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天堂 作者:太阳de味道 (一) 阳阳提着红红的行李箱走出杭州火车站。 行李箱不重,在离开家时,拉开衣橱门,里面挂满得都是她的衣服。阳阳一件 件地拿出来放进行李箱,又一件件地拣回衣橱。最后只带了两条牛仔裤,一条藏青 蓝,一条水洗蓝;两件低领毛衫,一件暗红,一件黑色。 想带走的太多,可行李箱的容量有限。何况,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有那么多的时 间把这些衣服再穿一次。 阳阳选择了杭州作为生命的终点。 因为,大家都把这称为天堂。每个人不都希望灵魂最终能皈依天堂么?所以, 阳阳来了。 也因,杭州是座温和的城市。她没有繁华上海的不安浮躁,没有深圳令人窒息 的紧张忙碌,没有偌大北京的端庄严谨。她是宽容温柔的。所以,阳阳来了。 还因为,杭州有个同她一样温和的男人。 身体里的血依然无休止地往外流着,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她已然没了刚开始 时的害怕。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血流尽的那天…… 阳阳留下一张写好的离婚协议书和一封给他的信。写过许多的文字,但从来没 有属于他的只言片语,她没想到第一次为他写下的文字竟会是绝笔。 平:我走了。 记得和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病了,我会走,走得远远的。只是,没想到这 天来得这么快。 协议书写好了。你只要签个字就行了。没有其他的要求,只希望无论何时,你 能把我那老母亲当自己的妈妈一样对待。一直以来我都没能尽到一个女儿的孝心, 以后更不能了。 别对她说太多,只告诉她,我出门旅行,近期不会回来。 平,我知道,就这样离去,我很自私。但,我想,这是最好的解脱,对于你, 对于我。 前些日子,我到医院去了。检查结果是晚期宫颈癌。拿着结果,我居然笑了。 这样的结果倒好了,干脆而没有任何的幻想。 人与其在悬崖边缘的一根树杈上提心吊胆地挂着,还不如呼啦啦从崖顶飞翔而 下去得辉煌。 唯一遗憾地是,我没来得及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 我常常想,如果那个孩子生下来,会是多么的可人。我会多么地爱他,疼他。 天知道,我有多喜欢孩子。 可还有什么资格这么想呢?是我执意把未成型的他扼杀了。也许,这张病历报 告结果就是上天对我的最好惩罚。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应付的责任。不是吗?所以,我决定了一 个人去接受惩罚。 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付出一直带有保留。我是个天生浮躁的人,有一颗永远 不会安静的心。对这个家,我从未想过如何去认真维护,对你我的婚姻从没用心经 营过。 如今,就让它无声息地结束。没有谁对谁错。如果非得给它找个籍口,就把一 切归罪于我吧。 你知道我一直都很自我,所以你从不会触碰和我的隐私有关的任何物件。我的 日记本可以大胆地放在床前的抽屉里,不用上锁。我和初恋男友的相册大大方方地 放在书架上。我知道,你从未翻启过它们。但,从这一刻它们便属于你了。你扔也 好,烧也好,都随你了。 不说了,眼睛有些朦胧看不清了。 妻(如果允许我还能再次这么称自己):阳留笔 (二) 禹看着这个蜷缩在窗台阳光里睡着了的女人,心隐隐作痛。其实,禹更想把她 称为女孩。她无助瑟缩的神情太像一个走了太长路程而疲倦了的孩子。 在三月暖阳的沐浴下,她苍白的脸颊渐渐显露出一丝丝红润。长长的睫毛扑在 紧闭的眼帘上,她睡的很香。禹知道,她真的是太累了。 如梦幻一般,他昨天接到她来自另一个城市的电话,只说了一句话:“我明天 清晨到杭,来接我。” 今天,她就猫着身子在他房子的窗台上睡着。 禹没有问她为什么忽然要来,没有问她为什么竟然连班都不上了,他知道,如 果她想说,早晚会告诉他,她要是不想说,问了也白问。 所以,从他开着车去接她,然后带着她走进他独住的家门,他和她说的话不会 超过十句。 坐进车子,阳阳对正专心驾车的禹说:“我只是借你的地方住住,不会太长时 间。” 禹想说,你住多长时间都可以。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她想走的时候,就 像飘逝的风一样无法挽留。 知道她要来,他用最短的时间为她收拾了一个房间,窗户向阳,窗台上有两盆 青绿的吊兰,红红的窗帘,还有一台电脑。没有床,一张大大的床垫铺在窗台下。 上面是苹果绿的床罩。一切和阳阳在家的装饰无异,只是墙上没有婚纱照。 阳阳有些感动,他没有到过她家,这一切都是根据阳阳文字里的描绘布置的。 每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喝下他为她冲泡的光明特浓奶,浓浓的睡意就席卷而来,她在阳光里沉沉睡了 去…… 禹坐在她身旁,看着,看着……忽然害怕她就这么睡着了,永远不会醒来,甚 至,他马上就想把她唤醒。 但,很快就对这可笑的想法自责起来:“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然后,他起身走进厨房为她准备晚餐。他答应过她,一定要让她尝尝他的厨艺。 禹经营着一个大型酒家,早期他的酒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饭馆时,他就是自己 掌勺,白案红案全包了。他就是靠着自己精湛的厨艺发展起来的。 经过几年的奋斗,如今的他不用站在油烟弥漫的灶火前挥铲抖锅了。每日三餐 基本在应酬中解决。 禹更喜欢自己在家里烧上两三个喜爱小菜,掂上几两小酒慢慢地享用。所以, 他家的厨房里,厨具样样俱全,作料五花八门。 禹认为,美味佳肴应配知心密友才能用心品味。 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期待拥有一份爱,能够彼此欣赏,互相牵挂,分享彼此的欢 喜,分担彼此的忧伤,相互抚慰对方的痛苦,用真情点亮爱情顾及不到的地方,互 相弥补憾缺,在纯真的田野里享受另一番情感的醉人芬芳。 这种情感是轻松欢快的,俩个人可以知已知彼,永结同心。 自结束那场歪歪扭扭行驶十二年的婚姻以后,禹就一直独住,在生活中也接触 了不少的女人,可都令他感到失望。好女人的定位在禹心中就像一道精品菜肴,应 该色香味俱全。 遇到阳阳,他坚信找到了自己一直要找人。 只是,她属于别人。 禹唯一能对她说的就是:“有片天堂永远为你敞开着。” (三) 禹本想抽些时间陪她在杭州好好游玩。但被她拒绝了,她说:“我只想随便走 走,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阳阳没有手机,她把它留给了平。 禹要把自己的手机给她,她摇了摇头:“不用,我记得你的号码。” 禹想说,可我怎么找你呢? 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阳阳每天都到西湖边去,每天都从断桥上走过,然后从苏堤穿到白堤,再从白 堤走到苏堤。 湖边微绿的杨柳梢垂落下来,轻轻拂过水面,湖面就泛起一圈圈的褶皱。都说 西湖水平如镜。镜子也会有涟漪? 翌在断桥上,想起白娘子和许仙的传说,阳阳想到的却是白娘子怀里抱着的那 个哇哇啼哭着的婴孩。白娘子不惜受到惩戒也要为许仙生下这个孩子。连铁石心肠 的法海都为之感动。 到天堂里再去做母亲吧,阳阳对自己说。脸上竟淌下了两行清泪。 从下体淌出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甚至开始发黑。 夜里,阳阳常常在下腹里锥虫噬般的疼痛折磨下醒来,在床上翻滚着,但她总 是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声音。然后,把音箱里的音乐开得极大,以掩盖她 无法抑制的呻吟。 禹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每天都在用餐时间准时回来。每次,他都能烧不同的菜 来。譬如同样的茄子,中午是肉末茄子,晚上吃得还是茄子,他却能烧出咸鱼茄丝。 味道完全不同,让你永远都不会腻味。 禹很用心地做每一道菜。他不担心她会不喜欢吃,他担心的是有一天回来却看 不见她。虽然,每天他回来的时候,她都蜷在被子里,音箱里永远放着幽幽的《梁 祝》古筝版。 阳阳越来越瘦了。 女人的一生有近十二分之一的时间在流血,一直流到宣告她无法再为人母亲的 那天止住。女人真的应该让人好好的疼惜。 她的血却聚集在几个月的时间流尽。 四月,又是清明。窗外下起了淅沥沥的细雨,阳阳躺在床上,清数着从窗玻璃 上滑落下来的雨滴。 窗前的杜鹃花开了,很红很红…… 阳阳想起,在给孩子们的最后一堂课上,讲到“漫山遍野”这词时,孩子们纷 纷问: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呀? 阳阳没有直接解释,却用这个词说了一个句子:“春天到了,漫山遍野的杜鹃 花开了。” “老师,我知道了。”一个孩子很快地回答:“就是杜鹃花开了,把整座山都 染红了。” 阳阳满意地笑了,让孩子们奖给他最热烈的掌声…… 阳阳隔些日子就往家里打电话,听到平的声音她就赶紧挂上。再后来,平就在 那头直接喊:“是阳阳吗?是你吗?你在哪啊?乖了,回来啊??” 阳阳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疼痛越来越剧烈。血成块成块地从体内涌出来。 禹看见她大量的服用止痛片。他终于忍不住了,问她到底怎么了? 阳阳窝在厚厚的被子后面,很平静就像诉说别人的病情一样轻描淡写地把自己 的病说给他听。 说话从来轻声细语的禹再也按耐不住了,有些近乎发怒地对她吼着:“你怎么 可以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怎么可以这样对爱你的人不负责任?你怎么可以如此地 自私?走,马上跟我到医院去!!” 说着他就伸手要拉她起来。 可,掀开一直覆在她身上的被子,禹看见一朵,不,是一簇鲜红鲜红的杜鹃在 她体下翠绿的床单上绽开,并,还在不停地绽放。 阳阳看着他,眸子里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光亮,笑了。 禹第一次把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好冷啊……”阳阳的身子在禹的怀里颤动着,眼睛里的光亮在渐渐散去: “家乡的杜鹃花该开了,山肯定被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