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那些人 作者:韩寒 对住宿生活的心驰神往是因为以往把住宿舍和在外面租房子想成了一码子事, 以为住宿学校自由无比。住宿了一年才明白那和租房子住有天壤之别。在自己租 的屋里只要不拆房子不要隔三岔五引爆炸药基本上在里面干什么别人碍不着你, 但在寝室里别说不能引爆炸药了,各类纪律名目繁多,我看过这些纪律又对照了 一下自己,发现除了不随身携带管制刀具之外其余都违反了。 当初要进二中时对寝室生活还是充满好奇的,尤其一听说二中的寝室乃是标 准的二室一厅。一个学子能坐拥一套二室一厅外带一个双便池的厕所算是人生一 大快事,进去之后才知道二室一厅倒没开玩笑,只是要十六个人一起坐拥。天知 道那是一个什么概念,整整四桌麻将,三十二只脚一起散臭,那生态是无论如何 也平衡不了了。相处一年半,大家笑过,闹过,吵过,打过,有没有哭过是被窝 里的事情,我不知道,但重要的是,这一年半里尚没有出人命,很不容易。现在 坐下来想想那帮子兄弟和他们固有的表情,或呆若木鸡,或抠脚嗅之,或装疯卖 傻,或鼻眼看人,都历历在目。现在换了一帮兄弟,但一样有趣,此外最大的乐 趣是离寝室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午夜咳嗽王”,那小子习性特异,每逢寝室熄灯 后一个小时那小子总会发出三声全松江区皆闻的咳嗽,几个多月来不间断,风雨 无阻,比公鸡报晓还嘹亮准时,成为半夜音乐类节目开始的讯号,功盖千秋。现 在想来也许平淡无奇,但数十年以后再听到可能又会触动情愫,变成某一个时间 段里一个纪念。为了不忘记,所以有必要立一个人物小事记,无聊的时候聊以一 笑。 杰子是我们上任的寝室长。所谓寝室长,大多是带领大家一起违法乱纪的核 心,而杰子是个好寝室长,从不允许我们大声喧哗,主要是会影响他本人睡觉。 杰子像一切纯朴的劳动人民,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极有规律,这在很大程度 上给我们以榜样。我们寝室的卫生一向是一个大隐患,设想一群逐臭之夫呆在一 起,倘若无臭可逐,好比人生失去目标,万事皆无意义。为此我们寝室卫生常常 扣分。杰子的解决之道不是俯首扫之,而是千里追凶,谁干的谁处理。这一招使 逐臭之夫们对杰子闻风丧胆。比如上次我室一个健忘的兄弟如厕以后忘了冲,一 堆大便泰山一般耸立在便池里,本来解决这事杰子只要举手之劳(当然不是用手 捞掉),却不远千里打听到那小子正在食堂用膳,然后吩咐我们保护现场,闲人 不得乱冲,谁冲了谁他妈的不论用什么手段给我再弄一堆上来。嘱咐完后杰子奔 进食堂,在无数师生正咀咽之时,大声招呼那小子去冲厕所,弄得一食堂人食意 索然。那小子则面红耳赤,从此肯定不会再犯。 其实杰子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一个莽夫可以让他减寿一半。杰子走路弓背, 体弱多病。我们私下断言杰子可能活不过国庆五十周年了。我撰此文时已经是国 庆前夜,但是那小子依然健在,大有活过澳门回归的趋势。 在男生205 寝室,杰子是最不苟言笑之人,也最纯情,从来不见有什么风花 雪月的美事降临,但是杰子又掌握通讯大权,因为他是负责管理信箱和电话的, 可遗憾的是从来没有他的信和电话,活在这种情况里的人很容易心理变态,所以 我们很担心杰子哪天心理不平衡做出生吞电话之类的事情。所幸杰子没有,只是 有时常用这来压人,据说他这是从中国电信那里学来的。杰子常悲伤地说他是被 世界遗忘的角落,室友每闻此话,都会领他来到我的床角,指着一堆垃圾说杰子 你不是,这儿才是。我们一直想给杰子寄一封匿名信,然后看看他刹那欣喜的神 态。 班长是我们班极少的几个男干部之一,本以为职务最大,不料一物降一物, 还有一个团支书爬在他头上。其实班长是一个傀儡政权,他的实权还没有寝室长 大,甚至还没有管电视机的大。班长的唯一任务是参加学校里的形形色色的傀儡 大会,作好详细笔录,并传达。这些什么关于怎样抓好学生的大会本来开了也就 等于没开,但是学生会那地方的干部为了体验做干部的滋味,就是三天两头传唤 各班班长,否则那学生会就没事干了。 在去年的下半学期,噩耗传来,班长的父亲车祸罹难,班长伤心而去。同时 倒霉的还有宣传委员,不得不代替班长开一段时间的傀儡大会。本来以为班长回 来之后在性格上会大有改变,不料班长十分坚强,连夜里抠脚的习惯都珍藏着不 愿改变。 这里涉及到班长的脚。班长的脚天下一绝,臭遍天下无敌手——无敌脚。传 言班长的脚只要挥一挥,方圆一米之内的生物都会含恨而去。所以班长生日有人 送他一副并不工整的对联,叫“嗅之必亡,挥之即去”。205 寝室的二号室常常 备受煎熬,不过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所以说人不愧是最能适应环境的动物之一。 以往我们常拿班长的脚来开玩笑,现在班长父亲去世后连这样的玩笑都锐减 了,而班长虽然似乎没变,但从他常一个人莫名其妙发呆时的眼神里我们可以隐 约看到这次亡故对他的打击。 圣人这个人以前不学无术,但会吹牛,圣人常去借《十万个为什么》和《古 今奇闻趣事》来研究,三天以后立即速成,总算有术了一点。圣人吹起牛来什么 都挡不住,而且入戏太深,连自己都相信了。圣人之所以变圣,是不知看了哪本 人物传记的结果,青春期模仿心理大萌发,一言不和,就放话说“我们不是一个 档次上的”,使我们都惊讶他怎么会没事自降一个档次。当然,在他心里,他是 高出我们许多的,所以说“法轮功”被取缔那会儿,我们就怀疑圣人练过那东西。 圣人的成绩是我们男生寝室里最高的,这点上不愧圣人称号。 圣人最可爱的地方就是追女孩子。圣人的梦中情人是琦,平日里圣人的爱情 理论一堆一堆的比门口的垃圾袋还多,且苦心钻研了诸如《爱情EQ》等一些二流 书籍,对爱情胸有成竹,但一见到琦连北都摸不着,事先由我们教授的一套东西 全部忘记,唯独记得吹牛。所幸女人是最不能分辨牛皮和真话有什么区别的。所 以圣人能够讨到琦的一点点欢心。一天傍晚经过教室时正听见圣人在吹什么一个 国家只有足球场那么大而它的二十架飞机都寄存在英国。这种牛皮只要闭上眼睛 用脚趾都能识破而琦居然相信了。 我曾经私下问过圣人向琦表白与否。圣人说表白过,不过是在开玩笑的时候 说的。琦却不相信。爱情就有这个威力让你搞不清楚一句话是真是假。我们嘲笑 圣人无能,于是圣人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杀人天里决定正式表白。那天是星期天, 晚上没课,圣人只好电话表白。我们都围在电话机边上不作声,为圣人揪心等待。 最终这个电话在琦他爹的一声敲山震虎的“喂”里结束。之后圣人又要送琦一只 玩具熊,可过几天又变卦了,圣人说要暂留小熊,因为圣人那神圣的下意识里觉 得时机还不太成熟,要再发展发展。那只绒毛熊就暂留着给圣人自己玩,于是在 我校近百年的建校史上就出现了第一个抱长毛绒玩具睡觉的男生。 有一天圣人终于放下圣人架子请教我在什么地方表白最为合适,要浪漫一点。 于是我教他得先找棵法国梧桐,实在找不着就跑上海衡山路上去拔一棵先种着, 再找一个欧式路灯,实在找不着就跑复兴中路上去拔一个,放在你刚拔的那棵法 国梧桐旁。还要一株玫瑰树,实在没有去植物园里拔一株,最好还要一匹马,实 在没有去动物园里牵一匹。然后你要先学会怎样把那家伙给驯乖了,免得你求爱 不成先给马踩死了。 圣人叫我正经一些,那不可能。我说你知道不可能啊。你随便找一个地方, 只要四周没有垃圾筒就行。 我知道凭圣人的勇气这辈子是不可能表白的。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说的好,说 与不说的区别就是一个留下的是遗憾,一个留下的是无奈,遗憾比无奈好。 疯子这个人其实不疯,只是我们那里习惯姓氏后面加一个“子”为尊称,疯 子名叫李文峰,所以只好——不过疯子很有疯子风范,尤为外表。疯子是标准的 不修边幅的男人,头发可以用来放风筝而胡须可以用来钓鱼。疯子虽然身高只有 一米六,但是一二个圣人无论如何干不掉他。去年我们寝室流行拳击,隔壁一小 子自封健美一号,而且肱二头肌练得比脑袋大,愣是给疯子打得满地找牙。 疯子的铺位不佳,最靠近门。但问题是门最靠近灯开关。去年下半学期时, 杰子犯上一怪病,名叫“熄灯综合症”,每逢熄灯时总是激动得不能自已,赞美 光明,鞭鞑黑暗,吟诗不止。于是熄灯的任务便落在疯子的头上。疯子手短,每 次熄灯都像要死一回,万分痛苦。尤其在寒冷冬夜,疯子更加眷恋他的被窝。这 使我们寝室常常熄灯迟到,被扣一分。 疯子最有特点的地方还是在足球方面。疯子踢球作风和外表一样粗犷,拼了 命似的,往往球离身体还有几米之遥人就飞铲过去。我们在踢球时都不敢接近疯 子以免丢了身体器官。疯子一直会带球出界,常在无人防守的情况下人球俱出。 鉴于他的综合能力较差,我们遣疯子去担当后卫。对方的前锋一见疯子就要舍近 求远防止折寿。然而我们的足球队最终没有打进校际联赛的复赛,成为我在上一 年里最大的失望。 老潭的床铺在疯子隔壁,属于整个寝室里最深藏不露的部位,老潭在睡了一 个学期之后被床同化,性格也变得深藏不露,令人难以捉摸。开始是平平淡淡, 似乎毫无特点,但相处时间一长老潭本性毕露。老潭的第一特点就是爱看美女。 对于美女,老潭所采取的方法我很欣赏,只看不追,因为看了就追大多数会落个 夸父的下场。我们寝室的窗口正好正对食堂门口那条人口川流不息的大路,形形 色色的美女要进寝室都要从这条路上经过,老潭一镇守这个窗口,可以半天纹丝 不动,以至成绩大跌。但是老潭不是那种丧智的人,去年冬天他终于决定要晨读。 晨读的第一天,老潭床上的闹钟在凌晨四点比防空警报叫得还响,我们全寝室除 了老潭之外全部惊醒,唯有老潭正用呼噜和警报较劲。我们把老潭的被子全部掀 掉,但老潭竟然动都没动一下,只因为老潭白天观察美女太多,每天在夜里回味 都来不及,更何况自动苏醒。老潭睡觉的死样极为难看,其造型为人所不齿,每 每想及,不寒而栗。 再说老潭的第二天晨读日,又是警报漫天,我们拍马赶到时老潭已经没有踪 影。我们都被老潭热爱学习的精神所感动,纷纷赞扬,不料老潭的呼噜声又起, 室友大惊,乱作好几团,此时老潭才一脸狼狈从床底下爬出来。 说了疯子的旁铺后轮到我的同桌。乐子是我的第一个男性同桌,此君以鼻毛 长而闻名,这些鼻毛使乐子饮誉二中。我们曾经几番好心劝乐子,说这样有碍视 觉效果,但乐子视他的鼻毛为第二生命,男子汉大丈夫,命可丢,而鼻毛不可丢。 乐子这人就是太固执,比食堂的馒头还难啃。那小子说这是成熟男人的标志,引 得我们这些不成熟男人无比自卑。不过有马路消息说圣人所钟爱的琦所钟爱的男 生就是乐子。这消息我们都瞒着圣人,免得他过早升天。但是乐子并不在意这个。 乐子的固执精神常用在读书上。一道难得死人的题目,不啃下来决不上厕所,所 以乐子常常憋得灵感与尿俱来。更比如乐子为了提高他的写字速度,写前先憋一 口气,写完一行再换气,所以有一段时间我们教室里常感觉有一头牛在。用憋气 写字法最最犯忌被什么字给搁住了,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于是没事时翻字典 比我还勤快,外人看了还以为是托世钱钟书呢。 乐子一直给人传授他的不到黄河心不死主义,说凡事一定要固执。还引用一 个西方名人的话,说凡是我决定的事,炮都轰不劝。乐子常教导我,说作风要硬, 要像一堵墙一样。最近看多了有关豆腐渣工程的报道,改口说要像一堵施工质量 好的墙一样。 然而乐子并没有坚守他的原则。最近我去原来的班里,听说乐子现在和他的 大姐好得不得了。所谓大姐是一个幌子。乐子的大姐家在外地,所以身在上海无 依无靠,特别想有一个依靠。乐子虽然腹肌还没眼袋大,但凑合可以依靠。尽管 他们刚刚开始——甚至有没有开始都是个问题,但是依然祝福他们好聚好散。 军子是我们寝室最强壮的一位。他以肌肉发达和喜喝面汤而闻名。肌肉是军 子苦心营造的,也看得比命还要重要,一回寝室就要忙着展示他的肉体美。只恨 为校规所困,不能只穿内裤去教室。可是与军子的肌肉所矛盾的是军子特爱喝面 汤。我们寝室每天晚上都有吃泡面的习惯,林林总总面面俱到。这些面吃完后自 然会遗汤无数,此时只要大唤军子,军子就会马上出现在你的面碗前,一饮而尽。 军子说七分营养六分汤。汤乃生命之源,意义重大。难怪军子这么壮,全因六分 营养在滋补。 军子本来爱情顺利,有个女朋友,军子十分珍爱,表现在军子把给女朋友写 情书看作和汲取面汤一样重要的人生大事。每夜军子喝完面汤,与疯子吵完,便 会钻进被窝,在班长臭脚的催化下大发灵感,一写就是上千字。每逢周末,军子 总要和女朋友约会,所以周六只看见军子在洗衣服,军子戏称每周六是他大洗的 日子。约会日只见军子对镜梳妆良久。有一天我看见他凌晨五点就在梳头,我问 他是不是梳了一个晚上了,军子说少烦,他正在设计中,叫我睡觉去。我一觉醒 来发现军子还在设计中,并问我是三七开呢还是四六开还是一九开,我一时难以 定夺,最后只好扔硬币来决定,正面三七,反面四六,竖起来就是一九。 我们寝室的“爱情基金”就是军子发明的。常备几百块钱放在一个铁盒子里, 上面贴上“FOE ”。FOE 是爱情基金的缩写,全称是“FUND OF EMOTION ”,我 们都以为里面装了他的情敌。 后来军子和他的女朋友吹了,是因为父母的反对。这时代就是这样,许多人 为父母而恋,许多人为朋友而恋,就是没有许多人为自己而恋。 军子是迫不得已的。他本人无比伤心,连爱情基金都买糖吃了。我们至今依 然可以从军子说“我们还是朋友”的话里听出一种不甘心的惆怅。 军子的成绩不是很好,刚及格,和我一样,升级困难。在临考试最后的几天 里,我和军子还有成绩一样烂的丹洋一起熬夜。记得一个晚上大雨滂沱,我们飞 檐走壁去外边买锅贴作半夜充饥用,结果那里的锅贴实在香喷喷,好吃得很,不 到半夜就一个不剩了。熬夜非常难受,我们要把桌椅搬到走道上,以乞灯光照耀。 惨暗的几十瓦的灯让眼睛很酸涩,唯一舒心的是午夜电台节目,叶沙的声音悠悠 在黑暗里回荡,使这场面徒增几许悲剧色彩。我们翻书写信发呆聊天吹牛诉苦叹 气沉默泡茶捶头顿足冲凉听雨关窗开门小憩惊醒静坐玩牌发疯作梦,一个个夜一 去不回。后来大概许多傻瓜发现也许这样很可爱,纷纷来熬夜,想想几十个人一 起翻书写信发呆聊天吹牛……,那和课堂便无区别了。熬夜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军子悲观地得出一个真理,许多努力都是没有结果的。纵然如此,那小子还是差 生中的佼佼者,后来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升级了。但是我们却没有像事先约好的那 样去大吃锅贴庆祝,不知军子是不是又得出真理,许多约定都是没有后来的。 在此一个星期后我为寝室拍掉一卷胶卷,并串起来编成寝室故事,将同志们 的音容笑貌全留了下来。照片上疯子和乐子正闭着眼睛梦游;军子的胸肌被杰子 的脑袋遮住了,为此军子懊恼不已;老潭只有半个脑袋;浪子笑得要做高露洁广 告似的;圣人不知挤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只圣脚在照片上;我回撤不及,拍到 了侧身;丹洋傻得令旁人顿失身份;超安被人推了一下,一副超人要起飞的神气 样。照片里的一张张笑脸和不笑脸将伴随着许多愉快和不愉快一起被深深地记住。 现在我的寝室在老寝室旁边,那帮小子越来越可爱,有一天不知谁灵感突发, 想出了01、02的分法,我们管那叫洞一、洞二。现在已经排到洞十,即010 ,然 而洞二说要称其为洞一洞。我是洞一,口令由我发,原来的口令是“不要问我到 哪里去”,回令是“我的家乡在山西”,不过嫌太土,所以现在改了,口令是 “喝了咱的酒”,回令是“上吐下泻就秀逗”,已经正式确定。我们约好有难同 当,有福各自享。 洞二是小陆。小陆比较前卫,别了一个拷机,只可惜那拷机除了早上六点会 “滴滴滴”催人起床外,其他时间都不见动静。小陆身居要职,荣任寝室长,而 且终于把寝室长的职责发扬光大,带领大家一起乱纪。那天夜里,那“午夜咳嗽 王”突然奇迹般地歇咳了,小陆竟为了吸引他而大咳三声,结果嗓子毛掉,至今 不愈。小陆是个重义气又冲动的人,今天还嘟哝要替室友报仇操家伙去砍那个叫 ×××的小子,并喋喋不休,隔一天,连那人的名字都不晓得了。而且小陆那厮 好动,上次就因为他爱动而酿成了男生寝室“10·9 ”大惨案,盖因那时小陆在 蹬蚊子的床,不料把床板蹬掉,床都掉了下来,蚊子命大,没摔死,只是精神受 创伤,一时里主谓宾分不清楚。而小陆则被压在床板下,龟缩四肢,半晌才从废 墟里爬出来,说:“太爽了。”可见小陆的抗击打能力还是很强的。但君不知小 陆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打电话,如果没有客观原因如熄灯尿急等的话,他一个电话 可以打到电话机烂掉才罢休。小陆的另一大嗜好便是追女孩子,而且追求起来十 分直接,叫住那个女孩,说:“喂,我要追你。”吓得那女孩也一时里主谓宾分 不清楚。但是小陆的成功率是很低的,尽管小陆长得还有点人样,但最近十分令 我感动的是小陆为了一个叫琪的女孩竟然洁身自好了整整三天,让小陆三天不追 女孩就仿佛让猴子三天不动,难度极高,所以看得出我们小陆对琪付出了一大半 的真情,自然,还有一小半要留着必要的时候用的,就好比男人的私房钱或小孩 的零花钱。小陆正因为是个风流之人,所以十分注重形象,每次回寝室第一件事 就是照镜子,小陆照起镜子来幅度奇大,左右开弓上窜下跳,鬼见了都要吓死, 以为要去抓它。小陆坚持认为,头发是心灵的窗户,故每日要梳得头发少掉一层 才罢休。 博士是我的同乡,比起小陆来后卫多了。博士之所以叫博士是因为他说“星 星擂台”里问的题目他都知道答案。后来知道那是假的,博士连七大洲九大行星 都未必能说齐。博士这个人比较好动好讲笑话,他的笑话像哭话,讲好后不会有 一个人笑除了博士。但能弥补博士这个缺点的是博士吹得一口好箫——不,是一 首好箫。记得在一个周日,博士从家里带来好多风情各异的棒子,我们初以为那 是晾衣服的,尔后猜测是博士为了改善伙食而去二中池子里钓鱼或去草地上打麻 雀用的,不料博士竟拿起一根放在嘴边。我们大惊,以为博士要吞棍自尽,不料 博士竟吹出了优美的乐曲,我们才明白那是什么玩意儿。但可惜的是博士苦学两 年,竟只会吹一首反映草原牛马正在快乐地吃草的曲子。 之后博士带着这支箫吹遍了班级的各个联谊会,一开始技惊四座,都赞叹博 士吹得一口好箫。假如余秋雨只写了一本《文化苦旅》,名声也许会比现在好些, 然而博士不懂得这个道理,没事吹来吹去牛儿马儿吃草的曲子,结果草被吃光, 吹得名气大败。 一般的女孩都非常希望男朋友会一样乐器,最好是钢琴,然后是吉他,然后 是萨克斯。因为钢琴给人的感觉温文尔雅,吉他给人的感觉十分随意,萨克斯给 人的感觉十分刚毅。箫是古代美男用来勾引异性的一大作案工具,然而到了现代 就不管用了。我们曾劝诫博士要转业,但钢琴是来不及了,吉他显然是要自弹自 唱的,弹棉花的为何社会地位不及弹吉他的?就是因为弹棉花的没有自弹自唱。 而根据博士现在的嗓音来看是没有希望唱了,所以只好吹箫。吹箫的面部表情会 很难看,所以我们又劝博士平日只要把箫别在腰间,像样品一样只给看不给用, 两全齐美。 博士的旁铺就是蚊子。蚊子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当初在隔壁寝室,室友把蚊 子吹得天花乱坠,说这人是一代文学奇才,说得我很想和他会会。会着之后发现 不过尔尔,蚊子毕竟是蚊子,虫字旁不是白加的。 蚊子显然是那种基本会遣字造句但凑成一篇作文水平大不了就是上海市作文 竞赛一等奖那种,很小儿科,但是为了早日变成大儿科,所以勤劳练笔苦于读书。 蚊子的读书可谓精工细雕,上午给他一本书,问看到第几页了,回答是一百多页 了,但下午一问,成绩斐然,竟然读到九十几页了。我说蚊子,你这种读书方式 是不好的,从尾看到头最后自己也不明白在看些什么。 蚊子对此的解释是一本书精彩的地方都在屁股上。这种不知何方传来的话蚊 子显然误解了。在屁股上没错,但屁股是长在人体中间的。 蚊子入贝塔斯曼书友会后对张爱玲有了兴趣。邮购到一套《惘然论》,研究 了半天,终于学会了用联系的眼光看事物,说现在的女作家叶倾城差不多已经上 百岁了,不愧文坛常青树。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叶倾城已经一大把乌龟年纪了, 难怪写的小女人散文特别成熟,原来说穿了就是老女人散文。 我问蚊子你是怎么知道的。蚊子说因为张爱玲有一本书叫《倾城之恋》。于 是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说你不能望题生义,有空读读去。 蚊子是酷爱文学的,而且把文学想得太神圣,什么文学殿堂高不可攀的。引 我《一起沉默》的观点,这年头文学殿堂已经没有了,只剩一个文学澡堂。别的 澡堂里至少可以越洗越干净,但文学澡堂里越洗越黑。我的肤色之所以如此健康, 一半是球场上晒的,一半是文学澡堂里洗的。 蚊子细皮嫩肉白肤,属于可以上电视扯什么“大宝天天见”的男人,这证明 蚊子还是没有真正踏入文学大门。蚊子现阶段的最大梦想是早日发表他的处男作, 回南汇去好作炫耀的资本。 前些日子我们寝室流行跳高摸梁,碰不到被踢出男人行列,蚊子摸了几次, 哭叫着自己不是男人上阳台了。我们寝室最是男人的是小志,小志跳起来可以超 过一只手。介绍小志要从他打球开始。小志属于得分型的球员,打篮球时几乎寸 步不移,死盯在对方篮下半天不动,直到有队友传球来再跨上一步上篮,这样显 然玷污了篮球的可观赏性,所以我们罚他不准进罚球线。小志只好苦练中投。小 志的口头禅是“忒尴尬”,被他说得一波三折很有味道。现在小志已经搬出寝室 住新家了,以后再也听不见“忒尴尬”了。 国明兄是一位憨厚的老兄,普通话不太标准。他咬着舌头说话,旁人听着真 恨不得把他的舌头拉直了。国明兄刚进寝室时留给了我们一个痴心男子的伟岸形 象,天天叨念他的女友。一次他女友送他一只小熊,我拿来用屁股坐了一下,他 大为光火,半天没理我。这小子去年被荣委为寝室长,专管纪律,不料越管越差, 他为我们这帮室友不听他的话而伤心不已,一次甚至用被子蒙住头痛哭。当然痛 哭的声音是要让我们听见的,否则就白哭了。以后我们的纪律大振。我们都以为 国明兄是一位重情义讲责任的男人,所以肯定会对女友极为忠诚天长地久,不料 美女当头马上支撑不住。现在国明兄采取的方法是两头都拖着,看哪头先拖不住。 我们问他国明兄你到底爱哪个,国明说两个都爱,我们又骂你这混蛋莫非想两个 都娶?国明又点点头。现在国明兄压力巨大,已经不敢再公开打电话,我们再也 听不到他用土话说“我爱你”。 小青是一个自认为十分幽默的人,他认为天底下的幽默一共有十分,他五分, 我四分,其余天下人合占一分。这使我们想到了“才高八斗”这个历史故事的典 故。他常说韩哥今天我比你幽默一点点,我也只好承认了。小青酷爱唱歌,唱歌 时始终在一个音阶上依恋不走,一首歌只有咬字轻重之分,没有音调高低之别。 他的代表句就是《古惑仔》不知哪首主题曲里的什么“红星四面八方”。 佳佳和奶糖重名,长得也有一种柔和女人味。佳佳的特点是酷爱摆造型,摆 定一个造型后十几个人打都打不掉。最近又爱上唱歌,师承小青,唱起歌来的神 奇之处在于走调走得别人学都学不像,平时拿到教室里作笑柄都不行。这就叫走 出了水平。 大板鸭是我们寝室起床最早的人。他的得名得益于一次南京回来,带给我们 一只板鸭。那只板鸭味美无比,使我们记忆犹新。所以我们一看见他就会想起板 鸭。至于“大”字纯粹是因为他去了一次澳洲,从大阪转机,我们就把大阪和板 鸭这两个词合起来,就称大板鸭。大板鸭为人慷慨,有鸭食从不一个人独吞,必 然会分给劳苦大众。 昨天是我住寝室的最后一夜,大家好聚好散兄弟又说了半夜的话,以后我就 搬在他们下面的那间101 ,每天晚上睡觉前嘱那帮子人一定要踩三脚以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