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连日来,大青对玲玲的爱恋已经达到了无以附加的地步。显然,玲玲的美发生 了微妙的变化。他虽然未曾觉察出来,但这种变化引起他心理上的变化却是显而易 见的。从前,他对玲玲的爱是柏拉图式的,玲玲是他顶礼膜拜的月亮,现在,玲玲 是他隔河相望的织女,他渴望那个神圣的日子,踏过世间的鹊桥,象个凡人那样与 她相会。 在一个金风送爽的早晨,他在金黄的雏菊丛中找到她,对她说,“告诉你一个 好消息,我爸爸决定明天求见林副统帅,你弟弟有救了。” “是吗?”玲玲激动的热泪盈眶,“谢谢你,谢谢首长。” “也告诉你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我明天要归队了。” “怎么,你也接到了师长的手谕?” “什么?” “喔,没什么。”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级战备。”大青神情沮丧,阴郁不乐,“玲玲,这 么快便要离开你,我很难受。” “我也是。”玲玲诚挚地说。 “玲玲……”他变的吞吞吐吐。 她用目光鼓励他。 “玲玲,你不认为,我们的关系应该进一步突破吗?” “什么意思?” “我们…我们结合吧。” 玲玲一怔。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苦衷。她默默地凝视着他。心里话,我对你真 是那么需要吗?既然是需要,为什么从前不说?既然从前不需要,为什么现在又需 要了?难道你需要的是现在的我,而不是从前的我?不错,我的心对你没有变。可 上天作证,从前的我比现在的我,对你不知要好上多少倍。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 说?难道我们还小吗?可鬼知道你梦里都想了些什么。而我,多么想投身于那个不 为人知的境界中神游个够!那时候,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是你的了。只要有一次, 我们就再也分不开了。可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她苍然泪下,“太晚了。” 显然他觉察到了她的心理活动,他感谓道,“我那时鬼迷心窍的,把许多虚无 缥缈的东西看的那么重要,倒是把那么弥足珍贵的东西象扔垃圾一样扔掉了。都怪 马克思老先生,把人与人的关系搞的这么复杂。玲玲,你听我说……” “不,大青,我们都老大不小了。” “是啊,我们损失太惨了。不能再白白浪费感情了。”他动情地抓住她的手。 她没有把握地反抗着,“你爸爸不会同意的。” “我们的事,他早表态了。不过,今晚还是瞒着他好。玲玲,我们不必拘泥于 形式……”他寻找种种理由替自己辩护。 “这样不好。” “玲玲……”他近乎哀求地望着她。 没有办法。拒绝他是徒劳的。她知道,自己天性中,有一种对他依顺的惰性。 他的要求,她从来没有拒绝过。为了他,哪怕要她豁出性命,她也义无返顾。一串 钥匙,早已落入她手中。鬼使神差,她接着了。大青欣喜若狂,“记住,是这一把。 那一把是爸爸房间的。路过黄阿姨门前时,轻点……” 完全是下意识的,她冒了一句,“你不至于傻的下楼来接我吧。” 大青高兴的声音都颤抖了,“我在房间里等你。” 当天下午,玲玲在大海边漫步。内心里,默默地与弟弟喁喁而谈,弟弟,我看 海了。我是来与你谈感受的。当我看到海潮象雪雾一样,从那遥远的地平线上波动、 隆起,层层推进,铺天盖地而来,我便体会到你站在高山之巅,观看暴风雪肆虐大 森林时的心情。然而,我却没有你乐观,作为人,我们太渺小了。渺小的象藻类, 象软体动物,象那些成群成群的虾蜢,海潮袭来,它们被抛在漫长的海岸线上,茫 然无绪地蠕动,徒劳无用地挣扎,在烈日的烘烤下散发着腥臭……我们失却了我们 生命的海,失却了我们生命的发源地。弟弟,我们还能奢望什么呢? 随后她去了浴池,机械地沐浴着。她在想弟弟,想着与他的手足之情,想着他 们之间的琐事,乃至于反目的时候,她给他造成的痛苦。坐在饭桌旁,饭菜可口, 她却觉得淡而无味。大青装的一本正经,她想笑,却没有心思笑。她在想弟弟的一 日三餐,邂逅老革命是他大饱口福的一段时光,难怪他一下子长成了。要是林副统 帅不肯放人呢,不会的,她安慰自己。饭后她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镜前,把 带有光泽的长发盘在头上,用一个发卡别住,中间插一根长簪,她把长簪一拔,发 卡掉在地上,长发优美地披洒在后背。她重复着这个动作。她想到从前,自己梳洗 的时候,弟弟不知偷看过多少回。最后,她换上一件大青托人为她买的真丝连衣裙, 那种粉红色的带拉链的连衣裙。她安静地坐在床沿上,心想,要是我这样等着嫁给 大青,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弟弟会怎么想,他能把我宰了。 十点,她关门出来,小心翼翼地穿过客厅,上了楼梯,她迟疑了一下,她的右 面便是司令员的房间。她向那边走去,用大青给她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在关门的一刹那,她想起了弟弟讲述的那个梦,在梦中,她面前是一道永远关 闭着的铁门。身后,却是无限向上的台阶,拾级而上,可以看到扶廊的那一边的面 壁,是由无数残缺不全的浮雕组成的,年代久远,只能看出状如白骨的轮廓…… 后来,历史家,本书作者,以及在他们之前于得水一案的专案组人员,为了查 明事实真相,都曾到过那幢别墅,站在楼梯上,实地考察过。他们对玲玲的动机作 过多种揣想,一是她神思恍惚,搞错了司令员和大青的房间,二是她突然心血来潮, 三是她早有预谋。三种说法都有道理,爱作奇想的读者也不妨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 力。唯一可以得知的事实是,那天夜里非常静,静得能听见花园里落叶的声音。蛐 蛐儿悠闲地叫着,星星闷声不语眨着眼,下弦月黎明时分才姗姗来迟,黄黄的,挂 在这幢哥特式建筑的尖顶上。 大青房间的灯光彻夜未熄。他用烟酒来打发漫长的夜。那酒是准备与她合衾喝 的。后来熬草鸡了,也喝醉了,迷迷糊糊的,趴在床上睡着了。天蒙蒙亮时,冷丁 醒来。脑袋发沉,完全为了提神,他打开了收音机,传出异国播音员那蹩足的普通 话:……中国发生未遂政变。前国防部长,党的副主席仓皇外逃,所乘三叉戟喷气 机坠毁于蒙古境内的温都尔汗……他吓出一身冷汗。这时,外面早已乱了套。几辆 警车鱼贯而来,直接开进大院,一帮军警下了车,向警卫出示了证件。黄阿姨和他 们争吵起来,不到司令员的起床时间,她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们进去。大青下来时, 正逢上司令员被推推搡搡,请上了车…… 这时,凝重的晨雾里,突然荡起一阵阴森可怖的狂笑。那笑声是那样响亮,树 木花草上的露珠纷纷震落下来,一时象下了一场小雨。人们为之悚然,不约而同地 扭转头来……从司令员寝室的窗口,跳出一个赤身露体的女人,披头跣足,腾空驾 云般飞奔而去,高大的院墙,如履平地。顷刻,便消失在喷薄而出的太阳的万道霞 光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