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花送客人到楼下时,常林已经离开。她站在楼门口眺望着纷扬的天空。雪花 纷纷扬扬,岛上银妆素裹,一片白色至纯至美的世界。一阵寒风夹着雪花吹到她的 脸颊,寒意迅速传遍全身,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春花无心欣赏雪景,转身回到 楼上。小张正在打扫被人踏脏的地板。人去楼空,刚才有点熙攘的的楼层顿感寂静, 只听见楼外凄冽的风声,此时她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凄凉。 回到屋内,拿起常林留下的纸片,往日的一幕迅速浮向眼前,恍如昨日,历历 在目…… 时间是九四年十月七日早晨,一个黑色的星期一。上班前春花接到留学美国丈 夫的离婚书,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事情。此时的打击还是感到悲愤、痛苦、有一种 被抛弃的失落感觉。“要坚强”,她提醒自己,她自信自己是个有主见、果断、有 着独立性格的女人。“不要脆弱,不要眼泪。”化妆前再次提醒自己,并特意打扮 一下,显得比平日更加精神。 九点开盘前,乌懵的天空下起连绵不断的阴雨。阴云低沉,过往的行人忽忽忙 忙,空气沉闷,每人都有一种浮燥的感觉,似乎将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 股民们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在大厅里抱怨着天气,等待着开盘的时刻。自从 七月一日三大救市政策出台,指数就像井喷一样——短短的二个月就从三百二十点 吊到了八月二十日的一千零五十二点。上下一片欢腾,媒介吹响了进军一千五百点 的号角。随着庄家的撤退和政策的没有兑现,大盘一泻千里,到了十月,刚刚夺回 的失地已失去了大半,在k 线图上留下了一座处处有悬崖峭壁高高耸起的山峰。只 是这座山不是用石头,而是用中小股民现金堆砌的,并且大部分是被砌在最高处。 ‘高处不胜寒’。在高处侥幸逃脱的个别股民也在以后的抢反弹中被深深的套牢— —胜利的成果早已丢失贻尽。在这个悲喜剧交替上演的大转折中,人们的情绪从最 初成功的希冀、热切的盼望、预期成功或成功的兴奋和欢快慢慢变得开始疑虑、惶 恐起来,最后变成为满目的焦虑和绝望。 十点四十五分一个小时过去,(那时九点四十五开盘)大盘并没有像大多数技 术专家指出的那样走出反弹,虽然指标显示已严重超跌,但大盘似乎还是与天气一 样阴沉不止。 “应该反弹了,”股民们自言自语,局促不安,相互打听有什么利空的消息, 大厅里气氛逐渐变得浮燥与紧张。上午封盘前,下跌六十多点,短短的一百二十分 钟,又已损失了总市值的百分之十。弹药早用尽了,肉是再也再割不动。近两百种 股票把整个大盘染成齐涮涮一片墨绿色,似乎闪烁着鬼魂般的眼睛向人群散布着恐 怖。整个大厅弥漫着一股恐慌焦灼的气息。 “每个透支的大中户,在穿仓前必须平仓,不管是谁!从即时起,认何人不得 透支!”总经理紧张地下着命令,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刺激着春花那棵脆弱的神经。 作为营业部经理的她最清楚,午后将有近一半的大户就要从此离开股市——扫地出 门,往日的阔绰一瞬间将身无分文。 中午复盘,庄家制造的各种利空小道消息充斥着股市,空翻空、多翻空一齐出 笼,而推波助澜的平仓盘也有着极大的杀伤力。复盘后指数一泻千里,股民们开始 不顾一切的抛出股票,在他(她)们的心里,世界未日似乎就要来临。 疑惧恐慌的气氛与瘟役般带有传染性,每个股民都茫然失措、恐慌不安。他 (她)惊恐的眼神里都有着相同的困惑神态,相互认识的人见面也都不说话——人 们的神经已经麻木,频临崩溃。 春花坐在电脑旁,监视着大户们的帐面和成交情况。每当她强制平仓心底就忍 受着怯步与歉疚——对那些淘汰出局者感到深深的怜悯与同情。快两点,她看了看 大盘,不由得大吃一惊,指数已砸至五百六十点。比昨天收盘时下跌一百点,并且 还在跌,没有丝毫回头的迹象。 “宪一到了临界点。”在一旁工作的下属小李用紧张的语气提醒着春花,她的 语调因整个气氛的传染而变得有些擅抖。春花心中猛然一沉,她的目光连忙移到屏 幕上。看到宪一的资金即将穿仓,也就是说宪一立刻就要从大户变得身无分文。 “今天吃进的都是透支的。”她提醒着春花。 “他的这个由我来作,等一会儿再说。”春节有点语无论次,她振静了一下紧 张的情绪,看了看小张接着说:“其余一定要按规定平仓,我去看看,宪一的事等 我回来处理。”她吩咐完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急步上楼走进宪一所在的房间,此刻 她真的不愿面对宪一那双冷默、悲哀的眼睛。 春花轻轻地推开宪一所在的贵宾室房门——4 楼17号。她看到宪一木然地呆坐 在电脑旁,一动不动。春花默默地看着他,不由得一阵心酸,感觉自己似乎就是刽 子手,而他则分明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她无言地承受着他那祈求的眼神,感觉他 的目光里透着一丝丝痛苦的悲哀、透着一丝丝求生的绝望。 自宪一进股市的那一天起,春花就注意到这个冷俊沉默的小伙子。感到他不但 思维清晰敏捷、成绩超凡,最主要的是他的长相,他长的极像自己得病死去的弟弟, 而自己又是那样的爱弟弟,在她的潜意识里已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她给他种 种方便从不要求他的任何回报,而他除了报以会心的微笑外也从没有感谢的话语。 这一笑就使春花感到心满意足,感到无比的自豪和欣慰。可现在——两人的目光碰 到了一起,春花避开他那黑色眸子里所流露出的哀光,她不由得又一阵难受,感觉 自己像个屠夫,手中拿着利刀正准备宰割这只不能挣扎的羔羊。她非常相信他的实 力,只是自责今天让他透支的太多了,是自己害了他。 春花默默地走到屏幕前,看到大盘跌到五百五十点,不禁有些心惊肉跳。这时, 宪一抬头看了下春花的眼睛,随后手指着屏幕上的曲线,做了一个向上钩起的动作 ——那动作像教师在作业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对号。 事后回想起来,不知是他的眼神那还是手势在起作用——就在那一瞬间春花毅 然拿定了主意——又让宪一透支二十万。 在收市前的一个小时里,大盘像火箭一般扶遥直上。 这一天,历史上起名叫‘大振荡’,创下了世界股票历史上振幅最大的记录。 就是这一天,宪一最后买入的点位就是当天最低的点位,当天大盘不但补上了 下降跳空缺口,而且又上升了一百多个点。报收至七百六十点。 三点十五分,(那时三点十五分收市)大盘收市。宪一终于躲过了这次劫难。 是什么力量驱使自己作出这种冒险的决定,是他的眼神?是自己的怜悯和亲情? 还是自己一时的冲动?春花自己后来也无法解释。 就是因为这次的违规透支自己被总部降了职。但对宪一而言可终于获救了,说 不定这一天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虽然宪一并不明真情而自己又不图回报。但回想 起来自己应该说无怨无悔。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