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奸之死 作者:刘如风 以镇子为中心,十几个很小的村庄散布在远近的山坳里。村子安静的有点冷清, 就象已经到来的冬天一样,只有看不见的寒风沿着光秃秃的山野吹过。 日本人占据了镇子,并开始对周围的村子实行统治。这些苍白单薄疲惫不堪的 村庄,又陷入新的惊惧之中。 韦家庄与镇子相隔七里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从村上流到镇上。硬梆梆的河 岸便是路,人们挑着担子推着车子到镇上赶集。无水的时候也走河套,于是河套里 也形成了一条细细的弯弯的路。现在这条小路已没有人走了,除非要到河湾的柳林 里收尸。日本人开始在河套里杀人,小河沿着一段山崖划了一个弧,形成一道河湾, 长着稀稀落落的柳树,这里便成了刑场。好多村子一些平日里好好的人突然被揪出 来,拉到河套枪毙。连他的家人都惊骇不已,人们才知道原来是入了八路。远远近 近的村子都悲怆地赶过来领走尸体。没有人再走河套了,远远望去整条河荒凉静寂, 只在河中心贮着一洼洼清冷的冬水,周围结痂一般附着着一层薄冰。 韦家庄已经被杀了三个人。两个年轻热情的小伙子,一个沉默的半老头。 村里弥漫着一股深深的恐慌,八路让人们感到神秘而遥远,没有谁敢出来说见 过八路,但日本人扑过来拉出去就毙了,使人们渐渐明白每个村子里都埋上了日本 人的眼线。这些贫瘠的小村庄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一双鬼眼的监视之中。 人们活在同一个村庄里,每天早晨从同一口水井里挑水吃,但谁也不知道哪一 天谁会死在谁手里. 八路的行动更小心了,有一段时间似乎消声匿迹. 日本人的炮 楼在寒冷的冬夜里彻夜亮着灯. 当时还没有正式的武装游击队,这让日本人稍稍 心安一些,暗自祈祷永远天下太平。 这一年的冬天,韦家庄的韦白驹家来了一位远方的客人。这位从大城市里来的 朋友让韦白驹有些惊讶。朋友说到县城里办事,念及从前一起闯荡的情义特意来看 看他。韦白驹百感交集,深信不疑。生逢乱世,每个人都极为孤独,见到一同出生 入死,曾经肝胆相照的兄弟,韦白驹好想敞开心怀豪叙一场。但韦白驹又有些忐忑 不安,当时,时已过午,冬天的太阳一晃就会落山。韦白驹犹豫了一下,便试探朋 友何时离去。朋友哈哈笑着,说不敢多耽搁,今日必须赶回县城。韦白驹点点头说, 那须趁早走。二人重新落座,谈及从前的物是人非,感慨万千。不觉过了一个钟点, 韦白驹站起身踱了几步,似乎意为送客。 朋友对韦白驹的心事毫无察觉,却乘兴提议:今后相见只怕不易,摆上酒饮一 杯吧。韦白驹有些心急,听后一愣,脱口说:怎会不易?朋友摆摆手:喝酒! 韦白驹叹息一声,把心一横,吩咐老婆赶快炒几样菜,送到村外的小家庙去, 在那里与朋友饮酒叙旧。朋友有些不解,在家中不好么?韦白驹淡然一笑,只说那 里清静。 小庙落在村外,桌椅俱全,还算干净,关了门不会惊动任何人。韦白驹请朋友 坐定,再三叮嘱,吃完饭,速速离去,世道不太平,鬼子八路处处杀人。 朋友哈哈大笑,连连称是。 太阳离西面那座最高的山峰青羊峰越来越近,家庙中的光线已经暗淡下来。 韦白驹讲话越来越少。但朋友毫无去意,依然掏心置腹,忧伤国是。韦白驹悲 哀的眼神中有些绝望。他知道,天一黑自己将陷入危险之中。他记不清从什么时候 起,自己就不在家里睡觉了。自从答应了为鬼子办事,他就开始全身心戒备。八路 早晚会识破自己,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八路太厉害了,他比一般人更明白,甚至比 鬼子还明白。所以除了坚决地清洗八路,一入夜他就藏进了山里。 韦家庄细心的村民不动声色地发现,每到下晌,韦白驹会从家里出来,穿着大 毡鞋,披着老棉袄,带着一顶黑色的皮帽,溜溜达达,看似漫不经心,却渐行渐远, 终于隐没在山谷中。四面山谷都有他的去处,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连过两夜。韦白 驹希望的是有一天八路肃清了,局势稳定了,自己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这里便成了 他的天下。 韦白驹面对情真意切的朋友,渐渐生出些疑窦。但他无论如何又不相信自己这 个同样杀人越货的朋友会是八路的奸细。他怀着一丝侥幸安慰自己,偶尔晚走一次, 不会有人知道。 高大雄伟的青羊峰在暮色中开始模模糊糊了,北风冷冷的呼啸时隐时现,一股 巨大的不安揪扯着韦白驹的心,他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说:我要走了。 恰在这时,一声清脆的枪响从庙门外蹿起。说是迟那是快,朋友手臂一抬,一 把匣子枪对准了韦白驹。不许动!朋友说了一句那个时代最惯常的用语。 韦白驹惊鄂地望着朋友,一动不动。你走不了了。朋友悲哀地摇摇头。 这时庙门一响,进来几个很平常的农民,只是手里都提着沉甸甸的匣子枪。 韦白驹很快被捆绑好,蒙上眼睛,押了出去。鬼子匆匆赶来的时候,已找不到 一点痕迹。 这是八路精心策划的一起除奸事件。那个朋友受到了一些威胁也得到了一些钱, 他连夜返回到自己的地盘。韦白驹被带到了很远的清羊峰上,只有那里比较安全。 经过简短的讯问后,从山顶的悬崖上推了下去。不能开枪,枪声在寂静的夜里会引 来麻烦。 第二天有人传信给韦家庄,去青羊峰的山崖下收尸。 这是当地处死的第一个汉奸。后来以青羊峰为根据地游击队发展壮大。 补记:八十年代初期,韦家庄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有位年近五十的农民,在一 个冬天的早晨独自悄悄去了青羊峰。下午有人在山崖下发现了他,已经昏迷不醒。 据背他回来的人分析,是一脚踏空滚下来的。这个人从此变成了痴呆,再也不会说 话也不会笑,只傻傻地坐着。至于他为何要突然跑到青羊峰上,人们永远也不会知 道了。村里有些心软的人忍不住叹息:这个韦三,遭了那么些年罪,刚要缓口气, 又成了这样。随后便要骂一句他那个叫韦白驹的老爹。 本故事纯属虚构,切莫胡思乱想。 2001年7 月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