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选择 我静静地坐着,并不是在思考,因为我已没了思想,只是活着。我不愿有思想, 有了思想就会去思考,思考的结果是悲伤,伤心正是由思考带来的。 “你来了。”坐在黑暗中的我说道。 听见钥匙插入门锁声音,就知道是她回来了,因为这是我们的家——曾经我与 她两个人的家,如果这里还能够被叫作一个家。 “怎么不开灯?连窗帘也拉着?”她用疲倦的声音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我还是坐在那,呆呆地坐着,这本就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躯体。 她已经拉起了窗帘,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照到了她的身上。可能是长时间在 黑暗的环境中,我的眼睛竟一时睁不开,有些眩晕;也许我根本就没有清醒着,灵 魂早已混沌。 很快地,适应了白天的日光——这本是美好的象征,首先看见的是她为我带回 的早饭。这一个月来,她只要在家,就会为我做早饭;如果是早晨回家,都会为我 带回早饭,每次总换着花样。 同样,我也看清了今天的她,脸上还有昨天留下的残妆,倦意也已爬上眉梢, 但看上去仍是很美,她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若是没有那一脸如坚冰般化之不开的忧 郁与无奈,她会更美,比春天的阳光还艳。 我看了看钟,七点半,是的,如果她早晨回家,一般都是这个时间。 早晨七点,人们都在上班或上学的路上,她却在来这的路上。来这的原因很简 单,因为这里有我,我是一个需要照顾的人,也是一个她希望照顾的人。 我没有问她“累不累”、“昨天怎么样”之类问候的话语。因为,我知道她一 定很累,或许一夜没睡;昨天也许很疯狂,泡吧、蹦迪本就需要激情;更何况我不 能做任何,问了一点用处也没有,她所做的一切本就是为了我,又何必。也因为, 我已经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或许那只是一种麻木。再则,她只是我的朋友、我 的女友,并不是我的妻子。 “其实,你不用这么天天照顾我。你还有自己的生活,你还有其他人可以照顾, 当然你也需要被别人照顾。”这些天,我总是这样对她说。 “你认为我还可以照顾谁?你认为我还愿意被谁照顾?如果……” 每次,那怕我只要有一点不愿被她照顾的意思,她总是这种态度。 “好了,不要说了。是我不对。”我没有与她争论,也不想与她争论。 “要坐到窗边吗?”她问道。 “也好。”我准备自己走过去。 “我来扶你!”她连忙抢了过来。 我没有拒绝她,虽然已是全身浮肿,但走到窗前只有两米,那两米的力量、那 两米的意志,我还是有的。我没有拒绝她,拒绝她只需要一句话,这一句话的力量、 这一句话的意志,我却没有。 原因很简单,她本就是支持着我的力量与意志。 她搀扶着我向窗边走去。我转过头看着她,她的脸上充满了幸福。每次能为我 做些事,她总是这样的神情,这种过去让我快乐现在让我心碎的神情。 来到窗边,阳光照到我们的脸上,她白皙的皮肤在日光下更显晶透,一种透人 的洁净;这时的她,洋溢着幸福、充满着纯美的她更倩了。突然有种想吻她的冲动, 我已经很久没有吻过她了。可是在阳光下,我却也看见她的颈上有着一块青紫,硬 币大的青紫,突然有了种厌恶感,我的心更碎了。 “你去上班吧。”在窗前坐定,我说道。 我看着窗外,看着路人、看着车辆,一天的中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样度过 的。我继续看着,全然没有留意身边,当无意之中转过头,才发现她还是站在身后 看着我,甚至连姿势也没有改变过。 “你怎么还没有去?”我用略带责备的语气问道。 “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你。这些天,你好象不对劲。没有几天就要入院了, 你应该高兴呀! 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我没有回答她,继续看着窗外,行人在走,车儿在驶。所做的一切本就是为你 高兴,自己的悲乐早已不重要,我这样默默地想着。 沉默之后,我终于还是开口了。 “或许……或许,我出不了院,甚至下不了手术台。”说这话时,我不敢看着 她。 “你怎么会想到那去了?不要乱想,会成功的!你不是懦弱的人,你可以勇敢 的面对一切。 不要胡思乱想,一切会好的!“她将手放在了我的肩头。或许,她认为这样可 以将她的信念与勇气传染给我,其实这具如枯木般地的躯体,无论注入什么也还是 枯木。 一切真的会好吗?我从来就没有这样认为。悲剧从来不会因为主观思想而成为 喜剧。有时不得不认这个命,“不可抗力”真的常常存在,“人定胜天”不过说说 罢了。 “当我知道自己没有生的希望时,我是不怕死,因为早晚都要死。可,当我知 道自己有了生的希望,反而却怕死,因为我或许还能活。能够生时大家都怕死!当 死亡真的来临,任何人难免有些恐惧。”我还是不敢看着她,可有些话又实在藏不 住。 一直与死亡相伴,我已经不忌讳谈论“死”了。习惯就好了!有时候真的是这 样。好事做多了,以助人为乐;坏事做多了,就无恶不做。 “千万不要放松自己的意志,好心情对手术是很重要的。你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你是这个世界最勇敢的人!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她向来就是这样鼓励我,这种 让我心碎的鼓励。 “谢谢!为了你,我也不会放弃。”为了使她相信这个谎言,我抬起了头看着 她,也感觉眼中有种火热——我心或许凉了,我的泪却是热的——我强忍着没有使 它液化。 “你一定会成功的……”在阳光下,她眼中分明闪着晶莹。 我再一次转过头看着窗外,不想让自己破碎的心再痛一次,她的泪已是伤心的 利器。 “你是我生命的希望。你一定不能放弃!”她用力捏了捏我的肩。 我的心还是痛了,她捏的是我的心,她捏痛了我的心。 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成为她生命的希望。 一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人,那是一个即将破灭的希望。 没有了生命的希望。 她该怎么办? “不过,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我们要做好准备。”在激烈的矛盾中,我还是说 出了口。 “我要走了。”她已明白了我要说什么,这不是她喜欢的话题,她要“撤退” 了。 “芸!”我叫住了她,“答应我!” “我……不……你不要说这事可以吗?” “答应我!”我再一次重复道。 “……” “海葬!”我还是说出了她最不愿听到的那两个字。 “不会的!不会的!”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那关门声听来是如此刺心。我知道,她已哭着冲入了 卫生间,难过时她总是这样。 同时,我也感觉两靥有种热热的液体流下,被液化应该是我的心——破碎的心。 这些天,我总是时不时假设着她最不愿得到的结果,因为,只有试着悲伤一下、 习惯一点,才有准备接受更大的悲痛。 已经七点了,又是一个太阳升起的日子,又是一个早晨。 一个朋友对我说过,看见一次鲜红的太阳,感觉到光辉的同时,生活也减少了 一天,一个早晨的开始就是一天生命的结束;沐浴在日光与微风中,有无比的飒爽, 其实,阳光蒸发的是年华,风儿带走的是青春,留下的是感觉,若干年后也只是曾 经飒然的回忆。 最后,那个朋友就去了,他选择了长眠,在煤气帮助下百年不醒的长眠。他睡 得很安详,看得出,他去时没有任何痛苦。朋友就这样走了,甚至连道别也没有, 留给我的也只有这么一句话。 现在,我又一个人处于黑暗的寂寞中,面对干净整洁的房间,还是那样地坐着。 家务根本已不用我去做,出门前她做好了所有的一切。午饭也准备好,我所要做的 只是开一下微波炉。 芸很爱干净,所以屋里总是整整洁洁的。不得不承认,芸是一个很会理家的女 人,生长在单亲家庭的她,从小就已知道生活的艰辛。她从不浪费,没什么虚荣心, 又体贴人。能被这样的女孩爱着,我已经不知多少次地被人赞到“幸福”;有时候, 连自己都感到已经找不着北——我就喜欢这样的感觉。 然而,有时候太幸福却未必是好事,太幸福的人很难承受残酷的打击,从幸福 到痛苦就是从天堂到地狱。同样,太爱一个人、爱了难舍难分也未必是好事,太相 爱的人很难接受分离,却总有一天要离别,或许就是明天。 我太幸福,芸太爱我。 我的幸福停止于两个多月前,幸福停止的那一天,我被查出患了尿毒症;幸福 停止的那一天,是我们去领结婚证的前一天。 那一天,我崩溃了,想到了那位长眠的朋友,那样地睡去真的好安详。我与芸 都有尚可的工作,但几十万的手术费,对于我们无疑是天文数字。 第二天,芸还是没有成为我的妻子,虽然她很坚持,可我还是反对。作为一个 已经在世界边缘的人,我不愿辜负她,我也太爱她。 第三天,我准备用同样的方式去长眠。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虽然这是一种很简 单、极有效、无痛苦的方法,实施这样的方法却需要太大的勇气。朋友是安详地睡 着了,但他的内心是什么样,谁都不知道。我犹豫了。 第四天,我徘徊在“生存”与“死亡”之间,或许又是一个哈姆雷特。生活、 爱情、死亡,这些人们一生最重大的事情,我都不得不考虑。我迷茫了。 第五天,生命的太平偏向了“死亡”。肉体的疼痛慢慢地在加剧,看着芸为我 而操劳、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更压了我喘不过气。能够获得她的爱,我本就已很满 足,可以说是无怨无悔。 第六天,我借着各种理由刁难芸,最后的路,我只想一个人走,那是一条不归 路。 她却没有任何怨言,只说这样一句话:“我绝不会离开你!你不要想把我赶走! 我不会放弃!” 显然,她已经看穿我的意图。 我的心开始碎了。 听到了门铃声。 当开门的那一刻看见了张玮,我就知道一定是芸将他找来的。 张玮是我最好的朋友,从90年至今,整整十年,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能够打开我心灵的钥匙一共只发出去三把,一把给了长眠的朋友,却已随他而 失;一把给了芸,却已锈蚀;仅存地那完好一把,就在张玮手里。 “你们慢慢聊聊,我出去一下。” 芸很适宜地让给我们单独交谈的空间。 “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我最好的伙伴问道。 我们之间已不需要任何客套,这本就是与自己的心灵在交流。 “我不想拖累她。我是一个只有半条命的人了。”对于这位亲如兄弟的朋友, 我从来没有任何隐瞒。 “你不能放弃!一切会好的!”玮却说着客套的安慰。 “你怎么也这样安慰我?我们是什么关系?”突然,觉得对他有些失望。“你 一向是很现实的人,怎么也变得虚伪起来?尿毒症真的会好吗?就是找到合适的肾 脏,度过了排异期,每年还是要以药物维持。这是真的好吗?更何况手术费与肾脏 都是问题,我根本无法解决。” 我停了一停。“这也不是放弃,而是一种努力,选择死亡有时候需要更大的勇 气。为了她,为了我,我要走这一步,我不能拖累她一辈子。” “所以,你坚决不同意与她开结婚证,还想逼她走。但,你真的认为这就是为 她好吗?” “我不能辜负她。像她这么好的女孩,一定可以找到好男人。她还年轻!”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年轻,三十而立,而立之年还没有到的我。 “可她爱的人是你。” “当我死后,我只是她曾经爱过的人,一切都会成为过去,过去了也就好了。” 我用自己的思想套着芸。 “还记得我们读过恩格斯在燕妮葬礼上演说中的一句——燕妮死了,马克思也 死了。” 张玮对我说了这样一句,如此一句却胜过千言万语。我当然会记得这句话,这 句话的含义还是我帮张玮做的解释。 “如果我……她会?” “她一定会!你是他的希望。” “可是我的病?” “你爱她,你有自己的想法;她爱你,她有自己的想法。你们相爱着,所以不 要辜负对方的爱。事物不是逃避可以解决的,要勇敢面对;为了爱,更要勇敢面对。 你在逃避,她在面对。” “可是……” “逃避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你走后或许轻松,但她呢?她如果不快乐,你 还会轻松吗?” 玮打到我的“软肋”,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芸受苦。 “或许,为了她,我该活着?”我问着玮,也在问着自己。 “为了你自己,也要活着。”玮举起握紧的拳头为我打气。 第七天,我还是活着。为了芸,我还是决定要撑下去,虽然这非我本愿。因为 我知道,一个自认为正确的错误决定都会是致命的,我不愿芸受到致命的打击。 第一次不为自己而保护生命,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责任与压力。 一个星期内,我考虑了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考虑的事情。然而,我也知道我的 思考不会就此而停止,我害怕天平会再一次向“死亡”倾斜,开始强迫自己不思考。 有思想而不去思考,很难!所以,我决定连思想也不要了。 结婚的钱已经被用掉了许多,但也只是在维持着我的生命,病情也一点点地在 恶化,却还没威胁到我的生命。这个时候,我反而希望能病了重一点,无力回天的 那一种。这样,在她眼里,我已经尽力;天命难为的事情,她也不会对我失望,我 的心也可以少碎几次。 可,我还是活着。 我只是为她才活着。 我只是为她才等待每个早晨。 早晨是开始也是结束,今天的开始,昨天的结束。 早晨是增加也是减少,年岁的增加,生命的减少。 早晨是永恒也是刹那,相对的永恒,绝对的刹那。 或许就在某个早晨,对于我会是永远的结束,生命的至零,永恒的长眠。 这一天何时才到来? 明天就要入院了。 清晨,还是如往常一样早的起床,我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睡着过,或许根 本就没有清醒着。肉体上的疼痛与精神上的痛苦,无时不刻在折磨着我。 “你起来了。”芸正在为我做着早饭。 “你不要忙了。先去上班吧!” 今天,芸只上半天班,下午她要为我明天的入院来做准备,所以我希望她能早 些去多干点活,免得有什么。 “不要紧!很快的!” 我也知道她不会停,能为我做事她从不愿停。我的话只不过像作秀般,并没有 什么实在意义。 “芸!……”不知为什么,今天我总是不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怎么了?”她向我投来一个甜甜的笑,醉人的甜。 “谢谢你!这些天来,谢谢你!”终不住,还是说出了类似诀别话,这很可能 使我的计划付诸东流。 “你怎么说这些?我会一直照顾你的。”她好象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或许她已 经听惯了我的泄气话。 一直照顾我!一听到“永远”、“一直”,我的心就碎,心房带着阵阵伤痛, 嘴中散出丝丝腥味。难道我的心在流血? “你真好!能与你在一起,就是我……”我本想说,就是死了也值得。 “不要说。” 她用手堵着了我的嘴,又摸了摸我略长出胡子的下巴,她说过,喜欢被那种刚 长出的胡子刺了痒痒的感觉。可是她又好象想到了什么,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我看着芸,她还是那么地美丽。只要是男人,至少都不会讨厌这张脸。我是骄 傲的,我应该骄傲,不但这张脸曾经属于我,那颗心还永远属于我。 “你真好!”我拉过她收回的手。 我的嘴唇慢慢向她压去。 她却将身体向后缩着,说道:“不……不要。” “你……”我没有说完。 “对不起。”她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地低下了头。 “应该是我对不起。我忘了你是……” “不要说了。”她突然叫道。 “我饿了。” 扶着她的脸,我帮她擦掉眼角的泪水。 可是,又有谁为我擦去心头的血渍? 我吃过早饭,芸去了公司。 我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尽可能不去思考。正常的人,活着就有思想,不得不 思考。 芸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了。她现在应该差不多到公司,或许正向威汇报着工作。 威是芸的部门主管,从第二世界回来的人,与上面的头头也有着某种渊源,所以绝 对是一名实力派。三十岁出头,事业有成,虽然不英俊,却风度翩翩,还有那种西 方绅士的风雅。这样的男人总能吸引女人,他身边的女人之多可想而知。 可他偏偏喜欢的是芸,怪不得人们一直都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他一直在 追求着芸,甚至芸告诉他已经有了男朋友,他却说只要不是别人的妻子,人人都有 机会。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我得病的第四个星期,每星期几次血透,我们的钱比吸毒用 了还快。可是,我却发现芸有了一大笔钱,一大笔她不应该具有的钱、也没有能力 具有的钱。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芸告诉了我一切,威答应借给芸包括手术在内的所有费用。 只是借!没有任何其他企图,芸向我强调着。 只是借?真的只有借这么简单,我怀疑着。 “你与他上过床了吗?”我脱口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自己问了很直接,这种直接也一定会对芸造成某种伤害,但这种事情永 远是男人的软肋,我不得不这样问。我侮辱了芸的人格,因为我感到自己的人格受 到了侮辱。 “没有!绝对没有!他没有那样要求,他说过借给我没有其他任何目的,只是 作为朋友借给才我的。”芸极力地为自己辩护着。 “只是朋友?如果,他向你要求了,你怎么办?你已经拿了他的钱!”我咄咄 逼人道。 “……” 我没有追问下去,男人的尊严已经受到了伤害,我的心又开始碎了。 “我真的与他没有什么!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举动,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就范。” 芸的眼中已经透着泪花。这样的女孩流泪,谁都会有些心痛;这样的女孩为你流, 谁都会有些骄傲;可芸已不知为我流过多少泪,本就是我在惹她流泪,可我已经木 然。 低下头,我没有开口,害怕自己会吐出鲜红,因为我的嘴中又散出丝丝腥味, 知道那是我的心在流泪。 “你还是不相信我?我真的没与他有什么!那,我把钱去还给他?”我看了看 芸,她的眼神分明在乞求着我的信任。 “可是你的病又怎么办?”芸又有些后悔了,自言道。 “你放心,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我对他说过,借他钱绝不能告诉任何人,连 字据也没有立。” 为了打消我的顾虑,芸又说道。 “看来,他到真的很喜欢你。”我淡淡地说着,其中的“韵味”芸却很明白。 这个时候,芸的清白在我脑中已经超过了一切,甚至是我的生命。她的清白就 是我的荣誉与尊严,我活着就是为了荣誉与尊严。 “可我爱的是你!”芸终于叫了起来,或许她意识到对一个病人不应该这样说 话,又放低了声音,用她那特有的柔声说道:“龙,我不会给他占任何便宜,真的! 他如果有什么非分的要求,我们就不借他的钱了,好吗?现在,他真的没有什么。” 芸还是希望我能接受这笔钱,只因为这是笔救命的钱,救得又是我的命。 “我会活得很没有尊严。” 事实上,现在我已经感到了没有尊严。我想像着,威或许正在城市的某一处嘲 笑着我,嘲笑我是一个需要爱人牺牲色相来搭救的人。 “不!绝对不用他的钱!我宁愿去死!”我大叫起来,这种虚幻地景象远远超 过病魔带给我的痛苦。 我的做人原则——宁可自豪地去死,不可自卑地来活。 “你不活,就会赔进两条人命!”她的眼中射出了坚定地光芒,那是一种对信 念地坚定。第一次感觉到这副娇娜的躯体下还有着另一个我所不感知的灵魂。 我怔住了,不敢看着芸,她的身上出现了一种让人颤栗的力量,这股力量充满 着整个屋子,甚至连呼吸着的空气也是这样。芸还是第一次用自己生命来威胁我。 为什么难题总是让我遇上? 先是爱情与生死的问题,现在又是爱情与尊严的问题。 “我有些累!想睡一会儿。他的钱先别动,一分也不要动,让我考虑考虑。” 每次无法直面问题时,我总是选择回避,回避可以为我赢得考虑的时间。 芸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伸出了手,我却下意识地推开她的手。 从这时起,我对她已有了一种隔阂,无论她与威有没有过什么,我对也有了一 种说不清的嫌弃,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的矛盾感受。 最好的朋友,应该就如鲁迅先生所说的——同怀视之的知己。 每当我陷入山穷水尽的时候,张玮总会来到我身边。 “那你准备怎么办?”他问我。 我说过我从来不会对玮有任何隐瞒,甚至是这种男人最忌讳的事情。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我反问。 “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说,那也只是我的决定,不能让我的决定来影响你。 不要叫我假设这样的问题,这种问题不能假设,我也拒绝假设这种问题。”他也从 来不会对我隐瞒。 “我不相信他没有任何目的,至少,喜欢芸就是一种目的。现在,他没有任何 要求,不代表今后,不代表永远。再说,我所知道的都是芸告诉我的,真正的事实 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功利的世界已经使我变得不信任别人,除了芸与玮,我不相信任何人的好意; 他们或许会骗我,但绝不会有恶意“你认为芸在骗你?”张玮道。 “这样的男人——西方回来的,你认为他会是省油的灯吗?”我问道。木秀于 林,风必摧之。 无论怎样,我对威这样的男人总不会有什么好感,更何况他喜欢的是我的女友。 “当然只是我的猜测。为了我,这个傻姑娘什么都会做。哎,这个傻姑娘。” 我无奈着叹了口气,又无奈地笑了笑。 “不是傻!是爱!”玮纠正着。 “痴!太痴!”我补充着。 “你太多虑了!我相信,芸不是这样的人。” “你不用照顾我的面子,我与你之间又何妨?那怕一切都是事实,我不恨芸, 芸是为我,何况她并不是我的妻子。我不恨他,虽然他有些趁人之危的味道,他是 生意人,他只是利用了机会,何况他是喜欢芸。” “你难道愿意接受他的帮助?”玮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如果现在拒绝芸的照顾,她之前所做的就都是白费了,我不想伤她的心,至 少目前是这样。 你也一定会这样说吧?“我看见玮点着头,”当然,我也绝不会用他的钱手术, 我的尊严也不允许我这样。再过一两天吧,我会做出一个决定。“ “在这个问题上,我无法给你出主意,我甚至不能说什么。抱歉!” “我明白。”我握住了他的手,也唯有这只手还能给我受伤的心以一点宽慰。 这才是真正的朋友,面对生死与尊严的问题,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或许都会左 右我对生命的选择。他希望我能够活命,又希望我能够有尊严,两者选其一时,他 把选择权给了我,真正的朋友选择了无言。 “不过,无论你选择了什么,我都会帮助你,完成你的心愿。”张玮道。 “谢谢!” “这只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作为朋友,让你面对残酷的选择,我已经很过意不 去了。”玮的脸的确带着歉意,但我看见的更多地是一份无奈与伤感。 “他会不会只是玩弄芸?”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个。 “你希望他能?” 玮的话突然启发了我。 “也许?” 我笑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笑过了;高兴时,我才会笑。此时,一个计划已 在我的脑中露出了端倪。 为了尊严,我宁可选择死亡;为了芸,我又不得不暂时放弃尊严。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这样的好天,如果我还是健康,我与芸是一定不会让它 浪费地。 今天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否认他的身上的确有种 特殊地亲和力,这是一种与身俱来的气质。这么好的男人,芸竟然不喜欢,我也有 些为她可惜了。 虽然,已经与玮谈过了,看得出,他还是略带拘谨与尴尬。这个时候、这种场 合,谁都难免。 “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我先开口了,说话的口吻就好象对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在许多方面,他比我 优秀许多。但在气势上,我并不想输给他。 “我想不到你会找我,还背着芸。”他说的是实话。 在玮的帮助下我找来了威。 “你害怕了?一个已经与死亡招手的人,一条到计十下的生命,一具几近腐烂 的躯体,还能对你做出什么?” “你真豁达!所以,她那么喜欢你。”威说道。 突然有了一种胜利感,至少在芸的真情方面,我是赢者,可是,我并不想与他 讨论这些事情,现在已没有这个必要。 “你愿意吗?我的朋友一定已经对你说明了我的意思,我是一个病人,无法与 你长谈,我只想知道你的态度,你愿意吗?” “你真的这么想?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我绝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我承 认的确喜欢芸,但绝没有强迫的意思,也不想用什么事来要挟她。我也没有任何要 藐视你的意思,就算过去有,现在已没有了。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反而有些尊敬 你。”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虚伪,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分辨,我只想着我的计划。 “不!你适合她,我却不,现在的我已不适合她。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我 说。 “这与爱情无关!” “给个我答复吧!” “先治好你的病吧!”他没有回答我。 “我就当你同意了,这房子已经是你的了,手续有我的朋友陪你办。” “不用!房子还是你留着,你也需要地方住。” “你不要房子,我不会同意的。更何况这房子能值多少钱?” “那?好吧!不过,你还是住着,你总要有个地方住。” “你已经是胜利者了。”我故意说道。 “我们之间并没有胜利与失败,我们不是对手,更不是敌人,只不过同样爱着 她。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我们是情敌,还能成为朋友?”我问。 “这与友情无关!” “也许!” 我根本就没有想当他为朋友,现在的每时一刻,我都感觉在受着屈辱,让我感 到屈辱的人都不会是我的朋友。 “你会好起来的。” “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怎么会这么喜欢她?她很美,但这样的女孩并不少。” “纯!她很纯!她的那颗心。这样的女孩却太少。这辈子,我只碰到过两个这 样的女孩,我已经放弃过一次,所以……” …… 与我设想的一样,威很快就答应了,这本就是他所希望。很快,芸也终于答应 了,起始她很反对,但最后还是哭着答应了。我知道芸早晚会答应的,只要能够救 活我的命。 一切如预想地一样顺利。 “你认为我这样做对吗?”我问着一声不吭地张玮。 “不……不知道。只要你自己认为是对的就行。” “他会不会认为我很卑鄙、下贱?我竟然出卖了芸。他表面上没有说,但他心 里一定极其地看不起我,或许连一条狗也不如。” “任何人都没有权力藐视你,知道真想后,都应该佩服你的无私与勇敢。” “这真是勇敢吗?” “一切都在按步骤办,你也应该轻松一点,不要多想了。”玮叉开了话题。 是的,我是感到得病以来从没有过的轻松,觉得已完成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使命。 可是,为了芸,我不得不坚持。 苦苦地坚持。 听到了敲门声,我知道是玮来了,他也应来了,我本就在等他。 “你来了!”我打开了门。 “我扶你过去。”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扶住我。 “怎么你也是这样?我还能走路!”我猛地甩开他的手。 只有这样做,我还能保留一点仅存的自尊。 他为自己冲了一杯茶,我知道,他一定还想与我再谈一会儿。 “你真的决定了?”他开口了。 “你不觉得,我活得很卑劣吗?你不希望我解脱?” “这?” “我的尊严已经失去了。为了失去的尊严,我的决定也要这么定。” “可是,生活中不只有尊严。” 在我得病后,玮极少反驳我的话。 “生活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吗?现在的我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地生活。” “你并不是什么行尸走肉。”他更正道。 “是的,我是一具‘僵具’,每天只能在这么小的空间活动,已僵在这里。” 我用手比划着这间屋子。 “我不想左右你的想法,一切由你自己拿主意。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选择什 么,我都会帮助你。”其实,玮还在等着我的反悔。 “我决定了。”我回答了很坚决。 “那,我们走吧?” “走吧!” “要不要留点字条之类的东西?礼貌一些,也应有个交代。” “不需要。我与人家是什么关系?不要留什么,人家的妻子。现在,她与我的 关系,与你一样,只是朋友。”我半开玩笑地说道,现在的我已很轻松。 我们向门口走去。 “你怎么也想得到这种办法。”出门前,玮摔下这样一句话。 玮是在夸我,还是在刺我?我没有在意,这两个多月来,我第一次感到快乐, 我已不在意许多事情。 我用力关上了门,现在做什么事情我都要用力。 我离开了这,我与她曾经两个人的天地,这个曾经被叫作家的地方。 我与玮走了,入院的前一天。 明天就要入院,我一定要走。 芸已是威的妻子,刚好在一个月前,我找威谈话后没几天,他们领了证书。领 证的当天,我就让芸去了威家,他人的妻子不能再生活在我家,这里已不是芸的家, 这里也不在叫做家。 我可以接受芸的照顾与帮助,只能以朋友的身份,不能以恋人的身份。在我恳 求与威胁下,他们结了婚,终于断了我与芸那本就没有法律保证的关系。我留下我 的一切——房子、家什还有那笔钱,在合适的时间只带着我的完好地自尊与已经腐 败的肉体离开,让他们生活下去。 最合适的时间,无疑就是入院前的那几天。为了芸,我坚持到了最后,坚持到 了入院前的最后一天。 一切都是为了心爱的人。这是勇敢吗? 为了心爱的人,芸结婚了;为了心爱的人,威帮助了;为了心爱的人,我离开 了。 再见,芸!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