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红茶 黄昏,从窗帘的缝隙中往下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步履匆匆,眺望远处,夕阳 黯淡、迷蒙,就如我迷惘而灰败的心境,我在等待着辉出现的一幕。 不知不觉,我已经有了这样的习惯,我有点恨自己的不够光明磊落,恨自己像 在黑暗中的猫,张着空洞的大眼睛,漠然而刺痛地看着有关辉的世界。 几乎有三个月了,我蜷缩在窗台上偷窥外面的世界。 本来应该是辉偷偷地做他所做的事的,但是真是讽刺的是,现在是我躲躲闪闪 地,不敢面对他。 辉的摩托车轻捷地停在了楼下。 那个女孩,仍然是那个女孩的摩托车停在了旁边。 他们在道别。 夕阳的余晖中,此情景几乎是浪漫的。 我真切地看到那个女孩笑了起来,长发在夕阳之光中折射着柔和的光泽,轻轻 地飘扬,妩媚动人的样子。 隔着玻璃,我却似听到他们的轻声笑语,一波一波地冲击着我的耳膜,冲击着 我的灵魂。 有一点痛慢慢地噬咬着我的心,我有点眩晕起来…… 辉目送她离去。 停留了片刻,辉就会上来。我想,这极短的时间,是辉的缓冲期,好把表情调 动至最适合的档上。 我进去厨房冲了杯茶,放在茶几上,茶叶慢慢地沉入杯底,水汽氤氲,有一种 近乎温馨的气氛笼罩在客厅中。 曾经我一直沉醉于这种气氛,但现在…… 辉开门进来。 我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放在柜上。 我没有看他的眼睛,不敢研究他的眼神,我害怕他眼中仍然残留有另一种温情, 有着她的浅笑轻顰。 辉看了我一眼,坐下来喝我泡的绿茶。透明的杯子里茶叶重重叠叠,有人说婚 姻就如一泡茶,那于我们,究竟谁是茶叶? 我想辉会是水。 我已经泡得久了,渐渐乏味,渐渐失去茶香,没有了茶的清醇,他就会泡另一 份;或者仅仅是我是绿茶,她是红茶,他要尝试另一种味道。 我到厨房去做饭。 我们几乎没有了对话,是一种默契,还是一种…… 我宁愿相信是前者。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一切。 我喜欢看到他穿着我熨得妥妥贴贴的衣服,拎着我为他收拾的公文包去上班。 做好饭,摆出来。 辉吃得很香,并适时给我一个嘉许的目光,没有一点异常,他比我更显得落落 大方。 我几乎怀疑我每天看到的那一幕是幻觉。 吃过饭,辉说:“今晚有一个应酬,你穿那套暗紫的长裙吧。” 挽着辉的臂弯,在那种场合我虽然不太喜欢,但是仍然应对自如,我只会让辉 锦上添花,我也只许自己为他锦上添花。 辉远远地赞许地看着我。 那女孩也走了进来,穿着雪白的长裙,长发随意地飘散着,洋溢着青春气息。 我的发髻,我的暗紫,我的内敛,我不由与她对比起来,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一 类人。 辉与她淡淡地举杯。 我远远地,与人说着话,只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辉,辉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他举止得体,让我觉得欣慰。 辉挽着我离去时,已经是夜深。 夜凉如水。 如水的月光洒在辉身上,让他更增添了神秘而冷峻的风采,我不禁挽紧了他的 臂弯,贴近了他。 只是他深邃的眼神我仍然不会懂得更多一些。 任何人都说我们是郎才女貌。 已经结婚多年,岁月并没有在我的容貌上烙下印记。 我的额头依然光洁。 只是眼神有一些空洞。 我再也不能找到自己曾经顾盼生辉的神采,一些我曾经骄傲的东西已经悄无声 息地湮灭了。 辉一如既往地对我,依旧温情脉脉。 除了每天黄昏的那一幕,及我们渐渐减少的对话,再无它。而我认为,每一对 夫妇也是如此,要说的话,已经在开始的几年已经说完了,渐渐不用说话已经可以 沟通了。 辉是优秀的男人,在任何人眼中都是。 我爱他,从来没有变过,或者应该说爱他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一种深入骨髓 的本能了。即使是在看着黄昏那一幕时,我仍然爱他,虽然包含着愤怒和无奈。 有些人看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流露着同情和嘲讽,他们都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继续装傻,我永远不会似祥林嫂一样去诉说我的隐衷。 我是一个敏感的女人,特别是对感情,辉城府很深,但是我仍然对他情感的游 离有着本能的直觉。可怕的女人的直觉,我情愿自己是迟钝的女人,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也不知道会比较幸福。 当年的辉在那一帮毛头小伙中也是出类拔萃的,身边有着不少艳羡和嫉妒的目 光,但他淡然面对一切,不骄不纵,平稳淡定。 我默默地不由自主地关注着他,几近一年。 当他把目光专注地投向我时,我不假思索地逃避,我情愿远远地看着他,保留 着心底的一份梦想。辉坚韧而持久地对我表示着他的爱意,细致而温存,深邃的眼 神让我迷醉,但我知道我把握不了他,我犹豫着,不知是否该接受他。 经过两年零一个月,我完全接受了他,因为我已经压抑不了自己对他更深更广 的爱,如果说爱如潮水,淹没的只是我,辉虽在浪尖上游弋,却似在岸上看潮起潮 落。 但是我对我们感情的前景从来都不看好,辉的光芒,掩盖了我的一切,好像是 我不足于承受的,也许不是仅仅一个女人可以束缚的,他有着更广阔的世界。 我诚恐诚惶地嫁给了他。 我的美丽在其他男人眼中也许会是一种不安全,但是于辉,从来不是的,于他, 那只是恰如其分的点缀。 辉帮我调换了工作,让我做一份十分清闲而体面的工作,当然,那也是不需要 一点点智慧的工作。 他带着我出入于各种场合,我是辉的妻子,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渐 渐被人所淡忘,渐渐变成了辉太太。 我渐渐驯化了,我越来越变成辉的附属品。翅膀已经退化,就是辉现在放我出 去,我也只会象征性地扑腾,再也不能展翅高飞。 当然作为丈夫来说,辉是称职的,他永远准时归家,或者总是会交待他的去处, 他几乎无懈可击。 我再次怀疑自己有着幻觉。 即使是心有旁骛的辉,仍然是好丈夫。 又是黄昏,我在窗前看到辉的归来。我犹豫了一两秒,下了楼,正好他们在话 别。我走近他们,微笑着,但我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微笑面具似的浮在脸上。辉脸 上的温柔依稀还在,“要出去?”浑低头关切地问,没有一丝虚假。他的坦然让我 冰冷的心有了一丝回暖的感觉。我点头,向她问好。她微笑应对,我不得不承认, 这并不是一个浅薄的女孩。此时,我更似一个外人。一种复杂的感觉浮了上来,酸 楚而苦涩,似有生锈的刀子缓慢地在心上拉过,有着迟缓而麻木的痛感。 外面正是华灯初上,昏黄的街灯有着淡淡的光晕,我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那 迟缓的痛感慢慢地扩散开来……我在街上无助地彷徨着。我居然发现我的心并不算 太痛,我几乎是冷冷地无奈地注视着心中的伤口,看它有没有鲜血渗出来。 我更加迷惘起来…… 我不知道我还可以怎么样逃避…… 或许是在我认识他开始就预料到会有此事的发生,我愿意爱着他残缺的爱。这 一份不完全的爱,也许就是我一个平凡女人所能承受的爱。我只能那么无奈地想。 回到家中,我才发现我什么也没有买,没有了道具来帮我圆谎。 辉在厨房准备着晚餐,我挽袖下厨,我们仍然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辉一如以前。 我是否应该质问他?还是应该如许多女人一样争吵? 我找不到可以这样做的理由。 而且我更害怕辉会直接承认:我不再爱你了。 我是这样说服自己的,那只是辉的红颜知己,我也居然说服了自己。 临睡前我下意识地更紧地抱着辉,辉也把我更紧地拥入怀中,温柔而细致地吻 了吻我。我静静地在他的怀抱中入睡,一夜无梦。 我还可以一夜无梦,看来我还不算太受伤,心还在胸膛,坚韧地跳动着,没有 似玻璃般破碎。 第二天上班,无所事事,想着辉,只是淡淡的,有点遥远的感觉,他离我既近 且远。有许多女人会打电话查问丈夫的行踪,我拿起了电话,按了两个号码,手却 心虚地抖了起来,就是证实了些什么又如何?而且我更害怕会证实到什么。我不由 放下了电话。 时间于我好像突然失去了意义,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只是想着辉,我无法 否认自己对他的感觉,我比当初更爱他,即使他在不经意地伤害着我。 中午回到家,草草吃了饭,辉中午不回家的,所以我不会认真地做饭的。 不想休息,我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却不知该如何。 或许应该翻翻辉的东西。书房是辉的私人空间,我每天为之清洁,没有任何地 方上锁的。我随手翻翻他的抽屉、书架,没有一点隐私性的东西,几乎都是专业性 的与工作相关的东西,再就是他偶尔消遣的棋类书籍。 他的物品也如他,没有一丝可疑,坦然面对着我。 辉从来都不会有日记、信件之类的东西保留,当然他更不会像某些男人那样带 着香水味、口红印回家,什么样的辉出去,就是什么样的辉回来。 我不会找到潜伏着的丑陋的辉,我所能找到的,仍然是那个让我心折的男人。 黄昏,我又有去窗前看的冲动,我决心戒掉这个习惯。 我认真地为辉冲了两杯茶,一杯绿茶,有着透明的如绿玉的液体;一杯红茶, 醇厚而浓重。两杯茶并排放在茶几,淡淡的茶香弥漫着,茶叶在杯底舒展着,竖立 在水中,似迷型的森林。 辉放松地斜靠在沙发上,并伸手去拿杯子,我的心似悬在半空,不由紧紧地盯 着他的手,他拿起了那杯绿茶,轻轻地啜了一口,很享受的样子,我缓缓地舒了一 口气,心,又回到了心房。 “怎么今天这么开心?”辉笑着问我。 “是吗?”我却听到了自己话中的轻快。 “嘴角现在还漾着笑意。”辉说。或许是我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的。 我坐在辉的身边,静静地依着他,没有再说话。 “怎么有一杯红茶?”辉疑惑地问,因为我们都不喝红茶。 “我想看看你是否改变了口味。”我平静地看着辉的眼睛说,他的眼睛一片澄 清,双瞳都有着小小的我。 “我只喜欢你泡的绿茶,没有人可以做得比你更好。”辉欢快地笑了起来,整 个客厅充满着愉快的氛围。 没有人可以做得比你更好,我不禁在心中轻轻地念着这句话。 “一辈子也是?不嫌单调?”我如所有小女人一样絮絮地追问。 “当然!”辉的语气没有一点犹疑。 我不由轻轻地笑了。 又见黄昏,再没有了那一幕。 我再一次怀疑起那是幻觉来。 或许根本就是我的幻觉,我就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