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缚 作者:韩江 (小说) (一) 我忘记了我是怎么死的,如果有人能帮我记起的话,我愿意付他一千美金, 当然,这笔钱要到冥间的银行去领。因为我刚死不到一个小时,还没去银行办户 头,所以这笔钱也只能是一种预期,等哪一天,我在阴间找到了门路,投靠了某 个阎王近戚,混个能捞钱的职位,蓄积了一大笔不义之财,就会把这诺言兑现, 不过,你最好保佑我当不成一个君子,因为阴间跟阳间一样,这样的人就等着受 穷,哪还有闲钱给你呢? 好了,话归正传,说穿了,我反正是死了,而有人活着,自然,活着的人很 多很多,但我不关心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他们是死是活对我都毫无意义,而有一 些人对我来说,就不是那么可以忽视的了,这里面有把你带入尘世的人,也有把 你携入冥界的人,更多的则是伴了你好长时间,让你在世时解闷的人,长长短短, 恩恩怨怨,让你欲说还休的人,这里面有通常所说的好人,也有坏人。不过,对 这种好坏的划分,我总感到有几分可疑,因我始终不能把自己归类,连自己都套 用不了的理论,其存在的价值是值得商榷的。 所以,我在这里叙述的就不是一个好人与坏人的故事了。 我的灵魂慢慢地升腾起来,象一缕不怀好意的汽车尾气,晃晃悠悠,甩着一 条越变越细,渐长渐淡的轻松尾巴,我的头部已经升到了云层里,它慢慢地在变 大,变得象一片云一样地模糊不清,所幸我的思维异常地清晰,清晰地让我怀疑 自己的死,我的敏锐的双眼四处逡巡,努力地寻找我所熟悉的身影。 我看到了我的尸体躺在沙滩边,海的肮脏的唾沫无聊地舔着它,四周是白沫 和不知名的垃圾,不远处,躺着成的尸体,有几个人在费力地拖着它,它的腿象 初学书法者手中的两支毛笔,在沙滩上留下两道拙劣的墨痕。我还清楚地看到一 辆车正行驶在远处的公路上,里面坐着我哭成泪人的母亲,和紧绷着脸的父亲, 虽然这车到达出事地点还有两个半小时的距离,但我是在云层里俯瞰,这一切都 尽收眼底。 我感觉到我的死与海有关系,是在游泳时不幸溺死的吗?难道成也是吗?我 死的时候跟他在一起吗?我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我们不是早分手了吗?是的,我 记起了我们是分手了,这是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我忘不了,他那时的表情象霹雳 里的闪电,定格在我的眼睛里,我说过从此我们就不再见了,但为什么我们会死 在一起呢?我真的搞不懂,我的魂象就要飘散开去了一样,让我的头奇痛无比, 我不敢多用脑子回忆,好积蓄一点能量,让我的魂魄在这尘世多待片刻。 母亲的身子象棵风中的树一样地不停抖动,也许这是我的一种错觉,因为车 子本身也在上下颠簸着,犹如一个伤心过度的人。父亲的悲伤显然是躲在满腔的 义愤背后,他就用这样的表情把我赶出了家门,现在又用这样的表情来把我赶出 这个世界,想想真是有意思!母亲怀我的时候跌了好几跤,因此我的颈上脐带绕 了三圈,险些跟这个世界失之交臂,母亲总说:“这个闺女看来要纠缠不清。”,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确实,我这极短暂的一生,纠缠不清的人和事超过了我 的想象,这是一种前世的宿命吗? 我让自己轻飘飘的身子舒展了一下,反正记忆忽隐忽现,不由我作主,落得 放轻松,也好让我的身子在金色的阳光下,象个放肆的女巫一样地翩翩起舞。这 是一个多么难得的瞬间,不用顾忌别人的眼光;不用为自己将来操那份心;也不 为感情所累,活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从此往后,自由就象这空气里的每一个水 分子般,随处可见,唾手可得。看来,死真不是一件坏事。 可我的亲朋好友们显然不这么想,他们开始时是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慌乱中, 稍后便本能地聚拢在一处,谈这件事,互相用眼泪证明着什么,看看谁的猜测接 近事实。他们乐此不疲地做这件事,象在看一本没有结尾的推理小说,此中的兴 奋与沮丧是显而易见的,我想,在玩这个永不会失去新鲜感的游戏时,他们不会 忘了暗暗庆幸自己还活着,并不会忘了指出这个结果的必然性,因为在他们眼中, 我是个离经叛道者,许多行为都不合常规,和他们不是一类人,所以这样的惩罚 是不可避免的,他们的貌似痛苦的神情里,有一种恶毒的沾沾自喜,象看着一只 穷途末路的老鼠被逼着进了捕鼠器,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猫的同情。也许我这样的 揣测有点象小人之心,因为随后我看到他们那么卖力地筹备着丧事,象倾盆大雨 般挥霍着他们的悲伤,在我的尸体被推向熊熊烈焰时表现得那么奋不顾身时,我 想我是被感动了。 糟糕的是,直到我的俗身化作张张钞票,塞满了火塟场工作人员的腰包时, 我还是想不起我是怎么死的,为了什么而死。但我却记起了初识成的那天,那天 的空气里没有飘着死人的气息。 (二) 在叙述和成的一切之前,我正把眼光落在那个被称作我丈夫的人身上,此刻 他正低着头,把脸埋进深深的黑暗里,桌上供着我的遗像,还有一束鲜花。我飘 身而下,落到他的膝上,注视着他的脸,那是一张木然的脸,象一片枯黄的落叶, 瘫软的四肢象断裂的树叉耷拉着。 这个男人就用这种长时间的沉默姿态悼念着他的亡妻,一反他平时的趾高气 扬(在某个效益不错的公司里,人们叫他董事长。)。不过对我来说,这早已是 习以为常的事,在每一个夜不能眠的夜里,在他故意晚归而有点磨磨蹭蹭的脚步 声里,在寂寞和欲念象疯狗一样咬噬我的肉体的每一刻里,他就是用这种沉默来 折磨我。我躺在床上,象躺在涨潮时的海面上,焦躁一起一落载着我起伏。我听 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毫无声息地缩到床的一隅。我感到莫名的潮水推着我, 让我费力地趴到他冰冷的身体上,用尽我作为女性仅存的一点温柔抚摸他的肉体, 而他的身子却颤抖着,瑟缩着,脖子僵硬地向后仰。我的手不顾一切地摸下去, 透过海藻般的阴冷绒毛,停在他细小的生殖器上,那里正柔软无力地呻吟着,象 淋了一身水的卷毛小鸡,瑟瑟地发着抖,我狂乱地纠扯它,绝望地挑衅着,但它 就是这么沉默着,在深湛的夜色里,任凭我的欲望如牢笼里的困兽而不为所动, 我终于颓然倒下,体液从我的眼睛里向外奔涌,在月光下,这个男人和他那瘫软 的身体,就象一个橡皮人,浑身泛着青冷的光泽,用他那一反常态的沉默与软弱, 对付着我那点微不足道的野心。 我就是嫁给了这么一个阳痿者!在每天晨曦降临的时候,我为面呈菜色的自 己精心打理着,然后容光焕发地混入人流,但我怎么也抹不去心里的那份创痛, 环顾四周,我发现离人群好远。 而面对这么一个人,我却从没想过要离开他,这就是我让人悲哀的地方。我 有我的理由,一,我没有工作,要靠他养活,无可奈何的是,我只能过这样的生 活,在出卖了自由去换一点面包,或耗尽了青春去追逐一份虚幻的茫茫人海中, 我竟发现自己是个幸运儿,可以毫不费力地享受生命,这抵消了我所经受的所有 不幸。二,我是个传统的人,信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俗见,因为我相信,许 多真理都是最平常不过的道理,当然也不排除惰性的伟力,我不知道这个信条是 怎么装进我脑海的,大概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做了植脑手术了吧,把一块小小 的锌片放入脑中,就成了自然的思想了,这种解释似乎最为合理,反正我就是这 么根深蒂固地认为的,可以说有点不学自明吧,我不知道这是属于聪明过人呢, 还是愚不可及? 也因为如此,我也从没想过那些背着丈夫找情人的时髦事。 而偏是这样的人,却与成发生了那种关系,想起来真是有点不可思议。 那天我本来可以不去林姨家的,这样就不会碰到成。 林姨也不工作,她靠收租过活,死去的丈夫给她留下了许多房产,足够她吃 几辈子的,但她这个人却出奇地吝啬,买一条鱼要分三次吃,先把头剁下来煮汤 吃,再把鱼身腌起来,然后吃鱼尾。这样的人一般做事都有计划,对身边人和物 的利用率也一向很高,这不,我一去她家,她就让我去为她收租,还说:“那个 人,我讨了好几次了,他还是不来交,我这人脸皮薄,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反正 你他不认识,去帮我讨一次,也算仁至义尽了,再不来交,就叫他滚蛋!”她告 诉了我地址,说别忘了回来吃饭,就算打发了我。她就是这么个人,讨了人家的 便宜,还不忘了客套一番。 说起来林姨对我家有恩,要不我也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她,我父母在被下放 的日子里,蒙她照应了不少,于是我常怀着报隔代恩的情结帮她做些事。显然林 姨对此毫不在意,她常会滥用我的感激,吩咐起我越来越象是理所当然的,而且 总不忘施些小惠,以检验她这些伎俩的成功率,毕竟,她是个世故又有点愚蠢的 人。 我就这么上路去扮演一个黄世仁的角色。 没多费力,我就找到了那幢半新不旧的房子,上了楼,稍作喘息,看清了门 牌,我就叩响了门,没人应。再叩几下,还是没人,我就失去了耐心敲起来。 “来了来了,别敲得这么凶,天又没塌下来!”一个粗粗的男声从里面传来。 门随即打开,没等我看清,开门的人就急急地往里跑,好象也没顾上向我看 上一眼,一边跑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口气说,好象没睡醒的样子:“什么事,说吧, 我还没洗完澡呢!” 这时我才想起,来人好象没穿什么衣服,只套了一条宽宽的短裤,还是湿湿 的,一边用毛巾用力地擦着头。我楞楞地站着,心想还有这种人,自家的门户洞 开,也没看外面是不是真的有人,就又希里胡涂地跑回去洗他的澡,还砰地一声 关上了浴室的门,嘴里一个劲地嚷着:“说呀,有什么事?快说呀!” 我定定神,思索了一下,看来反正是要等他了,不如先进门再说。我便脱了 鞋,往沙发上一坐,高声叫道:“收租的!” 浴室里的水一下被关上了,门砰地一声打开,我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竟一丝不 挂地傻站着,象看一个怪物似地盯着我:“你怎么自己跑进来了?我有请你吗?” 好半天,他突然意识到我的性别差异,慌忙折转身,把门虚掩上,但这样我 还是能看清他的轮廓:欣长的身材,微黑的皮肤,瘦而紧绷的肌肉,还有每一寸 都在欢快地歌唱,并不甘寂寞奔涌着的青春。 (三) 置身在这间斗室中,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象在哪里见过,一定是在前世了, 或者是在哪个梦中,到现在,我想起这种感觉,也会恍恍惚惚,不知道从何而起。 我就这么坐着,打量着,等着我的男主角梳洗完毕,粉墨登场。 这个本就不大的房间,乱得就象个鸽子笼,各种东西,不管是你想得起来的, 还是压根就没见过的,都象是社会主义大本营里的人一样,不分贫富贵贱,三教 九流地杂处着,共享着,平等地安于自己的地位与空间,又不甘心着秩序与纪律, 因此,在大乱中得以大治。 但在这杂乱无章中,我还是看到了一些标志性的东西,这是由画、画框、颜 料和画架子组成的,这些东西散乱地混在物群中,象混入杂牌军里的正规军一样, 让人一下就能分出个主次,理出个脉络,因为,这象征着主人的身份。 浴室门终于开了,出现在我面前的,已是穿戴整洁的英俊青年了。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我们四目相对时的情景,反正我有点慌乱,并努力抑制着 这种情绪,因此比起平常,我可能显得更笨拙与倨傲,但这不妨碍我细细地打量 他,他的眼神里有种满不在乎的茫然,黑发条理分明地扎在脑后,以使他精致得 有点邪乎的脸干净利落地呈现出来,这与他粗粗的嗓门恰成对比。他的动作幅度 很大,因此坐下时,沙发反弹的幅度也很大,而几乎在他坐下的同时,一支烟已 夹在手上,另一只手咔嚓一声点燃了打火机,这一切动作都是那么自然与连贯, 几乎是在一分种内完成的,我注意到,他手的骨节很大。 “是这样的,林姨叫我来跟你说一声,看上个月的房租你是不是准备好了?” 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我只能先开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马上显得有点窘迫起来,一连声地说:“我也是正想着这事呢,不过……” “没关系,这不也不晚嘛,虽然麻烦点,但我想还是上门来的好,这样我就 能完成任务了。”我适时地打断他的话,让他毫无退路。 不过他还是把话题岔开了,说:“你要不要喝点什么?茶?咖啡?” “我看不用麻烦了吧,我又不是很渴,拿了钱,我还要赶着回去吃饭。” “不,我看还是喝点的好。”他忙着从那一堆杂物中去找杯子,从一只瓶里 挖了些咖啡末末冲上递过来,我没办法,只得接着。 “我看这么多画,是你画的吗?”其实我也不想马上走,坐坐就坐坐吧,不 过看来今天完成任务的系数不高。 “是啊,瞎画的。” “你就画画,不干工作吗?” “这就够我工作的了,还干别的?为什么啊?!” “你卖画吗?那可一定赚了不少钱啊。” “谈不上,我还没卖出过呢,不过,将来一定会的。”他充满自信的表情让 我忘了我的惊讶。 “这么说你靠什么维持生活呢?”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支吾着说:“我老爸有时会寄些钱来… …不过最近好久没见他寄过来,所以……欠房租真是不好意思。“ 我不置可否,担心着怎么回去交待。 “要不要看看我的画?”他突然提议,声音里有种掩饰不住的兴奋,彭一下 站起来,把他的作品象摆地摊的小贩一样摊在我面前。 我从没看过那么让人惊吓的画,说实在的,非常恐怖,浓重阴冷的笔调,被 切割的肢体,瞪得圆圆的独眼,还有泛着金属光泽的各种刑具……反正呈现在我 面前的完全是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 “怎么样,不错吧?” 对画我是不太懂,但这样的画我还是不敢恭维,但从中我却能看到一颗狂野 的心,或者还是颗受过伤的心,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色块里,跳动着强劲的 笔触和不羁的风格,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震憾。 “不……错,不过我不太懂,你能说说吗?” “我想用这些表达我对现实世界的反感,我的思想常跳出来,不受大脑的控 制,直接指挥我的笔说话,我画的时候,多数时并不知道我在画什么,过后我也 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画这些,不过,我知道这全是我平时要说而没法说出来的。” “我想……我还是不大懂,不过……我可以感觉得到。” “感觉到什么?” “……愤怒……还有……孤独。” 他沉默了一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叹口气,说:“或许你能 买一幅去的,但你不会买。” “啊……不是,我不懂画,怕糟蹋了,不过……不过我想一定会有人买你的 画的。” “谢谢你安慰我,我也是这么在想。”他的声音低了好多,粗嗓门不知何时 变得无影无踪。 我喝了口咖啡,刚要再提房租的话题,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企图。 他的脸上开始显出焦躁,坐立不安地听着门外的动静,有几个人的声音混杂 着喊着:“任逸成,开门!”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正暗想着怎么写这几个字,他便用急切的眼光 看着我,用不容我回绝的语气央求我:“帮个忙,去开下门,说我不在……就说 我早搬走了,拜托拜托!”我正想说我不干时,他已经把卫生间的门哐一下关上 了,只留我一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发楞,面对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我定 了定神,去开了门,门外站着几个相貌平常的人。 “任逸成在吗?”领头的一个中年人用礼貌的语气问道。 “谁?……是以前住这的吗?”我尽量使自己的神情显得镇定。 “他妈的,这小子搬了?”后面一个剃着平头的年轻人嚷嚷着。 中年人用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象探照灯似的把我扫了个遍,说:“不 会吧,我看你是他女朋友吧,告诉他,他必须在明天前把钱还清。”他用不容反 驳的口气说,还向屋里探了探头,不甘心地下了楼梯。 我返身关门,觉得自己有点滑稽,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一抬头,那 个任逸成已经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正冲我诡异地笑呢! (四) 我尽量使自己的故事叙述得简短些,因为感觉马上连这点思想的权力也要被 剥夺了,我明显地觉得精气在慢慢地消失,许多奇怪的影像如毛玻璃后的漫天飞 雪一样,劈头向我涌来,而阳光使它们幻化出五彩缤纷的身姿。条理对我而言, 是一种奢侈的要求,我的思绪就跟着这些毫无头绪的雪花,随风落下,随处明灭。 参加完自己的葬礼,似乎该去看看成的去向,奇怪的是我一直都找不到成的 魂魄,不知他正云游何方。我看到成的尸体正穿戴整齐地供人瞻仰,似乎他平时 穿戴上的落拓不羁,都是在为此刻的庄严隆重作着铺垫,我这样说的意思,是我 不想因此而感觉滑稽。成的家人大都神情漠然,老父亲的双眼空洞而无神,似正 为一些遥远的事哀伤着。而令我万分惊奇的是,现场竟有几个记者正贼头贼脑地 探视着,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煞有介事地混迹于送葬队伍,脸上作万分悲戚 状。我猛然想起,成是作为见义勇为者被见诸于报章的,有多个现场的目击者说 看见一位青年,为搭救一名素不相识的妇女,奋不顾身地跳入海水,并从此不见 回来,直到退潮时人们才发现了他和她的尸体。看来,在我溺水时,成并不在身 边,至少隔得很远,之前,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因为要是那样的话,就不会有 旁观者认为我们素不相识了,一定是有某种原因使我们陈尸一处了,是某种巧合 吗?还是冥冥中的某种神力又把我们牵扯在一起?就象当初让我深溺其中,难以 自拔的那种神奇的力量?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而那天,我坐在成的小屋里时,并不觉得有某种神秘的东西存在,我只是想 着尽快拿着钱离开那里,但我也不否认对眼前这个马虎大方,眼中闪着穷人的狡 黠与算计,并因某种不在乎的神情,而显得聪慧可爱的大男孩有点好奇,我因此 而听了他好多废话,现在我才有点明白,他对着我这个姿色渐衰的少妇一畅胸襟, 说了那么多他的事,原来都是处心积虑地和我套近乎,并让我懂得这个房客的钱 不是用来交房租的,而是用来填饱那个从不知道赊帐的肚子的,因为只有先填饱 肚子,才能去挣钱,才能找到在这间小屋住下去的理由,才能有一个用房租来填 饱别人肚子的结果……谁也不该打破这个良性循环,当然我也不能。 他说到了他的母亲早逝,父亲另娶,他那从小相依为命的外婆也撒手西去, 他在自我放逐的状态中渐渐长大,并认清了这世上谁也不能靠,只能靠自己的所 谓真理。说这些的时候,他突然不象一个大男孩,有一种久违了的男性的蓬勃之 气迎面扑来,让我一阵恍惚,险些以为自己正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相拥着,而这双 臂膀的拥有者,正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精致与粗野,热情与狡慧,天真与成熟, 可怜与可爱,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俘虏。 最后,我起身要走,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让我作出了重大让步,我说:“这 次的房租我先帮你垫上,以后你有钱了可以还我。”我顺势留下了联系方法,他 若无其事地接受了我的好意。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怕在林姨面前不好交待呢,还是怕她真的把成赶 走,我是怀着一种更为复杂的企图做出这一举动的,虽然当时不愿承认,但我想, 这个长着一双能洞悉别人心理眼睛的年轻人,一定是感觉到了点什么,反正,他 不以为意,并进而大胆地作出了进一步的要求,让我那摇摇晃晃的情感小舟,在 不被觉察的状态下,顺着水势,松开了系缆的绳索。 他说:“我从早上饿到现在,你就不能请我吃顿晚饭吗?”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不知羞耻的人,但这没有激起我的反感,反 而使我的好奇更加强烈,我楞了一下,装做有点愠怒的样子,勉强地答应道: “那好吧,以后你把饭钱一起还上吧……嗯,说实在的,彼此认识一下也不是什 么坏事,不过你可不许往别的地方想啊!” “不会不会,我只为我的肚子着想。”他顿了一顿,挺认真地说:“你那么 帮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感谢你的。” 我想,他确实是饿得不行,因为在随后的晚餐里,他很少说话,只顾着吃, 任凭他旺盛的食欲,如狂涨的海潮,淹没了我的钱包。 出来的路上,我们沉默着,看五彩的街景,似流动的魅影,从我们身边喧哗 过去。汽车的尾灯照亮了他神采飞扬的脸,居然没有暗影地透明着,让我一眼能 看清他的内心,我觉得,此时的他是真的好满足,陶醉在那明快的心情里,似久 旱新雨后的嫩枝,浑身散发着活力,也许,只有在这一刹那,我才感觉到他身上 最真实的一面。 我的步履轻快,显然是受了感染,周围的喧嚷变得很遥远,象一张可有可无 的舞台布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迅速地侵占了我的肌体,我隐隐地有种感觉, 我们象两个久已相识的人般,默默地走在一条不归路上。 这一切的感受都潜藏在我那平静的外表下,我们礼貌地分手,他凝视了我一 下,迅速地消失在夜幕里。象从没发生过什么,我去林姨家交了租,带着她惦怪 我没回去吃饭的唠叨,我调整了下情绪,第一次,以一种好得出奇的心情,回到 我那个充满了腐败味的,阴冷的家。 但是,为什么,此刻的我一想起成,就忍不住要打冷战,难道就为了我们最 终的分手?我知道不是的,绝不是那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我隐隐感 到有一双手紧紧抓着我的双腿,把我向海的深处拖,那是一双有力的大手,长着 粗大的骨节,啊,那是成的手,是成杀了我,是他!我的凉意浸入了骨髓。不, 不会,这是不可能的,成是在救我,他施尽了全身的力在拉我出水,那片黑得不 见边际的海啊,象只涨得大大的汽球,塞满了我的喉部,我的鼻子里灌满了海水, 它使我的眼睛和头皮都酸麻酸麻的,我的身子快成海的一部分了,身上的每一个 细胞都在离我远去。成的双手拖着我的腿,他拖我去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 是我的思维太混乱吗? 但我明明清晰地觉得这双大手,正抓着我无助的身体,向海的深处坠落。 那里,是死亡之海。 (五) 出于各自的打算,我的家人对成这个见义勇为者的形象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因为他们以为保住了他的形象,就能保住我的形象,从而也就保住了他们的体面, 我痛恨他们的虚伪,更痛恨这种虚伪似瘟疫一样在人群中传播,弄瞎了人们的眼 睛,使人看不到真实,或者看到了却以为它丑陋,非美勿视。 而此刻,我却深切地感觉到,在这世上,真实是多么地可贵! 因此,我决定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第一次见到成后,我很快忘了他。但我开始莫名其妙地厌恶起现在的生活, 仿佛我是一条失去了方向的小船,在漆黑一团的狭窄湖面上随波逐流,突然触了 礁,船底捅了个大窟窿,有种难以为续的感觉,我无法面对那个男人病态的虚弱 安然入睡,无法容忍他的习以为常,倦曲的身体和讨厌的气息,还有他的自以为 是,冷漠粗野,倨傲乖张。我讨厌他每一个姿势,包括看报,喝茶,咽食物,脱 衣服,打呼噜,大小便……反正我开始失去控制地抱怨,把自己的不满故意暴露 在我的家人面前,象提前跨入了更年期,逗引着他们的惊愕与担忧。 但那个男人的生活,就象一架找不到调音师的钢琴般,固执而无奈地延续着。 就这样,我在一种莫名的厌恶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有一天,成又出现 在我的面前。 那天我正在家百无聊赖地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突然门铃响了, 成象神话故事里的天兵一样,降临在我家门前。他穿着一件暗黄色的牛仔衣,细 灯芯绒的黑色仔裤,长发干净柔顺地垂着,眼睛里含着笑意,显得很乖巧。 我不置可否地盯着他说:“有事吗?”心下想着,大概是来还钱的,但也不 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闯上门来啊! “上次你借了我钱,真是过意不去,所以,我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在 没受到邀请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跨进门来,我只得一闪身,给他让出条道。 “想不到你的家这么大,是个阔太太啊!”他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了 二郎腿。 “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的语气不太友善,虽然我对他并无恶感,甚至 可以说有一丝欣赏,但我向来不喜欢不速之客。 他环顾着四周,用懒洋洋的口气说:“就你一个人在吗?” 我说:“我先生马上要回来。” 他笑笑,指了指挂着的工艺钟,那里正指着上午十点。 “这时候下班?”我脸一红。 “我是给你送画来的,我想谢谢你,但你知道我是个穷光蛋,只能用这种方 式来表示,我给你画了幅画。”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握着一卷纸,象个要交试卷的考生。 我打开一看,还是一样跳跃的色块,让人看不清画的是什么,在黑红交错的 象花瓣一样的背景下,隐约地有一张女人的脸,又看不真切,没有清晰的轮廓, 似一团清淡的云彩,若隐若现,一个硕大的阴影紧随着她。我突然心里一惊,就 象思想最隐秘的所在钻进了一只苍蝇。 “谢谢你的礼物,我……”我想不出该说什么,只是把画卷起来,仔细地找 个地方放下,“我会把它好好收起来,等哪天你象梵高一样有名时,我就去把它 换幢楼。” “怪不得是商人的太太!”他用一种不屑的口气说着。 “是啊,精于算计是我的一个优点。” “怕只是个让人遗憾的优点吧?象琵琶行里的那个女子——只恨嫁作商人妇,。” 他淡淡地说,长而瘦的手指拨弄着花瓶里的马蒂莲。 我有点瘟怒,但很快忍下了,心下竟有一丝恐惧,害怕他又说出什么样的话 来。 “你以为现在是唐朝吗?怨妇不时髦了!”我起身,开了房间的门,冷冷地 说:“你有什么事快说吧,我有点累了,想躺一会。” 我的逐客令显然没起什么作用,因为听不到身后有任何反应,我正想转过身 去,突然,一股热浪逼近了我的脖子,马上,有一样温湿的东西压到我的后颈上, 我意识到是他的唇,几乎在同时,我的身体被他的双手牢牢地控制住了,象猎人 手中的兔子,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只听到下坠的声音。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鼻子里充满了粗糙的香味,那是一种几乎不能被人 察觉的男用香水的味道,带着野性的挑逗,它诱使我的心飞出了窗子,飞到了一 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那是一个结满丰润水果的绿林,四周散发着略有酒意的甜 香,是果子熟透开始腐烂的象征,细碎的如金屑一样的阳光从树叶的筛子间撒下, 温暖的感觉如水之于海绵般,毫无抵挡地侵进我的每寸肌肤。我的唇迅速地被掠 夺了自由,似囚徒般,被掌控于绝对的强力之中。 我在他唇的蠕动与粗粗的呼吸声中,象条重归大海的鲶鱼,忘情地吸吮起来。 但很快,我的理智象个找到了家门的迷路孩子一样,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 我猛一推,吼了一句:“你想干什么?!”,顺势挣脱了他的手臂。 他又上来,象个刚从手里逃走了一条大鱼的渔夫,眼中闪着不甘心的红光。 我又奋力挣脱,他还是上来,我的眼中开始冒出火光,他盯着我的眼,竟有 一分钟呆住了,然后,我看到了他躲藏在暴力后的一丝怯懦,如超过警戒线的洪 水般决堤而来,继而泛滥成灾,从脸上,到全身,我看到他两只手臂无力地垂下 去,象两条水龙突然被关闭了水源,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眼神由明转暗,身子 弯得象个大大的问号。他颓然坐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原谅我,我不能自已!”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我不认为你是无意的!” “是的,我不是无意的,我一直都是故意的,从我一见你的面,我就无法阻 止这种企图,你知道吗?我是很穷,但并不缺钱,我是说我有的是方法弄到钱, 但我为什么要让你帮我垫上房租,让你请我吃饭,你以为我是看上你的钱了吗?” 这个男孩抬起了脸,那上面写满了倔强。“不是的,我只是想借此接近你, 我喜欢你,因为……因为你长得象我母亲!” 他慢慢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说:“这是我还你的 钱。”然后转过身去开门,一边说:“我没有骗你,但是你在骗你自己。” 我一怔,用一种茫然的口气问他:“什么?” “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门开了,他冲我一笑,白白的牙齿映着阳光。 我呆呆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很长时间都忘了关门。 (六) 接下来的日子我被许多奇怪的念头把持着,这个男孩的影子,始终象四周那 潮湿的空气一样,包裹着我,压迫着我,有时候是那眼神,有时候是身体,有时 候却只是一种气息。我的身上始终留着被拥紧的感觉,这种力量一度使我象一张 狂风中的落叶。而此时这种力量消失了,我飘落下来,无力地躺在地上,等着腐 烂。 我决定去找他。我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便敲响了他小屋的门。 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抱着,抱得很紧,面对着这个孩子,有种近似自残 的欲望涌动在我的体内。我曾多么期盼着能有一个带着淡淡体香的婴儿呀,此刻, 这个男孩既是我的婴儿,又是我的情人。 我们在凌乱的床上倒下,他的肌肤似初凉的秋夜,细密的汗珠渗在他坚实的 背上,月光下似金黄色的流沙。他用宽大的手掌小心地抚摸我,明亮的眸子倾吞 着我的一点羞耻,厚厚的唇阻挡着我的呼吸。他的身子在我的上方,用手臂支撑 着,象一艘悬浮的飞船,以避免压着了我,燥热的气流在这之间冲撞着,激荡着, 以不可阻挡的力将我们粘合在一起。 我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卷入到感情漩涡中。 我似一个冲破牢笼的囚犯,来到一片旷无人迹的草地上,贪婪地吸吮着这清 甜微涩的空气。又似一个开车的酒徒,不顾一切地向一面墙撞去。 我们经常幽会,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当然,在经济上,我给了他适时的 帮助。 很快,我的丈夫感觉到了些什么,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视我,说:“我知 道你的事,我要你离开他。” 我说:“这不可能。”我在用我的幸福做赌注。 他不发一言,不过,几天后,他就找来了我的父母家人发了言。 我沉默,离家出走,把责难,挽留,捶胸顿足,痛哭流涕都轻蔑地抛在身后。 我知道,我终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将为爱付出代价。 我们疯狂地做爱,互相侵略着,掠夺着,自私而又残酷。我感觉,我的一生 被压缩了,压缩在了与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中,除此之外,我已别无所求。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象一匹脱缰的野马,而我,又不是一个很好的驯马师。 我试着叙述这件事的结束,但又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说,直到此时,我都 害怕说起此事,仿佛它的发生不是真的,因为本身就太缺乏逻辑性,但它真的发 生了,超出了我的想象力和忍耐度。 我离家出走后,我的家人也不来找我,据林姨说,父亲气得说没我这个女儿 了,而母亲则老是暗暗流泪。我的丈夫也没有提出离婚的意思,事实上,我在不 在对他并没多少区别,一个名份对他已经足够了,他永远不能象个正常人般生活, 也永远不理解真实之于生活的意义。但从此后,我便不得不出去工作,经济上的 窘迫让我明白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好在我并不后悔,生活的艰难,体力的 透支,比起我的获得来说微不足道。 我找到以前的老同学T,他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任总经理,他毫不费力地 为我谋了个文书的职位,这样,白天我就出去上班,成留在小屋里潜心作画,夜 幕降临,我们一同做饭吃,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一起煮,把冰箱门开着, 让冷气飘出来,我们就席地坐在冰箱口,各握一罐啤酒,喝个半醉,然后便上床, 直到不能动弹,让梦暂时将生命抵押给死亡,直到第二天,用浑身的疲惫,和生 活下去的渴念去赎回。 有一天,我忘了是什么原因让我早回家了几小时,事情就发生在了这几个小 时中。 我掏出了钥匙,打开小屋的门,发现两个赤身裸体的人躺在地板上,正用一 种丑陋的姿势粘合在一起,其中一个是成。 更让我无法容忍的是,他竟用他优美的唇舔舐着那个人的下身,而那个人, 竟是一个男人! 我呆呆地站着,好象一个与此事无关的人,一时,我的脑中空空地可以停一 架波音747。直到我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我才发出一声可怕而又古怪的狂笑, 因为,我看到的是他——我那个用他的软弱和坚韧不拔的沉默折磨了我好几年的 丈夫,他正用超乎寻常激动的嗓音,制造出一种动物发情时的痛苦呻吟,这一切, 显得多么滑稽可笑! 我迅速冲下楼梯,漫无目的地跑出去,我需要的是不停地运动我的身体,不 让它有静止下来的片刻。成远远地追出来,喊着我的小名,但我不想见到他,我 的疯狂的脚步如风卷的残叶,在落日的余晖里拉扯着金黄色的线条,许多行人为 我让路,惊慌地看着我骇人的表情,象看着一个疯女人。我知道,我的身体正慢 慢地在崩溃,许多年的委屈与压抑,被一种神奇的力量释放出来,象打开了潘多 拉的匣子,在我眼前出现了群魔乱舞的幻影。不知不觉,我来到了海边,但我却 看不到海水,眼前只有一片红光,小鬼的魅脸和大鬼的丑脸在我面前乱晃,我跑 着,脚下一片冰凉,马上扩散到了胸部,等我意识到危险时,整个人已浸入了海 水,一阵浪猛扑过来,我一阵眩晕,身体软软地直往下坠,象有一片巨大而又细 软的泥沙,铺天盖地地被风裹挟而至,塞满了我的每一个毛孔。我突然看到我小 时候与朋友们一起在玩游戏:“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不会说话不会动……” 我们闭上眼,并住气,凝神静气,看谁并的时间长…… 但很快,我感觉到了成的手抓住了我在往上拖,但浪实在是太大了,一阵一 阵,把我们推向死亡。求生的愿望在我心内如点染朝雾的晨曦般一点点亮起来, 我不想死,我没理由死,这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游戏,不值得以死去相争,为什 么?我稀里胡涂地到了这里,我要回去,去重新开始我的生活,让一切可笑可怜 的人见鬼去吧,我才不陪你们玩呢,我饿了,只想吃饭! 我拼命地向上划去,把头露出了海面。我看到了沙滩在不远处的地方,上面 有许多人影在向这里张望,我一露出来,就听到一阵欢呼的声音隐约传来,我开 始向那里游去。但我突然发现成抓着我脚腕的手死死地拖着我,一动不动,他显 然已经耗尽了力气,正绝望地放弃,他的重重的身子象条硕大无比的死鱼,直向 下坠,我试图摆脱他手臂的纠缠,但没有用,就象是长在我身上的一样,我无法 成功地甩脱它,就这样,我拼命地向朝这里张望的人群喊叫,直到耗尽了我最后 一丝力。 我和成就是这样纠缠不清地沉入了海底,又象两只肿涨的袋子一样浮出了水 面,我原本以为那么具有勃勃生机与旺盛体力的成,在生命的关键一刻,竟变得 这样脆弱,这样地与生存格格不入,或许,他从生下来时,就准备这么绝尘而去, 对这世界,不说一句遗憾。 但我不是,我只是一心想好好活下去,但有人剥夺了我的权力,是谁?也许 是我自己。 我要走了,象一缕烟那样地化去,或许我会碰到成,那时,我会对他说: “没有什么的,其实,人活着,没有什么的,真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