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兰花 窗外的月亮白白的,盘玉一样。 素玉静静地倚在枕上,望着窗外的月亮。 月华柔柔地漫开,淡淡的莹光。天空宁静而柔和。 月光透过窗子,铺在绸面缎被上,给被子打上细细碎碎的叶影。叶影婆娑,印 在被上,也印在荪楠的脸上。 荪楠睡得正香,就连额上的皱纹也平展了许多。他用力地吸气,又长长地呼出, 发出响亮的哨音。素玉怜爱地看着他的脸。荪楠的脸在月光下白白的,没有焦虑, 没有急躁,完全是一张孩子似的,渴睡的安宁的脸。这让她想起荪楠有时孩子似的 恳求,慢声细气的,让人不忍拒绝。 晨光洗白了夜色,城市开始苏醒。第一声车鸣上素玉心中一恸:长夜已无法挽 留。 素玉的眼光滑过一件件家具。这是她的家,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摆设都是她精 心挑选的,都是她的钟爱。唯独这一件,她的眼光停留在荪楠身上,是她无所适从 的,不清楚是选对了还是选错了。 楼下已经有了人声。天空开始泛出蒙蒙的肮脏的白色。她又坐了一会儿,才轻 轻地下床,悄悄地洗漱,化了点淡妆。隔着卧室的门,再看看睡着的人儿,她蹑手 蹑脚地拧开门锁,闪身出去。门在她身后关上了,悄无声息的,关住了一屋闷热的 混浊的空气。 上午十点,素玉坐在一家精致典雅的西餐厅里。她叫了许多东西,虽然她清楚 自己肯定吃不完,但还是叫了。她愿意看见桌子上摆着满满的食物,这让她感到生 活还有一丝趣味,不完全是单调和乏味,压力和恐惧。她可以坐在朝南的窗前,享 受温暖的阳光,享受可口的饭菜。窗外的车辆行人来来往往。她一面不停地往嘴里 运送食物,一面观察着往来的行人。她喜欢观察他们。有时是一个男人。她的目光 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直到他走到目光不及的地方,再换下一个。 但她更喜欢将目光放在那些妩媚的艳丽的多情的年轻女子身上。她们娉婷的身 姿,随意自然的举止,常常让她暗生出苍老的疲惫。这个世界依然年轻,莽撞,生 气勃勃,而她却渐渐老去,如同秋日的一蓬衰草,软弱而无力,还泛着微微的哀黄。 素玉是这样一类女人,在城市的角落里,她们默默地出生,长大,衰老,死亡。 一辈子平凡而乏味。关于世俗种种,她们漠不关心。对于自己就象对待一件衣服, 初时十分喜爱,慢慢变得无谓,最终则厌弃了。就是在这个时候,素玉遇到荪楠。 荪楠是个好人。素玉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可素玉并不需要好人。一个 标准的好人并不符合她的标准。吸引素玉的是荪楠的眼睛。荪楠有一双大而亮的眼 睛。让素玉一看就再也放不下。这双眼睛起初是空荡荡的,没有虚假,没有伪装, 没有矫揉造作,仅仅是一片茫然和虚空,所有的感情都已从中流失,只是在遇到素 玉的时候,它们才有了一丝丝温情,掩饰的,不易察觉。因而素玉陷了进去。从她 第一眼见到荪楠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一种 感觉,一种女人们毕生追求的感觉。她找到了,所以她心甘情愿地陷进去。他有家 室,她不在乎。她从不要求什么。要求什么呢?他又能给予什么呢?只要他的爱, 只要有他的爱就足够了。 是的,足够了。 远远走来一个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手里牵着一个男孩。素玉看不清她的容 貌,但能感觉到她的神情。女人看着身边的孩子,一脸的满足。带着做母亲的骄傲, 笑眯眯的。 素玉专注地看着她走过来。她了解那种笑容,了解那种做母亲的心情。她也曾 有过一个儿子,她也曾这样牵着他的手走在大街上,满足地看着他。可她永远也见 不到他了,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她永远地失去了他。这是素玉心中的一道伤,不触 不碰都会隐隐地痛。她有时甚至想为荪楠生个孩子,不为别的,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可她知道,荪楠不会同意,他是个负责的男人,他不会 让自己的孩子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里长大。 她望着母子俩。儿子正在和母亲撒娇,不肯继续往前走。男孩的脸在阳光下笑 得象一朵太阳花。多幸福的母子俩啊!她有点嫉妒。不再看了,不再看了吧! 她收拾心情,结帐出了餐厅。 人流拥挤。 男孩看见对面商店橱窗里的玩具,忽然挣脱母亲的手跑上马路。 一辆摩托车斜刺里冲出来,摇摇晃晃冲男孩撞过去。 众人惊叫。 一个身影电般闪出,抱起孩子滚到一边。 摩托车呼啸而去。 众人一迭声地骂。 做母亲的先是吓呆了,后又慌忙跑过来,一把把孩子搂在怀里,颤着音连声安 慰,又拉着救命恩人谢个不停。 素玉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样子很狼狈,一定是一身的灰土,满脸 的尘霜。她不在乎。在抱住孩子的那一刹那,她感到了母性的满足,仿佛她抱住的 是自己的孩子她救的是自己的孩子。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女人一张经过精致化妆的 脸被惊吓涂抹得不成样子。可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我们家小宝只不定出什么事呢。 女人执意要请素玉家里坐坐。您看,离着又不远,您一定要去,也让我好好谢谢您。 素玉百般推诿,却拗不过女人的热情,最终只得去了。 女人家里两室一厅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素玉想起自己的住处,常常是一塌 糊涂,有时还得荪楠来收拾。自己从不是拿得起扫帚拖把的人。正想着,女人拿来 了掸子,把素玉身上的尘土用力地掸去。素玉连声说不用了,把屋里弄得都是灰。 女人说没事没事,哪儿能让您总委屈着呢?掸完了又说您坐着,我给您到茶。素玉 说别您您的,叫我素玉就行。女人说行,素玉你坐着,我去给你倒茶。 茶水来了。时间还早。女人拉着素玉闲话。 孩子的爸爸呢?还没下班吗?素玉问。 他呀,常常出差。不过今天倒是会回来。女人随口回答。眼角眉弯一抿清愁。 素玉知道女人的心念。男人不在身边,女人都是一副样子。 你坐着,我去准备准备,晚上就在这吃吧。你可千万别嫌弃。 瞧你说的哪儿的话,我就在这吃了。素玉微微一笑。哪儿对素玉都一样。 女人进了厨房,一会儿就听见锅碗瓢盆交响曲,嗅到油料的香。 门锁一响,男孩叫着往门口跑。爸爸回来了! 荪楠看见素玉坐在客厅里,怔了。素玉也很惊讶。女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回 来了!这是你儿子的救命恩人,快好好谢谢人家。两人装出一副素不相识的模样。 素玉向荪楠点点,你好。荪楠也点点头,你好。 吃饭的时候女人一面不断地给素玉挟菜,一面向荪楠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荪 楠说了几句客气话,就不再言语。倒是素玉和女人说得多,全是女人家常话。 饭后,素玉坐了一会儿就执意要走。荪楠抓过外套说我送你。 两人出了门。 女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下了楼。素玉走出好远还能觉得到女人的目光。 两人默默无语地走着。风有点冷,吹得素玉打个冷战。荪楠把外套披在素玉身 上。素玉躲开了,荪楠,我们分手吧。荪楠站住了,眼睛里全是痛苦,你不爱我了? 是吗?她的心在抖。爱。我仍然爱你。只是有人比我更需要你。你不爱她们吗? 荪楠无语。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会让她失去决心。看着她们我问心有 愧。我欠她们的。素玉说。也许这是天意,今天我会救你儿子一命。素玉说。也好, 从今以后,两不相欠。今后咱们就是陌路人了。荪楠停下了脚步,他感到了素玉的 坚决,柔弱的坚决。素玉撇下他向前走去。她没有回头,她不想让荪楠看见她脸上 凄楚的微笑。那是风中的兰花,在瑟瑟地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