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投奔部队 黑皮读初二那年的暑假,跟着一支队伍跑了。这一去就是几年。等他再回到村 里时,爹娘早已不在人世了。 那日下午,黑皮和伙伴们在村后山放牛。山脚下有部队通过,看得黑皮浮想联 翩。黑皮知道那是解放军,那段日子山脚下总有解放军来来往往。 大人说,解放军在行军打仗呢。有时候,老远老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传来声 响,象是过年放鞭炮的声音。大人说是抢声。黑皮听到这种响声就很兴奋。 在最后一队解放军过去后,黑皮丢下牛跑下了山。黑皮边跑边回头对伙伴们说, 你们把我的牛牵回去,告诉我娘,我当解放军去了。 黑皮跑下山后,解放军已走得没了身影。黑皮就死命地追赶。 终于追上解放军了,黑皮又不敢挨得太近,怕发现了赶他。 黑皮就在部队后面,在山路和两边的茅草与庄稼地之间,走走停停,若隐若现。 晚霞烧红了山间的天空,树林和庄稼变得一片金黄。 走在后面的士兵发现了黑皮,就要撵他,不要他跟着部队。黑皮说他要参加部 队,当解放军,也拿枪打仗。士兵说,你说参加就参加呀,你想当解放军就能当解 放军呀,快回去吧,免得爹娘担心。但黑皮不听,非要赖在后面跟着。后来,天黑 了,黑皮已跟了老远了,士兵也就不撵他了。黑皮就蹦蹦跳跳地插到队伍里,欢欢 喜喜地走啊走,以为自己就是解放军了。 黑皮就这样跟着队伍,从霞光万道的傍晚,一直走到曙光初露的黎明,走进了 一个深山老林,走进了部队的驻扎地。 黑皮脚穿的一双旧布鞋,已磨得露出了脚趾。脚板上的血泡,有的已磨破了, 露出粉红色的嫩肉;没有破的,象水泡涨的蚕豆,撒在脚板的四周。 一个女战士过来查看他的脚丫子,他却若无其事地冲着女兵傻呵呵地笑。还说 女战士的齐耳短发好看,比他村里大娘、媳妇和姑娘们的都好看。黑皮说着,还拿 手去摸女战士的头发。搞得女战士脸红红的,不好意思。 黑皮说他要当解放军。人家说他还小,要他脚好后赶快回去,免得爹娘挂念。 没等人家说完,黑皮就说他是孤儿,在他九岁的时候,爹娘就先后生病死了。人家 不信,还是要他回去。黑皮就软磨硬泡,赖在部队不走。 部队见黑皮死心塌地的样子,决心很大,就把他留了下来。这样,15岁的黑皮 就成了部队里最小的兵了。 黑皮刚入部队就接受了一次考验。 班长说:“你今晚到后山的墓地,趁着夜色抢回一具尸体……” 黑皮刚听到这里,身上就起了鸡皮疙瘩。 黑皮插话说:“我背得动么?”话一出口,黑皮就后悔了,我咋能这么说呢? 连一个死人都搞不回来,还当什么解放军呢? “那是我们的一个战友,惨遭敌人杀害。他的个头跟你差不多,说不定还被敌 人残酷地剁成了八块……” 黑皮眼前就浮现出血淋淋的几块肉。“剁八块”是对仇人的咒骂。黑皮心说, 可别“剁八块”呀,“剁八块”就更加毛骨悚然了。 “如果还是全尸,你背不动时还可以拖。要是被分尸了,你可以一趟趟地往回 搬。总之,把他弄回来了就算完成了任务。” 黑皮胸挺挺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黑皮心里直打鼓。心想,我真的能完成任务么?一想到尸体,心里就很害怕。 班长说:“完不成任务,你就只有回老家了。一个死人都对付不了,还怎么去 对付活着的凶恶的敌人呢?!” 听班长这么说,黑皮就给自己壮胆。我不能害怕,我一定要完成任务。不然, 我就得回家了,就当不了解放军了。 班长最后说:“墓地可能有野狗和狼群出现,你带上一把短刀,以防万一。” 黑皮后来跟村里的半大孩子说起这段经历,总是绘声绘色。他把这次墓地之行 说得活灵活现,我们这些小家伙常常是又怕又爱。 掌灯时分,天上已是繁星点点。翻过山梁,黑皮就来到了后山。山脚上,果然 堆着不少土坟。有的坟前,还立有石碑。 墓地阴森森的,慑人魂魄。不知名的鸟儿、虫儿,藏在看不见的地方,高一声 低一声地叫唤,让人毛骨悚然。 黑皮壮着胆子在坟堆间穿行,寻找着班长所说的那具尸体。一只兔子突然从脚 边的荆棘丛中惊跑,吓得黑皮出了一身冷汗。 黑皮就慌慌张张地在坟堆间奔跑起来,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就重重 地摔倒在地上。躺在草地上的黑皮,忽觉有些不对头,刚才好象踩着的是一个软绵 绵的东西,莫不是……一想到这里,黑皮一骨碌爬了起来,四下里张望。 果然是一具尸体,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堆坟前。 黑皮围着尸体左看看,右瞄瞄,心里反而坦然了,不怕了。死者的脸上伤痕累 累,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 “兄弟,你死得好惨。”黑皮蹲在尸体边说。“兄弟,我们一定为你报仇,杀 光那些王八蛋。” 黑皮吃力地抱起尸体,把它弄到背上。“兄弟,你放心走吧,班里的兄弟会永 远记住你的。”黑皮说。“家里的事情也不要担心,我们都是你娘你爹的儿子,我 们会好好照顾两位老人的。” 没走几步,尸体就从背上溜了下来。黑皮一转身,吓得“啊”的一声连退几步: 尸体钉钉似的立在那里,眼睛睁得老大老大。 “兄弟啊,你可别吓小弟呀!”黑皮拖着哭腔说,“你让小弟平平安安地把你 背回去吧。不然,部队就要把我赶回去了,我也就当不成解放军了。” 黑皮壮着胆子走向立着的尸体。忽然,尸体竟然向后倒退起来。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黑皮嗖地拔出短刀,自欺欺人地说。“我今晚既然敢 来,早就置生死于度外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成全我,让我把你接回去,免得在这 荒郊野地被野狗啃了,只留下一堆白骨。” 尸体就不动了,一双白眼也闭上了。 黑皮没有回头路,就又背上了尸体。黑皮已经麻木了,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 “黑皮兄弟,快放下我,我自己会走。”尸体小声说。 “你会走?你不是死了吗?”黑皮说。 黑皮毫不思索地说完这句说,猛一激灵,就丢下了背上的尸体。“老子今天真 的遇到鬼了!”说着,撒腿就跑。 “哎哟,你小子摔痛我了。”尸体躺在地上说。 黑皮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他猛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拿着短刀,慢慢地 走了回来。 “你小子可别胡来!我是班里的小李呀!”尸体急急忙忙爬了起来。“我不是 死人,我是大活人,我是小李,我们吃晚饭的时候还在一起呢。” 黑皮糊涂了,愣愣地站在那里。 “这是班长安排的演习,根本就没什么死人啊。”尸体说。尸体用袖子擦着脸。 擦着擦着,就露出小李那张脸来。 “真是小李!你可吓死我了。”黑皮兴奋地说。一颗悬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黑皮和小李说说笑笑着往回走。 “新兵都要这样考验吗?”黑皮说。 “也不都这样考验。”小李说。“班长考虑到你年纪小,让你磨练磨练。否则, 真打起仗来,与敌人肉搏起来,只怕你没杀到敌人,反让敌人给杀了。” 不久,黑皮第一次参加了战斗。黑皮与一个敌人短兵相接。黑皮的刺刀猛地刺 向敌人。只听敌人“哎哟”一声惨叫,一股腥热的液体直喷黑皮的面门。 “娘啊,儿不孝,永别了!”敌人有气无力地说完,就轰然倒了下去。 黑皮一时傻愣愣地呆在那里。“这也是有爹有娘的人啊,这也是人家的儿呀!” 直到后面的敌人又逼了过来,黑皮才醒悟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再往 前走,他就是下场!”黑皮不想再杀人了。“你们回去吧,逃回老家吧,我放你们 一马。” 两个敌人愣了愣,仍端着枪刺慢慢向前移动。“来吧,战死也是死,逃跑也是 死,不如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黑皮枪里还有子弹。“兄弟,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砰”、“砰” 两枪,两个家伙就捂着肚子应声倒地。黑皮有意打了他们的肚子。这就看你们的造 化了。黑皮心说。 经过了这次战斗,黑皮得到了实战磨练。战场上是来不得犹豫的,是不能手软 的。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后来,当地的形势发生了变化,敌强我弱。为保存战斗力,部队撤离本土,开 拔到邻省去了。 黑皮17岁那年,在一次围剿中,被敌人的弹片伤了左眼。眼伤痊愈以后,虽还 能看见东西,但视力很差。左眼眨巴眨巴的,由此就留下了残疾。 解放后,黑皮随部队来到了当地的县城。黑皮在县里参加了镇压反革命运动。 抗美援朝的时候,黑皮所在部队全部转成了志愿军。别人都雄赳赳气昂昂地跨 过了鸭绿江,黑皮却不能去。 黑皮当时就一个劲地咒骂他的左眼,咒骂那狗日的的弹片伤哪儿不好,偏要伤 他的眼睛。 在城里呆了几年,黑皮就以战斗英雄和残废军人的双重身份光荣地退伍,回到 了千里之外的家乡。 回村前,当地民政部门要给他安排个位置,他说什么也不干。他说,不在部队 干了,还不如回到村里好。再说,他也很想念家乡,想念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