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 一 梵高就在主人家的隔壁。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他时断时续的呻吟:痛苦而低 沉。人们只知道狗的耳朵很警觉,殊不知猫的耳朵更胜一筹。我又一次被他的喊叫 声惊醒是在一个月圆的深夜,那轮月亮像我的眼睛?我很怀疑,我的眼睛美多了。 它只靠太阳发光,我靠自己。 我轻身一跃,走出屋外,梵高家还亮着微弱的灯光,我愤怒地叫了一声,声音 化在夜晚的空气里,被风儿剪碎,片片落下。我打了个呵欠,回了屋。 二 德沃夏克家的那只猫真漂亮!我是在一次外出散步时碰见她的。她叫三毛。她 的美丽的绒毛在阳光下像锻子般闪着光,她走起落来身姿优雅而轻捷,我的眼睛一 眨不眨地盯着她,她抬起高贵的额头,朝我望了望,我便倍她迷得晕头转向了。我 挺起胸,从墙头跃下,拿出平日里十倍的勇气向她走去。 她很懂得女孩子的衿持,远远地看着我,我便红了脸,对她说:“三毛,你真 漂亮。”她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不失暧昧地叫了一声,好甜的声音! 她嗔怒着对我说:“你真会哄猫。”我慌忙说道:“哪有哪有,这是真话。 我可以发誓。“猫们发誓不比人们,我们一言九鼎。她终于红了脸不说话了。 以后,我和三毛便成了公开情人。 我常去三毛家玩,主要目的当然是看她,随便给她带点好吃的。她家旁边住着 一位捕鱼的老人。 “是叫圣地亚哥吧。”我问。 “不,听我主人说他真名叫海明威,”三毛很神秘地说,“他是个怪老头,钓 到了一条鱼的骨架还那么兴奋。”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 三 有一回我家来了客人,是个音乐家。他的头很大,跟身子不成比例。头发愤怒 地竖在脑袋上。是个新生代的叛逆者呢。我想。 “哦,是克利斯朵夫吗?”主人笑着说,“您怎么来啦。哈哈哈......” “我来拜见阁下,”那个人说,很不开心的样子,“我已经穷得无路可走了。” 主人笑着,把他往屋里迎,“是吗?假如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助您,我将感到十 分荣幸。” “那真是万分感激你。”那个人还是冷冰冰的样子,“我的东西一写完,便可 以还你的。” “哈哈哈......”主人大笑起来,我吃惊地望了望他,“不用急的,都是邻居 嘛。” “无论如何我一定尽快还你,泰戈尔先生。”说完微鞠了鞠弓,走了。 我望着他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奇怪的一个人!”我听见主人说。 四 三毛和我在林子里散步,初夏的早晨,林子里的露珠晶莹剔透。阳光从树隙里 偷窥。我踏着那些亮点跳着,在三毛面前我尽量跳得让猫满意。我边跳边不时地望 着三毛,她看上去很高兴,我也兴奋起来。 “昨天我们家旁边搬来了一个新邻居,”三毛突然说道。我差点摔倒。 “哦?”我顺着三毛的意思让她说下去。“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张得真美,叫 安娜. 卡列尼娜。男的是一位军官。”三毛也在亮点上跳了起来,然而她不笑, “我家主人说好象他们是私奔出来的。” 私奔?我那时对这类事一向是很钦佩的。“真的吗?可以让我见见她吗?”三 毛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我怕你被她迷住呢。” “呵呵,”我干笑着:“猫还会被人迷住吗?” 三毛嘻嘻地笑了起来:“我跟你闹着玩呢。” 没想到第二天我从梦中醒来,便看见了安娜。那时她正在梵高家。那位可怜的 伟大的现代派画家正帮她作画呢。呵,她可真的美极了!动人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 活力,乌黑的头发很有韵味地向上盘起,苗条的身姿走起来像鹿一般优雅。她那亲 切的笑容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我把这种想法告诉三毛时,我看见她的嘴角不经意地弯了上去。我的心咯噔了 一下。 又有几个邻居搬来了。只知道其中一个叫夏目漱石的,还有一只猫。我隐隐有 点担心。三毛好久没来找我玩了。 五 终于看到了,那个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我小心的把它衔来送给三毛时,我 看见她和漱石家的那只猫在一起打闹。我张大了嘴,花从嘴边落下,轻轻地被风吹 了起来。三毛结结巴巴地想说什么,我一转身,飞窜出去。 那个悲哀的夏日,最后一朵玫瑰枯萎了,我和三毛的恋情也结束了。我的热血 直往上冲,我把这一切归罪于漱石家的那只猫。他那不屑的表情处处流露出对我的 轻蔑与嘲笑。那个可恶的家伙!夺走了我心爱的女猫,重创了我作为一个男猫的自 尊。我决定复仇。于是,在那一个漆黑的夜里,我把它推进了酒缸......三毛明显 憔悴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她哀怨而凄凉的眼神整天缠绕着我,我快被她逼疯了。 六 梵高死去了,连同那个世纪横溢的才情。汤姆叔叔被卖走了,卡夫卡住了进来, 他把小屋弄得像城堡,我没见过他。 本来约好和三毛去呼啸山庄玩一次,也只能独自去了,因为那时三毛已经病得 很厉害了。 那么大的山庄如今却已荒芜,归来的路上我听见有个小女孩的哭声在我耳边回 荡,我吓得浑身汗毛全竖起,一路飞奔而去。回到家,便听见三毛过世的消息。就 在同一天,安娜卧轨自杀了,那个军官最终还是抛弃了她。 而我,又成了一只孤独的猫。在那个永远流逝的夏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