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税局长 作者:雪凇 卫市侨县国家税务局会议室里正在开全体科所长会。会场除了发言的人外,听 不到别的声音。“这次分房总的来说不错,全体干部能够识大体,顾大局;但也有 个别干部不服从组织安排。县北所的张单就是一个。由于他的不服从安排,致使封 峦同志的住房问题这次无法解决。张单是个共产党员,共产党员为了人民的利益可 以牺牲一切,现在党需要你交出你的住房你都不同意,还谈什么为共产主义事业奋 斗终身。县北所所长,你们回去后要开个党员会,帮助帮助他,让他好好检查”。 发言的人是侨县国家税务局局长廉发,他顿了一顿,接着说“共产党员应该廉洁奉 公,以大局为重,服从党组织的安排。局党组也要开会研究对张单的处理”。全场 没有人说话,即没有人赞成,也没有人反对。 砰、砰、砰,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会场的沉静。门开了,走进来三个身着 警服的人。廉发局长略一欠身,问:“找谁”?“找你”,为首的高个子警察严肃 的回答,接着反问道:“你叫廉发嘛”?“是我,有事?”高个子警察没有回答,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冲廉发局长一亮说:“你被捕了,这是逮逋证,请你签字跟 我们走”。廉发立即愣住了。额头上冒出汗来。会场依然和刚才一样,好象什么事 情也没有发生。“我不去,我是局长,是县团级干部,你们无权抓我”。 廉发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老实点”,高个子警察威严的警告并用手猛推了廉 发一下。 廉发全身一震,猛的醒来。是老婆推醒了他。“我在哪里”?廉发瞪着惊恐的 眼睛,颤抖地问。“大半夜的,你乱喊什么”?老婆没好气的反问。廉发没再说话, 他浑身冒汗,头晕脑涨,神魂不定,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态。他病了,被老婆送进了 医院。 廉发出生在市郊一个恶霸兼汉奸的地主家庭,几代祖先鱼肉乡里,无恶不做, 祖父后来投靠了日本人,为害一方。为了让他继承祖业,给他取名廉发,意思是盼 他把家接连不断地发下去。廉发八岁时被送到镇里的学校读书。好景不长,共产党 来了,卫市解放了,他的祖父被人民政府镇压了。刚刚解放的中国需要有文化的人, 在刚刚解放的卫市,廉发也算得上是个知识分子了。于是廉发跑到了卫市,参加了 工作,成了工读学校的一名教师。遗传基因加上整天和市井流氓打交道,锻炼出他 的阴险狡诈的性格。凭着他的机警与狡诈,廉发平安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风 波。文化革命后,他被调到了侨县税务局。 廉发向往权力,可是他深知韬晦的重要,多年来他对上级百般奉迎,深藏不露, 终于得到了上级的赏识,他入了党,当了副科长,从此仕途一帆风顺直线上升。他 当上了副局长,最终蹬上了局长的宝座。 廉发躺在病床上,他的心静不下来,往事一幕幕的呈现在眼前。 一九八四年,韬晦多年的廉发终于赢得了上级的赏识,他入了党,被提拨为副 科长。这时的廉发即为自己的初步成功而窃喜又不敢掉以轻心。他处处小心谨慎言 必称马列。对上,廉发曲意奉承投彼所好,对下拉拢人心,培植心腹。皇天不负有 心人,他很快被提拨为正科长,八七年廉发又被提拨为副局长。周公恐惧流言日, 王莽谦恭下士时,此时的廉发仍不失为一个好人。然而,地位的提高激活了他深埋 了多年的欲望,他亲眼看到一贯正统的常年局长日见贪婪起来。常年局长身边的 “五朵金花”更令他心痒难捱,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深知此时稍有不慎就会功 败垂成。常局长已到退休年龄,一把手的宝座令他垂涎,可是第一副局长却是转业 军人靳成。廉发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他耍起了市井手段,靳成是军人出身, 典型的军人性格,哪里知道地方的人情险恶,更没有提防廉发的市井手段,不久, 廉发便让常局长对靳成产生了反感。终于,靳成被挤走了。 廉发顺理成章的当了第一副局长。尽管廉发对常局长的专断不满,常局长任职 延期一年更令他痛恨不已,可是他不敢有所表示,在各种公开场合,廉发总是很恭 顺的。终于熬到常年退休了,却并没有如他希望的那样顺利地接班。市局来人对廉 发能否接任局长征求全局科所长的意见时,部分正直的科所长提出了对他的不信任。 消息灵通的廉发恼怒异常,终日坐卧不安。他不甘心坐失良机,于是他开始上下活 动,当然上级是最重要的。 廉发终于蹬上了局长的宝座。 来之不易的权力是要有回报的。廉发喜欢权力,喜欢金钱,喜欢女人。而这三 者中他更珍视权力。他深信有了权力就有了一切。有了权力,金钱会源源不断地向 自己涌来;有了权利,不愁女人不乖乖的投靠过来。早在当副局长的时候,廉发就 利用常年局长的贪婪为自己捞了整整一层楼的住房 (当然常局长捞得更多 )却 在市监察局追究时由常局长顶账做检查。经验告诉廉发绝不能象常局长那样明捞, 他时时不忘为自己树一块牌坊;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排除了一切他认为对他 的地位构成“威协”的人。廉发把所有他认为重要的部门全都换成自己的心腹掌权, 至于能否胜任工作就不用管了,反正这些人都能为自己创造财富。 对于不听他使唤的科所长,尤其是在市局调查时对他提出不信任的科所长(谁 在市局调查时说了什么,廉发知道得一清二楚 )无论工作能力如何也必需调离到 他认为无关紧要的岗位,还要在他们的身边安插上自己的亲信加以监视,随时向他 汇报动向。就这样廉发把侨县税务局的大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常局长身边有“五朵金花”,我也要有,而且要超过他。廉发暗下决心。廉发 的老婆长得困难些,可那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自己的出身不好呢!在那个注重阶级 斗争的年代,能够找到一个对象已经不容易了。如今当了局长了,总应得到点“补 偿”吧?对于投靠过来的女人廉发并不挑剔,管她什么长象,什么年龄,只要是女 人总比自己的老婆强点吧。当然这万万不能让老婆知道,他对老婆还是颇惧怕的。 想到那几个投靠过来的女人,最令他满意的自然是苏美。 苏美虽然年近五旬,可还是有些姿色的,她善解人意,颇讨人喜欢。每当和苏 美在一起的时候,廉发总是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而这种感觉以前是没有的。苏美 当然不是没有条件的,她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女人;她有远大的抱负;可是生不逢时,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苏美上山下乡整整十个年头,回城后她被分配到企业。 年过四十还没有得志。苏美的丈夫是县府的头面人物。靠着丈夫在县里的权势, 苏美好不容易才调到税务局,她要一搏,她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如今廉发终于帮她 实现了。廉发不仅将她提拨为人事科长,还花了税务局七八个干部的购房款为她买 了越层式公寓,别说对于侨县这样的穷县,即便在卫市,这已经足以令人羡慕了。 为了得到苏美的芳心,廉发竭尽了全力。为此廉发不怕税务局众人骂娘。 苏美心满意足了。苏美的丈夫尽管为不明不白的得了一顶帽子而恼火,究竟住 公寓还是舒服的,如果不是苏美,恐怕自己一辈子也没这个本事。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吧,因此夫妻到也相安无事。 想到苏美的多情,想到苏美的温柔体贴,想到与苏美单独相处时的温馨,想到 众多金花围在自己身边时的超然感受,躺在病床上的廉发脸上露出了笑容。 从当上副局长开始,廉发的手头就宽裕了。他再也用不着自己花钱买烟买酒了。 过年过节人们送的副食品应有尽有,连他的亲戚都不用再买年货了。那时他的住房 还没有暖气,从当上副局长,他再也不为买煤发愁了(他家没有男劳力),每到取 暖季节,商业科科长会率全科劳力为他免费买煤并搬到楼上,码放整齐。 可是廉发并不满足。他的手伸向了县直属科。 县直属科是廉发一直想要插手的地方。因为县直属科管理的都是市属大企业和 中央企业,在他眼里那是个有油水的地方。直属科科长是金世杰。金世杰是从市局 下来的,当过兵,是个老共产党员。想到金世杰,廉发有如芒刺在身。 金世杰业务熟练,管理经验丰富,为人刚正不阿。凭心而论,廉发对金世杰是 很赏识的。他要把金世杰收过来为自己所用。早在廉发还是副局长的时候,廉发就 向金世杰伸出了橄榄枝。廉发认为已经给足了金世杰相当大的面子。可是不识抬举 的金世杰竟敢不买他的账。哪个科所长敢不给廉发上贡?金世杰却偏偏不吃他这一 套。金世杰有自己的人生观,他淡薄名利,看不起追名逐利之徒;他不惧怕权贵, 因为他想的是为共产党干工作,犯不着为得到什么而丧失自己的人格,因此只要是 原则问题哪怕是顶头上司也敢顶撞;他为人正直,正直得近于“迂腐”。 他认为自己是几代工人之后,又没有政治靠山,凭自己的贫寒身世,能到此地 步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人生一世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一旦闭眼什么也带不走。因 此金世杰安于现状,生活简朴,从不追求身外之物。他有一副天生的傲骨而没有半 点媚骨。如果他肯追赶潮流,稍微活泛一点的话,凭他的能力与资历也不致虎落平 川。正因为这样,金世杰不仅在事业上终无建树,经济上也仅能维持温饱水平。 多少企业给他送礼都吃了闭门羹。他只求觉睡得安稳、心理上平衡,半夜不怕 闹鬼,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他坚信是非自有公论。为了维护共产党的形象,为了让 税务局少挨点骂,金世杰拒绝为常年和廉发从企业捞钱而出力,为此不惜与他们发 生正面冲突。金世杰自己从不做违纪的事情,因此他约束科里的干部很严,直属科 没有哪个干部敢于违纪。金世杰的举动早以引起了他们的不满而又有口难言。 对于廉发来说更不可容忍的是金世杰竟然向市局了解情况的人提出了对他的不 信任。对于一心想当正局长,一心想从直属企业捞一把的廉发来说,金世杰理所当 然地成了必需清理的绊脚石。 廉发可不象常局长那样心里还存用才之意,中山狼的本性决定了他象所有得志 小人那样相信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他蹬上一把手宝座没几天就把金世杰调离直属 科放到不碍事的地方,还在他的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亲信予以监视。即便这样廉发仍 然不甘心,他要想方设法惩治金世杰。他在分房问题上卡金世杰,连三十来岁刚刚 提拨的科所长(当然是不断给他进贡的自己人)不分正副职都给解决了满意的住房, 他的司机更是回回不拉,却给有三十多年工龄,当了十多年科长年近五十的金世杰 调换了一间别人腾下来的旧房;奖金福利要找借口扣金世杰的;工作中更不忘处处 给金世杰设置障碍,他要让金世杰没法干至少干不好。 没想到除了金世杰,竟然还有人胆敢与他做对,而且是一般干部,这次分房张 单竟敢明目张胆地不服从他的安排。廉发要用自己的心腹腾出的靠近县城边缘的一 间旧房调换张单的住房,把张单的住房分配给封峦,还振振有词地说是党的需要。 张单理所当然地不甘心自己的住房条件就这样被“改善”了,因此,张单拒绝了廉 发。这大大地栽了廉发的面子,此风压不住,将来竞相效犹那还了得? 当然封峦的房子问题并不重要,封峦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他只不过是个转业 军人,又不是自己人。又没有给自己送什么,为封峦解决住房问题只是掩人耳目为 自己制造一个关心转业军人的美名罢了。 “算了吧,还是想想愉快的事情吧”躺在病床上的廉发尽量控制自己的思绪。 自从廉发蹬上局长的宝座,侨县国税局就成了他的家天下,直属科更成了他的 主要财源来源所在地,他把直属科科长换成了自己的亲信,金世杰重用的人都被调 换了,重要的直属企业专管员都换成了“能干”的人。廉发再也不用怕别人说三道 四了。他张开了血盆大口,贪婪地捞着。对于给他送礼的人,无论多寡,全部笑纳。 一条香烟不算少,几万元不算多。市卷烟厂的专管员每月供应他一旅行包高级香烟, 不久便被提拨为副科长。个体税务所需要修缮,他的家也乘机重新更换了高级门窗, 费用当然从个体税务所修缮费中开支了;局里的办公用品要从他女婿开的商店里购 买,局里为改善办公环境,购买空调,就从他女婿那以高于市场正品零售价的价格 买来回修过的空调,尽管质次价高,经常出毛病也无所谓,反正花的是国家的钱, 还能为他女婿揽来修理收入。这当然也用不着他出面,行政科副科长都替他摆平了, 行政科副科长因此提成正职。炼油厂的专管员为其弟购买平价柴油供其弟高价倒卖, 还出面要求炼油厂与廉发的弟弟“张窝乡”联营办加油站,要求由炼油厂贷款三千 万元,贷款利息当然由炼油厂归还,联营利润自然是廉发的弟弟与炼油厂分了;油 田专管员为其弟无偿“借”用油田的车床电机等等 ...... . 他的弟弟大大的发了, 专管员自然也被提拨重用了。新任直属科长由于领导有方,很快被提拨为副局长。 廉发自然是很“廉洁”的,因为他从来也不公开的直接捞钱,都是下属自愿为 他干的,而自己的弟弟给自己送钱自然与廉政无关。正因为如此,廉发可以在各种 场合为自己立一块贞节牌坊。再任的直属科长是他的内侄,由于他的内侄工作能力 特别“强”所以进步速度惊人,来局第一年便被提拨为科长助理,次年转为副科长, 接着提拨为直属科科长,紧跟着又提拨为副局长。 廉发特别喜欢开会,因此侨县国税局的会也就特别多,哪怕是安排做卫生,也 要让全体科所长坐着听他讲一上午做卫生的伟大意义。这是一种享受。廉发喜欢考 核,在侨县国税局,无论什么都要考核,当然得分高的都是他的嫡系。至于业务工 作却是无关紧要的。直接从事税款征收的税务所不仅平时奖金低,年终更是连一个 先进工作者都没有。廉发还喜欢讲课,他隔一段时间就要为企业会计办一次“培训 班”,强令企业必需派人参加,培训费每人交几百元,而他讲课不过是将近期文件 念上一遍,因为他也说不出什么新东西来,每次几百元的讲课酬金自然是名正言顺 的领了,这也是一项收入来源吗。在廉发的领导下,侨县国税局大大变了样。有上 班做买卖的;有吃、拿、卡、要、借、占、报的,有用国家税款做交易的,仅九七 年初几个月的时间就有四个干部被公安部门收审了,而被收审的干部中他的亲信和 他的先进工作者就占了一半。但这些都被他对市局轻易地掩饰过去了。 要说廉发不过是个处级干部,何以如此神通广大呢?个中奥秘只怕是永远也解 不开的斯芬克司之迷了。 侨县是个穷县,市里无人愿来,可庙穷方丈不一定穷,廉发有庞大的关系网, 他的活动能力相当强,不知道靠什么手段,廉发竟然还当上了市局党委班子成员。 因此只要是他想提拨的人,不管群众怎样反对也能提拨。他甚至能左右市局向 侨县国税局调派干部。 时光无情,廉发快要到退休年龄了,他还没有过足局长瘾,他自知所剩时日无 多,该安排后事了。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心腹接班,最好是自己的内侄接班,然而不 知为何,市局竞没有同意。他的内侄被调到滨海区任职去了。市局决定调人事处的 华茂同志来接任侨县国税局的工作。华茂是个很坚持原则的干部。廉发坚决反对, 多次找市局领导,市局领导竟然做了让步,改换比较温和的鲍海到侨县任第一副局 长。鲍海到任了,廉发哪肯甘心,他要继续干完他的未竞事业。他要在他走后继续 控制侨县国税局。因此他首先要提拨心爱的苏美当副局长。为此,廉发召开了全体 科所长会。他先讲了推荐副处级干部的意义,讲了侨县国税局的班子现状:“目前 我局班子缺编,我就要到点了,鲍海局长还年轻,除我以外,目前的局长都是干业 务的,现在,我们缺少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干过政工工作的女副局长,希望大家从我 局从事政工工作的女科长中推荐一位处级干部”。侨县国税局只有苏美是女人事科 长,廉发要大家推荐谁是不言自明的。然而此时大部分科所长不买他的帐了。苏美 没有得到相应的票数。廉发只好亲自出马到市局活动了。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市 局总算同意提拨苏美了。然而事情并没有按他的设想发展,尽管费近了心机,苏美 也只被任命为副处级闲职。他觉得对不住苏美,他要做出补偿,于是苏美被赋予了 副局长的权力。他对全体科所长解释说市局的意思是如果确实需要,苏美可以按现 职使用。廉发对于苏美也确实是竭尽全力了。 廉发的能力确实超群,在当前国家机关人员严重超编,中央决心精减干部队伍 的形势下,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廉发竟然活动得市局同意他延期两年退休。 这两年他没有虚度,他把局里所有的正副科所长职务全部提满;他再次调整了 重要部门的科所长人选;他花光了局里所有的钱。他不给鲍海留下任何人事空缺, 也不给鲍海留下一文可供支配的钱财。 几年来也曾不断有人向上级及有关部门反映他的违纪问题,可都不了了之。 他不怕别人举报,连带队调查他的经济问题的县反贪局局长也醉倒在侨县国税 局的酒桌旁,还有谁能让他害怕呢! 几年来的处心积虑和荒淫无度使廉发心力交瘁了,他病了,他害怕了,他预感 到高悬于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就要落下来了,他似乎看到死神已经向他发出了微笑。 此时的廉发有点迷信了。 这个噩梦主何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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