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海 走在街上,我看见一批批人倒下去,被汽车轧扁,消失,化为虚无。一个人带 着冷漠的表情游荡在街上。空气里全是悲伤,人们把声音组合起来,再加些破铜烂 铁作佐料,便产生一种称之为音乐的东西。 此刻,我正被这种音乐包围着。很奇怪,在这阴沉的天气里,音乐显得有点湿 润。我的脚步很轻,不快不慢。我一直试图寻找一些纯粹的快乐或者哀伤。谁能说 我此刻是不快乐的? 孤独有时也是一种享受。我习惯把嘴弯上去,让人看上去我好象在笑,而事实 上我管这叫“哭”。我应该带上一只耳机的,可惜我没有放置的地方。 这个城市可以用作许多故事的背景。拥挤,嘈杂,不和谐的高高低低的建筑物, 很现代,然而却只不过是乡下人穿得时髦罢了,我有点厌倦。 后来我遇到了她,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 “Hey ,你的笑容掉了。”我听到后面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转过头,她的笑容 柔和而干净。 我的嘴习惯性地弯了上去。她的眼睛很透澈,那种明亮得有点不忍再看的清洁。 她浅浅地笑着:“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快乐。” “找到了吗?” “找不到了。” 她很忧郁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沉默了。 有一丝风从我俩身边走过,我闻到了一种生活的腐朽气息。于是我迈出了脚步, 轻轻地走了。我试图保持某种潇洒,所以不曾回头。然而感觉告诉我,她跟来了。 “等等。”她的声音在空中飘着,形成一条曲线传入我耳朵。我停下,像一个 休止符号冷不悴防地出现在乐章中。她走得很沉稳,我几乎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叫芷轩,你呢?” “我姓张,你可以叫我Ann.” 那个阴暗的午后,我们成了朋友。 当生活在城市角落的两个孤独的灵魂碰到一起,那种亲和力的力度是不可想象 的。这让我俩都大吃一惊。 我们总是默契地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见面,然后去班尼路旁边的咖啡吧喝 着莫名其妙的黑色液体或者肆无忌惮地闲逛,跳迪斯科。 轩常穿白色或绿色的T 恤,她的头发不长,却很美。在阳光充足的日子里,她 的每一跟头发都散发出青春的活力;而我,则常默默在一旁注视着她。 我想起以前我总在阴沉的时候把自己裹在灰色或者黑色的外套下冷漠地穿梭于 人群中,象一只颓废的猫。 “轩,你喜欢海吗?”我问她。 “喜欢,海是大地最温柔的眼泪。” “我想去海边。” “什么时候?”她有点兴奋。 “来生,和你一起。”我说,“今生我怕见到她我会忧伤地死去。” 路边的霓虹好似一只夜游的眼睛。此刻眼神狂乱而迷离。轩轻轻地吻了我。我 只觉得一个湿润的带着草味的东西在我脸上轻轻地碰了一下,我转过头,她柔和地 笑着,我突然闻到大海那弥漫着悲伤的气息,我浑身抖动起来。 在满天星斗下,我浑身发抖着。 许久,我说:“轩,如果我不想回家,只想在这呆一夜,你怎么办?” “我会陪你。”她坚定地说。 我用力地凝视着她,嘴角又弯上去了。我默默地看着前方的几颗星星,轻轻地 叹了一口气。 我终于决定要逃离轩。这就意味着得有一个人充当我男友的角色, 而这个人 就是家白。家白在这个城市经营着一家不大也不小的公司。平凡的相貌,30岁,看 上去却有35岁的样子。 然而他是个很好的人。 我和轩约好了在一家新开张的餐馆吃饭,并告诉她还有一个人也去。餐馆很不 错,高雅清洁,还有很好的音乐。见面是,轩有点惊讶,家白很直接,“你就是轩? Anny常提起你,我是她的男朋友,我叫家白。”轩疑惑地望着我,眼里充满了无辜 的表情,好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这样的眼神让我很受伤。我冷冷地笑着:“他 是个很好的商人,不是吗?” 轩没有说什么,很复杂地笑了笑。 家白很兴奋,滔滔不绝地谈着他的事业,他的计划还有那些他认为伟大的金融 家。他也谈和我在一起的感觉,“Anny是一个细腻的女孩,我会好好珍爱她的。” 他说。轩表现得很从容,一直在笑着,那种无奈而悲哀的笑。 一个很不和谐的手机声打断了家白的话闸,“喂,”他一边说一边歉意地笑笑, “什么事? 哦。哦。好的。我马上来,好。“他站了起来,笑着。”你有事先走吧。“我 说。 家白顿了顿,“好。晚上我去接你。”接着他一眨眼消失了。 直到这时,我才感觉他的声音空洞,干燥。舌头卷在那,仿佛把所有的发音都 包起来,然而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我感到心在抽搐,一种隔靴搔痒的痛苦。 我对自己的感觉感到愤怒。 轩说:“你爱他吗?” 我望了望她,然后 叹了一口气,“不。” “那为什么......”轩终于撕开了笑容,一丝一丝地裂开,只剩下悲哀。 “轩,我感觉我心里的唯一感情快要破碎时我遇上了你,谢谢你把它耐心地拼 起,可是没用了,它仍然布满裂痕。” 轩沉默了很久,忽然抬起头,“Ann ,告诉我,大海真的美吗?” “她很美,可是她对我只是一个梦。” “......” “对不起,轩。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轩这一次没笑。她的脸让我联想到任何一个苍白的东西。“我面对太阳而立, 就是怕你看到我身后的阴影伤悲。”轩一直很喜欢这句诗,现在我明白了。 轩消失了,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寻遍了每一处她可能去的地方,没有,没 有,还是没有。 身边的电话响了。 “Ann ,我想见你。”轩在电话里的声音很轻,我仿佛听见心灵深处某个东西 碎裂了,“好。” 夜晚,酒吧。 轩一个人坐在阴暗的角落。不停地往嘴里灌着白色的泡沫。 “你去哪啦?”我走过去。 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眼睛渗出血来。 我大吃一惊,“为什么?”我大声吼着。 “没什么。试试放纵的滋味。”她沉默地微笑着。我不敢见她的笑。 “我要走了。”她说。 “去哪?”我很惊讶。 “海边。” “......” “再造一间房子,玻璃的窗子朝着海。”她的声音轻而平淡。 “可是为什么呢,轩?”我呢喃着。 “因为我要等一个人,那个永远不会去海边的人。” 我突然感到一股带着酸味的液体从我眼里涌了出来。在那个疯狂得近乎歇斯底 里的酒吧,那个四散着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低笑的酒吧里,大海就这样再一次来到 我身边,温柔的悲哀。 我一个人静静地哭着,泪水打湿了周围的一切,男人,女人,还有轩的脸......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泪了,流尽了,流尽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