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叔 不知道权叔的具体年龄,只是知道在我学前班的时候他已经是大人了,我们是 忘年交,有许多细节都已经模糊,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夏日的星空下,他吹《我爱北 京天安门》,我和着微风,在美妙的箫声中翩翩起舞。 更多的时候是权叔一首接一首地吹着我不懂得的歌曲,箫声悠扬地穿透长长的 黑暗,飘在一个又一个乡村寂静的夜空。此时我就常常搬张小板凳坐在他跟前,敬 佩地看着他,充满着遐想…… 他是一个孤儿,那时的我不知道孤儿究竟是什么,只是知道他就孤身一人,一 人,一屋,一箫。他懂得很多东西,比如稻子什么时候应该杀虫,果树什么时候剪 枝,常有许多邻居拉着他到田间地头去看他们的庄稼。更让我觉得神秘的是,他有 许多书,而且厚厚如砖头的。我常常去他房间,只有我可以翻看他的那些宝贝书。 在我渐渐认得字之后,知道其中有《水浒传》《上下五千年》《西游记》等等,当 然他还为我把“浒”念成“许”字大笑过,更多的时候他会绘声绘色地讲述孙悟空 的故事,此时往往就围了一屋子小孩,而他的笑容也就更明亮起来。 我渐渐地长大,一年级以后已经没有了舞蹈课,我慢慢便没有在权叔的箫声中 起舞了,但是他的箫声仍然夜夜在空中悠扬地流淌着。 我逐渐听懂了一些大人们的议论,他们说权叔怪可怜的,无父无母,虽然穷了 点,却是人才一个,终身大事也没有人为他作个主、牵条线。 再细听权叔的箫声,似乎飘散着淡淡的忧伤,如果是在寒夜,也就觉得凄凉起 来。 权叔的青春就这样蹉跎着,一年一年的流逝。 妈看没有人可以为他牵线,虽然自己不算他的亲房,仍是自作主张为他物色了 一女孩,简单与那女孩及家人说了之后,就决定了开始交往。 我跑到权叔家中去,笑着对他说:“权叔,你就要有老婆了,是叫芳的!”我 很为自己的发现而得意。权叔佯怒道:“小孩子,懂什么!”话是凶巴巴的,语气 却是充满着笑意。 权叔与那女孩见面之后,彼此都挺满意的。权叔写了一封信给她,写得情真意 切,感动了她一家子,于是权叔的贫穷也变得不重要了,关系也因此而定了下来。 那信还拿来给我妈看过,都说写得真切,感人。我仅仅记得他自比为“荒山上的一 棵草”。 权叔结婚了,这让左邻右舍都为之欣喜。 我便没有怎么去他家了,因为长大,也因为他已经不再孤单。 只是权叔再也没有吹箫。他那两枝箫与菜篮子一齐挂在了墙上,成了饰物。没 有了箫声的夜,乡村也就空荡起来。 某日,权叔与妻子权婶来我家,墙上有一幅画,其中有一行字,她不知怎么地 就把“墙”字念成了“壁”,权叔的幸福的笑容尴尬地凝固在脸上,但并没有纠正 她,还有那墙上的四大美人的名字也念不全,权叔的脸色渐渐暗淡下来,一言不发 地与她归了家。 他便每日教她认字,但是她无论如何也记不了,权叔便渐渐失却了改造她的念 头。 这几乎成为了大家的笑谈。人们都有点为他可惜,也便明白了他不再吹箫的原 因,议论了一阵子,也渐渐便平息了下去。 竖年,权婶便生下了儿子,权叔把大人小孩都照顾得挺好的,所以权婶也并没 有无公公婆婆的不便。权婶吃得苦,小孩只满月便背在背上,两夫妻田里地里的劳 作,权叔的笑容也常常挂在脸上。人们便又说这真是一对好夫妻,同甘共苦,一定 会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权叔此时与任何一个男人没有多大的区别,没有了箫——那箫成了儿子的玩具, 没有了书——那书成了老婆做饭的燃料,但是有老婆孩子热坑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