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 作者:索文 我没见过鬼。 以前我有一个女朋友很怕鬼,追她的时候,严禁讲鬼故事,讲了她就生气, 不分场合,即使是在麦当劳这样热闹的地方也是一样,她说:现在是没事,晚上 回去了,回想起来,会后怕得睡不着觉的。 关于鬼的经历,只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一星半点,妈妈说过她的经历,某一 次梦中忽然恍惚看到床边有一张同事的脸,光是一张脸,没有身子,待醒过来, 忽然记起上个月那个同事得癌症死了。她也曾讲起,老外婆(外公的妈妈)病危 的时候,床边的镜子忽然人影一闪,可那时床边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那之后,老 外婆就没有再醒过来。 因此,妈妈一直认为那是老外婆的魂魄从镜子前走过去,转了个弯,走出了 大门,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她的错觉。 老外婆是在老屋里过世的,外婆和外公又在那个老屋里一直住到了九零年, 才搬到城里的小舅家。我的童年一大半的时间在那里度过。房子靠山建着,一条 小路走出去几百米才有人家,屋子的周围栽着樱桃、桑树、石榴和芙蓉花。屋后 不远还有一眼塘,没有干过,放过几百斤鱼,大多一一钓上来了,剩下几条老奸 巨滑的,就让它们在塘里面自生自灭,在那个塘边,我曾经看到过有啤酒瓶粗的 蛇。 梦鬼 我曾经做过不少奇怪的梦,一次是在给老外婆迁坟的时候,正是那年的八月 十五,头一天晚上梦见了一个干瘦的老奶奶,从门口走进我的卧室,我向她打招 呼,她不回答,径直走到窗前。仍记得梦里的那扇窗没有关,风吹着窗帘飘舞, 窗帘后是一轮明月。 第二天,迁完了坟,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栋大屋,黑色的瓦,新木做的梁 柱,外墙是刚做的新漆,白晃晃的刺眼,走进去一看,里面铺着干躁的稻草,正 要离开的时候,一个高大的中年人走出来,对着我笑,说:你老外婆住着很舒服。 白天回想起这两个梦,觉得诧异,就说给外婆听了,外婆很高兴,双手合什 说:好,她喜欢。 接着外婆又告诉我,那个个子高大的中年人正是我的老外公,他正是四十来 岁的时候得病死的,老外婆因此守了很多年的寡。 宅鬼 再后来,家里搬到了一处新地方,一栋四层楼的房子,我家住三楼。住进去 之后,人觉得怪怪的,许多事情,都不顺遂。某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 我坐起身子,开了房门,走出去,从三楼一直往下走,走到一楼的地方,发现往 下仍有楼梯,只是楼道窄了很多,也没有扶手。 再往下走,楼道的两边是一间间的房间,房间的出口只有门框,没有门,每 个门口都站着一个老人,都很热情地引着我参观他们的房子,我走进了其中的一 家,房子很挤,也仅是一个单间,房子里没有家俱,仅是正中一个水泥做的一人 长的盒子,盖子开着,里面铺着稻草。 后来的事情,就记不清了,这梦里的情景,也曾说给附近的一些老住户听, 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也是,哪块黄土不埋人?如果是真的,那些住在一楼下面的 老人们,真不知要上溯多少年去追查他们的历史了。 说来也怪,也许是那次梦里的拜访与他们达成了和解,以后日子,人就感觉 适意多了。 路鬼 男人不可以没有酒,喝酒但不要过量。 这里讲一个关于酒的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长沙县朗(应该是朗字下面一个木字,我的字库里没有,抱 歉)梨镇。是我在黄花工作时,一个同事告诉我的。说的是他的一个叔叔,好酒。 每日都要喝上斤把的谷酒,才睡得着觉。 这个叔叔在邻村有个玩伴,长大了就升级做了酒友,常常聚在一起喝几盅, 有时叔叔去玩伴家喝,有时玩伴来叔叔家喝,从叔叔家去邻村,走大路太远,抄 小路,沿着田埂上走,再穿过一片小树林,十几分钟的路程就到了。 那日晚上,叔叔照例又到玩伴家去喝酒,玩伴家刚好杀了鸡,就着自酿的谷 酒,两人直喝到十一点多,酩酊大醉。农村的十一点,已经算是相当晚的时间了。 玩伴要留叔叔住下,叔叔不愿意,说:几步路,回家睡去。 于是玩伴送叔叔出门,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一天的星斗,走到门口,叔叔就 看到门前的晒谷场蹲着一个人,叔叔对玩伴说:看,那个人是谁?玩伴顺着方向 去看,却说没有,又复扯着叔叔道:你醉了,还是歇在我家里罢。 叔叔转头又看,那个人不见了。他也没在意。仍旧坚持回家。 叔叔打开随身带着的手电筒,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小树林。树林子不大,稀疏 地种着松与槐,叔叔沿着林间小道往前走,手电筒的灯光在前面晃来晃去。走了 一阵,叔叔又看到了那个人影,蹲在前面不远的一棵槐树下。用手电筒去照,又 没了。叔叔心里就起了疑,怕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要缠着他了。 叔叔心里一害怕,酒醒了一半,后悔不迭,怎么不在玩伴家宿一晚呢?叔叔 一面想,一面狂奔,跑出了小树林,跑到林后的田埂上。前面就是自己村的房子, 有几家还亮着灯光,叔叔这才放宽下心来,顺着田埂往家的方向大步走去。走了 几步,又看到了那个影子,蹲在田埂上,比前两次看见的更近了,用手电去照, 只照见了田埂,影子没了。 这时,叔叔有些脚发软了,鼓起勇气往前挪了两步,却望见那个影子就在前 面不远的地方,用手电去照,没了,往前走,又出现了,总是那个距离,不远不 近地在叔叔的前方。叔叔急了,心知今天是撞鬼了,眼看着家就在眼前,未必就 回不去了?叔叔一想,豁出去了,啊!地一声狂叫,挥舞着手电筒,一阵狂奔。 飞跑到自家门前,用力地擂门。待叔叔的老婆出来开门时,他已经晕倒在门前了。 这个同事说,他的叔叔那次晕倒醒来后,人整个是呆呆的,叫吃饭吃饭,叫 睡觉睡觉,人来了都不认识,话也不说,跟他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就那么呆呆 地望着你。村子里的人都说这是撞了邪,给惊飞了魂魄。家人于是去请了个巫婆, 到家里来做法事,招魂,巫婆在家里摆了一个神案,嗡嗡唔唔地跳舞,叔叔的亲 人就站到村子的各个地方,一边烧纸钱,念念叨叨:神鬼莫怪,一边大喊叔叔的 名字。 这样折腾了几天,他的叔叔居然恢复了正常。 同事说,他的叔叔经过了这件事,后来很少喝酒了,人也没有以前那么活泼, 常常搬张椅子坐在门前,一坐就是几个钟头。同事说,叔叔撞鬼的这件事,就是 后来他的叔叔亲口说给他听的。恰好当时黄花镇上有个作烟生意的老板也是同事 他们那个村的,他说,同事家给他叔叔招魂他亲眼看见了,很多人站在田埂上, 路上,门前,屋后,大声地叫着他叔叔的名字。 点打:在湖南、湖北两省农村秘密流传的一种武功。与点穴不同,类似于巫 术。 人鬼 点打是巫术,一般人学不来。有机会去学,最好别去,学到了,更要慎用, 用点打伤人,是很伤阴骘的。曾经看过武师救治的被点打的人,据说那人早上还 挑着挑子去赶集,下午送到武师处时,已经脸色苍白、四肢无力、口不能言。这 个人,后来虽被治好了,可不到半年,才二十多岁的人,就掉光了头发。 又有一次,随表哥去乡下钓鱼,东道是表哥的一个好朋友,这个人,我第一 次见,秃顶,双目极有神,握手时,感觉他的手上骨节特别粗大。中午吃饭时, 表哥忽然问他的朋友:那个人,怎么样了?死了。朋友轻描淡写地说。怎么死的? 表哥问。朋友说:车祸死的,做多了坏事,伤了阴功,天不容他。 当时觉得纳闷,这两个人,叽叽歪歪说些生死的事情。 表哥我知道,一直是比较怪的,小时候练武功,去河边挖了沙子,拿脸盆装 着,说是练铁砂掌。高中时,黄军装下面掖两把菜刀,做起校园的独行侠来,当 兵复员回来,拿着本古书在屋后山上四处转悠,捡了一些石头回来,就躲进房间 研究,忽然有一天宣布后面山上有个金矿,然后缠着舅舅给他钱买设备要炼金。 到后来好不容易参加了工作,却整天和一些神神鬼鬼的人混在一起,不务正业。 这回的这个朋友,听说是个塑料厂的老板,做着不小的生意。那天的午餐很 丰盛,表哥的朋友却吃得很少,鱼肉不吃、蛙肉不吃、蛇也不吃,连酒都不喝。 我对表哥说:你的这位朋友,不怎么吃东西啊?表哥说,这是朋友早先练武时立 下的禁忌。朋友腆然一笑,夹了块猪肉丢到嘴里。 表哥后来和我说,他的这个朋友,就是个练点打的。 表哥说,朋友练点打,是被逼的。他说,朋友原先有个邻居,两人因在建房 的时候争宅基地结了怨。后来朋友让了步,这事情应该就了了,可是那个邻居怀 恨在心。恰那个邻居学过点打。房子竣工时,邻居特特跑过来,握着他的手很诚 恳的样子,说以前的事情,是他的不对,要朋友不要见怪。朋友以为邻居真的通 情达理了,也没有在意。 可房子竣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朋友就病倒了,神志不清,嘴唇乌得吓人。 而且一病就是一年,四处求医,花了几万块钱,连病因都找不出来。后来家里人 也灰了心,死马当作活马医,请了镇上的一个武师来看。武师来了一看,就说, 这不是病,这是中了人家的点打。他也没办法治,但是他可以介绍一个点打师傅 来医医看。 第二天,点打师傅就到了他家。 这个点打师傅六十来岁的模样,干瘦干瘦,瞎了一只眼睛,走起路来很轻, 几乎没有声音。点打师傅一到他家,也不说话,提着一只蝙蝠挂到他家的梁上。 然后在堂屋里坐下,也不进去看他,就开方子。开好了要他家里人去药房买来, 煎好了给他吃。这样过了三天,朋友就起了床。 点打师傅这才到朋友跟前去和他说话。师傅说:好在这个点打你的人功力不 深,不然,哪里用得着拖一年,个把月你就死了。朋友听得冒了一身冷汗。 点打师傅在朋友家住了半年,朋友完全好了,他才离开。师傅要走的时候, 朋友苦苦哀求他收他为徒。师傅只是不答应,朋友反复说,他这样做只是为了防 身,若是人家又要害他,他也有办法避过去。又许了师傅两万块红包。师傅还是 走了,朋友只是在他走的时候以五十块钱一个字买了他一张写着点打练功窍门的 纸。 朋友按着纸上写的练,寥寥几百个字,练了三年。待练成了,朋友报仇的心 反而淡了,卖了房子,带了妻子女儿到另一个镇上做生意。 他的邻居,却在一次车祸中丧生。 原来,那天酒席上,表哥和他的朋友谈论的那个人,就是朋友的邻居。既然 已经过去了三四年,既然表哥的朋友已经搬到了另一个镇上,为什么邻居的事情, 他还知道得这么清楚。也许,事情不是表哥朋友说的那么清白,也许,他已经报 了仇了罢。 黄花鬼 黄花的地面不养人。 黄花:长沙县黄花镇,我曾经在那里工作了一年。 黄花的南面是春华镇,北面是浏阳的永安,浏阳的民风方言,到永安的地面 上,才有了一些长沙味道。 春华镇里池塘多,多养鲫鱼,春华鲫鱼历史悠久、肉嫩味鲜,自清康熙时, 便被做为贡品,千里迢迢地运到北京。可到如今,也是盛名之下,因为春华鲫的 养殖方法繁琐,真正养春华鲫的塘主已经不多,多半是拿些功勋鲫之类的杂交鲫 鱼充数,在黄花呆了一年,我也仅吃过一回正宗的春华鲫。 黄花这个地方,地貌空阔,少山少水。而且水质特别差,井里抽出来的水泡 茶,搁一会,茶面上便起了一层油。水不养人人便丑,黄花镇内,相貌周全一点 的MM几希。 黄花有一条烟街,这条街上多是做烟生意的老板。我工作的单位,就在这条 烟街上。 黄花民风凶悍,光是这条烟街上,每年都要出一两桩凶案,街上的人们渐渐 地习以为常,将古怪作笑谈,早餐时在面馆吃面,常常会听到人们之间互相的调 侃,说得最多的一句是:你昨晚听到磨刀的声音没有? 我到黄花的那一年,过了正月,便出了一件案子。一个烟老板把几个人凑分 子进烟的钱(有百多万)卷走了,不知所踪。另外几个人报了案,私底下,似乎 还出了悬赏,有人叫嚣,他要是不回来,就杀了他老婆。当地派出所听到了风声, 怕出事,赶紧来人带走了他的老婆。 第二日,派出所的同志开着一辆警车,拉着那女人回家收拾衣服,看样子, 是要在局子里长住了。衣服收拾了一半,那女人要解手,一楼的不去,上了二楼。 警察不放心,跟着上了二楼,先进厕所看了看,厕所不大,也没什么可疑,仅有 的一扇小窗上,还悍着铁条。便放心放女人进去,门关了,两个警察都站在外边, 守着门口聊天。 那女人在里面呆了十多分钟,还不见出来。两个警察就警觉了,不对劲,敲 门,没有人应。往下一看,门底下有血流出来。待把门撞开,那个女人就死在里 面,颈子整个割断了,只连着一点儿皮。手边上,放着半块打碎的玻璃。 这个案子一直没破得了,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没办法定,说是自杀,怎么 可能自己生生地把自己的颈子完全割断,而且还是用一块玻璃?说是他杀,当时 的环境也已经检查过,确定是安全的。最后,怀疑的焦点只好转向那两个警察, 两人被停职调查了三个月,始终查不出疑点。 黄花镇上,我工作的那个单位,以前也曾出过一件事。 大约是九一年的时候,单位上二十几号人组织到张家界去玩,回来的路上翻 了车,人死了一半。跟我说这件事情的同事,是九五年才调进来的,他说有一天 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黄皮夹克的人,开了他房间的门,走了进来,在 书桌前坐了一会,又走出去了。 醒来时,他把梦说给人听,一些经历了那场事故的老同事告诉他,那个人, 就是以前这里的同事,在那场车祸中丧生了。他以前住的,就是同事现在住的这 间房,他有一件心爱的黄皮夹克,冷天气常常穿着。同事说完,指了指院子里的 那松树和梧桐树,说:这些树,有很多都是那些死去的人栽的。 听了同事说的,我心里也不由得怵然。打电话告诉了家里,妈妈第二天就过 来了,给我门上贴上神符和伟人像,又把我练功的刀剑带来,放在枕头下。 不久后,我又听说,我工作的这个单位的位置,以前是一处乱葬岗,因此每 年近正月时,单位上都要买一头活牛,牵到院子里杀掉,然后将牛血撒到房子的 四周,以此避邪。 那个单位的同事,有些在外面建着房子,有些在星沙集资建房,下了班,各 自回家,单位一栋三层楼的宿舍,常常只住着两户人家,一户是我,住在第二个 单元的三楼,另一户是单位的会计,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的丈夫就是在那次 车祸中死的,丈夫死了,她抵职进了单位,后来又找了一个丈夫,她和现在的丈 夫,以及丈夫的小孩住在第一个单元的一楼。我常到她家蹭饭吃,她家的饭菜都 是她老公做的,咸,口味重,下饭。 吃完饭收拾好桌子、找齐人,就坐下来打麻将,两元一糊,长沙规矩,常常 要打到十二点。 在黄花的日子很平淡,偶尔会出去打打球,或者几个同事开着车去机场转转。 为了打发时间,我自己做了一个沙袋练拳,沙袋五十斤左右,因为做的时候沙子 放太多,木屑放得太少,一点都不柔韧,硬邦邦的,打上去生痛。但它还是陪我 度过了一年的时间。 我把沙袋靠墙吊着,每天晚上打半个小时。 这个沙袋,也曾带给我痛苦的回忆——有一天晚上,练拳的时候,正打得兴 起,一拳过去,力道过猛,沙袋晃动,居然打偏了,一拳打在墙上,咔喳,生生 地把左手打折了。只好开了门,出去找医生。 在黄花卫生院(我一辈子都记得这个地方),照了X 光,一个留八字胡的中 年男人给我把骨接好,打了石膏。第二天,我的手更痛了,辣辣地胀痛。我情知 不妙,向单位请了假,回了浏阳。 回到浏阳,爸妈陪我去了浏阳中医院,那里有几个省内骨科的权威。给我看 病的,也是一个中年男子,瘦瘦矮矮的,戴着一副眼镜。他把我的石膏拆开来, 在断处捏了几下,就说,骨头没有接正,要重接。 然后,他叫来了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医生,要他从背后抱住我的腰,他在前面 双手抓紧我受伤的手,一只脚抵住桌子,用力地扯,将骨从断处扯开,又重新接 好。这样的过程,直痛得我冷汗直冒,真是受罪。 “在平淡枯躁的日子里,闹火灾都是逗乐;在一无所有的脸上,连伤痕都是 点缀。”——高尔基 那一年,黄花镇上终于出现了第一家电脑游戏室。 游戏室在一家粮店后面,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很懒散的样子,有时 候开门,有时候不开。游戏室很简陋,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房子里,摆着八台电 脑,南面一扇窗户,窗外就是稻田,如果要上厕所,得出了粮店,跑到街对面去。 我通常都是晚上去玩,玩得兴起,会忘了时间,直到互近的鸡啼渐次响起, 天蒙蒙亮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在街边的面馆吃碗面,回单位去上班。 早期的两个RPG 经典——《金庸群侠传》及《仙剑》,就是在那间游戏室里 玩过通关的。 偶尔晚上玩到一二点时,老板会过来看看,端碗面过来,给我宵夜。提醒我 明天还要上班。于是,吃完面,我便起身回宿舍。 这时候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为数不多的几个夜宵摊点也收了工,没有路 灯,医院的廊灯一直亮着,可以照亮一小段路。 回到单位,大门早已经关了,得自己打开又锁上。然后穿过黑漆漆的办公楼, 从那些松和梧桐的树影里走过,回到自己的房间。 后来到了长沙,曾经去过黄花或者在那呆过的人都问我:你有没有在半夜听 到楼下食堂有人敲钟吃饭?这是另一个传说,据说新到那里的人,常常会在半夜 被楼下的敲饭钟吵醒,然后听到楼下传来很嘈杂人声。 我没有听到过,确实没有,每次深夜走过食堂时,那里都很安静,大门紧闭, 灯火全无。食堂里住着一个做饭的老头,左眼上有一道疤,划过眉毛和眼皮,直 到眼袋的下方。 食堂的旁边有几棵松树,我曾把一只手靶绑在树上,傍晚的时候去踢,只踢 了一次,就被食堂做饭的老头取下来了。老头拿着手靶跳起来骂我:你知道这些 树是谁种的吗?黄**,知道不?黄**!你会遭报应的罗。 我看不得这个老头的作派,一把夺过手靶,上楼去了。 第二天下午,我就病倒了,胃里翻江倒海,吐得一蹋糊涂。同事帮我买来药, 吃进去,又吐了出来。没有办法,只得住院,一个同事陪着,住进了黄花卫生院 (又是这个鬼地方)。 住院的地方,是一间地下室,阴森、潮湿,能看到很大的老鼠钻来钻去。这 样的地方,一个同事陪着我,打着点滴,胃里已经吐空了,人却不见好,神志不 清,我越来越迷糊,开始说糊话,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待醒过来,看到的, 是一个干净的所在。雪白的被子和床单,依旧打着点滴,妈妈守在旁边。 后来妈妈跟我说,我那天其实只是小病,只错在住院时遇到了蒙古大夫,那 厮给我打点滴时用错了药,弄得药物中毒,才会那么危险。 后来病好了,回黄花,头一件事就是约了人去找那个蒙古大夫,可惜去迟了, 那厮大概听到了风声,已经跑掉了。 食堂的那个刀疤老头,偶尔会到会计家里坐坐,似乎和会计的老公谈得来, 我却觉得他是贪会计家的酒。会计家的药酒有年头了,是会计的前夫在时浸的一 坛子药酒,谷酒泡的,浸着蛇、雪莲之类的一些东西,喝一些续一些,十几年没 有干过酒坛。刀疤老头每回去,总会喝一茶杯,也不用菜,干喝,他喝了酒喜欢 撸鼻子,撸得很响,别人听了恶心,他却是很惬意的样子。 刀疤老头不会做菜,他做菜的过程我看过一次。炒肉,辣椒和肉片都切碎了, 放在碗里堆起来,浇上油,盐和味精也倒在上面,锅子烧红了,就一起倒进去炒, 也没有先后之分,真倒人味口。 单位上吃的是大锅饭,圆桌子,围坐着吃,刚去的时候,很不习惯。因为其 他人吃得很快,我总是落在后面,落在后面有三个坏处,一是一个人吃显得孤独, 又有些打眼,别人都吃过了,我还在吃,好象我很会吃的样子;二是他们不光吃 饭的速度快,吃菜的速度也快,他们吃完了,我就只能油汤泡饭;三是最坏的, 别人都吃完了的时候,刀疤老头就会跑过来收碗,把菜碗收回去,也不管我仍在 吃。 被刀疤老头收了好几次碗,弄得我好几次都没有吃饱,我也有了脾气,有一 回,便特地落后一些,磨磨蹭蹭地细嚼慢咽,其他人都吃完了,我仍赖在饭桌前。 刀疤老头又过来收碗,我便说:“等一下,我还没有吃完。”刀疤老头横了我一 眼说:“吃不完就莫吃了。”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忽地站起来,指着刀疤老头 的鼻子说:“你有点宝罢,我忍你好久了,你收,你收一下试试看!”刀疤老头 愣了一下,斜着眼睛望着我,我也瞪起眼睛望着他。对视了一会,他放下碗,退 到厨房里去了,我重新坐下,吃饭。 以后吃饭落后了,刀疤老头再不出来收碗了,他会坐在厨房里,等我吃完。 尾声 过去的事情,说得太多,就有些沉迷。自己的故事未必精彩,说给人听太随 意,留此为记,又太公开了。 人本来就是矛盾的。可惜的是,我如今连编故事的兴趣都没有了,郁闷的时 候,也只好说些往事来打发时间。 可是回忆得太多,未来还怎么过? 记得外婆去世的时候,已经干瘦干瘦的了,在此之前,她卧床两年,眼睛已 经看不见了。她去世后的两个月,某一天中午,我在办公室处理一份文件,忽然 觉得很累,于是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我梦见了外婆,她穿着那件黄色的棉袄, 站在我的面前,微笑着,是病前的模样,脸色红润,很精神、很慈祥。 醒来后,我打了个电话给妈妈,告诉她,我梦见外婆了。妈妈哽咽了,她告 诉我,那天,是外婆的八十岁寿辰,她们那天上午,去了外婆坟上祭拜。 我知道,人总是期待或怀念美好的,也许不管是生者还是逝者都一样。 那么如果记忆能够滤掉经历过的苦闷和忧愁,生活会不会变得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