贼也举起杯来。 “什么!!!你们为了什么!!”我突然觉得听到了一个很刺耳的声音,不 由自主地问。 “为了我们大金国呀!”贱人与秃贼说。 “天使就赏阎某一个面子,喝一杯吧!”阎如峰说。 “为你娘的个屁!大金国,不就是他妈的金贼吗?”我愤然跳起来,一杯酒 都泼在了阎如峰脸上,“我当你们是一帮什么鸟,原来是卖国求荣的汉奸!” 我心想反正今天早晚也活不了了,不如索性做一回英雄,就算是被他们千刀 万刮,也要出一口我心中的恶气。妈妈的,我胡锅巴就是装孙子,也不装汉奸、 卖国贼!我就势一把掀翻了桌子,老贱人被溅了一身汤菜。 原来人一身正气是如此之痛快!哈哈哈哈哈!爽!!! “天使!”他们三人还当我是发酒疯。 “天使个丸子,你们那个鸟天使早被我师父送去喝黄泉牌美酒了!我他妈的 是你们叫花子爷爷。今天爷爷不想活了,与你们这帮龟孙子拼了!”我大骂着就 往门外跑,冲动归冲动,聪明归聪明,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再不跑就没机会了。 “着!”只听那大和尚一声喝,我的左腿一阵麻痛,人摔倒在雪地里。小腿 似火烧一般痛,满身的雪又使我手脚很快僵直了。 原来做一个一身正气,顶天立地的英雄是那么的痛苦!哎哎哎哎哎哎!惨!!! (三十六) “难得这样有点骨气的人!”就在我一到下那一瞬间,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 轻叹。 “哈哈哈哈!”阎如峰一声朗笑,“你果然出现了,老夫一直都觉得凤尾帮 中还应有不露身份的高手,果然如此。呵呵,请进来对饮一杯如何?” “对雪饮酒,人生快事。可惜卖国贼子不死,酒兴何在!”还是同一个声音, 我总觉得这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 “哼!哼!”阎如峰冷笑道,“你不过是想做帮主而已,只要你愿意与我们 合作,阎某保你稳做凤尾帮主!” “是么?阎堂主能说得算?”那人似乎被打动了,可只到现在我还没有看见 他在哪里,只觉得他的声音是从四面黑漆漆的夜空里传来。而他们三个人也与我 一样,四下查看那个人的身影。料想那个人武功再高,也难是他们三个人的对手, 所以他也好象在试图与他们妥协。 “不怕老弟笑话,红魔厉看天可能是来不了了,那么在南边我的职务也就是 最高,别说保举一两个帮主,以你的才华,就是保举你去做我们大金国的将军也 未尝不可。康平王爷爱才如命,以你的才华,还愁不被赏识?一定是升官发财前 途无量!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那人也跟着大笑,“多谢了,后会有期!”突然 一阵风起,吹起满地飞雪,连我也被卷了起来。 “这叫花子我先带走,事成之后,只要阎堂主给我凤尾帮留一条生路,黑玉 戒指与他的头必然送上。”我只觉得耳边呼呼风起,原来那人正夹着我飞呢! 脱离狼窝又落虎穴,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我想咬他几口,可我满身竟如 火烧一般难受,连嘴巴也不听使唤了,唯有意识还是清醒的。 ******************** “难道是他?”宇文老夫人惊呼,她似乎想起一个人来,但这个人在场的都 知道,所以她根本不必要点出来。 阎如峰与唐九都没说话,他们也同时想到了这个人,但谁也没有把握肯定。 “看来我一直都小看了他!”宇文夫人说。 “不是小看,而是你一直就没有正眼看他!”阎如峰说“他未必真心想与我 合作。”和尚说。 “不管他真不真心,总之我们大金国的原则是:决不在被要挟的情况下与人 合作!” “那干脆追上去,以我们三个人之力还杀不了他?”和尚说。 “能,但那时我们的大事就没有人去做了!” 宇文老夫人很吃一惊:“他有那么厉害!?” 阎如峰的话是很明白的,我们三个人和他动手一定会两败俱伤! “他不是我们的最直接敌人,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先取得他的信任!”阎如 峰突然又心气和顺了,他的眼光里闪着一种很奇怪的神色,女儿阎胜仙确实…… 他在冷笑…… “他背着一个大草包,跑不了多远;我们追上去,尽量不和他破脸,想办法 杀了那草包,夺回黑玉戒指。这样他才会愿意,也才会老老实实的跟我们合作” 说完,三条人影就已飞进了茫茫的黑夜里。 只与被自己控制的人合作,决不与控制自己的人合作!这是阎如峰做事的原 则! ***************** 耳边风声停下来时,那人与我已来到了一道高墙之下,这时我才感觉到他是 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人,一身夜行衣,蒙着面。 他像是在仔细听着什么。 “竟然追来了!”他在自语。 “看来他们是一定要你死的。”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叫我怎么回答他呢,我只有选择沉默。 “难得你这样一个素不识诗书的人也有这样的骨气,这样人死一个就少一个!” 他悻悻地说,说得我心里都很难受。 说完一纵身,他带着我跳到了墙内,那是一户大家宅院,两则厢房都黑漆漆 的,只有一间正房的窗口还有一点灯光。他提着我像那灯光走过去。 “泥菩萨过江,已是自身难保了”房内一个老人叹道。是黄延宗老师的声音, 而且分明是像在对我们说的。 “本不该麻烦老师,只是带着他,我就脱不了身。”那人说,“况且他一身 怪花招,我总觉得是错练了那一门绝高的武功所制,只要内行稍加点拨,一定可 以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他这话是在说我。 屋内的黄师父稍做沉默,又叹了一声道:“他不该死,你也不该死;你不要 与他们正面交手,把他们引开然后在甩掉就行了。他你就先放下吧。” “是。”那人扔下我后,又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三十八) 我本以为黄师父一定会叫人出来把我抬进去,可他在房内竟然半天都没了声 音。我努力挣扎着向窗口爬,可能黄延宗这老儿把我忘了,我又喊不出声音来, 只好使出吃奶劲,用行动来提醒他。 “他不该死,你也不该死,该死的人只有我。”黄延宗又叹了一声,好象是 专门说给我听的一样。 我终于爬到了窗边,顺着窗缝向里看。 天!黄师父!那竟然就是修养、威严、冷静、正直的黄延宗师父!! 黄延宗一身睡衣,一双拖鞋,连帽子也没戴,光着没几根毛的脑袋,在灯下 看书。不时地抓耳挠腮、龇牙裂嘴扮鬼脸。乖乖!简直与白天判若两人。 只见他用刚搓完脚趾头的手抓了一个大黄梨就往嘴里塞。 “如此酷暑,吃一只这么好的桃,实在是做猪一般的快活!哈!哈!哈哈哈 哈!” 什么东西!!??弄得我一头雾水,酷暑!桃!!做猪般的快活!!! 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最后只能认为这老头疯了!要不然就是我疯了!我疯 了吗?好象还没有;那就一定是他疯了! “彩云!快拿尿盆来!”黄老头用衣袖抹了一把鼻涕叫嚷着。 这时从里屋出来了一个丫鬟,穿着深绿夹袄,端着笔墨纸砚,送到他面前。 不知什么原因,我总觉得这个丫鬟很特别,虽然没有阎胜仙(我那贱娇妻) 的漂亮,但却有一种饱读诗书的气质。 再一看黄延宗,我简直要昏过去了。他正咬着一个指头,流着口水,满脸淫 笑地望着那丫鬟。那丫鬟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黄延宗接过笔墨纸砚就要行非 礼。老王八,我不是好东西就算了,没想到你也不是好东西!看来男人也没一个 好东西! 那丫鬟推开他后,只见黄延宗继续死皮赖脸道:“妈妈,看我画副画给你看!” 妈妈呀!我简直把所有寒冷疼痛全忘了!这疯老儿……这疯老儿叫……叫她 “妈妈”!妈妈的,简直太妈妈的了!到底是不是我疯了,产生了幻想? 黄延宗说完就动手了,只见他吐了几口口水在砚台里,然后跳上桌子如小孩 和稀泥一般磨墨,却比小孩还傻,不会绕手腕子,只是身体一个劲地围着砚台转! 这要是弄到镇上去演,奶奶个熊!一定早我的砸我的生意,这可比我那一套 更好笑。然后他跳下桌子,开始龙飞凤舞的画了起来。 画的是什么?我努力伸头想去看一看,可脖子好象冻僵了,怎么也动不了。 这时他好象也画完了,而他的脸上也画满了墨迹。 “怎么样?”他抹了一把鼻涕,提着画,满脸堆笑地问那丫鬟。 那丫鬟微微后退一步,只是笑而不语。 我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画得一头大肥猪。 突然黄延宗手一抖,那幅画就方方正正地向着对面墙上飘去。然后他猝然转 身,一把抓下丫鬟夹袄上的四个纽扣,凭空扬起,那画便稳稳地被四个纽扣镶在 了墙上。黄延宗又仰天大笑,如当了皇帝一般的高兴。 接下来,他好象觉得有点不对,一拍脑袋似乎想起来了,马上挥起大笔,又 在画上,写了两个大字“大象”。 唏哩黄汤娘个呛!这老东西弄了半天竟然是在画象!我的眼珠子差一点惊吓 地要掉了出来! 但是题完字后,他似乎竟有点遗憾的样子。 “猪永远是猪,就算你装得再象也不会是象。”我靠!这疯老头一时间说出 来的颠话似乎还别有意味,莫非是在拐着弯来骂我。 他有点怅然地回过头来,一把握住那丫鬟的两个乳头一拧,又狠狠地摸了一 把那丫鬟的屁股,这好象才在把那点遗憾与怅然一扫而空,又发出了如同当了皇 帝一般地笑声。 “黄老先生这象画得可真够象的,一般人可能就给你迷惑了。”这一回那丫 鬟竟然连躲都不躲,巍然不动让他摸个够,只是冷笑着说出这样两句奇怪的话来。 “哈哈!一般一般,只可惜到我发现自己不是象那一刻,已经是被人家按在 肉案上挨宰的时候了。晚了一点,晚了一点。”黄老师的话就更让人莫名其妙了。 “黄老还有什么用的着小女子的地方吗?”那个气质典雅的丫鬟突然变得说 不出的妩媚妖艳。看那如烟似雾般的笑,这样的话还有谁会不明白。 “也没有什么了,要让你陪我这糟老头子睡上一觉,你一定是不会答应的, 所以我也不要求。”看黄延宗那副老不正经的样子,谁都知道他可不是吃素的。 “哎。”那女子面不改色,仍然是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是谁呢, 我正想告诉你,我就是康平王府‘四大杀手’中的玉刀杀手姚玉。” “呵呵,久仰久仰!”黄延宗说。 “黄老先生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后事要交代吗?”姚玉再一茨问,好象是在 对一个将死之人说话。 “后事要交代?”黄延宗一脸不知所云的神色的神色。 这老儿看来真是疯地可爱了,我在窗外都已看得心里直发毛,这哪里是那家 的大闺女,分明比吸血鬼还可怕,他竟然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德性。 “你以为你能比我晚死?”就在说这句话那一瞬间,黄老师整个人都变了模 样完全恢复了白天的正经,威严。 “你为什么不试着运气看一看?你以为我刚才真的是想吃你的豆腐?哈哈哈 哈哈哈!!”黄延宗发出一阵近乎于疯狂的笑声,那个叫姚玉的女子在笑声中越 来越惊慌,脸色由红润变得苍白,又由苍白变得阴暗,身体已开始了微微颤抖。 “你你……”黄延宗笑得说不出话来,“你到底是太——太——嫩了点,我 刚才点了你身上四处死穴,你自己早已血气倒流竟然还没有发现!哈哈哈,你给 我下的毒我是解不了的,早晚一死;但你没有想到就在那时我也识破了你,你以 为我平时是真的中毒而丧心病狂,每到晚上就不能自控自己的情绪吗?,呵呵, 你以为我刚才真的就是装疯卖傻来吃你的豆腐吗?你未免太自信了。” 就在这时黄师父的身体也开始颤抖,一定是这个坏女人下的毒发作了。他顿 时脸上汗如雨下,吃力地说:“咱们比一比看看是谁先死!” “老狗!”她惊呼着,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刺入了黄延宗的胸口。 “黄师父——”我泪如雨下,喉咙也终于喊出声音来。 “喝!”黄延宗一手猛击姚玉的胸口,她大叫一声,吐血而绝。 “猪鼻子的方向的墙角里,那儿,那儿的东西交给——给阿——阿苗,阿苗, 你认识她的,就是……就是……”这时黄老师拾起桌上的笔奋力扔向我,后面的 话再也没有力气说了,人直直地倒下了。 “师父,师父!!”我真的觉得万分心痛,尽管他只教仅仅过我一天,但我 好象从来没有这么心痛过。那只毛笔破窗而出,点在我的脊背上,我满身一阵哆 嗦,刹那间,似有暖流从骨头缝里向外冒,身体上的各个零件一下子好象全都上 班了。 我终于可以勉强爬进屋里,那时侯黄师父早已僵冷。我费了半天劲,好不容 易爬到大橱上,沿着猪鼻子指的方向去找,果然在那个屋角处有一点机关,一推 开了,里面有一个蓝布小包裹,里面好象是几样杂物和几张纸。我也来不及细看, 匆匆揣在怀里。 这时我右腿上的伤突然又发作了,一条腿完全僵直了,不听调遣,人一偏从 大橱上摔倒下去,这一下当真是摔得我一个七荤八素,完了,可能再也没有活的 指望了,我感觉自己的右腿渐胖渐粗渐冷渐硬,人好象也离鬼门关渐渐的近了。 不能死啊,不能死!我真的不能死!师父拖我做的事我还没有做完,我不能 死,阎王岳父,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让你那女儿等几天再嫁吧,让我再活 几天,这件事情完不成,如何对得起师父在天之灵。 ………… 天好象已渐亮。 在我半昏半醒之间,一个瘦削的影突然窜进屋来,正是那个人!他好象也受 了伤的样子,黑布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与我对视半天,无语! “记住!这些都是金贼的血仇!血债只有用血才能还清!”他这最后几个字 如刀一般,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 “哼!等着吧!你们嚣张不了多久!我一定会让你们为今天的事情而付出代 价!”说罢他又狂吼一声,两掌向两侧推出,两侧山墙刮啦啦的一声巨响,整个 房屋都摇摇欲倒。 那人一把抓起我,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别出声,否则我们都得完蛋!” 说完这句话时我们已到了院墙外,圆月西垂,东方欲晓,可我以前的快乐心 情全都没了,我也有了自己的忧愁,真正的忧愁! 他夹着我不知绕了多少个弯,走了多少里地;总之,天越走越亮,路越走越 熟。后来竟然到了柳花镇上。 “从哪里来还是再回哪里去吧!”那人叹道,“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人还那么 有骨气!死在奸人手里实在有点太可惜了。” 他把我放在路边避风处,又说:“他们可能还没识破我,若再不回去必然见 疑,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正要走时,看到我那受伤的右腿道:“不死也残!可惜可惜!”语音未歇, 人已不见了。 (三十九) 不死,不死,我不能死!黄师父临终前拖我做的一定是一件无比重大的事, 没完成这个任务我决不能死。我想喊救命,但那早已冻的麻木的嘴怎么也喊不出 声来。柳花镇很穷,既然穷,当然都是因为懒的缘故,懒人通常表现为睡觉,这 回我算是对懒人生出一点痛恨了。我努力向最近的一家门旁爬去,希望能见到一 个人或是任何活着的东西。可见到了人又怎么样,我成了这个样子,谁还看不明 白!镇上没有一个人是白痴,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将要残废的人而浪费任何东西, 况且这种一不小心的多事很可能马上招来杀身之祸。在他们眼里我本就是一可有 可无的傻瓜,其实我并不真的傻,对于人情世故我也很明白,只是多数情况下懒 得去明白。 雪还是雪,只是冷了些;城还时城,只是旧了些;人还是人,只是快要死了。 我努力咬着上唇,让自己还有一点痛的感觉,以证实自己还活着。这时突然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是阿黄!镇上每个人的脚步声我都能听得出来,但要说 最熟的还是阿黄。 它到了我的身后,嗅嗅我的身体,又伸出舌头来舔舔我的耳朵和脸。莫非我 已经死了,阿黄正准备享用早点了。 “阿黄,早上好!”在被吃的恐惧之下,我终于说出了话来,很歉意地冲着 它笑一笑,吃不成早餐了,我还没死。 我本以为它一定会很觉得晦气地离开了,没想到它竟然低着头看我,恩唧地 向我摇尾巴。只有它不嫌弃我,一时间我真的好后悔,当初不该从它嘴里抢那块 鸡肉吃。 它冲着我汪汪直叫,可能是在向我问候吧,我再也不能摸摸它的头,扔一块 石头让它去追了。 “死狗!大清早乱叫什么!”我身边的门开了,是柳花娘,柳眉倒竖,脸色 铁青,昨晚一定又有一个没给钱的人。其实这个女人也不容易,只是泼了一点, 可干这一行的女人不泼一点能行吗!也许越是被生活世俗所折磨的女人,对生活 世俗也就越泼辣。泼辣可能是女人屡屡受伤后的一种顽强,或是自我保护。 “哗啦!”一盆脏水全泼到了我的身上,这就是我今天感觉到的第一缕温暖, 而且是我一直有意思的人给的!只可惜这水可能本来是要泼阿黄的,而它早有准 备,已跑得远远的。 “花姐,早啊!”我嘿嘿地冲着她笑。 “呦,这不是凤尾帮的大帮主么!怎么今天在小女子门边就寝?”果然厉害, 她一下子就瞧出来我可能大势已去了,本身嘛,三十好几的人了,一下子成了十 几岁的孩子,混蛋也不会相信,只有宇文家那一帮比混蛋还混蛋的混蛋才会相信。 不过话又说回了来,他们也不是真的相信,只是一时间的相互妥协而已。这 么说来他们到不混蛋,姥姥个熊!弄得大爷成这个样子竟然不是一帮混蛋搞的, 那到底谁是混蛋,妈妈的!难道是我?哥哥的!不是我是谁?姐姐的!非我莫属!! “花娘可真会说笑话!如今这帮主可不容易当,我被人家开除了!” “是么,人家是不是还赏了你一顿拳头?”柳花娘笑问。 “不是!不是!不是一顿拳头!”我急着争辩,“他们是赏了我一点东西, 但不是一顿拳头。” “那是什么?莫非是什么金银财宝?” “哪里什么金银财宝,人家赏我的是两顿拳头!”我说。 柳花娘总算笑了,笑得花枝乱坠。 “锅巴呀,锅巴!真想不到你到死时还那么逗。”不过她笑完,马上又寒着 脸道,“不过你可不能在我这里死,我可没得罪过你,你可不能晦气我,到别的 地方去死吧!”说完就要关门。 “等一下,花姐,小弟还有一事相求!”我说。 “什么事?”柳花娘打量一眼我道,“阎王我也没接待过,让我给你求个情 是没希望的;只要不是让我给你买口棺材,别的你可以说说看!” “救我一命吧,我还不能死!”我说的很坚定,这是我唯一的希望,只有她 与我还有点那个,错过了她再也不会有人救我了。 “呵呵呵呵!救你一命!等着吧!”她说完,砰的一声关了那个门呀呦嘿。 这时阿黄又跑了过来,狠命的扒她的门,狂叫不停。 “阿黄,算了吧!”我对狗说,“这年头谁没有自己的难处,何苦再去晦气 人家呢?” 但狗听不懂,还是一个劲地扒门,直到里面有动静了,又跑得远远得躲开了。 “两个杂种,没一个好东西。我柳凤苗哪里对不起你们了,你们要这样糟蹋 我!”柳花娘又开了门,不过这一回手里多了一跟大棒,四下找阿黄。 “花姐,别怪狗了,是我让它敲门的。” “胡锅巴呀,胡锅巴,你多多少少还是一个人种吧,老娘什么时候欠你什么 了!” “花姐误会了,我这回不是让你救我的,是别的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娘没闲工夫在这里陪你挨冻!” “我是活不了多久了,你看我身上的这些衣服,全是名贵之物,他们开除我 时忘了没收,花姐不如趁我没死就扒去吧,相信足够你吃到明年春天的!我再穿 着也是浪费。” “真的。”柳花娘两眼放光,不只是被我打动了,还是被我感动了;总之, 她卷卷衣袖准备动手了。 “我胡锅巴什么时候骗过你,快一点吧,趁我没死,免得惹晦气。” “哎!其实你花姐我也是个苦命人,锅巴弟你也是知道的。我自己还不知道 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呢,就是把你弄进屋里早晚也是死。”柳花娘终于有点感动 了,而且是第一次为我,尽管仅仅只是很像真的而已。 “早死早享福,多活多受罪。快一点吧,花姐!”我催促。 “不行!不行!”她刚把我的皮袄脱了一半就缩回了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 个耳光,“我柳凤苗再贱也不能贱到这种地步,这简直是丧尽天良!不行,不行, 该死!该死!” 她连忙跑回屋里,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敢。 “花姐,是我真的愿意的,花姐……”任我如何叫唤她的门还是又一次地关 上了。 “我怎么会到了这种地步。”这是她进屋前说的一句话,与她认识那么久, 惟有这一句话我听起来像是她的真心话。 这回阿黄又跑了过来,用头去撞门,叫得更响。 我真想阻止它,可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很快就已满脸了,而且源源 不断。 “算了,算了,算我晦气,冤家!冤家!算我前生造孽吧!”柳花娘再一次 开了门,不同的是手中没了那根大棒。 “算我晦气,遇着你这个冤家,见了阎王可要给我说两句好话,我毕尽还是 救过你。至于活不活那就是你的事了。” “嘻嘻!花姐,我早就知道你会救我的。”我说。 “算你这小冤家聪明!”柳花娘竟然轻而易举地把我提了屋里。 “花姐,你好力气呀!难怪没找着老公,这样的体力,一旦动起怒来谁是对 手,哪个男人敢要!”我笑道。 “也不看看你自己瘦蛤蟆样,能有多少分量。”她把我重重地放在墙角,拾 了点破棉絮、被褥给我盖上,“再耍贫嘴,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看你,来脾气了吧!幸好我胡锅巴贱皮,喜欢讨打,真是天生一对,你说 是不是!”我老着脸调笑。 “嗨!你记着!”柳花娘拿一根木棍敲着我的脑袋说,“我只管不让你冻死, 可不管你吃的。老娘能不能挺过这个冬天还成问题呢!” 我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既然把我弄了进来,残菜剩饭还是回给我一点 的。 “女人没个男人是不行的,花姐,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对你,你难道还不知道!” 我这时候所有伤痛都没了,只觉得周身火炭似得烫,脑袋越来越大,花姐的 身影也越渐模糊,“别离开我,花姐,我胡锅巴大小也是个人,长短也是根棍, 我看咱们还是秃女配和尚,互相体谅(体亮)着吧。体谅,体亮…………” “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有心耍贫嘴,吃豆腐!”柳花娘又敲了一下胡锅巴的脑 袋,我们的锅巴老弟顺势就倒在了一边。 “哎呀!”柳花娘这回可是庙里长草,慌(荒)了神。 “锅巴兄弟,锅巴兄弟,你可不能死呀,花姐什么都答应你,你可不能让花 姐一个人留在世上!我的好兄弟。”她摇晃着胡锅巴的肩膀,然而胡锅巴却任她 折腾,仍就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光分散,面如金纸。 “造孽!老天啊!我不过是年轻时偷过几次汉子,你也能这样折磨我啊!人 难道稍存一点好心就会这么晦气吗!”她眼里已噙着泪水,又摸一把胡锅巴的脑 袋,骂道,“张金牙又不知到哪里去投胎了,老娘还得进城!” 柳花娘烧来开水帮胡锅巴洗洗脸,又烧了点稀粥,撬开他的嘴硬灌了下去, 自己也喝了几口。再摸一下他的脑袋,还是烫! “不行!不抓点药看来是活不过年关了!不行不行!”柳花娘又找了一床旧 毯子给胡锅巴围上,然后劈了一把破椅子,升了一堆火。 “狗杂种!老娘算是栽你手上了!”她从枕头底摸出一个小红包揣在怀里, 围上一条厚毛巾就准备出门。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生意来了!”柳花娘欢喜得像个孩子。即使不给钱,身边有个人睡觉也还 暖和一点:她现在的逻辑。她慌忙抓起几件破旧什物将胡锅巴遮了起来,扔下毛 巾,整一整头发衣裳,乐颠颠地跑去开门。 “呦,我道是谁,这不是俞大老板么!”进来的人是镇上开冥器店的余黑眼。 余黑眼闪进门来立刻示意柳花娘别出声。 “我那老婆进城办年货去了,别出声,传到她的耳朵里又麻烦了。”余黑眼 说着已搂住了柳花娘的腰,手开始活动了“慢着!”柳花娘正色道,“咱们丑话 先说在前头,以前的帐就当老娘是肉包子打狗,今天可要先交现钱!” “骚货,你又不缺吃的,要钱干什么!”余黑眼怒道。 “少废话,”柳花娘也满脸溅朱,“要么给钱,要么走人!” 余黑眼大怒,一把抓住柳花娘的衣领提了起来。 “贱人,竟敢跟大爷玩起横的来了。看我不剥了你的烂皮!”余黑眼老太太 吃豆子,咬牙切齿地说。 “放开我!”柳花娘拼命挣扎。 “这是什么?”余黑眼放下了柳花娘,拣起了刚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那个红包。 “还给我!还给我!”柳花娘这一下才真的慌了,劈手就抢。 “钱,好个贱婊子!还藏那么多私房钱,今天也和该大爷发财!哈哈哈!” 他一把推柳花娘一个踉跄,扬长而去。 “那可是老娘卖身赚来的养老钱啊!俞大爷你就发发慈悲吧!”柳花娘尖叫 着。 “贱人!别以为你的底我不知道,再嚷,我一张扬出去保管有人来要你的命; 同时,嘿嘿!”俞黑眼不怀好意地笑道,“同时小心一位一身正气的大侠,从此 见不得人!” 这句话果然有威力,柳花娘一下子不叫嚷了,眼睁睁看着余黑眼拿着钱离开。 “驴日的,狗操的,王八养的,乌龟生的,拿老娘的钱烂爪子、烂心、烂你 全家!拿去吧,那去买砒霜炒菜吃,买绳子上吊;拿去给你老娘做寿衣,给你老 婆养汉子……”等到俞黑眼已走了很久,绝对听不到的时候,柳花娘才开始大骂 起来,不知不觉中破口大骂又转成了号啕大哭。 可能是她哭累了,发觉我在那里微微动弹,这时才想起把我捂在那儿已好久 了。 “你这小畜生哭个什么!”柳花娘见到我脸上的泪痕怒问。 这时我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醒来,而且已经泪痕满面。 “花娘,都是我害了你!你把我搬出去吧,我真的不怪你,另外我这身衣服 确实能值点钱,你就拿去当了吧。我不能害了你。”我对天发誓,当时我说的确 实是真心话。 “你这不知廉耻的小王八,要是觉得对不起老娘就活下去,等伤好后赚钱还 老娘的!你要死了老娘钱找谁要!”柳花娘狠狠地说着,我却分明见到了她眼里 又噙着泪花。 果然不需一天时间,昨晚的事情就已沸沸洋洋:新任凤尾帮帮主乃凤尾帮死 敌,太行派郭药师手下只干将,与黄延宗勾结潜入帮中,企图夺权卖国,已被双 双处死!!! 卑鄙的帽子为什么总要带在高尚人的头上,真正卑鄙的人却在高尚的社会里 那么嚣张。说我是什么卖国贼我不在乎,可黄师父呢!我的心里燃起了一种无名 的仇恨,我要报仇,至少要让别人知道黄师父的为人。 那天我还发现了一件怪事,花姐默默的坐在床边,一夜没睡;第二天人似乎 一下子老了好多,好多…… (四十) 太阳就这样的升起来再落下去,唯一不同的是太阳光似乎越来越冷;我就这 样吃进东西再拉出来,唯一不同的是可吃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少;惟有我的腿是不 变的,依旧是像一块石头一样重。渐渐的我还发觉花姐其实是一个十分温柔贤惠 的女人,她从第一天后从没对我发过火,把我当亲弟弟一样看待。我可以拍着胸 脯说,没有男人了解了这种女人后会不爱上她。 在这些日子里,偶尔有那么有那么一两个晚上,她把我藏在床底,然后自己 很认真地梳妆打扮一番:脸不知用什么办法弄得像陶瓷一样的油滑光亮,还掸了 点红粉;眼睫毛涂成了蓝色的,挑弯一点;又用一条十分粗壮的宽裤带把腰紧得 像大腿一样粗。记得她第一次这么做时,多次问我她这样怎么样,我是傻子吗, 当然不是,一个劲的说好听话。 后来她说:“锅巴老弟,今晚今晚姐姐有点事要麻烦你。” 说这句话时她的脸红得好可爱呀,就是猪也会明白的!我心里美得直痒痒。 当她费力把我向床边搬时,我简直就要幸福高歌了。可她竟把我塞进了床底, 我的心一下子冷了半截。 “好兄弟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动别出声。”她说。 我还在想,她一定是不好意思跟我明说,女人是不好自己主动的。可惜我的 腿伤了不能动,否则我决不叫她为难,当时我的心比她还为难。 谁想到后来来了一个男人,花姐娇滴滴的和他说着不堪入耳的话,然后我上 面的床就吱吱哑哑地响了起来。簌簌的衣服声、嘤嘤的娇喘声响成一片,接下来 就是那男人的呼噜声。床底下的我心简直就像浸在醋缸里一般,我好想狠狠地给 自己几个耳光,却又怕发出声音。 第二天我醒来时是她叫我吃饭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已躺在了以前的 墙角,那夜的事就像梦一般。 她早已梳洗完毕,带着一点很迷人的微笑,精神相当的好。终于可以吃上肉 了,看着桌上的饭菜,我的泪却怎么也不敢流出来。 后来我也就渐渐的习惯了,甚至可以不受他们的干扰,很轻松的睡着。再后 来我能凭听觉来判断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总之,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一 定是比我强的人。 (四十二) 一天深夜,明明门是栓着的,可是还是有条高大的人影不知从何窜进了屋。 “鬼!”花姐的大叫声惊醒了我。 一个蓬头垢面的大个子闪到她身边,捂住了她的嘴。 “别喊!是我,我是以前的那个老叫花子。”那人说。 我定睛一看,可不是么!不是我师父是谁! “师父!”师父虽然蓬头垢面,但精神饱满。奇怪,这不是做梦吧,他以前 不是一个瘫子吗? “锅巴还记得你师父啊,你可是堂堂凤尾帮的大帮主呀!”老叫花子笑道, “不怕你师父是乌鸦精吗!” “不怕!就是妖精也未必比人可怕。” “呵呵,不枉做我宇文忧民的徒弟,还有点是非观,总算没给我丢脸。”老 叫花子说。 这句话我虽然听得不太明白,但宇文忧民是凤尾帮已故老帮主,谁会不知道? 虽然我没见过,可这老叫花子突然说他是凤尾帮的老帮主宇文忧民,是不可 能不让人惊疑的。 柳花娘与我都被他这句话惊呆了。 我想我师父是不是穷疯了,想冒充凤尾帮老帮主去混碗饭吃! “你们不太相信,是不是?”他笑道。 “信!绝对相信!若不是宇文老帮主,方圆五百里内谁还会有这么绝好的轻 功!”这时柳花娘突然郎声说着,十分的英气。 “还是柳女侠有点眼力,不过你的话还是有点不妥之处,方圆十里内,轻功 不在老夫之下的人至少还有两个!” “两个?”柳花娘不理解,“是谁?” “一个是你的师兄黄延宗!”宇文忧民道,“柳女侠不会对此抱怀疑的态度 吧!” 我发觉花娘对黄师父这个名字好象很避讳,听到这三个字时她的脸色一下全 暗了下来。 “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送锅巴来这里的人,我至今还不能断定他的真正身份和动机,但 也快要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看来这一局牌的最后赢家还是老帮主,并且只能是老帮主!”柳花娘说。 “呵呵呵呵,浩然天地,正气长存。只有横行一时的人,永远没有能横行一 世的人人,人还是应该走点正道才对。”宇文忧民说。 “领教了。”柳花娘神色伤感。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的话我怎么什么也听不懂?” “也该到告诉你的时候了,行动时可能还要你参加。”师父说,“柳女侠, 老夫可要打扰你两杯清茶了。” 与师父的一席话,我知道了很多事情。 首先,宇文忧民就是我师父;那个老女人叫雷婷婷,是我师父的妻子;他二 人早年本是江湖上一对著名的侠侣,然而自从师父做了凤尾帮帮主后,帮务缠身, 与那贱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她空房难守便于那大和和尚有了点来往。 那大和尚叫唐九,本是蜀中唐门之人,因为生性恶劣而被唐家掌门人唐二先 生驱逐出去;后来投再嵩山少林门下,又因旧习难改而被普法大师赶出少林。他 与那老贱人本就是旧时相好,因为师父出现,未来大帮主,少年英雄,自然使雷 婷婷移情别恋。 婚后那老女人生了一女一男,女的便是他们误会成我老娘的宇文傲雪,男的 就是新故的凤尾帮主宇文疾世。后来师父又娶一小妾生了那天见到了那个男人, 宇文恶俗。那时雷婷婷嫉恨万分,对他们母子下了毒手,那个小妾就在当时死去, 而宇文二公子也落下了终生的残疾。 “当时我本就该将那贱人除去,但因顾虑到雷家霹雳堂的势力,所以没有下 手,谁想竟会铸成终生大错,使凤尾帮危在旦夕!”对旧事的悔恨虽然无济于事, 但师父一想到这些仍然心痛万分。 “后来他二人又在暗中勾搭成奸,我本对这贱人也没有什么在乎的了,自然 也就没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着他们,谁想到他们竟会在五年前的中秋 夜对我下毒手!”师父握着拳头说,“幸好也算是天怜我,我与唐二先生本是密 友,唐九所下之毒被我解了,但我已大半武功废去,只好装成个老叫花子躲着他 们。”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因没有见到我的尸体最终放心不 下,派人到处找我,但他们永远也不会料到,我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生活了五年。” “本来我见他们辅佐疾世做帮主,帮中上下还算井然,也没有了报仇的心思。” 师父叹道,“天下没有不解的仇恨,我已抱着与世无挣的想法。” “可是,”师父突然提高声音说,“那夜见到红魔我才知道,他们竟然早就 勾结金贼欲谋我大宋江山,我如何能再与世无挣下去,我不能让有百年清誉的凤 尾帮变成卖国帮,所以我才打发红魔上路。” “可是最让我后悔的是他竟会那么快对疾世下手,而且黄师爷也遭暗害,一 时帮中没有了我可信赖的人。”师父继续说,“最令我感到痛心的是我的兄弟宇 文济苦竟然也与他们串通一气,大年初一他们又要举行新帮主即位大典了,济苦 为了当这个帮主竟然不惜做汉奸!” 后来师父帮我看看伤说能治好,又让我把他以往教的那些把戏再复习一下, 同时每一招式都略有修改,而且打的先后也进行了大调整。他说将这套武功练好 后,再稍加点内力,将来行走江湖已很难遇到敌手了。 过了几天,他又来了一次,给我弄来了治腿伤的药,并交我一些吐纳之法, 说我的腿还须十天就可以好了,同时他也将离开很久,可能一直到正月那天初一 才能回来。我又告诉了他我做帮主的那几天所见到的所有事情。尤其是黄师父之 死,连柳花娘都感动的落泪。 (四十三) 师父走了,我仍在复习他教我的那些吐纳之法,可惜腿还不能动,武功只能 练两只胳膊。就这么样一个人呼吸吞吐,闭着眼乱舞着两只胳膊。 这时柳花娘突然叫住了我。 “锅巴,你刚才跟你师父说的黄师父被害的情景,完全真实的吗?”柳花娘 小心的问。 “当然,我还会对我师父说假话?”我仍旧闭眼练功。 “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的地方?”她说。 “什么地方?”我还没有在意她的小心。 “比如说吧,他既然在临终那一刻解了你的穴道,那么应该会有什么话要嘱 咐你的?” “哦,对了!”我恍然大悟,“他叫我把这个包交给阿苗,可我知道阿苗是 谁?刚才忘了问师父了,他或许知道。” 我从怀里摸出那个小蓝包:“这包已在我怀里放了十几天了,我怎么都忘了!” “给我!”突然花姐声音颤抖着扑了过来,劈头抢下那个包裹,急急地想打 开。 “花姐这个你不能动,这是黄师父的东西,是给阿苗的!”我叫嚷。 “我,我,我就是阿苗啊!”我从来没有见到花姐如此激动过。 包已打开,我本以为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或什么武林秘籍,没想到竟是几 张信纸和几副很普通的首饰。 花姐看着信,肩膀不停得颤抖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哗下落。 “宗哥,当初是我对不起你。” “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你又是何苦呢!” ………… 柳花娘就这样扑在床上痛哭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我莫名其妙。 这时有人敲门,凭声音我知道是以前常来的那个嫖客。这个人跟花娘关系最 好,花娘对他似乎也很认真,很投入,每次都和对别的男人不同。我一直猜想, 这个人不是一个乡村有模有样的教书先生,就必然是一个城里做点小本生意的本 份人,也似乎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陪的上花姐。总之他是一个与通常那些人不同的 人,否则花姐不会因为几两银子而对他那么好。他们早就在商量成婚的事了。 然而花姐可能是哭得伤心了,跟本没有听见。我急了,门没栓着,再不把我 藏好那人可就要进来了,被他发现,打我一顿倒不算什么,万一说花姐不忠心, 影响了他们的婚事,怎么办! 我想提醒她,可又怕被外面那个人听见。 “小花,是不是想我了?”那个人果然自行推门进来了。 天!竟是这样一个人,简直比我还难看,满脸没有一块像人样的地方,处处 都给人一种反感恶心的感觉。 他径直走到花姐身边,抚着她的肩膀说:“我的乖宝贝,今天啊你猴哥哥和 你玩点新花样,保管你欲仙欲死!” “滚!”柳花娘突然跳起来,挣开他的手臂对他怒吼着。 “喝!怎么了?”那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逐客令搞晕了,“今天哥哥可是有 现钱的!” 连我也不明白了,前几天她似乎还是很动心地想嫁给他,怎么今天突然就变 了,女人的心实在有点让人难以琢磨。 “滚!”花姐反手给那自称猴哥的人一个大大的嘴巴子,打得他连退两三步。 “花娘,你,你到底怎么了?”那个猴哥还是不明白,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让她生气了。 “你给我滚出去!”柳花娘像一只发怒的母狮子,两只眼睛红的怕人。 “什么!”这时那个猴哥才反应过来,原来花娘这回不是像往常那样,玩点 撒娇的前奏。 “婊子,你当老子除你就没有别人了!你还以为你是黄花大闺女,你现在就 是倒贴钱也没有人想嫖你!”那个猴哥终于开始破口大骂了,这时他看见了墙角 的我,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有了新欢,想从良了!” 他冷笑着向我走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是不是比别人多长了一根筋!” “住手!这不管他的事!你不能动他!”花姐惊呼着冲了过来,拦在他的面 前。 “贱婊子!”那人狠狠地给了花姐一个嘴巴,“吃完我的,用完我的,就想 把老子给一脚踹开,没那么容易!” “你当你能卖几个臊钱,没老子,你早他妈的饿死了!”那人终于凶相毕露, 花姐的嘴角已渗出了血丝。 “狗杂种,住手!”我狂吼着,挥舞着拳头,可有什么用呢!我不能自己移 动半寸。 “快像以前那样到,乖乖地到床上去,把衣服脱干净得等着我,要放浪点! 否则老子把你连同这小畜生一同烧死!“ “他是一个残废人你放过他吧!”柳花娘苦苦地哀求着他,“求求你了,我 现在真的不再做下去了,饶了我吧!以前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放屁!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人,除了卖身,你还能会下钱不成!”那人抓着 花姐的肩膀,又是一连串的巴掌,她已经可以说是七窍流血了。 怒火在我心中燃烧,热血在我体内沸腾!胡锅巴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有资 格做男人吗?你根本就没资格做人!! 听着花姐在那人的拳头下呻吟,看着她的衣服被那个人一件件的撕下,我的 眼泪已被怒火烧干!迟早有一天我要叫你死在我的面前!我咬着牙在心里诅咒着。 汗水流湿了我的衣裳!我这一次绝对没有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已不再求饶;不知过了多久她,已不再反抗;不知过了多 久,她的哭泣变成了微微的呻吟;不知过了多久,他已不再打骂;不知过了多久, 他的气喘吁吁变成了呼呼大睡;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爬起来要走了……。总之, 这一段时间对我来说实在太长太长太长了……我的心由热变冷,在冷笑!因为有 一个人马上就要死了! “站住!”我冷冷地说。 “叫我?”猴哥刚要出门又回过头来,满脸都是嘲笑的神色。 “今天大爷玩得痛快,算你小子走运,下次大爷在来时,你要不想死最好别 在这间房子里出现。” “你已经没有下一次了!”我说。 “没有?”猴哥满脸的诧异,接下来又是有点不相信,因为他看到我正一瘸 一拐地向他走来。 “原来你走还会路?”他说。 我也诧异,师父明明说我复原需要十几天时间,如今才一夜,这药真的会有 这样的神力吗? “马上你就可以知道,我会的不仅仅是走路!”我说,我自己都惊奇于自己 的沉静。 “你还会……”猴哥想问,但他却问不出来了。我自己都惊讶我的拳头为什 么会那么快,仅仅刚想到要打他的喉咙,他就已经说不出话,呼吸困难了。 他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由青转紫,由紫转黑…… 他的眼色由嘲笑转为怀疑,由怀疑转为惊奇,由惊奇转为恐惧,由恐惧转为 死亡…… 欣赏着他死亡的全过程,我第一次领悟到了捍卫正义的必要性。 他倒下去了,我也感到头晕目眩,渐渐支持不住,失去了感觉。 我再一次醒过来时,是被椅子倒地声惊醒的。 只见我的面前堆满了食物和水,柳花娘正吊在梁上打秋千,一把椅子被踢翻 在傍边。 “花姐不可!花姐不可!”这一回我再想像刚才那样神勇已不行了,连扑带 爬滚了过去,奋力用头顶花姐的脚,这次我才感觉到了个子矮的不足。 总算上天没有和我开玩笑,花姐身体已僵直,轻轻一碰就掉了下来。 摸一摸身体,还有点热气,我又拽胳膊又拉腿,费了半天劲,总算又看见她 双目微睁。 “花姐!你这又是何苦!那个畜生我已经替你杀了!”我哭道。 她看着我痛哭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扑在我的怀里也放声大哭起来。 “有时候,女人的心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懂吗?” 在这以后,花姐终于还是从操旧业来养活我和她自己,而我腿很快就痊愈了, 仍是每天不停的按照师父的要求来练武功,等待师父的到来,等待着大年初一去 报仇。 宇文忧民师父再次出现是二十九那天夜里。他很兴奋,人也好象年轻了很多, 说后天必然成功。届时一方面,他报了仇,不至于使凤尾帮从此沦落入奸人之手; 另一方面,我也必然成为武林新秀,从此名扬天下。一想到这些我就无比的兴奋, 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量。他与我约好三十日午夜在响水桥上相间。 (四十四) 下午,花姐不知为什么又开始打扮了,比往常还要认真。我猜想又一定是来 了一位有钱的客人,不过这回我再也不用躲在床底下了,我反复拂拭着师父送我 的那把刀,等待天黑,天一黑我就走,可能永远不再打扰她了。 太阳已下山,天稍有了一点黑意,我正打算出门,她叫住了我。 “胡大侠何必那么急呢?喝一杯再走也不晚!”她为我斟了一杯酒。 “我怕……”我欲言又止。 “怕什么?”她问。 “怕,怕你今晚有,有事。”我吞吞吐吐地说。 她笑了,笑得让我心里好难受。 “看来你真的很聪明,早就发现了这一规律。”她叹气道,“可你会不会相 信,我今晚例外了?” “例外?”我很惊讶,难道她是特意为我送行!想到这一点我心里马上就后 悔了。 “花姐可以请你喝一杯吗?”她说。 若不是她,我胡锅巴可能早已烂得连尸体都找不到了,可当她对我说请我喝 一杯时,我竟然没有勇气答应。 多少天来的一切一切都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但杯子怎 么也放不下来了,我不愿让她看见我眼里也噙着泪水。 “坐下吧!今天这些菜全是我为你做的!”她又为我倒了一杯酒,夹了几块 菜轻声说,“今天花姐招待的客人就是你!胡锅巴!” 我的心头已是热浪滚滚了,多少年来我一直渴望有一天她能这样对我,可当 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竟没有勇气去面对了。 “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胡锅巴万死不忘!” “马上你就要走了,走出这个门之后,你就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英雄了, 千万记住不要太任性!”她说这句话时竟然失声哭泣了起来。 “花姐,别说了,明天如果我不死,我……我……” “我什么?以后做了英雄说话不要那么吞吐!” “我娶你!”我这时才觉得这一句话说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说过之后我的 心里又有多少后悔,多少欣喜!一时间我竟然惭愧地低下了头,不敢正视她的眼 睛。 很出乎我的意外,这一回花姐竟然没有发火,只是叹一口气道:“你花姐还 用你来可怜吗?我若想嫁人,上门求婚的还不排成行!” 我无言已对,她也没话可说了,这是不是就算一种尴尬。 “想听花姐给你讲一个爱情故事吗?”为了打破刚才的难堪状态,她说。 “从前,有一对师兄妹,男的是很保守很稳重的那种人;女的是一个很快乐 很喜欢刺激的人。他们本应该成为一对很美满的情侣,可这时候异国的一位很有 身份的公子出现了,他对女的说自己喜欢她。王公贵族,这是女孩从未接触过的 人群,她深深为这位公子打动,爱上了他。然而这位公子事实上并不喜欢她,对 她也不真心,事实上他根本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女孩子真心。他所在乎的只是女孩 子师父手中的那套秘籍。当那个女孩子将秘籍偷给他时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不过 是人家利用的一样工具而已。幸好那个女孩的师父及时赶到,夺回了秘籍。同时 本应按门规将那女孩处死,可老人家不忍心下手,仅废了她的武功驱除师门。那 个女孩是可怜的,最终没有得到自己所爱的人,却伤害唯一一个爱自己的人。” “怎么样,你觉得这个故事凄美吗?”她看到我没有反映,突然问。 这叫什么故事!比我师父说书还不知差多少倍!我也从没有听说过凄美究竟 是什么意思! “恩,对!是很那个!”我说她笑了,很淡然的一笑。 “其实你一点也不觉得凄美,你根本就是觉得没有一点意思。对么?” 我心里想的她竟然全都猜到了,我又无言以对。 “每个人都总是认为自己的爱情故事才是最凄美的,可在别人听来那是何等 的无聊。” “那后来呢?”为了表现我不是对她的故事没有兴趣,我忍不住问。 “后来!?”她好象被我这一问给惊呆了,“后来就成了现在!” 后来就是现在!原来是这样一个无奈的事实!原来她在讲自己的爱情故事! “你可以答应我一件是吗?”她问。 “什么事?” “如果你将来有机会杀一叫完彦亮的人,答应我一定别放过他!” “完彦亮!”我大吃一惊,“金国的康平王!” 她见到我那么吃惊的样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很淡然的一笑,然后劝我上路。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我说。 她很羞涩的笑了,微微颔首。 当我走在街道上时,天已在下着小雪,无月无星。夜是那样的苍茫,虽然是 除夕,可街上只有一两家的窗口还亮着灯。 这时缩在墙角避寒的阿黄跑出来和我打招呼,我摸摸它的头说:“阿黄老弟, 你也要等我回来!” 到此该让胡大侠歇一歇了。 (四十五) 作为一个政治家是往往需要六亲不认的,宇文恶俗想着这句话在笑。作为一 个帮会,当他规模还很小,只有几十个人的时候,也许江湖义气足够做帮主的树 立威望,正如凤尾帮,从其祖宇文哈哈到其兄宇文疾世,都是靠着个人的正气来 号令全帮。但为什么在外人看来,宇文家的人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呢?因为帮会在 不断扩大,而他们家人代代相传的江湖义气已不足以支撑局面。 想成为一个数万人的合格领袖,必须变! 变义为诈!变义为毒! 必须具备政治家的风范,这是只有真正的政治家才能欣赏的艺术。 处在一个头领的位置上,却不懂得使用政治手段,那必将为此而付出生命的 代价!他的父亲,哥哥就是例子。他们都输在了一点上,关键时候忘不了江湖义 气! 相反他的叔叔宇文济苦在这一点上就比他们强,否则现在外面也不会传来他 即位的鞭炮锣鼓声。比那个姓胡的疯叫花子即位时要热闹多了,因为那时谁都知 道,那不过是老夫人与小叔子的一场争权游戏而已。 如今他们妥协了,他们合作了,他们串通一气了。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就 是勾结外人卖国求荣!阎如峰无疑是起最关键作用的人,名义上他还是一个堂主, 但实际上他已成为了帮主的帮主!这是宇文恶俗至今还摸不透的人,他也不能肯 定他的父亲能不能摸透这个人的底,总之,他是他们最棘手的人物。 不过他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给他以应有的重视!他们全 都忽视了他。 对于宇文恶俗来说世界太冷淡了。想在狼群中生活,那么你必须成为狼,想 活得更好那么你最好是虎;想在一个冷漠的世界里生活,那么你必须学会冷漠, 想活得更好,那么你最好还要会冷酷,甚至残酷! 宇文恶俗虽然双腿残疾,但他有超人的意志,满腹的才学,健壮的臂膀,修 长的手指… … 他的手指在抚琴,琴声如雨!杂乱、烦躁。可他此时的心却是那样的平静、 安详。这琴是他寂寞时的唯一伴侣,也许在这个世上,他最信任的就是它了。 “铮——”一声,一根弦断了,他眉头微挑,脸上带着一点冷酷的笑。 他的确应该欢笑,有这样一个美人在身边,无论谁都会笑的。 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感觉,好象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更谈不上征服 他! 她不知道征服过多少男人,可到头来她发觉自己还像一个纯情少女一样,那 么傻气,那么天真!这也许就是男人们不断败倒在她脚下的根本原因吧! 但自从在那个王八叫化子身上浪费了那么多感情后,她就觉得自己好象并没 有想象中的那么聪明。 她是奉她‘老头子’之命才嫁给他的,其实是做他的看守,掂量一下他的分 量! 他是她老爷子在凤尾帮中的最后一个疑点,唯一一个还不能最终放心的人。 老头子怀疑那夜的那个人就是他。 经过十多天的观察,她很得意,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判断力已经超过了她的爹 爹,大金国康平王府中‘四大杀手’之首的‘怪刀杀手’阎如峰。他远没有她爹 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每当想起他在得到满足后,像一头死猪一样,鼾声如雷的在她怀里大睡,她 就想笑。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经得住她的莞尔一笑,她的玉体横斜。 她喜欢找男人已不再是感情的需要,而是一种好斗的表现,她甚至在想着什 么时候能有机会用她女人的武器去斗一斗少林普法大师,‘剑王’西昆剑主李林 山,上官世家主人上官青羽大人,蜀中唐门的唐二先生……看看这些武林泰斗们 如何在她面前,由君子变成疯狗,再由疯狗变成死猪! 万一这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那怎么办?那自己岂不是太寂寞了,她时常会 为自己未来的寂寞而发愁…… 征服别人的手段有很多种,不见得一定要用武力。任何人都有别人所不具备 的才能,只要发挥出来都可以征服世界。这是她的心得,而且也快要成为她的座 右铭了。 她很自信。 然而就在她刚刚沐浴而出,穿着薄如的蝉翼的轻纱,亭亭玉立如一只出水芙 蓉一般向他走过来时,她突然发觉他是那样陌生,那么遥远…… 阎胜仙伏在宇文恶俗的背上,玉臂绕着他的脖子。 “什么烦心的事?把琴弦都搞断了。”她声如莺语,呼气如兰。 “每当我要杀人的时候,总会弹断琴弦!”宇文恶俗冷笑着说。 她心里一寒,但还是不信他的话:“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你杀过人, 你敢杀人?” “我没有做过的事,并不代我不会做,不敢做。今天以后的我,再也不是那 个病恹恹做轮椅的宇文恶俗了!只可惜那个时候你已看不到了!”他说得很轻松, 同时动作更轻松,扯下那根断弦,如同给她带项链一般,围在了她的脖子上。脸 上带着很温柔的微笑,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手上的力量渐渐增大…… 她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来得及收回!他!在她面前一直温柔得像猫一样的 他!竟能……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但她觉得那分明就是一种无法招架、极上等的武学!在 这轻而慢的全过程中,她尝试过三十九种活命的招式,但每一招都无法用出来! 他的武功实在比她高得太多太多太多……,不!可能还要多! 他真的就是武功比她高吗? 她终于尝到了死的滋味。 (四十六) 正月初一,晨。 凤尾帮大厅,帮主即位大典。 宇文济苦,一身黑袍,坐在大厅中间的虎皮椅上。 为了这张椅子,他已整整奋斗了四十年。而今,它终于属于它了。 他此时已完全是一个霸气十足的王者,面带一丝自信与冷酷的微笑。尤其说 是微笑,倒不如说是威笑更合适。 阎如峰刚刚被提为副帮主,坐在他的左面;李浪桥已成为凤尾帮的大总管, 做在他的右面。 赤凤堂主凌眉依然是一个不知情的人,坐在李浪桥的下首。看那神色,多少 有一点不自然的样子。昨天阎如峰李浪桥还与他一样,都是平起平坐的堂主,而 今他们都一高他一等了。 平时寡言少语、不合与群的人,虽然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灾祸,但当机遇 到来时,这些人也总是擦肩而过的。 宇文济苦不禁为凌眉而感到悲哀,连自己的儿子宇文无双目前也被提为黑凤 堂主,与他平级了。 宇文夫人雷婷婷与唐九坐在客席上,一个是老帮主的夫人一个是凤尾帮的密 友,然而按照帮规他们只有坐客席的份。 最别扭的要数宇文恶俗了,他坐在厅内的最末首,不停的咳嗽。在座的人中 他的位置最低,而且现在他还正处在众矢之的上。 “宇文恶俗,你到底打不打算认罪?”宇文济苦问。 “我认罪,不错,我的确为了得到凤尾帮主的位置而弑父杀兄。既然帮我配 药的张金牙都招了,我还有什么好好说的。”宇文恶俗冷笑着说,好象根本不知 道这个认罪将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结局。 “那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宇文济苦又兴奋又奇怪。兴奋的是,可能马 上就要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奇怪的是,他这个性格倔强的侄儿怎么突然变得温顺 了。 “无话可说,请二叔定罪吧!” “按帮规,这种十恶不赦大罪该当凌迟处死。来人……”宇文济苦满脸都是 成功的喜悦。 “且慢,”宇文恶俗打断他的话说,“我有一样东西想交出来,这东西对我 凤尾帮有极大的利害关系,不知二叔可否因此而赐我一个全尸?” 宇文济苦与阎如峰、李浪桥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说什么,在默许他说 话。 “昔年,我宇文家立帮之祖宇文哈哈公自创一套《哈哈剑决》,威震中原, 这剑谱也就成了镇帮之宝,仅由历代帮主所习练。然而到了祖父宇文无情时剑谱 突然失踪,虽然对外凤尾帮依然是八面威风的大帮,然而列位都是帮中骨干,相 信最明白,其实凤尾帮再也没有了可以与九大门派争雄的绝顶高手了。 “同时先祖南迁前,我凤尾帮还是以富甲天下而闻名,但南迁后我们几乎要 成丐帮兄弟了,财政那么紧张,难道大家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哈哈剑决》、南迁前的财宝都弄哪里去了?”宇文恶俗相信,他这一番 话绝对可以引起他们的兴趣,他们仍然在他的把握之中,只要还在他的手中,就 不能说他没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若能从得剑决和那一笔财宝,对我凤尾帮来说意义不可估量!”阎如峰对 宇文济苦说。 “如果你能将那两样东西交出来,可将功赎罪,免死!”宇文济苦说,免死 的意思是现在可以不杀你,但并不表示你就可以舒服的活下去。 “这么多年来,由于我想当帮主,对这两样东西分外留心。”他说完从身边 取出一个大木盒,自行摇着轮椅向宇文济苦送过去,“这里便是《哈哈剑决》及 当年的藏宝图。” “阎副帮主要不要先睹为快?”经过阎如峰身边时,宇文恶俗突然转身面对 着他说,同时手中的木盒也推向了他的怀中。 “哎呀!”阎如峰惊喝一声,一跺脚,连人带椅子退出了两仗外;然而那个 木盒子已从宇文恶俗的手中飞出,紧跟在他的胸前。 “啪!”一声脆响,阎如峰双掌齐出,猛击盒子,盒子飞开,正好落到宇文 无双的怀里,碎裂。 宇文无双连叫都没叫,脸上、胸前、两臂已满是蓝光闪闪的钢针,人颤颤巍 巍的倒下了。 当时盒子正好被阎如峰击碎,里面无数细如毛发的毒针全都飞了出来,另外 还滚出一颗人头。 阎胜仙的头。 “好小子,若不是老夫留了一手,竟让你得逞了!”阎如峰又恢复了常态, 冰冷如刀的说,“老夫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下此毒手?” “呵呵,擒贼擒王,作为康平王府中的第一杀手,又何必装糊涂!”说罢, 他又一声长笑道,“天意!天意!此事不成,实乃天意。不成功,便成仁!哈哈 哈哈哈哈哈!” “畜——生——”宇文济苦刚临大位,就要面临儿子残死的现实,他就是再 正静,也难免声音颤抖了。 “拉出去——,凌迟处——…………”他猛然站起来咬牙嘶吼着,然而刚吼 到一半时,声音就在空中凝固了,后面的话怎么也喊不下去。 他骤然觉得右肋下一阵刺骨的寒冷,低头看时,只剩下一个匕首的柄子还留 在体外。 “你——”他怒视着李浪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救过你的命,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当然,这些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但李浪桥从他的眼神里早已 看到了他的疑问。 “你是救过我,但你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帮主职位而不惜与金人勾结, 作出卖国灭祖的行径!权衡利弊,我李浪桥宁愿被人骂为忘恩负义的小人,也不 愿意与你同流合污!”他依然心平气和,虽然一击得手,却没有丝毫得意,相反 倒是一种视死乎如归的神色。 “你这又是何苦?事已难成,我是不会说出你的!何苦出来为我陪葬。”宇 文恶俗看着李浪桥,冷笑着说。 “不成功,便成仁。李某宁愿死得壮烈,也不愿意忍辱偷生。”李浪桥笑道, “我们已经够本了,公子,再杀他们一个就赚了。” 这时宇文老夫人雷婷婷、唐九已从成功的大梦中惊醒,原来成功不是一件那 么容易的事,目前还需要他们再付出一点代价。他们与阎如峰很快形成三个点, 各站大厅一角,将宇文恶俗与李浪桥的所有生路全部封死。 厅外的大小头目们一下子乱了头绪,到底谁对谁错,到底该帮那一方?他们 只有袖手傍观,静待事变。不过三个一流高手战一个瘫子一个水盗,这样的局是 还是很容易明朗的。 阎如峰依然很平静,雷婷婷、唐九是他的左膀右臂,这是比较可靠的两个人, 因为他们与他自己一样,除了死就没有退路了;同样宇文恶俗、李浪桥是他的最 大敌人,因为他们在这个时候与他一样,除了死就没有退路了。 他们两方之间已到了一种不可回旋的余地,阎如峰是一个精明人,不到最后 必要的时候他不愿意出手,他总是善于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力量,去争取最大的 胜利。 一切都在僵持着。 “阎某十分佩服凌堂主!”阎如峰突然转开话题,对着凌眉说。 “哦!是么?阎堂主也有佩服人的时候?”凌眉笑道。 “不错,以前没有,但是现在有了。”阎如峰说。 “为什么?凌某有何值得阎堂主佩服之处?” “因为只有你才可能是最终的受益者,阎某觉得凌堂主很像未来的凤尾帮主。” 凌眉闻言干笑道:“但是需要我与你们一起除掉他们两个人!” “姓凌的你也是条汉子,相信你还是应该知道点是非的。”李浪桥喝道。 “人各有志。我事不成,又何让人家也来白送死。”宇文恶俗依然冷笑着说。 阎如峰道:“只要凌堂主不不出手,静静地坐着,顶多两个时辰,你就是凤 尾帮的新帮主了。” 凌眉笑道:“太容易了,别人为之奋斗一辈子而未能实现的事情,凌某只须 静坐几分钟就能实现了,命运是不是有点对我凌眉太爱厚了!” 阎如峰笑道:“这正是凌帮主聪明过人之处。” 他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他与雷婷婷、唐九开始寻找着宇文恶俗与李浪桥的 空门。 “且慢!”凌眉喝了一口茶悠然道,“我凌眉虽然不是什么英雄,但多少还 是一个人,希望阎堂主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以免我出手时怪凌某偷袭。” “哈哈哈哈!”一声爽笑从外面传来,“有凌堂主、李堂主这样的义士在, 我凤尾帮还愁不会兴旺发达吗?” “老帮主!是老帮主!老帮主!”帮中大小头目多数还是没有忘了老帮主的 声音,听到宇文忧民的声音,多数人是感到幸喜而激动,是非现在在他们眼中已 是很分明的事。 “师父,看来你这凤尾帮还蛮有几个忠直之士的!”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们听起来很像那个‘水浅王八多’的人。 “呵呵,最主要的是老夫还有一个出色的儿子,这样的人担当帮主大任老夫 怎么能不放心!哈哈哈哈!”语音刚落,门外飘然而来两个人。一个须发皓白, 精神矍铄;一个瘦骨伶仃,形象委琐。正是老叫花子宇文忧民及骗了一日帮主做 的胡锅巴。 “爹,孩儿一时失手,最终还得让您老出面!”原来宇文恶俗早与老叫花子 有联系。 “这都是天意,如是一切都按照你与李堂主的计划发展了,还能显示出凌堂 主这样的义士吗?呵呵!凤尾帮交给你们老夫可以高枕无忧了。” “就是么,”胡锅巴道,“二舅的本事,我胡某人最佩服了,绝对是一个合 格的帮主!一定比我强。” 不觉中‘二舅’叫出了口,想起几天前自己作帮主时的情景,他有点不好意 思:“还是先锄掉那三个逆贼再说吧!” “咦!人?”胡锅巴发现阎如峰、老夫人雷婷婷及唐九三人早已不在大厅内, 不知了去向。 “坏了,我们一时疏忽让他们给跑了!”胡锅巴拍着大腿遗憾道。 “哼!整个凤尾山庄都是老夫一手设计的,任他们藏到天上!” “师父,我看我住的那房子里的地道是他们最可能藏身的地方了!” “应该只有那里了!他们若是进了那里,老夫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捉出来!” (四十七) 大书橱的门开着,那个密道的小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分明有人刚进去。 “我去!”李浪桥一马当先。 “且慢!”宇文忧民说,“那三个逆贼功夫不浅,这密道内机关变化复杂异 常,李堂主不太熟悉,不易轻入。” “老帮主万一有个闪失?”凌眉道。 “呵呵,三个毛贼何惧之,看老夫是如何生擒出来以镇帮规!”宇文忧民胸 有成竹,这几个人当然不放在他的心里。 “师父,我也去!”胡锅巴说,“这里我曾进去过,也熟悉。” “这里藏有凤尾帮的禁地,非帮主不可进,不过你多少也做过两日凤尾帮主, 进去吧,也让老夫考验一下你的功夫是否有进步。” 外面的人在等待,老帮主武功神鬼莫测,胡锅巴得其真传,料想只需需几个 时辰就可大功告成。 太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在宇文恶俗的脸上,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点不可琢磨 的微笑,有点残酷的微笑! 只见他突然狠狠地咬一下嘴唇,说: “速派人把兵器库里的所有火药全部搬来!” 一切都以准备就绪,一更导火索通到他的面前,手中是一个燃烧的火把。 火光照着他的脸,他的脸红得如血; 火光照着他的眼,他的眼里两团火焰在跳动。 “帮主!”李浪桥道,“再等一等吧,老帮主不会遭他们暗算的,一定能将 他们生擒出来!” 宇文恶俗的眼珠子白渗渗的瞄了他一眼,满是鄙夷嘲笑的神情,手一低,导 火索冒起了青烟。 “轰——”凤尾帮的大厅倒塌了一半,那个小洞口也就永远封上了。 新帮主宇文恶俗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点神秘的微笑。 凤尾帮从此除旧布新,新建山庄,几年后全面兴盛起来,一度称霸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