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眼泪 作者:阿珠珠 所有打球的人都渐渐散去了,诺大的球场只剩下我,两盏三千五百瓦的白炽 灯明晃晃地照着,一片光明,如雪,没有阳光温暖的强烈的光明。 我喜欢这个灯光球场。 更喜欢一个人拿着球不断地投篮。我一向不与人打篮球。只是一个人,在强 烈的灯光下独自地投球、投球、再投球。 我只是喜欢这个流汗的过程,累的过程。我需要让自己累,累了就好,倒在 床上就沉沉睡去,没有梦,没有欲望,一觉就到天亮。 L 曾经说过:你是有那么多欲望的女人。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眼神尖锐, 穿过黑暗直把我透视。 我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不说话。他在黑暗中笑了,“你以为你会永远平静 下去吗?” 我在寂静中哈哈大笑。 他用力把我扳向他,逼视着我:“别再回避!我们是同一种人!”我在他怀 中仍然笑得浑身颤抖,直至笑出眼泪来。 他在我的泪光中松开了手。 我喝完那一杯酒独自离去。他的目光一直沾在背上,甩不掉。 他说得太对了,我是有太多欲望的女人,黑暗中它静静地抬头,如泥土下悄 悄破土而出的嫩芽。 在最深的夜我总是选择一个人静静地过,默默地面对在白天中埋藏妥当的最 深切的感觉,而黑暗中却缓缓流动的暗涌。 我不让自己有脆弱的出口。 我习惯了封死出口。 L 仍然不忘如何让我崩溃。 即使我一个人在疯狂地打球,L 仍然目光灼灼地,无处不在。 他不是那种普通意义上的好男人。他狡黠睿智、进退有度、坦率而咄咄逼人, 甚至毫不掩饰他的欲望。 他比好男人更吸引我。他是魔鬼。也是天使。 而文是好男人,每一个人看好的那种,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自从在朋友的朋友间认识L 之后,我的内心世界就风雨飘摇。他总是会在不 其意中出现,不经意中消失,来去如风。 我当然知道他是有家有室的男人,他也从不掩饰这个。 “认识你比任何人都更有蛊惑意义!”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他眼睛中有着更 多的别样的意味,赤裸裸的。L 一向把我比作魔鬼,或者说是妖精。其实我长相 端庄,言行谨慎,衣着得体。 我不由地佩服他,佩服他能够发现并诱惑我的心魔。 在他的率直的目光下,心魔不止一次想越狱而出。 “多臭的球!”L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球场边,哈哈大笑,拍着手。 只有他才会在这里找到我。 耀眼的灯光下他像一触即发的豹子,天,居然有这样锐利眼神的男人。这一 刻文澄清的眼神再也不能把我笼罩,他无声地隐退。虽然他是我名正言顺的男友, 平稳地交往了多年。 我停下来,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走,喝酒去!”不由分说地拽起我就走。 “我这样子怎么出去!”我挣扎。 “什么样子你还不是一样。”他笑笑地说。 他开起那小破车,把我带到河边一大排档坐下。真好,我喜欢这个氛围,我 懒散地歪在沙滩椅上,看着他。 他,有时儒雅,有时吊儿啷当。 而文永远西装毕挺,出入咖啡厅之类,永远是绅士。 我更喜欢这里的自由散漫,可以看到有些女人趿着拖鞋穿着睡衣带着残妆来 吃东西,还有些男人高卷着袖子么三喝四地喝酒。 “女人,喝什么酒?”L 问我。 “男人,就二锅头好了。”我挑衅地回答。 他坏坏地笑了。我心中霎地一下,再一下。我中招了。不过我一直在他的套 中,就是醉了,又如何? 我知道我终有一天逃不了。 我朝他眨眨眼睛,装傻。 我喝了一口,真呛人,像L ,强烈而辛辣,喝下去荡气回肠。我装作若无其 事般地再喝了一口,酒在血液中游走,温暖而刺激,我歪在椅子上看他喝了一口 又一口。 “女人,我敢说你从来没有喝过这酒。”L 盯着我说。 “没有喝过不等于我喝不了这酒。”我还击。 河边吹来的风带着微咸的腥味,混着汗味酒味,还有他永远的KENT牌烟味。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夜空真黑啊,无边无际的。 也许是过了两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我们喝喝聊聊,大排档的人已经渐 渐散去,我头有点昏,懒洋洋的,意识却是越喝越清醒,我甚至清楚地数出他抽 了多少支烟,喝了多少杯酒。 他一共抽了18支烟,喝了25杯酒,叫了我七次“女人”,盯着我看了19次, 握了我的手三次,外加沉默若干次。 我这么的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爱这个男人。 在没有星星的天空下,我在灯光下喝下第5 杯酒,然后对他说:“我们走吧。” 站起来脚步有一点浮,像在云端。 L 居然一点也没有醉,他仍然带着笑意,用力地揽着我的肩膀,把我扔进小 破车离去。 他专注地开车,好像只是他一个人在黑暗中穿梭。我只是一道背景。 我努力地想文,他像透明的空气,根本无法想像,只是幻化成一个没有形象 的名字。 我不去管L 要把我带到哪里。于我而言,哪里都没有区别。 到了,我的头有点胀,晕,不过仍然非常清醒。 L 的神情冷且硬,似刚才在风中冷却了下来。 他把我拎了出来。 回到我的宿舍了。 黑暗中我倒在沙发上,醉意中通体舒泰。我没有开灯。我喜欢在黑暗中,无 须再隐藏自己。 昏黄的路灯透过蕾丝窗帘,斜照在L 的脸的一侧,异样的柔和。从来没有过 的柔和。 他坐在地上,抽起了烟。淡淡的轻烟笼罩着,一切散发着淡淡的暧昧,他就 在身边,触手可及,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隐藏在黑暗背后的眼神,远远地温柔地 注视着我。抽完一支烟,他仍然是沉默。一切寂静无声,唯某种东西在悄无声息 地生长。我躲在阴影后面看着他,他就近在咫尺了。 “L.”我叫他,声音有点儿颤。 “嗯。”他把目光转过去,看着窗外。又是沉默。他的表情渐渐冷起来,脸 上的柔情慢慢地消散,他冷峻起来,回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他俯下头来吻我,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他极其温柔地吻了吻我的眼睛,嘴 唇却是冰冷干燥,微甜的酒味伴着烟味——这是他的味道。 他站了起来,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离去。 我坐到窗台上看着他离开。 他钻进小破车,没有走。我坐在窗台上看着他,车内有暗红的光点一闪一灭 的,是他在抽烟。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夜渐深,寒意渐生,他仍然停留在我的 楼下,似一个年少的男孩。 一直他就在那,我在这,最深的黑暗包围着我们,我坠入这无边的黑洞,坠 入,坠入。 我在心中呼唤:你快回来。我情愿下地狱,情愿是妖精。 他没有来。 也没有走。 这一夜,我们隔着十七八米,隔着层层黑暗,守望了一夜。 当第一缕阳光透出来的时候,他扔掉最后一支烟,如箭般地飞驰而去。 我想离开窗台,居然僵了身体,无法动弹,脸上冰凉冰凉的,不知什么时候, 我已经泪流满面。我好冷,好累。 当主妇们开始买菜的时候,文拎着早餐来了。 他极轻地开门进来,踮着脚,怕吵醒我。 “怎么啦?像小孩子一样在窗台上?”他关切地问。 他不知道我经历了怎样的一个夜晚。 “你的手好冷。”他把我的手紧紧捂住,贴在怀中。 我再次看一眼楼下,L 的小破车——我永远就可以一眼认出的小破车又回来 了。 “我好冷。”我哆嗦着说。 文把我拥进怀中,紧紧地抱着,我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我看到L 正脚步轻盈 地跳下车来。 他来了。 他在朝阳下轻松地迈着步子而来。 我再也无法独力一个人抗拒,我紧紧地抓住文,要从他那寻找力量。 文把我抱到床上,小心地掖好被子。 “我们结婚吧。”我看着文平静地说。我知道我不说将再也没有力气说出来。 “太好了!”文狂吻我。他兴奋得忘乎所以了。 L 在敲门。 文去开门。 “请问是李红家吗?”L 在问。 “不是。”文说。 “对不起,我找错门了。”L 故意如此。我听到他怏怏而去的沉重的脚步声。 我更冷了,在床上抖成一团。 他将远去,我们再也无法面对了。 文回到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哎呀!你在发烧!” 他手忙脚乱地携我下楼去看医生。 我软绵绵地倚在他身上,随他而去。 楼下,L 仍然在车上抽烟。那我远远就能闻出的烟味。他只抽KENT牌,不多 人抽的牌子,我的名字就是KENT,这是我们认识的契机。 文拥着我走过,他就在——半米之外。 穿过淡淡的烟味时,我看到他眼中的泪光。如钻石。我全身一震,不由抓紧 了文。 他把车缓缓地开出去。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 文召计程车把我送至医院。 我只不过是重感冒。病来得真是时候,在病的隐藏下,我名正言顺地躲在家 中,什么也不用面对。 文安排好一切后就去上班了。 我睡不着,一个人在家中逛来逛去,开着那部老式的唱机,重重复复地听 《梁祝》。 我忍不住再次坐到窗台上去,L 的车赫然在目。 他敲门。 我把他让进来。 “KENT. ”他轻轻地唤我,第一次没有叫我“女人”。 他把我用力地抱在怀中,似要把我勒进骨头里去。“就让我抱一次。就一次。” 他低沉地说。 我轻轻地啜泣。 “KENT,KENT. ”他低低地念着我的名字。 在他的怀中闻着他KNET的味道,我这样的累,这样的倦,想永远地这样停靠 着。 良久。 他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说:“收下。” 他走了。 我们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我小心地打开盒子,如捧着他的心。是一粒钻石,嵌在白金中,像眼泪,我 看过电视广告,名为:钻石眼泪。我拈起它,阳光透过它折射出眩目的光芒…… 我解下耳环,把钻石眼泪戴在耳朵上。镜子中,一颗眼泪在我的耳朵上熠熠 发光。 我知道我得到了什么,从L 那里,知我,莫如他。我想,我是幸福的,我已 经心满意足。 我再没有了什么奢求。 我的病好得很快。 文带我回千里之外去看他的父母,那一对慈爱的老人非常喜欢我的沉静。我 已经真正稳定下来,包括那如水的内心,那一颗钻石如明矾,沉淀下所有的杂质。 回来之后文就积极筹备婚礼。 我一切都听从文的意见,从来没有过地乖巧,我知道我必须安定下来,包括 那一颗流浪的心。 从此文是我流浪的心的载体。 结婚那天,酒店门口,L 的车缓缓驶过,我看到他落寞的眼神,我低下了头, 不忍面对。 我们是这样的孤独着,永远地。但我们的灵魂会永远守望,如那一夜。 我收回目光,挽紧了文的臂弯。 结婚后的日子很平淡,也很真实,文是好丈夫,会赞妻子,会讨妻子的喜欢, 会适时小资一下,文渐渐发福,他不止一次说:“我真幸福。”我欣慰地笑笑。 只是有时他会遗憾地说:“KENT,你的调皮怎么全不见了?”我又是笑笑。其实 文是很聪明的,他从来不问我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也不问我那一只耳朵上的钻石 眼泪。 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夫唱妇随,过着所有普通人一般的幸福生活。 偶尔还会碰上L ,我们只是笑笑点点头,点头的时候我想像得到钻石眼泪怎 样地在我耳朵上晃动,他眼中会有如寒星般的光芒掠过。我们不再说什么。只是 他的话会一再响起:“你以为你会永远平静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