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节 一九七四年,村里同时回来两个刑满释放分子。一个是地主的儿子杨明明,林 彪折戟沉沙,他因为地主出身,又被稀里糊涂关了三年,最后被送回原籍劳动改造。 张同根对他是既想见又不想见。他采取绥靖政策,安排他去山里猪场养猪,凡事不 管不问,听其自便。另一个是诈骗、偷盗犯王志远,关于如何发落他,张同根颇费 了些心思。志远自己要求当治安,他看中了这活吊儿郎当不出力,另外有许多不可 言传的好处。一个专政对象,怎么能干专政人员呢,张同根回绝了他。 结果,当天夜里,他家的“治安”便出了问题,四只老母鸡没有了两对。同时 他妻子向他抱怨说,他在外面“干革命工作”整夜不归,有人在她窗下大唱反动的 黄色小调,并用一些相当下流、肉麻的语言勾引她……同根嘱咐她不要声张,传出 去影响不好。张同根把志远混编到“黑五类”队伍里,在治安人员的统一管理之下, 去采石场采石。但是,没过多久,管理人员便向张同根抱怨,本来那帮黑五类认罪 态度很好,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但只从志远加入以后,把监狱里学来的一套搬到了 采石场,他当了他们的老大,本来一帮乌合之众现在“群龙有首”,在他的挑唆带 动下,牢骚满腹,消极怠工,反动言行不一一而足,举不胜举。这样下去,他真能 象电影里演的那样,领着“奴隶”们反了。你要教训他,他挽袖子撸胳膊——来来 来,一副俺是光棍俺怕谁的泼皮相。专政人员也心里打怵——谁没有老婆孩,谁能 担保背地后他不给你个暗亏吃?你真触及触及他的皮肉,他正好耍赖,在家养伤不 上工,更增加管理难度。你又不能往死里“触及”他。张同根大伤脑筋。最后安排 了他一个下三烂的活计:当杀保子,杀猪宰羊。也即三教九流之下三流之一:屠夫。 这也算是绥靖政策吧。 志远——他现在又叫天送了,没有人再记得他从前的那个名字——从小和同根 一块厮混,他认为他们的关系是乌龟和王八的关系,互相知道老底儿,狗咬马虎 (狼)俩头怕。你张同根整人蝎虎,对别人行,对俺,没辙!你吃几碗豆的干饭, 俺不知道?张同根的“绥靖”被他误认为软弱、退让,他更有持无恐了,偷鸡摸狗, 顺手牵羊,对集体财富实行拿来主义。他的至理名言是,集体是块肉,不啃白不啃。 有许多迹象表明,他与本村几桩大的盗窃案有关,但他是单打一,草上飞,神出鬼 没,张同根的专政机构也抓不住他的把柄。在大街上他也公开宣扬,“俺是大错不 犯,小错不断,贩毒的不吃,贩私的不干。包青天来了也没法断(案)。再说,他 老人家早死几辈子了,上哪找去?” 张同根对敌对势力向来心狠手辣,用他的话说,不惯毛病。所以该整的人他都 整了,惟独出了个“天送”,却使他两手捧刺猬,扔了不是,捧着还不是。这固然 有一层互相知老底狗咬马虎俩头怕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是赫赫有名的 “小大寨”的当家人,无论是他的地位和身份,都犯不上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泼皮 较真儿,那样显得心胸窄,没肚量,反而给人一种、一种公报私仇的感觉。 再说,你治他的罪先要罗织他的罪名啊,俗话说的好,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嘛。 不管怎样,天送成了张同根一块心病,如骨鲠喉。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