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米天雄的左眼球在放大,放大,瞳孔开阔,逐渐地掩盖了他整张脸,像一个 凸面镜似的,可以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 整栋大楼的外面大雨滂沱,狂风肆虐地刮得那些行道树东倒西歪,咔咔地折 断树枝,雨滴是那么恶狠狠地击落那些可怜的树叶。树枝变得光秃秃的,黑黢黢 的树干在闪电划过后向黑暗中延伸着,张牙舞爪,仿佛巫婆在舞动着她充满魔法 的手指。 一只黑猫在楼道的走廊里跑过。 清洁工刘芳在忙着关窗户,呼呼的风把那还没来的及关上的窗户刮得咣咣做 响。一扇窗户的玻璃被刮得掉了下来,哗啦一声向楼下坠落。楼道里的光线越加 的黯淡,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那黑猫从刘芳的身边经过吓了刘芳一跳,她妈呀一声叫了起来。身体险些被 那阵阵的狂风从窗户口被拽出去。她吓得面色苍白,握着窗户的手不会动弹,身 子僵直。 她闭上眼睛不敢往楼下那黑暗的深渊看,悬在嗓子眼的心脏几乎要跳了出来。 那巨大的雨点砸在她的脸上生疼。 她才睁开眼睛,发现那只黑猫不见了。 她关上身边的窗户,那些没关的窗户在风中来回摆动,铁折页发出嘎吱嘎吱 的刺耳的声音。那些窗户就仿佛被施了魔法被风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又打开 ……看上去就像一个生病身体的某一部分在痉挛地抽搐着。 十几块玻璃已经被风刮得破碎了,坠落在楼下的空地上。 刘芳的身子颤抖着,不敢再背对着走廊,而是侧着身子把窗户关上。她总觉 得背后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逼近她,会突然抱起她的身体把她从楼上扔下去… … 一不小心,手指触到那仍留在窗框上的玻璃茬子,一颗血珍珠从她的手指上 渗出来,接着又一颗,两颗,三颗……她忍着疼痛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着,有些 微微的咸涩,血腥味瞬间充满她的口腔,蹦跳着依附在她的上颚堂,依附在她的 舌头上,迅速地侵入她的味蕾。她在吐着唾沫,把那霸道的血腥味吐出来,可是 那血腥味无比的顽固,她怎么吐都会存留在口腔里一部分,集聚在她的嗓子眼, 她感到一阵恶心,她呕吐起来,她几乎要把整个内脏都呕吐出来。 那血腥味在她的嘴里繁殖着,变得更加浓重,就仿佛她的嘴里含着一块血淋 淋的肺叶。她手捂着嘴在控制着自己的呕吐,她真害怕会把内脏都呕吐出来,如 果那些活蹦乱跳的内脏呕吐出来,在它的面前跳动着,那样她立马就会吓得晕死 过去,她还不想那样。她开始屈服了那些血腥味,任由它们繁殖着,顺着唾液流 进她的味里,然后在整个身体上扩散着。 她的身体像风中的树木簌簌地抖动着,颤抖不止,毛发竖立,起了一身的鸡 皮疙瘩。 一个女人对恐惧似乎更加敏感,那莫名的恐惧使她的神经紧绷随时都有崩溃 的可能。 其实人的肉体就像一个泥胎,很轻微的力量就会使它粉碎,变成齑粉,而那 轻微的力量就是精神,是那来自内心的恐惧。 古人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其实这是一种很荒谬的理论,有时候,那 种恐惧是外在的,是世界在你的宿命中强加给你的,你无力去反抗。老天同样在 伤害着无辜的生命,刘芳就是这样的一个无辜的生命,成为恶行走过程中的一个 牺牲,一个图标。上帝总是劝佑那些受伤害的人向它靠近,它也同样在奋力拯救 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善的走向善,恶的也走向善,这就是上帝。你可能会成为上 帝拯救路上的一粒微小的尘沙,你是幸福的,你接近了上帝,上帝会把无穷尽的 福泽给你的后代。上帝同样也会把你的后代变成一粒尘沙继续它的拯救,是啊! 这就是上帝。 那种力量越来越近地靠近着刘芳,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感觉到了,但她不 知道那是什么。 它在走近。 它充满力量。 它就在你的背后。 在你猛然回头的时刻里它会突然消失,等你转过身去,它又会出现,使你震 慑,使你肝胆颤裂。 那也许会是一双干枯的手,紧紧地掐住你的脖子,使你窒息。 那也许是一个流淌着鲜血的脸,披散的头发耷拉下来,露出嘴里野兽般的尖 牙对着你的脖子吭哧地咬下去,咬出一个血窟窿,你会因为血流尽而死,只剩下 一堆硬梆梆的骨头。 这只是事情的开端。 刘芳能因为心里恐惧就停下手里的工作吗?不能。 为了生存,她只能在恐惧的刀锋上继续行走,就像一个人手里握着玻璃,狠 心地推下去,把手掌一推到底,手掌的肉分开,白色的肉和白色的骨头在纯洁地 展开,血,鲜红鲜红的血流淌出来伴着尖锐的疼痛。 刘芳站起来,两条腿打着颤,那被玻璃划伤的手隐隐地疼痛着,使整个手臂 都麻木了。 她一扇扇地把北风吹开的窗户关上。 就在她向下一楼层走去的时候,那些关上的窗户哗地一下又都被风吹开了。 她愕然地站立在楼梯的拐角处,那冷风扑面,吹得她一阵寒冷,嘴唇发紫, 四肢冰凉。整个脑袋都麻木了。 尖叫的风在漆黑的楼道里打着口哨,几乎要穿透那厚厚的墙壁,几乎要撕裂 刘芳脆弱的身体。 那风在楼道里变得有了形状,紧紧地跟在刘芳的身后。刘芳已经顾不了那么 多了,她必须把那些窗户都关上,以防所有的玻璃都被打破。如果那样,她就会 又一次地丢掉工作。 生存带来的恐惧要高于一切。 狂风猛烈地把雨水灌进来,楼道里都是水。她在慌乱的过程中屡次地摔倒在 水泥地上,跌得鼻青脸肿,长长的头发被雨水和汗水弄得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她的脑海出现女儿乞求的脸:妈妈,学校里的同学都吃肉,我也要吃肉。 想起女儿说话时的那个眼神,刘芳的眼泪不禁地掉下来。 刘芳心里暗暗地说:梅香,会吃到肉的,会的。 她的心里一阵痛楚,犹如刀绞般疼痛。 她伸出手捋了捋贴在脸上的头发,擦了擦脸上的泪滴把那扇野兽大嘴般的窗 户关上。 她很疲惫。 两只脚在水里面趟着。 整个身体几乎要飘起来,那冰凉的雨水侵入骨髓。那水中仿佛有一只手在紧 紧地拽着她的双脚,她脚脖子疼痛的厉害,几乎被那只无名的手拽断了。 她的身后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就仿佛有一个人在跟着她。 楼道里变得漆黑,恐怖。 她摸到楼梯拐角的墙壁开关,想把楼道里的灯打开,可是嗒嗒按了几下,那 灯泡里的钨丝闪了几下,彻底地熄灭了。 楼道里的黑暗变得沉甸甸的,湿漉漉的,凉气逼人。 它在走近。 它充满力量。 它就在她的背后。 在她猛然回头的时刻里它会突然消失,等她转过身去,它又会出现,使她震 慑,使她肝胆颤裂。 她还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跟在她的身后,她不敢回头。 她的脸苍白得像一个白圈。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