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的夏南 林淮,不是我想怀疑你,而是你真的值得我相信吗?当你连说谎的样子都那么 真实的时候,我就再也分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实的哪句话是虚假的了。那最后仅存的 是不是就是我一个人的悲哀了呢? --静忆 冬日凌晨三点多的哈尔滨,计程车半天都看不见一辆,人影更是稀疏。 微弱的月光柔柔地铺洒下来,路灯的光亮此刻觉来分外温暖,林淮背着苏静忆 走几步就一回头,却始终看不到计程车的踪影,他穿得很单薄,倒是把苏静忆捂了 个严严实实。苏静忆穿得相当厚实,最外层还穿着林淮宽大的羽绒服,她的脸枕在 他的肩膀上,脸上还是潮红,看起来依然是不怎么清醒。 这一路走来已经好远了,林淮身上却没有觉得冷,他兀自想着,若是他们没有 提前交住院的押金,怕一定会被当成是为了连夜潜逃才弄得这样大动干戈,这样想 着,就不禁笑出了声来,他侧过了头,轻声问:" 静忆,你冷不冷啊?" 她没有回答,他心里担心,就问了好几遍,脚下的步子却依旧不停。她含糊地 嘟囔了一句什么,他却没有听清,索性也就不再去问。 就这样又走了好半天的路程,才看见不远处前大灯一晃,计程车打着空车的招 牌终于千呼万唤地驶出来了。 林淮眼前一亮,连忙边招手边大声嚷道:" 计程车,这里……" 他大幅度地摆 着手,生怕错过个这个" 千载难逢" 味道的机会。 寂静的夜里,计程车特意亮了一下前灯,像是冲他们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般的, 驶了过来。 经过了一番折腾,两人终于到了家。林淮把苏静忆背进她的房间,帮她把身上 两件厚厚的羽绒服脱了下来,她还是穿着那身病号服,他帮她盖好了被子,就关上 门想退出去。 刚转身的瞬间,衣角却被抓住了,他听到她低低的声音说道:" 不要走……" 林淮心里一喜,以为苏静忆经过这番折腾之后清醒了过来,他惊喜地回过头去 看她,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醒,她的手握着他的衣角,他也走不了,索性他就坐在 了她的床边,看着她。 她的脸上还是红扑扑的,打着石膏的右胳膊看起来很僵硬,借着月光,他可以 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的眉头轻轻地蹙着,眼睛微微地闭紧,睫毛长长的,他情不 自禁地伸出手去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手不经意地滑过她的额角,竟然还是很烫。 林淮心里突然觉得一紧,他想俯下身去亲亲她光洁的额头,却又觉得有些乘人 之危的味道,正犹豫间,他突然听到她嘴里嘟囔了一句" 林淮" 。虽然很含糊,可 是他还是听到了,他有些受鼓舞般,抓住了她的手,欣喜地说:" 静忆,我是林淮。 " 可是之后便再也没有听见她有任何的响动,一会儿就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传了 过来,他心里有些浅浅的失望,他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苏静忆睁开眼睛的时候显然吓了一大跳,是在自己的房间无疑, 可是,可是……她又使劲揉了几下眼睛,确定自己并不是在睡梦中以后,她皱紧了 眉头,既然不是梦,为什么林淮会握着自己的手,还半卧在自己的床边呢?她仔细 回忆,却怎么都记不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了,整个记忆在她昏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幕上 就此定格。 因为弄不清原因,她心里有些气闷,她想用右手去把他推醒,可是手臂一动, 竟牵扯得如伤筋动骨般的疼痛,她一时难忍,忍不住叫出了声。 林淮听到她的声音,立刻醒了过来,他揉了揉有些迷糊的双眼,才发现苏静忆 有些冰冷的眼神正盯着他。 这眼神让林淮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站起了身,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有些 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吞吞吐吐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静忆……" 声音里有着抱歉 的味道。 她却不买账,试着坐起身来,却发现右手使不上力,头也昏昏沉沉的。她勉强 坐起身来,头靠在枕头上,审视的眼光在林淮的脸上扫了又扫," 你怎么睡在这里? " 她的语气冷冰冰的,显然已经在心里误会了他。 林淮开始有些生气,可是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暗想,我明明 是君子,你还当我是小人。 他兀自在心里想着,嘴角不禁牵出了笑,苏静忆被他的笑弄得有些不解," 你 笑什么?" 林淮摆手," 没,苏静忆,你别乱怪人好不好? 你先看看你身上穿的什么?" 苏静忆闻言低头,这心里的疑团可就更大了,她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怎么, 我怎么会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呢?" 林淮摊了摊手," 没办法,我们没钱交住院费,就连夜的从医院逃出来了,衣 服还没来得及换。" 说完又煞有介事地看了看手表," 天啊,估计一会儿医生上班 了,就会大规模地搜寻我们了。" 听林淮这么一说,苏静忆不禁笑了,这一笑牵动了右臂的骨头,她" 哎呀" 一 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淮轻轻咳了一下," 好了,让我来告诉你昨天发生的事情吧。" 他从在雪地里找到她说到了怎样送她去医院,然后又说到在夜深人静的严寒冬 日背着她在马路上怎样找寻计程车。 " 至于为什么我会睡在这里……" 他顿了顿," 昨天刚要出去的时候,有人拽 着我的衣角,不让我走,后来我也是太累了,睡了过去自己都不知道。" 他无奈地 摊了下手,作为本次发言的结束语,看起来颇为正式。 苏静忆心里一阵温暖,听到后来他说" 有人拽着我的衣角,不让我走……" , 脸马上就红了起来,她脸上露出明显的尴尬神色,小心翼翼地问:" 我真的那么说 了?你是在开玩笑吧?" 林淮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开始微微一愣,接着看似随意地挥了下手," 当然是 逗你的了。" 苏静忆闻言微微笑了,嗔怒道:" 好啊你,又骗人,我差点儿当真了。" 林淮又轻轻咳了一声,只笑不说话。 苏静忆歪过头," 你感冒了?" 林淮摆手," 没事。" 转而又问她," 你摸摸自己的额头,看还烫不烫?" 苏静忆闻言听话地把左手放在额头上试了一下,其实还是有些热度的,可是为 了让他宽心,她故意装成没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林淮并没有怀疑,心里稍稍安慰,又开口问道:" 那我什么时候送你回医院去? " 苏静忆蹙眉,低声说了句:" 不想去医院,还是在家养吧。" 林淮又抬起手看了看表," 也好,那你在家养病吧,我会给你请假,你这胳膊 上的伤可着实不轻。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好好养一下。" 苏静忆轻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林淮本来想问问她胳膊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弄的,可是看着她的这副模样,索性 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林淮旋开了房门," 我走了。你在家实在闷得慌的话就看看片子什么的。即使 不发烧了,药还要照吃,一会儿我会给你拿进来。" 苏静忆顺从地点了点头,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安全感,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 心里很安稳,亦很舒心。 一会儿林淮就把药和温水都端了进来,随后又拿了一杯刚热好的豆浆过来," 牛奶解药,今天你就改喝豆浆吧。" 说完就急急地开门出去," 我走了,要迟到了, 你在家好好养病,没什么事情就别下床了。" 他还真是,难道把自己真当小孩子了不成?苏静忆不耐烦地回答:" 我知道了。 " 心却是喜的。 随后便听到防盗门啪的一声关上,苏静忆知道,他走了。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 来,她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心里又有些烦乱,却说不清楚原因。她睁大眼睛, 兀自看了天花板好一会儿,口中喃喃自语道:" 夏南,若是有一天,我爱上了别人, 那我该怎么办?而你,又会不会原谅我呢?" 苏静忆素来喜静,所以,即便是一个人在家,也从来不会觉得烦闷,可是今天 却不知道是怎么了,躺了一会儿,既觉得无法入睡又觉得心里安静不下来,索性就 慢慢地坐起了身来,打算下地去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过来看片子。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终于挪到了距离并不算远的桌子跟前,她刚要拔下 网线,心里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坐了下来。 她把电脑打开,登录了MSN ,可惜却没有看到大树亮着的头像,心里有些略微 的失望,她用左手操纵鼠标,点开了大树的对话框,然后又艰难地用左手打了一行 字上去: " 大树,原来遗失的幸福感在某一天也会重新地找回来。" 用左手打字既困难又不习惯,可是苏静忆还是坚持打完了整行的字,然后发送 过去,之后,心里竟然稍加平稳起来,或者,她想要的,并不是他的回复,只是看 到发送时倾诉的那种心情罢了。 她关了电脑,拔掉网线,用左臂揽着笔记本电脑,脚下几分不稳地回到了床上。 奇怪! 真是奇怪! 刚刚明明好用的机器,此时却进入不了系统了,她反复试了几次,却还是不行, 她仰起头长长地吐出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看来,笔记本电脑也和她闹起了别扭。 她索性关了机,又想到早晨林淮的话,就决定去他的房间借他的笔记本电脑一用, 希望他的笔记本电脑里存着几部她爱看的片子,若是没有,那就只好就此作罢了。 心里想着,已再次下了地。进了林淮的房间,苏静忆从他的桌子上捧起了笔记 本电脑,刚要拔掉网线和电源线,又转念一想,还是先坐下来扫一眼有没有自己爱 看的片子,若是没有,也不用再多折腾一趟了。生病的时候就是这样,平时几步就 可以走完的路程,而今走起来竟如此艰难了。 苏静忆放下了林淮的笔记本电脑,重新插好网线和电源线,随后,轻轻地在开 机键上按了下去。 开始她的脸上是挂着笑的,即使右臂上的疼痛感尚未消失,可是心里却是被喜 悦填得满满的,可是此时,她的笑容还来不及淡去,就已经瞬间僵在了脸上。 或者她宁愿自己没有来用过他的笔记本电脑,那样的话,这样的幸福感也许会 存留得时间长久一些,纵使仅仅是幻觉而已。可是这样的幸福感就在她打开笔记本 电脑的那一瞬间,渐渐地变了质。 因为她清晰地看到,在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启动系统的那一刻,林淮的MSN 自动 登录了上去,她在他的朋友列表里面,竟然看到了她自己的网名" 风筝" 。 而刚刚她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发过来的那条消息,此时正自动弹了出来。 " 大树,原来遗失的幸福感在某一天也会重新地找回来。" 苏静忆看着屏幕,看着看着竟笑了出来,这句话,她刚刚用左手费力地打上去 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的甜啊,可是此刻再看到时,竟觉得好像是讽刺。 她还是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来。原来,这场戏一直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而已,她所认为的演员,不过亦是一个隐藏得很好的导演罢了。 她心里顿时变得空空的,一种被欺骗的耻辱感和委屈感瞬间就涌上了心头。 林淮,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被欺骗的感觉,因为那样,我会觉得自己真 的像是一个小丑,而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相信,是不是一种罪? 而这一切,又是不是只是一场关于幸福的错觉呢? 苏静忆就这样愣愣地坐在林淮的电脑前,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直盯着屏幕看 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对话框。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此时觉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她把目光再次移向了他的朋 友列表,却有一种再次心痛的感觉,因为她看到,他的朋友列表上有着那人的名字, 而且显得很亲切,艺馨。 自然是单艺馨了。 苏静忆歪着脑袋,轻轻地咬着嘴唇,她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单艺馨,就是在美术 教室的门口,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女子就是学生口中的那个美女老师;第二次看见 他和单艺馨在一起,是她站在楼下粥铺的大玻璃窗里,他们在对面的街角,单艺馨 轻轻地抱着他;第三次呢,就是前不久单艺馨在美术教室里冲他委屈地质问" 为什 么要骗我" 的那一幕了。 苏静忆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单艺馨的凛冽眼神,好像真似自己抢了她的什么宝贝 一样。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或者说,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东西,怎么谈得到 抢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一种看看他们的聊天记录的冲动,可是,她是苏静忆,那 样的行为会连自己都不齿的。 她果断地关了他的笔记本电脑,轻轻地合上。她觉得自己此时是这样的无力。 她沉默了一会儿站起了身,眼神有些空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次躺了下来。 她轻轻地翻了个身,一年来和大树在网上交流的点点滴滴此时都浮现了出来。 想着想着,她心里有微微的诧异感,她从来没有和他在网上说过自己真实的名字, 也没有说过关于自己的情况之类的事情,按常理来讲,他是不可能知道的,那么这 样说来,她刚刚觉得他是有计划和目的来接近自己的判断就未必是成立的。 想到此处,心里竟然又凭空欢喜了几分。可是,他与单艺馨的关系非同一般这 一点,却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了。 苏静忆心里很不解,林淮,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你是想来救赎我,还是想把 我推入另一个深渊?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她竟然不知何时就睡着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 午了,她习惯性地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有一条新的短信进来,短信的下面 显示的名字是" 林淮" 。 苏静忆轻轻咬了下嘴唇,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了短信。只见上面写道:" 静忆, 你睡着了吗?我忘记带了钥匙,又怕吵醒你,如果你醒来的时候看到短信,快点儿 帮我开门啊!" 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叹号,可见他当时心情一定焦急得很,苏静忆移动视线看了 眼来短信的时间,是近十一点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 天啊,他不会一直在门外等了一个多小时吧?这个傻瓜。 她的头晕晕的,挣扎了一下坐起了身,她的脚步明显加急了起来,走到门口, 冲着门镜往外面瞧了瞧,他果然还在,正冲着走廊上的玻璃窗发呆,不知心里在想 些什么。 她连忙打开了门,林淮听到防盗门的响动,回过头来,一瞬间,他咧开嘴笑了, 笑得像个终于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苏静忆没有回应,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只是淡 淡地说了声," 快进来吧," 就转过了身。 林淮并没有察觉到苏静忆言语中有异,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更加沉默 寡言。苏静忆默默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随后关上了门。 她轻轻地坐在床上,心里一瞬间变得空空的,她发了一会儿的愣,实则心里什 么也没有想,只是如泥塑般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好长时间。 良久,她终于站起了身,缓步来到了窗子前,冰花已经把窗格子都映满了,所 以此时她望出去,也不过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已。心就这样空落落的,过了一会儿, 她喃喃地低语道:" 或者,我可以再多给你一些时间,也多给我自己一些时间。" 她这样面无表情地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林淮请了下午的假,实则是怕苏静忆在家闷得慌,回来是特地为了陪她。他看 苏静忆关了门,心想她定是昨天折腾得着实倦了,睡得才这样沉。因此,他打开房 门,准备去厨房倒水喝的时候,也是蹑手蹑脚的。 他刚开了门,却与她恰巧打了个照面,他瞬间愣在了那里,他看见她穿着厚厚 的外衣,手臂还很僵硬,可是显然是要出去。 林淮皱了皱眉,他有些嗔怒的语气道:" 静忆,你是要出去?" 他的口气责问 的味道。 苏静忆低着头用左手穿鞋,显得有些费劲,她低低地" 嗯" 了一声,并没有抬 起头回应他的眼神。 他眉头皱得更紧,细长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他有些动气,不是为了旁的原 因,只是觉得,她太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大步走了过去,挡在了门前,口气有些霸道," 不许出去,外面飘雪了。"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是她赌气般地没有理他,且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林淮的声音温柔了下来," 外面飘雪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发烧还没 有好彻底。" 他的手轻轻地抚向她的额头,却不料在快接近她额角的时候,被她一 手打落。 苏静忆的动作并不重,可是她打落他手的瞬间,两人还是愣在了,气氛显得沉 闷而又尴尬。 苏静忆垂着头,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若不是她在无意中发现了关于 他的那个秘密,刚刚的那个动作是那么的温馨啊,可是因为有了欺骗,一切都变了 味道,很多事自然也失去了它原有的轨迹。 她不想问他任何话,不想解释更不想道歉。她索性就什么也不再说,开了门就 要出去。 林淮挡在她前面," 不许出去。" 他的话语很强硬,可是她还是听出了里面的 关怀。 她转过脸,和他对视着,冷语气很冷," 我去看我的夏南,还要经过你的允许 吗?" 她说得一字一顿,他听得触目惊心。 苏静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这句泾渭分明的话还是让林淮挡在她前面的 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林淮看着她,他觉得她似乎是在嘲讽和奚落他,我的夏南,而你,只是林淮。 他下意识地让开了路,苏静忆没有回头看他,砰的一声关了门,走了出去。 林淮站在原地,脸上显得有些难过,眼神也失去了光彩。静忆,我们一起走了 这么久,我以为你不再对我拒之千里,可是,这是不是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自以为 是?是不是我纵使离你再近,中间隔着的永远还是一个夏南的距离,而这个距离却 比海角天涯还要遥远?他这样想着,心里面竟然就那么一痛。 苏静忆来到街上的时候才发现林淮果然所言不假,天空中细细碎碎地飘着雪花, 大概雪下得有那么一会儿了,地上已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让人踩上去也觉得要小心 翼翼的。 头还是晕得很,苏静忆不禁用手摸了摸额角,果然是热度又有上来的趋势。她 穿得已经很多,可还是觉得冷,从骨子里往外的那种冷。手臂上的伤也觉得牵扯得 很疼,她脚下的步子很慢,边走边向后面张望着是否有计程车的踪影。 雪天里很难搭到计程车,好不容易驶来的几辆也被别人抢先了,她手臂上打着 石膏,头很晕,脚下也有几分踉跄。在这个与过去二十六年来没有丝毫不同的初冬 雪天里,她却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与无助。 雪下得有些大了,她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边往前走,边注意着后边是否有计 程车驶来的踪迹。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等到了一辆计程车,她急匆匆地摆手, 因为太匆忙,竟然险些摔倒,计程车打着大灯终于停到了她跟前,此时,她的心才 稍稍地放下了。 苏静忆到达墓园的时候,已经是近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墓园在城郊,位置 有些偏,可是却因此而显得更加静谧。她下了计程车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雪已越 下越大了,开始来的时候雪花还很缓的飘下来,此时已经是急急地打在脸上了,有 凛冽的味道,打得脸也有些生疼。 她却看起来并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眯着眼睛往里面走。一直一直走,地上的雪 厚了起来,稍不留心,就有摔倒的危险,她的步子却并没有因此而弛缓下来,反而 是行得更加急了。 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颇为复杂,看起来心事重重。走着走着,竟然有泪水无声 无息地滑落。雪落在脸上,混着泪水,再也分不清哪些是雪水哪些是泪水了。 终于,她放慢了步子,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墓碑,她紧紧地咬着 下嘴唇,雪依旧很大,她睁大眼睛,盯着那墓碑看,一直一直看,仿佛是想要刻到 心里面去似的。 泪水下落,没有声音却有温度,她仿佛整个人傻掉了一样,只是一直默默地流 泪。墓碑上,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短短的发,棱角分明的脸庞,眼睛如星 星一般明亮,他笑着,笑起来很调皮的样子,左颊上有浅浅的梨涡,他笑得很灿烂, 和眼前哭得泪眼婆娑的苏静忆形成了强烈反差。 不过刚刚下午四时左右的光景,却因为这愈下愈大的雪的缘故,天已过早地阴 沉了下来。墓园里安静得很,云也低低地垂着,让人觉得有些气闷。 突然,苏静忆一下子扑向了夏南的墓碑,她的右臂伤了,不能动弹,她就用左 手不停地摩挲着那碑上他的照片,一遍一遍、小心翼翼而又分外轻柔地重复着这个 动作。她的口中终于发出了声音,从开始的哽咽到后来的号啕,她终于不再带有一 丝隐忍地放声大哭。 地上的积雪很凉,她却毫不在意地双膝跪在地上,她的眼泪有绵延不绝的味道, 她不停地问:" 夏南,为什么?夏南,为什么……" 她只是这样喋喋不休地重复着, 又似乎并不是想问他要什么答案,只是这样地重复着,心里面就觉得稍微安稳那么 一点儿似的。 林淮一直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以一种静默的姿态,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有 着明显的疼惜,他从她默默垂泪一直看到她这样毫无顾忌地号啕,他很想上前扶起 她,雪地里很冷,她还依旧在发烧,可是在走出了几步后,他又改变了主意,停住 脚步又折了回来。 就让她这样哭一次吧,彻底地哭一次。她的隐忍是这样的多,她的想念是这样 的浓,可是她却很少流露出来,她只会把它们沉积在自己的心里,那是她心里面的 事。久而久之,就那样变成了结,想要打开,只能她自己来帮自己。 林淮就这样隔着几米的距离,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神里有着不安,有着担 忧也有着无可奈何。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像被隔在一个圈子之外一样,动 弹不得。 他就这样看着她,听着她从没有过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不禁为之动容,觉得 自己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心里竟然隐隐有几分酸楚。 一时间,他竟然觉得恍惚,以至于苏静忆哭得晕了过去,他也是愣了几秒钟以 后才反应过来,而后,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这是他第二次在雪地里抱起她。她就像个瓷娃娃一样,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此时 被冻得没有了血色,她脸上的泪痕太过明显,鼻子和眼角都是红红的。他轻声地低 呼她的名字,声音焦急," 静忆,静忆……" 苏静忆却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并没有听到召唤一样,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 的泪珠。林淮有些慌,他用手轻轻地按了按她的人中,他显然是怕按疼了她,可是 动作太轻,她没有任何反应。 林淮狠了狠心,手上明显加了力气,按下去,心里竟有些心疼,苏静忆却马上 醒了过来。 苏静忆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林淮欣喜而焦急的脸,她轻轻蹙眉,显然有些纳闷 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她挣扎了一下,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 她坐了起来,头还有些晕晕的。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开了口," 你…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她的脸上有些不解,声音变得沙哑,说的话也有些吞吞吐 吐的。 " 嗯。" 林淮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苏静忆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她用力站了起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 她直直地看着墓碑," 这个就是夏南。" 说着话,眼神已经变得温柔起来了。 这个就是夏南,这个就是爱她亦是她爱的夏南。这就是在她的生命里鲜活地存 在了十八个年头的夏南。 林淮走近了几步,站在苏静忆的身后,认真地端详着墓碑上夏南的照片。无疑, 她的夏南真的是一个英俊的男子,连笑起来的样子都让人觉得很亲切。 林淮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后,和她一起默默地注视着夏南的墓碑。雪已经开始明 显地小了,且有要停的趋势。安静的墓园里,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啜泣,只听见下 雪的声音,却让人心里觉得分外凄凉,苏静忆的心仿佛针刺那般的疼。 突然林淮走上前来,轻轻拉过了苏静忆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而后,他表情 虔诚而郑重,走近了几步,定定地看着墓碑上夏南的照片,认真地说道:" 夏南, 以后把静忆交给我来照顾,好不好?" 他没有回过头来,眼睛是直视着墓碑的,话是问向夏南的,可是苏静忆知道, 这个答案,是要她来给的。她不可能不明白,她轻轻咬着嘴唇,侧过脸看着林淮的 模样,心里竟然微微地叹息了起来。 她看着他的侧脸,他也是这样好看的男子,他细长的眼睛此时充满了期待,他 没有转过头来回应她的目光,可是她依然感觉到了他的那份坚定与虔诚。 苏静忆收回了目光,她垂下头,如果没有上午的那件事,或者她可以完全信任 他了吧,可惜终究只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可惜。 她还可以信任他吗?他的话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她不知道,她也不再想知道。 而他现在所说的这句照顾,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对她的一种同情还是恩赐? 想到这里,苏静忆心里一阵难过,她果断地抽回了手,亦没有转过头看他,只 是用定定的目光看着墓碑上夏南的照片,声音听起来幽幽的,林淮听见她说:" 我 心里只有夏南一个人,永远。" 只有他一个人,永远。 林淮转过头看着她,眸子里有明显的伤,他的眼神更加落寞,没有再说任何的 话。 你心里可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往事? 你确定它依然无法释怀吗? 不知什么时候,雪悄然无声地停了下来,只是天还是阴阴的,低低的云垂着, 让人看了,心里分外压抑。 …… (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