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侯洙翻过来看壶底,果然刻了" 甲庚" 两字。 旁边还有两枚小篆。 一枚" 子安" ,一枚" 绛彤" 。 齐头紧挨,便如钮子上的一双花儿,并蒂而开。 侯洙细细地看那两枚小篆,女子也看,侯洙便说:" 是两个人吧?" " 应该是,但只怕不是壶匠的名字。" 女子忽而一笑," 先生,可是知道这 壶的来历?" 侯洙笑笑," 我怎会知道?" 便将那壶放下,却又十分不舍。心里想,要不要买回去? 不期然的,斜刺里伸过一只手,端起那壶。 莹白如玉的一只手,仿佛不带一丝血色,只有无名指甲上,一点丹蔻,红艳 得有如那壶上绽开的花。 " 我要了。" 回过头,便见一个女人。 紫红的旗袍,微卷的短发,削得极薄,所以显得精干。细长的眉眼,细长的 嘴唇,深紫的口红,苍白的面色中,便有如一抹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侯洙果然惊心。 这女人面容全然陌生,却无由地感觉熟悉,有如认得了几生几世。 侯洙痴痴地望她,仿佛失了魂魄。 苏星的人生,在见到那只连理壶的时候,重新开始。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却又不知道,为何她会与别人 不同。 她出生的那刻,雷电轰鸣,大雨倾盆而下,她的母亲说,从来未见过那样可 怕的雨,仿佛苍天的怨气,一夜倾泻。 便在那一夜,赶来医院的父亲出了车祸,人不曾有大碍,却因此识得了一个 女子,从此心就不曾再回头。 她的母亲从未跟她提过这段往事,只说她父亲死了。 奇怪的是,她却一直明明白白地知道真相。她仿佛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懂 事的,所以发生了什么她都很清楚,连她母亲望着她的时候,那种冷漠的目光, 她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当母亲又这样望着她的时候,她说:" 你为什么要怨恨我?又不是我 造成了这一切。你应该知道,世间的男人都不过如此。" 她的母亲惊愕莫名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那年,她十岁。 长到十七岁,母亲患上癌症。 临终时,叫来了她的父亲。 那男人,只在她刚出生后不久来看过她,所以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提出接她回去,与她的后母和弟弟一同生活,她淡然地拒绝。 十七岁,高中刚毕业,她挽起一只旅行包,离了家门。 走过许多城市,换了许多工作,见了许多人世沧桑,看得多了,一点点写下 来,投给杂志社。日子久了,居然也混出一点小小的名气,算是一个作家了。 但职业对于她,不过一样谋生的手段,与当车间的女工,练摊的小贩,没有 多少不同。 她写下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至于她自己的故事……她没有故事。她的生活,还奇怪地空白着。 没有恋人,连朋友也没有。 她从小就是冷漠的,总是整天想着自己的心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曾经发生 过,她想要记起来,可是却总也想不起来。闷闷地堵在心里,这样的感觉好不难 受。 别人看见她,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十分怪异。因为特异而被疏远,没 有人跟她作伴,虽然有一点寂寞,但她也并不在意。只想早点记起那件事情。 生活就这样迷迷茫茫地过着。 她走进这爿古董店,纯属偶然。本来漫无目的,在夜市里逶迤地走,嚣喧在 耳边一掠而过,不留任何痕迹。 身边的男男女女,装作不经意地从眼角打量她,露出好奇的目光。时下虽然 流行复古,然而这个女子,却像从旧时画中活生生地走出来。 不管多少人的目光,她恍若未见地走,然后便看见那间古董店。 薄雪似的、清静的灯光,从雕花木门的缝隙里流泻,像一只手,温柔地召唤, 一下,又一下。 她久久地看着,那一扇门,就像在那里等了好久,单等她来。 于是她来了。 生命便在那一瞬清醒,知道为何来这世上一遭。 " 我要了。" 苏星冲那男人,微微地一笑。 她心知自己的美丽,曾经有杂志的编辑,同为女人,见到她时惊讶地瞪圆了 眼睛,后来说:" 我才知道古典的美人该是什么样子。" 她又说:" 为什么你不 多笑笑呢?多笑一笑,没有人能抵挡你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