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09日 日 乞讨 看我的书烦了,拿起另一本胡乱翻一翻,翻到1996年的某页…… …… 他做好了绸子,穿戴一新,买了笸箩,先来到东直门,打电话到中央电视台的《生 活空间》:“我刚从地铁站出来,在建国门,我看见一个小伙在卖唱,在向别人收 钱……” “收钱!?” “应该算乞讨吧,他说他失业了,又说失恋了,又说是为了慈善事业。” “你看他是不是有病?” “我看不太象,他唱得还可以。” “他长得什么样?” “不太好形容,挺年轻的,穿着西服革履。” “好吧,我们先核实一下。” 于是他盼望在他面前会出现拿摄像机的人。 他之所以选择建国门站,是因为那的白领相对较多。他之所以选择周末,倒不是刻 意,而是命运使然。 他把笸箩放在地上,把绸子披在身上,把歌谱拿在手上,《美国流行歌曲101首》。 他几乎没费时间,就排除了紧张心理。长长的走廊混响不错。 他挑拣他会唱的歌曲:《Changing Partners》、《Do-Re-Mi》、《Edelweiss》、 《Five Hundred Miles》、《Love Is Blue》、《Love Me Tender》、《Moon Riv er》、《Sealed With A Kiss》、《The End Of The World》、《The Sound Of S ilence》、《Whatever Will Be, Will Be》、《Yesterday》、《Yesterday Once More》、《Sailing》。另外有较少的中文歌曲《寂寞的鸵鸟》、《万里长城永不 倒》。 他循环着唱。只有《同桌的你》感觉极差,唱了一次,不再唱了。不知为什么,他 觉得用任何一首中文歌曲表达爱情都非常庸俗,大概是被唱滥了的缘故。 绸子是白色的,前后两片,上面写了字,前片写的是:“ What are you doing here? To beg To beg? I can't farm I can't marm I can't arms I can only beg To beg alms Alms of water, food, happy, and Love”,后片是:“ Would you give me love Please Bit or Big Never or Ever”。“marm”是他自造的,他想大家应该能够很容易联想到是什么意思。 唱歌的间隙,他说到:“我是一个乞丐,我在乞讨,我将把我乞讨的所得分发给地 铁站里其他的乞丐和所有没有住所和食物的人。”……“想一想,你们有亲人,有 朋友,有温暖的家,有好吃的食物,分一点给他们,哪怕一分钱也可以,你感到的 幸福将是无与伦比的!” 他想周末的下午是一个非常有利的时间。人这时候的心理最脆弱,最容易被挫折, 因为工作了一个星期,精力耗费殆尽,心里除了“放松”、“休息”、“消遣”、 “发泄”外,没有丝毫的防御。 收入离他的想象相去甚远。开始有好长一段时间,除了人们的侧目外,没有丝毫的 实效。有几个乐观的年轻人听了道:“他说一分钱也可以。”就翻出口袋里小于一 角的部分。他对他们深鞠一躬,说到:“God bless you.”一个小女孩从妈妈手里 接过硬币,跑回来蹲下,把硬币放进笸箩。他对小女孩深鞠一躬,说到:“God bl ess you.”小女孩肯定是很害羞地跑了回去。她大概在问妈妈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妈妈于是解释……他想小女孩一辈子任何时刻只要回忆起他,一定都会感到幸福的。 终于,一个中年女士走过去又走了回来,停了若干片刻,问他:“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现在工作了。” “你们有多少人?” “就我自己。” “那你不用上班?” 他的心跳稍微加快了一点:“这不是周末了么。” “没有约会、其它的活动什么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这应该算是我的消遣吧。” 女士微微点着头:“你这是经常的,还是就这一次?” “我打算经常这样。” 女士拿出十元钱:“你做得很好,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 “非常感谢。” 女士走了。他完全地满足了,就凭这一个人,他知道他已经被接受了。 四个姑娘走过去,一个感觉稍微小一点的挽着另一个的胳膊躲在另一侧。他的音量 丝毫未减弱,他克制自己心中些微的羞涩,他分明是在说:“让你们瞧瞧什么是真 正的男人!” 其实他来卖唱的初衷倒不是为了别的,也只是怀着不知道切不切合实际的幻想,如 果有哪个女孩肯走上来说:“我爱你。”那便是她了。 一个衣着整齐的年轻女士掏出钱来放下,动作很干脆,没有迟疑,也没有再回顾, 一定离着老远就计划好了一切。她同样认可了他。他对她的背影深鞠一躬,说到: “God bless you.”他这时的脑子里懒得有任何的思想。他感觉自己在慢慢地升华, 唯有年轻美貌的女子才能让他做到这一点。当然,每个人也都是这样。 另一个却坚强地表现出漠然。走廊里几乎就只有她一个。她走得越远,他的歌声越 高:“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 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Lord, I'm one, Lord, I'm two, Lord, I'm three, Lord, I'm four,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Not a shirt on my back. Not a penny to my name. Lord, I can't g o back home this a way...”他要折磨死她。她烦躁地撩了一下头发,看来死得也 差不多了。 一对情侣。女孩说:“给他点钱吧。”“他大概是记者什么的,说不定还有人在录 象呢,快走吧。”的确不久前,报纸电视台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揭小市民的短的运动。 他乐滋滋地想,人间百态。 一些人驻足观看。他把两臂平伸,再转过身去,让他们看个清楚。有人较为得意自 己会英语,念到:“What are you doing here”,再往下看,不言语了。 一群男孩子。一个说:“我也会,嗷————”。 他心里用最恶毒的词骂他。 其间,偶有外国人走过。他没法知道他们是哪国人,一律说到:“For charity.” 有些报以微笑,大部分则面无表情。 人渐渐少了。 一对老夫妇互相搀扶着在他面前绕着弧线慢慢走了过去。该怎么形容他们的眼神呢? 怜爱?惧怕?悲哀?亦或勾起了往事。 一对入时的年轻人。女孩捂着耳朵,小伙挽着女孩,一路小跑地过去。 一对警士模样的人慢慢地走过来,又慢慢地走过去了。 他喝光了两瓶矿泉水,感到腿有点酸,决定收工。他来到卖矿泉水的女人那,请她 帮他把十元钱换成零钱。女人说:“你不累啊?唱了三个小时,早就没什么人了。” 他问:“唱得怎么样?” “还行,只是都是外文的,是外文的吧?听不懂,要是唱能听懂的就好了。” “我手上只有这本歌谱,等下回吧,我再来。” “他们刚才赶你了吧?到处都在赶人呢。” “没有啊。”他忽然想起那对警士模样的人。 他开始去发钱。可发现似乎世界上并不存在乞丐。他所预想的形象在他预想的地点 消失了。倒是在列车里遇到几个衣着破烂的人,有的领着小孩。他这才意识到,今 天晚上这钱是发不出去了。终于,在一处站台看到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小孩在徘徊。 他把笸箩端到她面前,说:“你要钱吗?要就拿去吧。”女人很茫然地看着他。他 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赶快走开。 他放弃了。他把所有的钱包在手绢里,用手拿着。只要甚至脑子里产生把钱放进口 袋的想法,他都有罪恶的感觉。 出地铁站的时候,他看到一队警卫在由队长训话。 外面下着毛毛雨。他把笸箩举在头上。一个女孩看到了:“嘻嘻”。他也很开心。 大家都欣然地看着他。一位父亲对孩子说:“有钱人就是这样的……” 他回到屋里数了一下,十四元一毛一,其中十元是那位女士的。而他买白绸,加工, 买笸箩,打车(那笸箩实在太扎眼),买矿泉水,将近百元。 故事应该完了。 他曾经真有不得不从里面拿钱的时候。终于还是补回去了。他懒得再去分发它。他 也没有实现“我再来”的诺言。 报纸上开始出现爱心热线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