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尽管我用报纸遮了窗户,再犀利的阳光也休想穿透进来,但门关了,唯一的窗 又关了,密不透风,别说热闷都要闷死。我可以逃避早餐,但中餐无论如何是要吃 的。况且,我还要买份报纸看看有没有我要的信息,没有的话,多买点菜,弄点酒, 借酒把自己飘浮起来,在这个小空间飘到晚上,然后去上网。这是我的活动规律, 自从变成闲人之后就这样运行着。 我做饭菜是很快的,先淘了米煮着,然后开了啤酒喝着,因为我买了熟食烤鸭 盐焗凤爪什么的,边解除饥荒,边烧菜。 门咔咔开了,刘财提着两瓶啤酒进来了。 小吴,正吃着哩,我刚应酬了朋友一个饭局,本想叫你一起去玩一下,又怕你 没时间,我不喝酒,他叫多了酒,我给你拧了回来。你甭给我客气,要是够哥们, 你全给我喝了。 刘兄,你看我不是买好了吗?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喝吧。我哪能随便喝你的酒呢? 兄弟,你是不是看不起老哥!我这不是不花钱,我花钱,也算做大哥的一点心 意。我滴酒不沾的,我要是喝了这瓶,全身发红,整个一红脸关公。这样吧,兄弟, 我饮一盅陪你,咱聊聊,咋样? 好啊!我正愁找不到伙伴。要是老哥早说,我多弄几样菜,咱们交个心。 不,咱是陪你喝。我刚才吃了大餐,朋友还在洗桑那,我说我昨晚没睡好,想 回来睡了,这不回来了。好,我就这一杯,等会儿,你看我的脸,你就知道了。 好,刘兄,难得我们聚在一起,咱先干了这杯。 不,你干了。我表示一个意思。在哪里喝,我都是这样的,我那些老朋友是知 道的,你以后也会知道的。 那好,我先干为敬。 我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他显然为我的豪饮所刺激,咕嘟喝了一大口,还真 见效,额上冒汗了。 兄弟,我就是酒喝不开,有时还真误了不少事。他眼球上起了几条蚯蚓一样的 红血丝,瞪得很圆。想当年,我转业到海事局,那些人都是些酒坛子酒罐子,能喝 啊。他们到处喝酒,我为他们顶班,出了事,反而是我的责任。评工资、奖金、职 称都没有我,老子翻了他妈的局长的桌子。 说到痛快处,他拿起杯子,砰地碰了一下我的杯子,兄弟,干。 他先很响地喝了一口。我咕嘟又是一杯,面不红,心不跳,神定自若。再看他 脸上开了一个红染坊,红得发亮,眼里浪红浪红。 大哥,你说你是个正经生意人,我很想听听你的生意经。 好,兄弟,我就说一段。我们当地有一个酒厂,需要很多上等大枣浸酒,我打 通关系把这个生意揽了下来。我到山东收购大枣,带了三个人,那时候,山区还比 较乱,我们带的都是现金啊,几万块货款啊,我们不是到市场收购,到枣乡沂蒙山 区,直接到园子里收购,付现款。货齐了,三天发一次货。每晚我是抱着钱睡觉, 一般租的是乡下房子,窗里面一个插销,用刀一拔就开。我睡得很警觉,我听到外 面有人弄窗户,我悄悄溜下床,一缩身上了垛子(枣子用麻袋装好,堆成垛。)。 一条黑影钻进来,一记闷棍打下来,好险,要不是我早已防备,脑袋开了花了。我 一麻袋摔下去,那人惨叫一声,知道着了道,晓是躲得快,否则不死也是半条命, 吓得他跳窗而逃。 大哥果然好身手,要是不是在部队里练过真难逃此一劫。后来怎么不一直做下 去呢?是不是太危险了。 危险?喝口水也危险呐,听说没听说,水还呛死人呢。我这个人从来没怕过危 险。有了点本钱,我再不做这个小本生意,再说别人看我做,做大枣的人越来越多, 价压得越来越低,根本没利润了。我又和人做海鲜生意。靠海吃海啊,那是一本万 利的生意,我一次收购,赚个万把块不成问题。但好景不长,我们的车被交警队扣 了,说我们非法营运。我和他到处找关系。后来,他找门路把货搞了出来,货一出 手,钱被他一个人卷走了。我听了咋不来气,在他家门口守了半年没守到,守到了 他我非了结他。我现在兄弟很多,只要有他的消息,我非将他揪出来不可,估计他 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不会是追他追到深圳吧? 人不是为了仇恨而活着,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干好我们自己的事,有了自己的资 本,什么都不怕了。你是一个有知识的人,你说我说的有不有道理? 他双眼翻着血浪,脸面子红得发紫,好像一只油爆出来的大海蟹。我不怀好意, 还劝他喝,酒后吐真言,看他能不能抖出一些秘闻。我自先一口干了,空杯亮在他 眼前,他打了一个酒嗝,猛灌了一气,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大哥,喝酒你不行,但在外闯荡,我不行。 喝酒,我绝对没怕过谁?醉,我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弟兄你说,对不对? 大哥,你怕老婆吗? 他突然愣在哪里,像尊雕像,紧咬着牙,腮帮子一突一突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失声干嚎了起来:我不是人啊!我没用啊! 他劈手夺过我手里的瓶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狂灌起来,我赶紧去夺,砰地 一声摔在地板上。他狠劲地捶打着自己,我不是人!我不是个人啊! 我傻眼了,一句话触痛了他的心灵,我看见这么魁伟的人,竟然为爱伤心痛哭。 正当我不知如何解劝他时,他用搭在自己身上的毛巾抹干了泪,恢复了理智:兄弟, 让你见笑了。 没想到大哥正为情所困。 兄弟,我这一生爱过一次,只爱一次。 他伸出一根又粗又短的食指,锵镪有力地说。我想应该是一个感人的浪漫故事, 我很想听完。 大哥,我也爱过,失恋过。那是我读大学的同学,可以说是我的初恋情人,但 我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来。我而是同我的一位同乡结了婚,我俩有缘啊。缘份这东 西,很难说的。她要是不在本地工作,跟我一起出来闯,算不定我俩准行了。 我的故事,太平淡了,他听不下去了,立刻打断了:兄弟,我对爱情是很专一 的。我说,我可以为你死,但你不能耍我。我海鲜生意砸了,我做起了另一种生意, 海狸鼠,你知道吗? 看《动物世界》见到过,能够在水里生活,把巢筑在水面,连树都能咬断,形 成一个水坝。对不? 是,你说的没错。我们看到的是他的商业价值。他的毛皮是非常值钱的,它的 肉质也是很好的。我是专门联系好餐馆,为他们送冻肉。餐馆要多少数,都是业务 经理说了算,我们经常和她们打交道,我认识一家大世界酒楼的卢经理。卢经理长 得不算美,但玉肌雪肤,五指纤细如葱,玉峰高耸,一张樱桃小嘴,可会说话了。 有一次,我被客人灌醉了,我是开了送货车来的。我没爬到车上,就伏在车门哇地 一声,胃里翻江倒海似的全倒了出来,眼前一阵天昏地暗,人事不省了。兄弟,我 喝不了酒啊,喝酒就误事。当我醒过来,发现我躺在柔软的床上,还有香气阵阵扑 鼻而来。我不知道我在哪里?门开了,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刘老板,你醒了, 你睡了一个晚上,现在快吃中饭了。你还是起来吃一点吧,不然会损坏身子的。原 来,是卢经理,我醉倒之后,是她发现,叫人扶到她的床上睡了一夜,她自己出去 睡了。我好感激她。这样我们认识了,我们经常在一起吃饭,我们的感情也越来越 深。我和她是有差距的,最大的差距不是钱,而是文化,她可是有高中文化的,那 时他正自学酒店管理。我用真诚和善良打动了她。你知道,女人的虚荣心最强,她 也不例外,我变着戏法给她送花、送装饰品、送服装,同时,为了弥补我的不足, 我买了几百套书来看,爱情这东西让你焕发无比的热情,过去一碰书都要打瞌睡, 现在疯狂地读。慢慢地,我们说的话多了,我们结婚了。那时候,我的运气真好, 做生意赚,打麻将手气也顺。但她非常讨厌我打麻将,只要她听某某说,我在哪里 哪里打麻将,她连班不上,跑过去不分青红皂白连桌掀了,揪住我又撕又打,她打 给我的一件新毛衣,竟然被她扯破了,不管是哪路的朋友,一点情面都不留。你知 道,我们打麻将不只是赌,是娱乐,是交际,是交流信息,是做生意,我很多朋友 真的是牌桌上认识的,几桩生意也是麻将牌玩出来的。我们赌,不是赌得人家家破 人亡,是一种高雅的休闲娱乐。她不信,不听我解释,她简直是患了麻将恐慌症, 后来才知道,她爸爸是个赌鬼,她妈妈一狠心弃她们而去。这样我们闹闹和和,日 子还是过得顺风顺水,但我们一直没小孩,后来,她不闹了,我隐隐感觉不对,开 始有她的风言风语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不敢相信,又怕是真的,我要见个真实。我 跟了她很久了。每次她上夜校,我都去接她,都看不出什么,她都在认真听课,从 不分心,但总有问不完的问题,特别是英语,和那个戴眼镜的,说得可亲热了。我 催了又催,还没完没了。她临考前一天吧,我跑趟货,偏偏货没齐,就在哪儿打了 半天牌,回来她不在,打手机关机,我预感出事了。晚上下雨,我到处找都没影, 我到夜校一打听,那个英语老师辞职了。我心一格登,全完了。我老婆跑了,跟那 个戴眼镜的跑了。我不死心,生意也无心做了,四处打听…… 大哥,她不珍惜,你何必自寻烦恼。大丈夫何患无妻?天涯何处无芳草。 兄弟,你不懂,但你觉得这个人是你的全部,你就不会这样想了。他扯开了衣 襟,全身发赤,遍体生津,风扇对着他呼啦啦吹,好像风助火势,他抹了一遍又一 遍,帕子拧了水又抹。胸口毛绒绒黑乎乎的汗毛一会儿生起了热雾,大颗大颗的白 珠子坠了下来,腹部流成了线。他咋就这样热呢?我心静自然凉。 大哥你的故事挺感人的。 我几番沉浮,几度挣扎起来。你说我靠的是什么? 你个人的奋斗加你这副金刚不坏之体再加你的口才。 错了。我刘财不是光靠身体吃饭,虽然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但我靠的是朋友, 靠的是商业头脑。 大哥你非寻常人,只要给你一个门路,你又能打出一片光明世界来。 是啊,我手边要人。 他语出惊人,我明白他话中之意。 我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他住得跟我一样,五大三粗,持着一个假身份证。 我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看不起大哥,是不? 我赶忙打圆场:大哥,我怕做不来事。我只是一个书呆子,我学的数控,我还 是要干我的专业的,专业对口,才合得了我的胃口。 他摊下了两只大手,显得极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