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ITTING,昨天的昨天 作者:孤城简爱 2001年的作品,无论曼古,多伦多,或者威尼斯,荣誉无疑都只是昨天,而对 于那时的他来说,积累和沉淀的部分更多,也是时至今日,我们仍能感动的原因之 一。 贾宏声和他的家人,父亲,母亲,还有姐姐,借着张扬导演的镜头,一同记叙 那段日子,那段对所有家庭来说,都应该是饱受压力与折磨的日子。然后,记录成 胶片。尽管影片因其影片的缘故,尖锐了某些情节和冲突,我仍认为,它所反映那 个时代的真实性无庸质疑。这绝不是贾宏声一个人的生存状态,可能还有你的,或 者我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昨天,是我们或反省或寻觅的一个动力。可悲的沉沦, 善良的忍耐,甚至可恨的目空一切,当然,还有一点希望。 一个小有成绩却沉溺于毒品与酒精的青年,确实令人不可思议,正是这种外界 认同而自身怀疑并否定的状态,进一步促使了迷惘的产生,于是转向精神领域求解, 于是想借用飞的姿势藐视一切。 立交桥下的草地用来仰望天空和不停飞行的鸽群,一旁是人来人往,车马喧嚣。 从筒子楼里眺望远方,白色云彩成长为对视长龙,并有一双极深极黑的眼睛。踩着 单车,去掉后架和盖板的单车,匆匆穿过一片漠然的人群和陌生的阳光,用冷酷遭 遇冷酷。这一切,不象真的场景,倒象流淌中真的幻觉。主人公的自闭和封锁似曾 几分熟悉,纵然能够批判固守而标榜潮流,那也只是内心沉闷的几声呐喊,又有谁 会应和与真的认同呢?世上最大痛苦莫过于隐忍和无处诉说,需要环境,需要超过 一般限度的理解,需要借用道具或者超过道具意义的书写。音乐是,文字是,胶片 是。荒唐的毒品也是。 我绝不认知毒品,如果有机会也是不会尝试的。只记得那段时间,我曾大口大 口地吸烟,拼命吸烟,吸进浑浊和荒废,直至麻木神经,也就无异于找到毒品带来 的恍惚和怀疑。所以,对于那种感觉,我还能感同身受。 那时候,我经常坐在阳台栏杆上,看着黄昏渐渐退去。 一屋子放着THE BEATLES 的音乐,列侬成为精神偶像。当摇滚开始由崔健唱开 的时候,当中国展现接纳和享用的态度之后,中国一代青年便由此急于了解更多的 世界。这个世界最终成为自由但哀伤的失乐园,贾宏声的命运也不例外,并深深陷 入其中。以列侬标识自己,厚厚的墨镜背后同样掩藏着一双冷酷但无助的眼。痛苦 之外,绝没有表情溢出,但将痛苦凌驾于亲人之上,这才是最大的悲哀。天下父母 都一般,一样爱子心切,一样忍辱负重,而正是这样失去自我的亲情和最少的自尊, 仍难唤回已被某类精神控制住的儿子的肉体。儿子在生日那天用两记耳光狠狠教训 了父亲,他想用这种方式让父亲明白什么叫快乐,因为他觉得,父亲没有快乐而言。 父亲一辈子都不知道快乐在哪,包括对待他的方式。溺爱,纵容。 父亲提前两年退休,和母亲一同赶来北京照顾他,在他染上毒瘾以后。父亲原 来是地方剧团团长。父亲给他买酒,象朋友一样陪他喝,陪他聊天,在立交桥下的 草地上。父亲听他的诗,关于顺其自然。父亲不懂,什么叫顺其自然。 贾宏声因为是贾宏声,所以他出名过,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就象影 片中一直引述他的经历,“拍了不少电影,演了不少话剧,89年从中央戏剧学院毕 业”。他对自己昨天的昨天是清晰的,但又是反感的。他不认为他做着正确的事业, 一切都是假象,包括他自己的存在,和表演。 也许世界上本就没有完全真实的表演吧,包括我们每一天的呼吸,说话,包括 我们即将决定,或者已经完成的事。就这部影片而言,这种真实也一定还有残缺, 谁都不能否认。 孤僻的一年里,翻来翻去就听一盘磁带,尤其一首歌。孤僻的一辈子,能够成 为好朋友的不多,只是学会彼此在一定距离下保持某种友谊,或者因为利益的需要 留一份笑容,一次握手。在昨天以后。 乐队没有组建成功。他为了这理想拼命学琴,不再有任何说话。同伴受不了他 的沉默。他只弹那样的一段旋律,一整天。和另外一个朋友较上劲,插上音箱。也 和楼上邻居较劲,没有人能够压制他。他喜欢较劲,一较劲就有了目标,他深信这 样的较劲总会成功。不管是别人主动离开,还是他大声嚷嚷,让人家——滚蛋。 他不喜欢朋友和朋友的女朋友用他的厨房做饭,但他却偷来邻居的白菜下面, 即使他也用深深的一个鞠躬,表示道歉。姐姐给他留下三百块钱,背着他的时候偷 偷掉下了眼泪。 北京的阳光很难得,于是,草很绿,鸽鸣很清脆。这些都在户外,逃离屋内令 人窒息的不声不响,或者音乐的噪声。关于顺其自然,没啥意思,屋外喧嚣中的宁 静也是顺其自然。列侬顺其自然,THE BEATLES 顺其自然,贾宏声顺其自然。父亲 不认识列侬,也不认识THE BEATLES ,为给他买THE BEATLES 的磁带,到他房间偷 偷临摹了列侬的头像。父亲熟识儿子,这才是他可以不要快乐的理由。 在草地上,父亲将磁带交给他,令他惊异。 这是一部关于亲情的影片,也试图探讨精神禁忌及物质人格的问题。歇斯底里 的状态持续得太久,只关注自己的存在持续太长,以至于有了精神分裂的嫌疑。在 他向父亲磕头谢罪之后,他被视为病人,他被隔离在只有真正病人才呆的医院。他 坚持自己列侬的身份,他坚持自己来自另一个国度,似乎凝聚着这样一种精神,才 意味着最终对自我的崩溃。 医院不是天堂,医院没有仁慈的上帝,这里只认为病或无病的状态,这里只允 许被束缚或者被治愈的结果。当然,因为不够彻底的坚持导致妥协,因为内心恐惧 大于一意孤行而向现实投降,而这样的后续谁都愿意看到,特别来自于亲人的期望。 戒了酒,戒了毒品,装修一新的家等着他。他的昨天,正在QUITTING. 终结。 然而,这只是影片不得不停下的地方,从一家子渐渐恢复的宁静生活全景慢慢退出, 在母亲将房间、大厅电灯一一熄灭后,把镜头拉长,再拉长。原来,这只不过是舞 台上搭建的一个布景,记录在胶片上。胶片上话剧的布景。 似乎在影片的最后,贾宏声得做个表态,这样的结局才具有反省,甚而警示他 人的作用。他让父母亲再信任他一次,在去过无数次的日坛回音壁前,他明白无误 地告诉自己:今天,你三十岁了。 记住,一家子的演员。记住,他的母亲并不满意以此为结束。这都是在影片获 奖与公映后的事了。 生活里的贾宏声,仍是影片里那样打扮。而我愿意相信,他已经改变,就象我 一样,已经是三十岁之后的思想。只是关于过去的昨天,关于摇滚,关于承载和释 放,愿意留下些什么。至少,回忆也好。 他用的是胶片,我看的是盗版碟片。我可以对他评头论足,他可以以任何接近 真实来表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