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圣经上说,有一天,上帝对亚伯拉罕说,所多玛和蛾摩拉两座城市罪恶深重, 声闻与我,我要去察看,控诉是否为真。 亚伯拉罕想到了自己的侄子罗得就住在那里。 亚伯拉罕问,无论善恶,你都要剿灭吗? 上帝不答。 亚伯拉罕抿了抿嘴继续说,假若那城里有五十个好人呢?你会不会为了那五 十人饶恕那城邑呢?审判全地的上帝是不会因为恶人为恶而杀掉好人的。 上帝说,所多玛城里要是真的有五十个好人,我就为他们的缘故饶过那城邑。 我说了算。 老亚伯拉罕低头,闭眼,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我只是尘沙。但我既然起了 头,我就要说到底,假若那五十个好人少了五人,你会因为少了五个而毁灭那城 吗? 上帝说,若有四十五人,我就饶恕所有人。 亚伯拉罕说,上帝啊,如果只有四十呢? 若有四十个,我也不毁掉那城。 三十个呢? 我若见有三十个好人,我必不施惩罚。 假使只有二十个呢? 若有二十个,我就饶恕所多玛城。 亚伯拉罕发现自己颤抖着,满头大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还没有说完。 假若只有十个呢? 上帝说,为了那十个的缘故我必不毁灭那城。 上帝走了。 亚伯拉罕的心里惦记着侄儿罗得。 上帝到了所多玛,好客的罗得给他们东西吃,并铺了床给他们睡。但城里的 人很快就包围了房子喊着,把你家的客人带出来让我们享受享受吧! 罗得走出去,关上门。“各位乡亲,行行好,使坏也要有个限度,他们是我 的客人,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有两个女儿,还是处女身呢--” 所多玛城的人吼叫起来,滚开,希伯来人,众人一拥而上,想冲破房门。 罗得带着家人离开了所多玛城。 接着,整个所多玛城烟气上腾,如烧窑一般,老亚伯拉罕捧着脸哭泣着说, 连十个都找不着!连十个都找不着啊! 张三顶着他的秃瓢脑袋瓜径直向桂香园走去。 那秃瓢仿佛一个二百度的大灯泡闪闪发亮地在死寂的街道上,里面的钨丝忽 闪忽闪的,又仿佛一个魔鬼的头颅在明明灭灭间,闪烁着。 他的秃头上沾满狗血和狗毛,看上有些滑稽,但又有些杀气腾腾的。穷凶极 恶得很。有人说张三祖上就是刽子手,杀人不见血,手起刀落,人头滚动,而一 滴血都不会从脖子里流出来。他的祖上最擅长的就是一种叫千刀万剐刀法,一点 点地把一个犯人剔得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 那个犯人仍不会死掉,直挺挺地站立着,心脏仍在肋骨围成的笼子里嘭嘭地 跳动着,只听刽子手大声一吼,那骨头架子哗地一下子散落在地上……什么肺子、 心脏、肝脏、胆都统统地飞出来,滚落在地上,只见那心脏仍在嘭嘭地跳动着, 跳动着……鲜艳欲滴。血光崩现。 张三也时常温习着他祖上的传说,心里充满敬佩。 前天米天雄打电话给他说,张哥,你明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上桂香园去享 受享受啊?你一天为了蓝城人剿灭那些狗,真的是辛苦了,我来替哥哥放松放松, 心情心情,你现在是蓝城的灭狗英雄啊! 米天雄一通地给张三戴着高帽子。 张三没有被高帽子压得晕过去,而是很冷静地说,我明天晚上还要行动,等 我收工再说吧。 张三想,这个流氓米天雄一定是有事情求他,要不他连理都不会理我。他鼻 子里哼哼着答应了米天雄的邀请。他想一定是与狗有关。妈的,他嘴里骂了一句, 看我不好好地宰你一下,叫你倾家破产。 蓝城的人几乎都知道米天雄这个大流氓。他通过给那些官员们送女人(又称 性贿赂)。据说,他先后给那些他能用得上的人送过几百个女人,打通很多关节, 开起了桂香园。蓝城唯一一家有小姐(妓女)的地方。这几年他发达了,人模狗 样地捐款给希望小学,在电视上演讲他光荣的发迹史…… 现在的米天雄已经是瞎了一只眼睛的人。一个独眼。 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使他变成了独眼。 那是一件只有王语嫣和他自己知道是怎么样的事情。 张三边走着,想着米天雄,嘴角撇撇着。他有些瞧不起米天雄这样的人,可 是人家有钱,钱就是上帝,钱就是爹。张三又想到他祖上的千刀万剐的刀法,手 不禁在空气里挥舞着,嘴里发出嗖嗖的风声。 街道上没有很多人,因为整座城里还没有宣布最后一条狗已经被打死的消息, 人们仍旧恐慌着,就像对一场瘟疫的恐慌。他们害怕随时出现的一条也狗会报复 他们,会把它们撕得稀巴烂。可以说,温饱年代的人们更加爱护自己的生命,他 们已经变得没有了杂种的气息,没有了血气,每个人都平庸地活着。他们没想到 的是在这样的年代竟然要对狗进行这样的一场杀戮的战争。如果打个比方,这些 狗都是叛乱者,那么整座城市里的人我想都会变成叛徒,没有一个革命者,没有。 没有一个不怕砍头的人,没有。他们都变得自私、卑琐、自利起来,人不为己天 诛地灭。 张三的鼻子不禁地翕动了一下,它是那么敏感。他感觉到了周围有一条更大 的狗存在。他开始有些兴奋,又有些胆颤心惊。因为就他一个人,他多少感到有 些力量单薄。因为这几天他是亲眼见到那些狗的疯狂。想到这些,他的双腿有些 颤抖,因为前不久他的一个同事就被一条狗把整个脸皮都撕下来了,血淋淋的。 他心里发怵,有些发瘆,头皮发炸。他还不想被一条狗撕得四分五裂,身首异处。 不想。 一个巨大的黑影几乎透着阴森在城市的上空升起来的。 张三快步走着。一个易拉罐被他的脚踢到,哗啦哗啦地响着,吓了他一跳。 他的腿发软,险些倒在地上。他的秃瓢脑袋也不那么光亮,变得灰暗起来。风刮 在他的脸上,他感觉就像狗的舌头在舔他的脸似的。他心跳加速。他脚步急促。 他心怀恐惧。他战战兢兢。他幻视幻听。他胡言乱语。他腿肚子转筋。他小便失 禁。他大便堵在肛门。 这个时候的张三已经不是打狗队的那个牛逼哄哄的张三了。他胆小如鼠。他 狗屁不是。他狗急跳墙。他鸡声鸭气。他老太太过年。他裤裆里的鸡巴阳痿了。 他遛着墙根,看着那个黑影在移动着。他甚至蜷缩起身子躲在一个墙角一动 不动。他的耳朵里犬吠声不绝于耳。整个世界都是犬吠的声音。他捂着耳朵。两 只耳朵还是被那巨大的犬吠声震的流出了血。那些被他打死的狗的影像一条条地 出现在他的大脑里,向他扑过来。血哧呼啦地伸着爪子在抓挠着,抓进他的肉, 抓进他的胸,掏出他的内脏,像玩弄一个红色的皮球似的在揉搓着。 他变成了一个空洞的人站立着,血珍珠从他的身上滚落在地上。那墙壁里伸 出无数只爪子在撕扯着他。皮肤的碎片。肉的碎片。内脏的碎片。肠子的碎片。 他站立在你的后窗边,在你开窗的瞬间,他会把血肉模糊的头伸进来,贴近你的 脸,瞪着几乎要撑出眼眶的眼睛看着你,看着你……刺鼻的血腥气息扑在你的脸 上……毛茸茸的……毛茸茸的……一个黑桃3 般死者的微笑…… 你会发出一声菱形的尖叫吗? 就仿佛在诡异的森林里,你看见了怪物一样地尖叫,除了尖叫你没有选择, 没有…… 来……我们一同尖叫一下,然后再往下看…… 张开嘴,能张多大就张多大,啊------------脑袋里想着那个肋骨支撑的血 笼子…… 尖叫,到你即将窒息为止。 那血笼子头盔般地会罩在你的头上,鲜血淋淋,粘糊糊的血液流淌道你的脸 上,蔓住你的眼睛,流进你的嘴里,火药般地烧伤着你的舌头,你的舌头在口腔 里弹跳着,上下牙齿翕动,你无法忍受即将被烤焦的舌头,只听你上下牙齿一合, 一个活蹦乱跳的舌头就从你的嘴里面跳了出来,滚落在地上,蹦跳了几下,变得 安静了…… 你会再一次发出尖叫吗?不会……你已经没有了发音的器官,你只能在喉咙 里发出动物般的低吼……心胆俱裂…… 七个白色的纸人从他的身边走过,在黑暗中发出嘿嘿的笑声。七个白色纸人 的声音里充满狗的叫声和狗的气息,阴冷地划过。 他还记得上次那个被狗撕裂的打狗队员。 血淋淋的身子躺在地上的时候竟然发出狗的叫声。那身子竟然四肢着地像狗 一样地走动着,踉跄几步后倒在地上,发出狗死亡时绝望的声音。残缺嘴唇的下 面凸起的牙齿突然变得长长的,尖尖的,吱着牙齿对他们充满敌意和仇恨地看着 他们。张三总也忘不了那个队员的目光,已经变成狗的目光。几颗尖牙仿佛随时 都会飞起来咬住你的喉管,任汩汩的血咕嘟咕嘟地涌出来。 那个队员开口骂着,你们这些人,你们婊子养的,你们也是畜生,到了阴曹 地府我饶不了你们,你们杀了我的身,杀了我的心,我也要剥了你们的皮,抽你 们的筋,砸碎你们的骨头,把你放在油锅里炸上三天三夜,做成人肉狗食……汪 汪……汪汪…… 所有的队员都听出来这是狗的声音。 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所有的人毛发竖立。 所有的人胆战心惊。 所有的人头皮发炸。 …… 那个队员时而狗般狂叫,时而人般怒骂,时而伤心哭泣,时而怒目圆睁,时 而张牙舞爪,时而前爪挠地,时而舌头舔血,时而痉挛抽搐……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向张三扑过来,两只手紧紧地掐住张三的脖子,一口 鲜血喷在张三的脸上,像火星般烧灼着张三整个脸火烧火燎的。 他的嘴里喃喃着,我要杀,杀,杀你个驴日的张三。 他的手把张三的舌头从张三的嘴里掐出来。他张开嘴猛地咬过去,要不是张 三躲的及时,张三的舌头就会被他咬掉。张三使劲地低着头,整个头几乎缩进脖 腔里。那个队员要咬张三的舌头,没有咬道,自己的舌头竟然和牙齿碰在一起, 血沫子直流。 张三使劲地想掰开那个队员的手,可是那双手铁钳子般死死地掐着张三的脖 子。张三一口口地倒着气。还是矮个子和李志跑过来才把那个队员的手从张三的 脖子上掰开。张三的脖子上留下几道血淋淋的挠破的痕迹。 张三颤抖的声音说,你妈的,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张三,是你的队长,你 们的瞎了你的狗眼,险些把我掐死。 那个队员的眼睛闪着蓝汪汪的光,直勾勾地看着张三。他已经被狗揭开的头 盖骨里面脑浆和鲜血在流淌着,在寂静的夜里你可以听见它们滴嗒嘀嗒落在地上 的声音。 他的嘴里又是一阵狂吠,四肢伏在地上。狂吠过后,他从地上站起来,又开 始说话,张三,我会找你的,会的,你等着我啊! 张三惊惧地看着那个队员,拔出裤腿上的匕首对着那个队员的肚子咣咣就是 几刀,狠劲地扎进去,每一下他手里的刀子都在那个队员的肚子里哗哗地搅一搅, 血沫子喷了他一脸。 那个人倒在地上。 张三拿刀的手也颤抖起来。 那个队员地声地呻吟着,张三,我是你的队员,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为什么 啊? 张三又一次地愣住,停下手里滴着血滴和粘满脏器碎末的刀子。他想这又是 怎么回事?他怎么又恢复了人声。张三看着地上的那个队员在抽搐着,蹬几下腿, 扑通一声,僵挺地倒在地上。 突然,那个队员的身体从地上又僵挺着起来,双手抓着张三的脖领子说,是 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张三,我会找你的,我会找你的。他说完话后又恢复原 来的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三毛发竖立,脊梁骨发冷。 那次也是七个纸人走过到那个队员的身边。那个队员才安静下来,安静地死。 没有再挣扎。 可是那血肉模糊的身上竟然长出了一层细密的狗毛。 七个纸人围绕着那个队员的身体跳起舞来。 一阵阴冷的风刮过来,七个白色的纸人抬着那位队员的尸体向那面墙壁里走 去…… 恍恍惚惚可以看见它们抬着那队员的尸体走进墙壁里,伴着一阵欢欣的犬吠, 消失不见了。 张三想着这些,直冒冷汗,整个人都湿透了,水人般站立着,经冷风一吹, 那水珠贴着他的皮肤开始结冰,他又变成了冰人。四肢有些僵硬。他想挥舞起拳 头,可是整个胳膊仿佛不听使唤了,慢镜头般地抬到一定程度,又慢镜头般地落 下,仿佛有万斤般的重物压在他的胳膊上。 他的样子俨然一个脑瘫患者。 七个纸人纷纷地在他的面前轮盘赌般地转动着。他,他,他,张三手捂着胸 口,只觉得嗓子眼一热,一口鲜血几乎喷出来,他的舌头压了又压,才使那口鲜 血没有吐出来。可是心口石头般堵得难受,又似乎似一团狗毛丝丝缕缕地缠绕着, 缠绕在他的每一个脏器上…… 汪汪……汪汪…… 张三双手捂着耳朵,嗓子眼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不--不--四周的墙壁狰狞 地颤动着,一个高大的阴影从墙壁上划过……两颗细长的尖牙铁锥般显现出来。 张三嘴角抽搐想再次喊叫,却没有喊叫出声来。没有。 时间像被冻结了一样,在恐惧中停止。那恐惧是那么具体,充满动感,丝丝 缕缕地存在于张三的心里,大脑中,蛀虫般咬噬着他,几乎要把他整个身体用恐 惧的牙齿镂空。那恐惧在压迫着他,压迫着……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犹如套 在脖颈上的绞索使劲地勒进去…… 要不是米天雄给他打的电话救了他,他可能就死在那阴森恐怖的幻觉里了。 他仿佛感觉到那幻觉里有另一个张三在使劲地拽着他,拽他到那个世界里去。他 陷入自己的恐惧和黑暗之中。 死。恐怖的死。狰狞的死。 那电话铃声福音般地响起来。 张三那充斥着狂吠声的耳朵里出现人的声音。嘈嘈杂杂。接着是米天雄的声 音。 他万万没有想到,即将看见的情景更加使他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