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1999年12月17日 北京 朝阳分局里,公安干警还在忙里忙外,案件是一桩接一桩。绑架案已经破了, 国家安全局的冯浩来吴和平的办公室干什么?此前他们是把田江文夫妇当作作案嫌 疑人,对立面,想收审。现在来了个180°的大转弯,想救他,化“敌”为友。真是 此一时,彼一时。 冯浩说:“根据各方面的调查来看,田江文没有去美国大使馆避难的条件和动 机。美国人的否认更证明了他不可能是避难。” “是啊,”吴和平掐灭了烟蒂,说,“我们还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提交美国 大使馆。” 冯浩自嘲道:“如果连本国居民的人身自由都保证不了,至少也是我们失职啊。 下一们准备通过外交部,提高交涉级别。” 吴和平问:“这些美国专家来大使馆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冯浩回答说:“最近,黑客攻击我国内部网络的报告急剧增加。会不会是田江 文从他爱人那里得到有关部门网络的什么机密,给泄露了呢?” 吴和平说:“由于上次的绑架案,我们专门做过这方面的调查。田江文的计算 机知识只能算个初级水平,他不大可能掌握更深奥的东西。” 冯浩点了点头,他想,保险公司系统的网络还真没有遭黑客袭击的报告,赵莉 有没有机会去熟悉其他网络呢?他不露声色,准备去再对赵莉进行单独调查。他提 醒道:“计算机犯罪也不可低估,它造成的损失更大,有时无法估量。” 吴和平说:“我们正在加强这方面的培训,争取主动。哎,对这些黑客,病毒 什么的,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冯浩说:“我们已经组织了计算机专家研究小组,并取得了一些突破。” 吴和平不无担忧地说:“防止计算机犯罪,已经成了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新课 题。” 冯浩问:“田江文家属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通过他们的单位给做了工作。目前田江文的情况不明,我们只得保密。” 在这一特殊案件面前,吴和平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田江文是让他们给追丢的。试 想,如果田江文的妻子、父母跑到公安局,天天来要人,他们该做何回答。出隐瞒 之下策是权宜之计。满以为很快就能解决,谁知美国人不认账。搞什么名堂?一时 半会儿拿不下来,就只好将错就错,甚至不惜利用组织暂时隐瞒。精明干练,给人 一种女强人的感觉的保险公司经理姚敏仪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但是,保险公司的 业务还有赖于公安局的协助。如果是自杀、自盗之类的人身、财产保险索赔,没有 刑侦人员的技术鉴定,靠保险公司是不容易得出权威性结论的,其损失将无法估计。 所以她只得遵命。不过,美国大使馆通过田江文身上的监视仪器打出电话,想转移 视线的做法还真是帮了大忙。 冯浩因另有打算,想进一步了解保险公司和赵莉的情况,他问:“保险公司的 经理熟悉吗?” “熟。经常打交道。怎么你想认识?我给你引见引见。”吴和平很热情。 “那咱们今晚上一块儿吃个饭?你请客。” “好啊,你倒不客气。” “下回我请。” “这可是你说的。” 在大使馆里,田江文真有点忍耐不住了。在外面的时候,虽说四处奔波,总算 在做事。真正这样空闲下来,看不到妻子,父母,看不上电视,他平生第一次体验 “孤独”。于是,脾气也上来了,他大喊大叫:“放我出去!还我自由!还我人权!” 这是对标榜“人权、自由、民主”者的声讨,不知美国人听了有何感想。“这是在 中国的土地上,白宫馆,渣滓洞已经成为历史了!”他怒吼着,踢门砸窗。 这一切,不能不引起鲍威特和专家小组的注意。如果田江文出了意外,他们将 一无所获。精心策划后,鲍威特亲自出马,带着审讯心理专家史密斯,要对田江文 来一次特殊的审讯。 蒙着眼睛的田江文,几乎是被两个彪形大汉架着带进了一间屋子。任凭他怎样 挣扎也无济于事。打开了绷带,出现在田江文面前的是微笑点头的鲍威特,面无表 情的史密斯。 “请坐!田江文先生。”对鲍威特的话田江文暗吃一惊,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 字?该不是债主动用了美国大使馆的人吧。他还没找好莱坞,中央情报局倒找上门 来了。当初,他也抱着振兴中国影视的宏愿,立志要向好莱坞挑战,与其对抗,占 领拥有世界上最广大观众的中国影视市场。壮志未酬,他被钱——疯狂的恶魔—— 完全改变了。如同流浪儿,几成变态人。来到这里,虽然有了另一种威胁,但是他 格外的清醒,镇静了一下自己,用手理了一下头发,整整衣领,问道:“你们想干 什么?” “冷净一点,田先生。”鲍威特点头示意了一下,马丽娜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盘子里放着三个高脚酒杯和一瓶法国高级葡萄酒。她先给鲍威特和史密斯斟了半杯 酒。史密斯说了声谢谢。她走到已被两个彪形大汉按坐在沙发上的田江文跟前,给 他也斟了半杯酒。 马丽娜礼貌地说:“您好,请!”当他俩的目光相遇时,他的目光就再也不想 离开她了。眼前的这位小姐怎么长得……这么象赵莉——自己的老婆?除了头发的 颜色不一样,因服装的缘故更性感以外,如果她俩走到街上,人们肯定会说是姐妹 俩。这该不是做梦吧?他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唾沫,又咬了以下自己的嘴唇。分明 不是梦。田江文看了又看,至少在心理上得到了莫大的表面安慰。这一切自然逃不 过鲍威特和史密斯的眼睛,他俩对视了一下,史密斯狡黠地一笑,眨了一下右眼。 马丽娜的母亲就是鲍威特的初恋情人,她也是华裔后代,他俩是大学同学,中 华文化成了他们的媒介。而马丽娜据说是他俩的私生女。马丽娜并不知道,她长的 更象华人,具体地说象田江文的妻子。也就是凭借这些优势,马丽娜才被招聘到大 使馆,成为鲍威特的机要秘书。田江文为了再镇静一下,一口喝干了杯中酒。马丽 娜又给他斟上,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声:“谢谢!” “尊敬的田先生,我们对你没有恶意。”面对鲍威特的话,田江文不知怎么回 答好,只是又咽了口唾沫。端起酒杯想一饮而尽。别说葡萄酒,就是白酒,他一口 气喝一茶杯也不是没有过。当他看到对面的两位半杯酒还有许多时,他控制住了自 己,只是小抿了一口。在美国佬面前不能失去风度。 “田先生,你应该明白你的处境。”史密斯的开场白算是审讯的信号。史密斯 曾5次赴台湾讲学,对中国有些了解,这也是派他来的原因。 “我现在的处境,就是你们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 “你现在是违犯了刑法的人,希望你清醒点。”史密斯非常在行。 “我们是出于人道主义和保护你的人权,才不把你交给中国政府。”鲍威特配 合的很默契。 “别吓唬我,我只不过是误入歧途,来到你们大使馆。我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田江文很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辉煌。 “曾经是。” 鲍威特的话使田江文谨慎了一下,想到出言不可鲁莽,他说:“既然我违犯了 中国的法律,那就让我们中国人自己解决我们的问题。没有证据定罪之前,应该恢 复我的自由。” “说得轻巧,”史密斯冷笑一声,“哼,这是个很简单的法律问题,你不会不 懂吧?” 提到法律,田江文因债务问题两次被推上被告席。为了摆脱被动,他几乎翻遍 了中国的法律法规,考律师都八九不离十了。他深知自己的处境,只是内紧外松。 鲍威特接着说:“中国对人权的做法,至少是有问题的。尤其象对你这样的人。” 田江文一闪念,怕什么,他们又不是蛇,还能吃人。于是,挺胸抬头,反驳道: “你们这样对待我,难道就是你们所谓的人权吗?”鲍威特耸了耸肩,田江文慷慨 激昂,“你们呆在中国,应该为中美关系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你们对具有5000年 文明史的中国了解多少?不要拿你们美国人的尺度衡量中国。要历史的,现实的观 察中国。” 史密斯很清醒,他要矫正田江文的思维方向:“你应该明白我们的苦心。假如 把你送交回去,至少要判你20 年有期徒刑。” 鲍威特步步紧逼:“还有你的那些债务。用你们中国的话说‘夫债妻还’,你 忍心把这些债务留给你的妻子?她能安宁吗?”田江文心里咯噔一下,变得沉重了 起来。躲债也罢,逃债也罢,但他给债主传达了明确的信息,说他正跟老婆闹离婚, 你们愿意到家去,跟老婆要也行,他也不愿回那个家。债主当然明白,闹离婚就有 家庭财产分割,弄不好他还要倒贴给老婆。他不等于又多了一个债主吗?债主也不 打算去他家,去了也找不着人。他这样做是为了不连累老婆吗?不全是。他是要在 她面前保持一种可怜的尊严,打肿脸充胖子。要使再让老婆瞧不起,就彻彻底底完 了。但这引起了许多人的非份之想,好花有人采,张永奇就是一个。祸不单行今日 行啊。 “不仅如此,她也试图出国,曾经托人来大使馆疏通。”鲍威特步步为营。 “你们怎么知道?”田江文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鲍威特很自信,说:“情报。用时髦的话说叫信息,你知道的我们知道,你不 知道的我们也知道。信息时代的秘密越来越少了。” 史密斯不失时机地补充道:“要让你们身败名裂并不难。如果把你们夫妇的事 全说出去,你的赵莉恐怕就要失业了。谁还能要一名想叛国的人呢?” 鲍威特说:“用中国的话就是:‘下岗’。” “你们卑鄙!”田江文的心里很害怕。他深知自己已经给妻子带来了诸多麻烦, 如果再害得她名誉扫地,下了岗,于心何忍?他不知该怎么办,随口问了声,“你 们想怎么样?” 鲍威特趁热打铁,走过来主动与田江文碰杯:“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你 安静的呆着,回答一些很简单的问题。”田江文心里没底,端着酒杯也不敢喝。 史密斯说:“与我们合作将是非常愉快的。把你知道的讲出来,我们会给你保 密的。” 这不是引诱我泄露国家机密吗?我再不敢胡说了。可我也不知道什么呀!就是 知道的也要守口如瓶。想到这里田江文故意咳嗽了一声:“嗬!你们不是有情报吗? 那么神通广大,又何必问我呢?” “换个话题吧,我们也算是朋友,为朋友我们不惜两面三刀。”鲍威特想卖弄 一下,却弄巧成拙。 这狗屁不通的话让田江文差一点儿笑出声来,压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文字游 戏在曾是作家的田江文面前,算是撞到枪口上了。问题步入自己熟悉的轨道,他多 了几分自信,他抿了一口酒,笑着说:“你们的确是两面三刀。‘两面三刀’出自 中国元朝李行道《灰阑记》的第二折,原句是:‘岂知他有两面三刀,向夫主厮搬 调。’”鲍威特和史密斯面面相觑。田江文明知应该是“两肋插刀”,可他就是不 说出来。 鲍威特也知道自己用错了成语,想纠正:“就象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人之初, 性本善’,我们的出发点,还有我们的目的是与人为善的。” 田江文讥讽道:“你们应该好好下功夫学学汉语,她不是能够随意驾驭的。” 史密斯极力想扳回一分,说:“汉语要学,美语也要学。我们愉快地合作,就 会保证你们夫妇双双赴美。去美国可是你们有层次的中国人的梦想,你说不是吗!” 田江文丝毫不为引诱所动:“不要来这一套,美国我不稀罕。我妻子想出国并 不等于我想出国。告诉你一句中国话‘你别臭美!’”“臭美”一词鲍威特和史密 斯确实感到生疏。他们互问对方:“臭美?” 鲍威特继续说:“我们所说的人权,不是唱高调。还记得你们的人权斗士,方 励之夫妇吗?她们就是从我们这儿保护到美国去的。你现在住的,就是他曾经住过 的房子。” 田江文立刻予以否定:“方励之夫妇是什么人?他们是被中国政府通缉的罪犯。” 史密斯:“你除了没有被通缉以外,跟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我跟他们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田江文仍然不屈服。 “他们是科学家,在美国照样可以发展。你呢?中国并不欢迎象你这样穷困潦 倒的人。遍卖你的家产,你也资不抵债。”现实的问题提出来,田江文有苦难言。 鲍威特微笑着继续说,“你也有你的价值,至少可以促进美国和中国文化的交流。” “美国是强大的,难道你不认为海湾战争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战争的开始吗? 我们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史密斯很是得意。他为什么不提科索沃战争呢?科索沃 战争不是更有说服力吗?他想过,但他认为,科索沃战争因没有联合国的授权,中 国一开始就反对。他们又轰炸了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激起了中国人的愤怒。在这 里他不想再刺激他,以免适得其反。还有昨晚上的梦里就出现了海湾战争。 “海湾战争真象你们吹嘘的那样吗?你们引以为荣的PAC—2型爱国者导弹,面 对飞行速度等性能只在60、70年代水平的飞毛腿导弹,发射158枚只拦截了88枚中的 47 枚。直接拦截的只有4枚,成功率仅为8.5%。为了挽回面子,你们才大力研制NM D,TMD。1993年5月你们的SDI管理机构战略防御计划局改组为弹道导弹防御局。19 95年2月又在《东亚及太平洋地区安全战略报告》中,提出了首先实施TMD—东北亚, 向日本、台湾地区大力推销TMD,其中包括部署PAC—3爱国者拦截导弹,主要是针对 朝鲜和中国。”田江文的话让美国人吃惊不小。他对这方面的报道还是情有独钟, 看到这类消息,作家的记忆力就有了用武之地,连具体数字都能背下来。史密斯心 知肚明,他更加不敢小瞧田江文。“中国人民的领袖毛泽东,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鲍威特一愣,不知田江文要说什么。他点了点头,说:“毛泽东,了不起。” “他有一句名言:‘帝国主义是纸老虎’。”中国人有特有的含蓄,在这里田 江文没有说出“美国”两个字,是想给他们留点面子,“朝鲜战争你们也尝到了中 国人的‘功夫’。” “哦,功夫。”史密斯也明白了“功夫”的含义。就在几天前,1999年12月12 日,中国“功夫”在美国7:2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美国拳击名手,完全出乎美国人的意 料。 鲍威特不愿甘拜下风,他说:“朝鲜战争我们只是打了个平手。” “是吗?”田江文反问了一句。 “好了,天色不早了,如果田先生不介意的话,我们共进晚餐,怎么样?”也 不知道他们是否达到了目的,似乎要收场。 “我还是觉得中国菜更有味道。”田江文没有客气,他反而占了上风。 “尊敬不如从命。”鲍威特举起酒杯,“为我们的谈话干杯!” 史密斯也补上一句:“为今晚睡个好觉,干杯!”田江文不卑不亢,与他俩碰 杯,一饮而尽。仨人大笑起来。田江文顺手捏过几粒直别针,装进裤兜里。想自杀? 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