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赵清的职务是脱产宣传员。他的位置就在村“革委办”旁边那三间厢房里。挂 的是“广播室” 的牌子。他负责广播、宣传、起草发言稿、报告,换写黑板报、张贴大字报、 标语口号之类。 一句话,是个吹鼓手。关于他和张同根的关系,众说纷纭,一说他知恩图报, 一说他为虎作伥,又一说张同根知人善任。据说当家人对他言听计从,还称赞他是 “党外民主人士”。每当他有些事定夺不了啦,便皱着眉头从“革委办”出来,钻 到厢房里待上半点钟,出来后,便又恢复了那副刚愎自用的神态。但赵清绝非那种 趋炎附势的小人,他不冷不热,若即若离,保持着与张同根的君子之交。他是那种 随遇而安的人,默默无闻地在他那小小的天地里编织着等待的网。 宋书第早听说他是个歪才。当家人临走前交待,“有什么困难找赵清”,听那 口气好象赵清是无所不能的。他亲自登门拜访。他的三间草屋没有什么象样的摆设, 但收拾的有条不紊很洁净,象他本人,总是衣帽整齐,一尘不染。 他老婆是个南国女人,病病歪歪的,瘦的象根刺。俩孩子都患着营养不良症。 他很穷,但他拒不接受村里的救济。家里唯一一张书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马、恩、 列、斯选集,毛泽东选集,一些鲁迅的集子,以及那年头允许出版的中外文学、哲 学著作。桌子正中央,端放着毛主席的一尊半身石膏塑像。 宋书第说明来意。赵清微微一笑,“是呀,钝刀子割肉不见血,温暾水褪不了 绒毛鸡。” 宋书第气恼地说,“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滚刀肉,软硬不吃,真拿他没办 法。” 赵清矜持一笑,随手拿起桌上那尊石膏像,正面端详一会,侧面端详一会, “办法是有,要看怎么施。” 宋书第等着他拿出锦囊妙计。 赵清不急不愠,吐出了四个字:触及灵魂。 宋书第大呼上当,天送没肝没肺,哪来的灵魂?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看你的 了。” 赵清当仁不让。他把看守的民兵打发走,自己和“二天里爷”嘀咕了两钟头,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出来后他对宋书第说:“请你组织下午的社员大会吧,天送要 当众交待问题。”宋书第半信半疑,走进屋一看,他可真是大吃一惊,刚才还天不 怕地不怕的“二天里爷”,此时象晒焉了的萝卜缨子,焉头焉脑地蹲在墙旮旯,脸 色干黄干黄,额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当天下午,他把自己做的孽一古脑都“吐 噜”出来了。 事后,宋书第缠着赵清,非要他交出制服“二天里爷”的秘密武器。赵清百般 无奈,只好如实交待:原来“二哥”们在从事农业生产时,大都是百无聊赖,十分 被动的。因为“大呼隆” 那阵,干多干少一样,干孬干好一样。为了调节“精神生活”,更为了蹭工, 便添了“耍嘴皮子”这道“工序”。传播道听途说,搬弄趣事逸闻,相互拿对方穷 开心,有时还要杜撰和歪曲,语言是俚俗的,低级趣味的,常常开口便是裤腰带以 下的,美其名曰:掏熊话篓子。 这也算是一种大众文化及其传播媒介吧。有一次,在平塘工地上,天送也讲了 一个“笑话”,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人们也没琢磨出个味儿来。惟有赵清记在心 里。他对天送重复了这件事,晓之以利害关系,天送便草鸡了。 宋书第很想听听那个故事,赵清微微一笑,“算了吧,没意思。”这更吊起了 宋书第的胃口。 在他的一再要求下,赵清说:“说出来也可以。不过,你先要保证对天送的人 身自由负责。” 在得到承诺后,他便讲了那则“蚊子的故事”:有一群农村的蚊子,嫌农民血 酸,没有油水,转念要到城里去寻口福。它们历尽艰辛,赶到城里,好歹闯入高楼 中一户人家,朦胧中见桌子上有一人,蚊子们蜂拥而上,咂摸了半晌,咦?怎么没 有人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尊石膏像。 宋书第现在担任副市长的职务。谈起当年在“小大寨”的那段经历,他仍心有 余悸,百感交集,“我现在敢斗胆把这故事复述出来,可在当时,我一听,吓了一 跳,我对赵清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知情不报,要犯法的。‘他说,’刚才你答 应对天送负责。‘我说,’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这关系到对伟大领袖的态度 问题。‘赵清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当家人不会答应的。‘我说,’当家人 不是要我们整治整治他吗,干脆,一遭打发了他得了‘。“ 宋书第自作主张报了案。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