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爱注定会有伤 夏南,你说,如果我少为自己求,少求受安慰,但求安慰人,少求被理解,但 求理解人,少求被人爱,但求去爱人,那么在舍去时,我是否会有所得?在迎接死 亡时,是不是就有另一个永生降临? --静忆 年级组长程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医务室的门口,她的突然出现让医务室里 的三个人都有些局促起来。 高跟鞋和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音似乎迎合了几个人的心跳声,程芬走了进来, 脸上凝重,她凝神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蓝艾萌,这才开了口," 葛老师,你刚才说什 么?" 葛老头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沉吟半晌才开口," 程主任,这孩子是怀孕了。 " 沉默,一阵沉默,这样的沉默让人觉得轻微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起来。 程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那她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晕倒了?" 葛老头摇着头说道:" 她应该自己还不知道,是营养不良导致的昏迷,没什么 大的问题。" 程芬点头," 让她快点儿醒过来吧。" 葛老头也点头,看起来很胸有成竹地说道:" 我现在就给她输营养液,一会儿 她就能醒过来了。" " 苏老师,林老师,你们两个先和我出来一下。" 程芬说着话,已经往医务室 门外走去。 苏静忆和林淮互相对视了一眼,紧跟着她走了出来。 程芬连舒了几口气才开口," 这件事必须先封锁消息。" 她的话语说得很郑重, 苏静忆和林淮都不约而同地赶紧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程芬脚下站立有些不稳," 程主任……" 苏静忆连忙去扶她。程芬用手轻轻地 扶了扶额头,摆了摆手," 没事的。" 说完话长叹了一声,"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这孩子一向看来老实得很。" 苏静忆看着她有些痛心疾首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楚 究竟是什么滋味。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 三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站在医务室门外的走廊上,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 门里的葛老头走了出来。 " 程主任……" 他指了指里面,压低声音道:" 那孩子醒了。" " 嗯。" 程芬嘴里轻声应了一下,抬起脚步就往医务室里走去。 苏静忆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里一阵酸," 其实……" 她低声说道。 " 什么?" 林淮侧过头好奇地看着她。 " 其实,程主任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 苏静忆叹了口气,不理林淮脸上 的错愕,接着又说道," 我们进去看看蓝艾萌吧。" " 好。" 林淮想了几秒钟," 静忆……" 他叫她。 她转头," 什么?" " 你不也是这样吗?" " 什么?" " 我是说坚强。" 他挑了一下眉," 进去吧。" " 好。" 她应道,心里觉得有些暖,似乎就像是冬天的时候喝了一杯热牛奶, 那热乎乎的温度,一直从掌心暖到了心底。 进入医务室的时候,蓝艾萌果然已经苏醒了过来,她巴掌大的小脸还是苍白得 鲜有血色,似乎和那白蒙蒙的被单都成了一色,她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看着她 的这副神情,苏静忆就知道,程芬一定已经和她说了。 此刻应该上去说些什么呢,苏静忆突然觉得失了语,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也 不往前走半步。 程芬看了看表,她侧过了头,"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艾萌就好了。 " 苏静忆低低地应了一声," 好。" 随后看了看蓝艾萌,蓝艾萌始终没有和她正 视。苏静忆微微叹息了一声,就要往外走。 " 还有……" 刚走到门口,程芬的声音又响起,苏静忆回头,问询的目光望了 过去,程芬表情严肃," 还有,明天要开个会,苏老师也要参加。" 苏静忆点了点头,显得若有所思。 放学的铃声响过,苏静忆和林淮就一起出了校门,一路上相对无言。 " 静忆……" " 嗯?" " 你想什么呢?" 上电梯的时候,林淮实在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苏静忆低着头,过了好半天才接道:" 我有一种预感,似乎暴风雨要来临了。 " 她说得很郑重,惹得林淮也不由自主地愣了,电梯的门自动闭合了,狭小的空 间里似乎听得到微微叹息的声音。 啪的一声响,文件摔落在酱紫色的大会议桌上,会议室里静得出奇,此刻,这 声音听起来更显得触目惊心。 齐校长紧拧着双眉,不怒自威的脸庞此刻看起来更加严肃,他虎着脸,半天都 没有开口,以至于在座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沉闷,还是沉闷,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般的沉闷。这样压抑的气氛让人觉得 畅快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这是一个由五人参加的小型会议,苏静忆用眼角的余光一一扫着其他三个人的 表情,程芬面无表情,雷敏则是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作风,显得心事重重。苏静忆 望向齐谨的时候,正好与他的目光打了个照面,她忙收回了目光,继续着刚刚的沉 默。 " 程芬,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学校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齐校长扫 视了一圈,目光终究还是停留在程芬的脸上。 程芬局促地站了起来,支吾了半天,却依旧没有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齐校长 鼻子里" 哼" 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程芬咬了咬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苏静忆偷眼看她,她的表情很复杂。 过了半天,齐校长终于看起来平静了一点儿,这才又说道:" 程芬,你找那学 生谈了没有?" 程芬紧紧地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低着头回答道:" 找她谈了,可是她什么 也没有说。" " 什么也没说?" 齐校长闻言,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紧了起来," 什么叫什么 也不说?" 他的食指不经意地在会议桌上有节奏地敲着," 去,把那个学生给我叫 来。" " 校长……" 程芬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齐校长摆了摆手,她就把后半句话咽 了回去。低着头应了声" 好" 。 " 现在就去把她叫来,我要亲自问问她,快去。" 齐校长说得有些不耐烦。 程芬点头,急急地离了座位退了出去。 齐校长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又把目光转向了雷敏。雷敏和他的目光相接, 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唯唯诺诺地叫了声," 校长。" 齐校长叹了一口气," 雷老师,你们班上出现这样的事,你也不知道吗?" 雷敏用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她眼神躲闪,却说不出来一句话,支吾了半天, 突然用手指向苏静忆," 我想,一定是她代班的期间出的问题。" 苏静忆本来是低着头盯着会议桌看的,锃亮光滑的会议桌映出了她手指的倒影, 她抬起头,就清楚地看到了雷敏指向她的手指,她微微一愣。 " 就知道互相推卸责任!" 没等苏静忆说什么,齐校长不悦的声音又响起," 作为人民教师,不是应该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吗?" 苏静忆也站了起来,她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发生这样的事,一定是哪里出了 问题,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她轻轻地蹙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小就不擅 长为自己辩白,此时,也只是傻愣愣地站着,看着事态的发展,却感觉到自己的无 力。 " 好了好了,都先坐下吧。" 齐校长冲她们摆了摆手," 等那学生来了再说。 " 雷敏白了苏静忆一眼,率先坐了下来。苏静忆看了看齐校长,轻轻地坐了下来, 显得若有所思。 之后都没有人再说话,齐校长抱着肩膀一言不发。这样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 所以,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时候,苏静忆竟然觉得轻轻地缓了一口气。 面无表情的程芬后面跟着的是眼神冰冷的蓝艾萌。 齐校长看着进来的两个人,微微冲程芬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先回到座位上。 程芬拍了拍蓝艾萌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小声道:" 去校长的跟前。" 蓝艾萌点了一下头,幅度太小,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她的回应,她脸上没有任何 的表情,一步一步地在几个人的注目礼中,走向齐校长。 苏静忆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背影,突然觉得,蓝艾萌的这段路走得极为艰难,她 不自觉地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海的女儿》的童话,"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 是不是这孩子此时的心里也是这样的感觉呢?她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蓝艾萌走到了齐校长的面前叫了声," 校长。"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出奇 的平静,也许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的后果,所以,此刻反而没有了惴惴不安的表情。 可是齐校长显然对她这样的态度颇为不满,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孩, 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 蓝艾萌。" 她答得从容,回答完就低着头,再也不发一言。 之后任由齐校长怎样的教训,她都像个木头人一样不说半句话,至于" 那个男 生是谁?" 这个问题,她更是置若罔闻。说到后来,倒是齐校长被气得再也说不出 话来。 " 去,去把她家长找来……" 齐校长到了最后实在是没有了办法,使出了最后 的一招。他无奈地冲程芬吩咐道,也用这句话作为这场谈话的结束语。 蓝艾萌倒背着双手,紧紧地咬着嘴唇,从谈话的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 势,有无言的抗拒的味道,苏静忆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侧影,下午的阳光斜照进来, 给这个侧影笼罩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让她觉得她太难让人看透。 从刚才的等待蓝艾萌,到现在的等待蓝艾萌的家长,空气越来越稀薄,气氛也 越来越紧张了。苏静忆觉得自己一个姿势坐得太久,脚都有些麻木了。她轻轻地换 了一个姿势,心里闷闷的,不知一会儿等来的又是什么。 如果等来的是暴风雨,那么,现在是不是算暴风雨前的平静?如果等来的是黎 明的曙光,那么,现在就算是黎明前的黑暗了。苏静忆心里胡乱地想了一会儿,终 是觉得静不下来。 就这样,会议室里的各位各怀心事地等了半个多小时,会议室的门才又吱呀一 声再次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来人的身上。 门外的女人人未到声先至,嗓子很尖,又显然是在生气,因而嗓音又很大," 你这个赔钱货,你除了知道给你妈丢脸,还知道什么?" 苏静忆皱着眉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家长气愤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毕 竟是自己生养的孩子,这样的话,未免也太难听了吧? 门外的女人此时已经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她四处扫视了一下会议室,嘴里嘟 囔道:" 死丫头呢?" 苏静忆静静地打量着她,这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她穿着今年最新款的红色 风衣,她的美丽是妖娆且张扬的,脸上的妆容很精致,可是这美丽却似乎因为旷日 持久的怨念而有了褪色的痕迹,至少苏静忆是这么认为的。 女人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到了自己女儿的跟前,不由分说一个巴掌打下去,清脆 的巴掌声响起,伴随着的是尖刻的咒骂声," 你知道不知道要脸?" 苏静忆绕过办公桌跑了过去,她清楚地看到蓝艾萌的半边脸已经瞬间肿了起来, 白净的小脸上五个指印刺目而分明,可是蓝艾萌的表情依旧平静,还紧紧咬着牙, 没有眼泪落下。 苏静忆突然觉得心里很疼,不管怎么样,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错误,她终究还是 个孩子,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她拦在了这对母女的跟前,轻轻地把蓝艾萌揽在 身后,声音温和却有着明显的责备味道," 有事情说事情就好了,你怎么可以打她 呢?" 蓝妈妈挑了挑细细长长的眉,仰起脸,声音尖锐:" 你是谁?我打她关你什么 事?我是她妈妈!" 苏静忆神情平静,毫不示弱地回应道:" 我是她老师,不允许你打她。" 苏静忆以为她一定会愤怒地再次出言不逊,没有意料到的是,她愣了几秒钟, 竟然哽咽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对着蓝艾萌说:" 你妈给人家…… 做小的,你……你就不能自己争气吗?" 这个状况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静忆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一时间竟 然有一种进退维谷的感觉。 身后的蓝艾萌听到妈妈说的这句话后,突然从苏静忆的背后闪了出来," 妈… …" 她压抑了太久的眼泪瞬间决堤,泪水仿佛找到了释放的通道般,径自而下。 她扑向了妈妈的怀抱,一时间,这对母女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苏静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离她们很近,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们,她的眼 神里有着温情,亦充满了担忧。会议室里一时间很静,只听得见啜泣的声音。 过了好半天,母女俩才算是平缓了情绪。苏静忆走上前,拿出纸巾帮蓝艾萌擦 了擦满是泪痕的小脸,蓝艾萌的鼻尖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却显得分外惹人怜爱。 蓝妈妈情绪恢复了平静后,脸上有些窘,她用力扳过了女儿的肩膀,气势汹汹 地问道:" 告诉妈妈,那人是谁?" 蓝艾萌低着头不吭声,用手揉搓着手上的纸巾,却是许久都不发一言。 蓝妈妈有些急,催促道:"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干什么要担下所有的恶名?" 她又顿了顿," 你今天要是不说,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 后面的这句话无疑是有着穿透力与震撼力的,苏静忆明显地看到蓝艾萌的嘴角 在微微抖动,会议室里一时间又没有了声音,大家似乎都在等着蓝艾萌吐出那个始 作俑者的名字。气氛瞬间又微妙了起来。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好像有了生命力般,也在好奇地等待着这个秘密 的揭晓,带着明显的催促姿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蓝艾萌咬了咬牙,看起来下了很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轻轻 地开了口," 好,我说。" 她的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空洞与茫然,眼神没有焦点, 脸上亦没有表情。 " 是程北。" 程北!这个名字刚从蓝艾萌口中吐出的瞬间,苏静忆竟然脚下不稳地倒退了两 步,似乎她离蓝艾萌太近,这答案听得太过的清楚,因而,需要比旁人多更多的承 受的能力。 她有些不敢置信,她的第一感觉是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程北? " 茫然地看着前方,那神态似乎是在问某个不存在的人般。 那边蓝妈妈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苏静忆觉得那声音似乎有着太强烈的穿透力, 一下子就击中了她的心," 程北是谁?" 那些往事又浮现到了苏静忆眼前。 苏静忆做完流产手术后身子一直很弱,夏南就坚持每天炖鸡汤给她喝,那一个 月,夏南学会了炖鸡汤,从开始的比对着菜谱的" 照本宣科" 到后来脱稿的" 游刃 有余" ,浓浓的鸡汤闻起来就让人觉得很养身。虽然苏静忆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 可是这里面承载的是夏南的爱意和他的歉意,所以每次她皱着眉也都要喝光它。 夏南炖鸡汤的手艺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在鸡汤的滋补下,在夏南的悉心照料下, 苏静忆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看似平静。这快乐好像是透支的,两人都有些心照 不宣般,绝口不提离别。 只是苏静忆偶尔会站在客厅的大落地窗前对着天空发呆,夏南看到了几次,就 问她想什么,她也只是笑着摇摇头,却什么都不肯说。这样的次数久了,他便也不 问了,只是站在她的身后,微微地叹息。 有次半夜睡得沉了,夏南隐隐地听到身边有啜泣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睛看过去,这才发现苏静忆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坐在床边,肩膀轻轻地抽动着。 很明显,她在哭啊。夏南一时间觉得喉头哽咽,心里像突然堵住了什么东西似 的。他却没有勇气坐起来,去说些什么安慰她,只觉得说什么都是徒然的,都是苍 白无力的。 他察觉苏静忆转过了身,就不动声色地闭上了眼睛装睡。他感觉她在静静地看 着他,她柔软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庞,她的手很冰冷,他突然觉得脸上一凉,心 里开始有些纳闷,后来才恍然,那一阵清凉分明是她的泪啊,泪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心里就那样随之荡漾起了沉甸甸的哀伤。 她就这样望了他好久,才又慢慢躺了下来,一时间,仿佛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可他知道,她一定没有睡。 他佯装梦呓地嘟囔了一句" 静忆" ,顺势转身抱住了她,轻轻的,温柔的。他 只想让她知道,他是真的爱她的,爱到了心里,爱到了灵魂里。这份爱亦不会因为 什么原因而有丝毫褪色的痕迹。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 " 你明天上飞机我不去送你了。" 客厅里,苏静忆边整理行李边回过头和夏南 缓缓地说道,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夏南本来在厨房洗苹果,嘴里还哼着时下流行的小曲,此时猛然听到她的这句 话,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哗啦啦的水声衬托着她的话,让他觉得心里一片冰冷, 他皱着眉头稳了稳心神,啪的一声关了水龙头,几步就来到了客厅里,声音有些大, " 你说什么?" 她显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 我说明天我不去送你了。" 苏静忆没有迎接他的 目光,反而头也没抬。 夏南心里的不悦达到了极点,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心里觉得气闷,却 又不知说什么好,发泄不出来,索性就重重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她整理 行李,一边生着闷气。 坐了半天也不见她再和自己说话,夏南有些沉不住气了," 静忆……" 他试探 性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话语中有不易察觉的商量的味道。 " 嗯?" 苏静忆看似不经意地应了一声,却依旧没有回头看他," 什么事?" 夏南把手上的苹果放到了桌子上,这才开了口," 你明天为什么不能来送我啊? 学校不是没有事了吗?" 苏静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啊" 了一声,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接着又低下 了头回道:" 明天有个招聘会我必须去。" 说着话这边已经扣上了拉杆箱的盖子, " 好了,收拾好了,该带的东西都带着了。" 夏南在赌气,没有理她的话,苏静忆却也不在意,似乎没有洞悉到他情绪的变 化,自己转身就进了房间。夏南站起身,走到行李箱的跟前,狠狠地踢了箱子一脚, 然后大着声音朝房间里喊道:" 苏静忆,参加招聘会要比送我去英国重要对不对? " " 苏静忆!"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夏南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屋子只剩下自己了,只有 自己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久久地回荡不止。他突然有一种空前的孤独感,猛然 间,他有一种感觉,苏静忆并不是他能完全把握的。 这样的想法让他沮丧,他觉得是自己从前太过于自以为是。他们一起走过了那 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过" 我爱你" ,可是,他可以深刻感觉到她的爱。所以, 他从来都没有对这份感情产生丝毫的怀疑态度。 而此刻呢,他却茫然了,他有些略微的失神,两个人门里门外,这么的近,他 却第一次感到,他离她那么的遥远。他在心里轻轻地说了声," 静忆,你爱我吗? " 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里,夏妈妈一手拉着夏南的手,一手抹着脸上的眼泪,声 音哽咽," 小南,到英国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记得不要吃生冷的东西,生冷的 东西对胃不好,也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容易上火,不过吃太清淡了也不好,容易 营养不良的……" 说到最后自己都绕了进去,或者真应了那句老话," 关心则乱" 。 夏南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显得是心不在焉,他的眼神看似不经意地在机场的 大厅里来回巡视,可是寻觅了半天,眼神终究是暗了下去,有些心灰意冷的味道。 夏妈妈没有注意到他情绪上细微的变化,依然在兀自地说着话,夏南则是仍旧 不死心地来回张望着,直到广播里响起了提示登机的声音,这样的叮嘱和寻找终于 都因此而告了一个段落。 夏南推着行李箱,显得一脸落寞,他回过头冲夏妈妈和夏爸爸加之来送机的一 大群人摆了摆手,有决绝的味道,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进了通道,很快就消失在了 茫茫的人海中。 静忆,你知道,那一刻,我想到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漂洋过海的忧伤 席卷而来" ,当时觉得那么矫情的话,此刻,却分明是这样的入心。 静忆,我们会不会因此而从此步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会不会相悖而行地渐行 渐远?会不会终究成为彼此生命中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 会不会…… 或者绕过了这样的距离,绕过了一个地球,我们有一天还会有交集地走到一起, 只是不知道,这小小的希望是不是应该叫绝望? 然而他所认为的绝望的背后,有着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夏南不知道,对于这样的离别,苏静忆心里的痛丝毫不会比他少半分,只是她 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不肯说出内心的痛苦…… 夏南不知道,他不知道她整理行李的时候,有多少无声的泪珠滑落进了他的拉 杆箱中,那些眼泪叫舍不得,浸湿了他的衣服,却又很快淡去,看不到痕迹,她不 说,他也看不到…… 夏南不知道,他不知道在他进入通道的时候,只要回过头看一眼,就会看到在 柱子后面流泪的她,可是他没有回头,他走得头也不回,那样的决绝…… 或者在爱里面,我们都太过贪心又太过小心翼翼,所以,我们总有那么多的贪 恋不甘。是不是这样呢,夏南? 苏静忆站在机场的柱子后面,眼泪轻轻地落下,心里有叹息的声音,只是万般 感受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飞机起飞了,呼啸声骤起,带走了某些人的牵挂与惦念,也承载着某些人的梦 想与未来,飞向了那个遥远的国度。 苏静忆坐在回去的车上,眼泪一直流,止也止不住。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她 思绪起伏。从前看飞机起飞的时候,只注意到它在空中滑翔出的优美弧线,却不曾 有过伤感的情绪,现在才明了,只因那里面载着的人不是自己的牵挂,现在,当自 己牵挂的人坐上飞机远离,她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终有一天她要在自己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 有爱就注定会有伤。苏静忆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泪,自己抱住自 己,这样的姿势无疑是倔强的,一种多么寂寞的倔强,脸上却依旧显得波澜不惊。 他们之间永远存在着七小时的时差,就像是现在,当她是在夜晚的时候,他那 里刚刚是下午的时间。 荧光屏在夜里发出的光照亮了她的脸庞,MSN 上夏南的头像晃动着,似乎显得 有些急切。 苏静忆轻轻点开,看到长长的一段话,都是重复的两个字," 想你" 。她心里 一阵暖,随之眼眶觉得有些湿润," 想你" 又何尝不是她最想对他说的话? " 我也想你。" 她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盈地跳动。 " 明天记得去买摄像头。" " 嗯。" " 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苏静忆看着屏幕,犹豫了好一会儿,只是简单地打了" 还好" 两个字上去,随 之就转移了话题," 和我说说你住的地方吧。" " 嗯,这里是个小郡,人不多,可是都很和善。天气转凉了,雾有些大,空气 却很清新,走在路上的时候,可以闻到青草的味道。课业有些忙,稍不用心就会漏 掉很多东西。放假的时候,我想去欧洲旅行,唯一遗憾的事就是你不在我的身边。 " 苏静忆定定地看着显示屏上突然涌动的一大段文字,心里变得柔软起来,她下 意识地用手去触摸显示屏上的字,想更真切地感受到它们的温度。 " 静忆,下雨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你。" 下雨的时候,总会想起你。她愣愣地看着屏幕,眼前变得恍惚起来,细雨中, 他总是习惯撑着伞站在她的左边,他短短的头发,他笑起来月牙样的眼睛,他左腮 上浅浅的梨涡,刹那间,她似乎真的看到了夏南,就那样实实在在地站在她的面前, 轻轻地对她微笑,他一手撑着伞,一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左边,那是离心脏最近的 位置,而那个位置,永远站着的是他。 苏静忆的泪静静落下来,没有声音却有温度,她来不及回信息,他就在那边焦 急地连续打了几个" 怎么了" 过来。透过冰冷的屏幕,她似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 的焦急。她忙用手擦了擦脸颊,第一次说出了从来只是在心里对他说的那三个字。 " 夏南,我爱你。" " 我爱你,静忆。" 清冷的晚上,风从窗子的缝隙钻进来,但是她不觉得寒冷。 生命是一场背负着爱与被爱的漫边际的放逐,只要彼此相爱,那么这份爱终会 穿过无数岁月的罅隙,没有时间抑或是空间的阻碍,甚至于至死不渝。 看见了吗? 看见了。 那就是幸福。 外置摄像头安装上的瞬间,夏南大大的笑脸就浮现在了屏幕上,他故意夸张地 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神经兮兮地说:" 苏静忆的味道没有变。" 苏静忆对着屏幕微笑,真的要感谢科技的发达,带给了人们如此的便利。 " 喂,静忆……" " 什么?" " 你好像瘦了。" 苏静忆用手轻轻地摸了摸脸庞," 哦" 了一声。夏南伸出手,轻轻在屏幕上点 她的鼻子," 你啊,总是不懂得照顾好自己,真让人担心。" 话语中有着宠溺的味 道,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夏南抬起左胳膊,想要伸手拿什么东西的样子,突然他嘴里" 哎哟" 一声,脸 上的表情随即变得很痛苦。 " 怎么了?" 苏静忆很担心,下意识地把麦克风靠近嘴巴,生怕夏南听不清楚。 夏南用另一只手在屏幕前晃了晃,大大咧咧地一笑," 没事,就是被砸了一下 而已。" " 什么?" 苏静忆诧异地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解,脸上的担心却依旧不减半 分," 你怎么会被砸到?" 夏南故意长叹一声," 说来话长。" 苏静忆沉着脸,却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那就挑重要的说。" " 前几天英国刮了8 级的台风。" 他大有从刚到英国那天说起的意思。 她却没有从头听起的耐心,她的表情看上去焦急得很," 说重点。" 她依旧低 着声音,表情严肃。 " 你听我说啊……" 夏南顿了顿,接着道," 然后挂在校园里的广告牌就松动 了。" " 说重点。" " 马上就到了,我在后面,眼看着前面经过的人就要被砸到了,这要是被砸到 了,非歇菜了不可,我就什么都没想的一下冲了过去,就这样的用胳膊一挡。" 他 描绘得绘声绘色,好像那情景就在眼前一般。 " 然后……" 苏静忆瞪着大眼睛,紧张地问道。 " 然后我就被砸到了。" 夏南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胳膊,脸上的表情有点儿 窘,看到苏静忆的神情,他又连忙补了一句,"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 他说着话,还笑得一脸灿烂。 苏静忆低着头不说话,夏南就柔声叫她的名字," 静忆……" 她抬起头,应声道:" 嗯?" 他微微叹气," 没有你,我真不习惯。" " 静忆……" " 嗯?" " 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早点儿修满学分。" " 静忆……" " 什么?" " 到时候,我回来,请你嫁给我。" 在屏幕的这头,她清晰地听到他的每字每句,心是喜的,却依旧没有点头。她 岔开了话题,然后读到夏南眼中微微的失望,心里一阵疼。 夏南,我在心里说了" 愿意" ,你听到了吗? 夏南,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人生有太多的事情是我们所把握不了的,总是会存 在那么多的无奈与未知,而此刻,我听到了你说的这句话,就把它牢牢地刻到了心 里面去,那也算是永远了吧。 她仍旧是对着他笑着,可是却分明听到了自己心里轻轻啜泣的声音。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