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睛 作者:高歌 当我不再看人脸色做事,不再诚惶诚恐、奴颜媚骨般为我那狗屁上司效力之后, 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我整日在家读读、写写,写写、读读,企图重新拾回 自己丢失已久的诗笔。 然而,待我绞尽脑汁写出两首小诗后一看,自己也觉得味同嚼蜡了。细细一想, 方知自己早已失却了那份童贞和诗心! 我只好无所事事地在家闲呆着。 可是日子一长,我的情绪却不知怎么突然间变得坏起来;我感觉自己有时特别 消沉,有时特别烦躁,有时又特别无聊一一就象刚刚过去的二OO二年那个特别炎热 的夏季一样,令人闷热难挡,令我烦躁不安! 百无聊赖之时,我只好走出自己的家门…… 那些日子里,我整天四处闲逛,一心一意想搜集一些可以写作小说的素材。真 是老天不负苦心人。忽然有一天,我在锦水岸边一家开张不久的茶馆里刚刚坐下, 便看见一位年轻人也走来这里喝茶。后来我们相互认识了,他是一位年轻的画家。 当我俩逐渐熟悉起来之后,真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前不久,他给我讲了他 在这个夏季里的一段浪漫而又倒霉的爱情故事——这故事深深吸引了我,感动了我 …… 那次茶毕,我回到家中想了好几个夜晚,终于找到了贯穿这部小说结构的情节 线索,顺利地开始了我这部长篇小说的写作。 ——他的故事,我也只好从他遇到的第一桩倒霉事说起了…… 1 遇到这种尴尬事,谁的肺不会被 气炸呢? 他万万没有想到,与自己朝夕相伴、耳鬓厮磨已达一年之久的恋人,竟会跟别 的男人上了床! “妈的?臭婊子!”他狠狠地骂了一句粗话。 他姓韩。长大后母亲告诉他,生他的时候正值冬日黄昏。那天,天上飘落着纷 乱纷乱的雪花。母亲在焦躁不安和强忍腹痛的期待中顺利地生下了他。他是父亲母 亲的独生儿子。母亲说他那当农民的父亲不识几个字的,母亲知道自己的男人给儿 子取不出什么好名儿。几天后,或许就因为儿子生在冬天的原故吧,父亲母亲商量 着给他取了个“冬生”的名字。 韩冬生,便是他的大名。 他属兔,今年刚满二十七岁。两年前,他在四川美院修完了本科的全部课程。 在上大三的时候,他的一幅山水画在大学生画展中获奖了,他成为一位年轻的画家。 后来,他认识了省商学院一位名叫郝燕的女孩儿。女大学生比他小五岁。不久,他 俩成为恋人。 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毕业后,受聘到锦城画院工作。他在成都红牌楼核桃村租住 了一套民房。那时郝燕正面临着毕业分配,她便主动搬来与年轻的画家同居了。 朋友笑她成了他的“准老婆”! 半年前,郝燕也从大学毕业了。但自走出校门后,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至二零零二年三月底,依然四处托人寻找是否有适合自己做的事情。无聊的日子直 搅得她心烦意乱! 可是,令韩冬生料想不到的事情,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那天傍晚,韩冬生在成都锦江宾馆门前的画廊旁,正把自己画的一幅山水国画 卖给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国佬。当那笔买卖成交后,他从美国佬的手中接过一扎厚厚 的美钞。那时候,他轻轻从那扎厚厚的美钞中随意抽出一张美钞来,紧紧捏着钞票 的一角,迎风在空中扬了扬。 他听见那张美钞在夜风中发出一声声脆响,那脆响就象兰花开放的声音,是那 么芳香迷人…… 韩冬生呵呵呵笑了。 那晚,韩冬生刚把自己的画挂出去,便看见从锦江宾馆门口走出四五个金发碧 眼的美国人。他们在一位中国年青女导游的陪同下,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慢慢朝宾 馆门前卖画的画摊前过走来。有几个美国佬走到韩冬生挂画的地方站住了。 女导游告诉韩冬生说:“他们是来选画的。” 韩冬生看见那位胖胖的美国佬站在他那幅精心描画的山水画前,与他的同伴们 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继而又向女导游问这问那。女导游用流利的英语同他们对着 话。胖子美国佬与他的几位伙伴指点着一幅画作,相互用英语叽叽咕咕议论着什么。 韩冬生的英语学得并不怎么好。但他完全听懂了女导游的话,她正用英语向美 国佬们称赞他那幅山水画呢! 女导游对她的客人说,这幅山水画刚柔相济,疏密相间,夸张写意,横云断山 ……是一幅画出了东方山水神韵的好画作。女导游讲完话后,韩冬生看见那位美国 佬终于点头笑了起来。美国佬对女导游说了一声“OK”,表示他自己愿意买下这幅 山水画作。 美国佬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卖画人会不会说英语。他用生硬的中国话同韩冬生讨 价还价。 最后,在女导游的撮合下,双方终于同意以九仟美元成交了此画。 那会儿,当韩冬生把这幅山水画卷好,交到胖子美国佬手里,又从他手中接过 崭新的一扎美钞时,韩冬生的心里甭提有多么的高兴了! 这是他半年来,买出的价格最高的一幅画作呢。 在同美国佬讨价还价的那段时间里——也许只有二十几分钟吧——韩冬生甚至 没顾得上正眼瞧瞧那位女导游长得什么模样。 那天晚上,当女导游随同买画的美国佬们一同离去时,韩冬生望着女导游远去 的背影,才发觉导游女的背影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事毕后,韩冬生开始责备起自己来。他后悔自己当时怎么那么没有礼貌?怎么 不对导游女多说几声谢谢呢? 不过,韩冬生记住了女导游那双黑黑的眼睛。 夜色中,女导游那双黑黑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智慧和慈祥的光芒…… 他觉得她的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漂亮和迷人! 那会儿,他“啪”地打了一个响指。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在笑了。 他真想把这个令人心醉的消息尽快告诉她的燕子一一郝燕。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把那些美钞小心翼翼地装进贴身的内衣口袋里,他听 到了自己咚咚心跳的声音。 “一幅画,九仟美金,自己卖画得的!——这不是做梦吧?” 他嘴里喃喃自语着,简直有些抑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欢喜。于是他从腰间掏出刚 买不久的手机,一键一键拔打着家里的电话。他想告诉她说,今天我赢啦?赢啦! 一幅画,自己画的,卖了九仟美金;这事儿是真的真的!我赢啦…… 然而,当他刚把手机举到耳畔,他的手却忽然停住在半空中。 “慢,我要给她一个特别的惊喜!”他想。 这时,他把手机重又放回挂在腰间的手机皮套里。随后,他迅速地把只装画的 藤条箱子拿过来,高高兴兴打开箱盖,又把两树间牵着的绳子上挂着的字画,一幅 一幅取下来,再小心地叠好,整齐地放进小箱里。 “今天就早点回去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等啦?早点回去吧!” 在不知不觉中,那晚的夜色早已悄悄降临。 在中国西部这个最大的省会城市——成都,流经整个城市腹地的府河南河日夜 静静地流淌着。在府南河北边,五星级的锦江宾馆早已灯火斓珊;而宾馆对面的岷 山饭店门口幕墙上,流泻着的人工瀑布在彩色霓虹灯光辉映下,则闪动着粼粼的光 波…… “今晚的夜色真美呀!”韩冬生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句,好像他很久没有见过这 么美好的夜色了。 就在韩冬生今晚卖画的地方,便是成都两家最大最豪华的涉外宾馆所在地。每 天,来自世界五大洲四大洋的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白皮肤、黑皮肤们,常常 下榻这里。这里是他们的天堂乐园。 ——他们从这里了解中国。 ——他来这里寻找商机…… 精明的成都工艺美术书法界的艺人和工匠们,瞅准了这些老外们的钱袋子。一 到傍晚,他们便一帮一伙的来到锦江宾馆门前宽阔的人行道边,各自拿出自己的字 画、古玩、金石、玉器、根雕等民间民俗工艺品,趁着朦胧夜色,向老外们兜售自 己的“产品”。因为这些老外们衣袋里很有钱,老外们出手比较大方,他们买得起 这些让中国上班族看也不看,或根本无暇顾及的东西。 年轻的画家韩冬生自然也瞄上了这儿的商机。 他也学着其它艺人们的做法,把自己的字画装进一只藤条箱子里,每晚天将傍 黑时,便提着自己的画箱赶到这儿来。用一根细细的尼龙绳子,一头拴在一棵白杨 树上,另一头拴在挨近的一株梧桐树干上,然后再用两只竹夹子,把自己的字画一 幅一幅挂在绳子上面。他想展示这些字画,任老外们赏玩,任老外们评说,任老外 们挑选,或者任他们购买…… 他们的行话把这称为“钓鱼”。 今晚,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就“钓”到了一条“大鱼”。 半年前,自从他辞去画院工作变为“自由画人”的那天起,一挨傍晚时分,只 要天不刮风、天不下雨,他都会携带着自己的字画来这儿兜售。他记得初次来这儿 时,道旁的梧桐树还只是一身的秃枝呢?如今一转眼,已是春暖花开三月天了。 他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夜空,惊觉今夜月色娇娇,星光灿灿,有一丝微风在耳畔 轻唱着。 那个时候,他的心情真的好极了! 他忽然想起在画院上班挣得的那几个工资,的确不够他同“准老婆”花用的。 因此,每逢月底交房租时,总是搞得他在女房主面前一阵阵脸红。就为了这些原因, 他才不得不痛心辞去那份看着很“体面”的工作,成为一个浪迹街头的自由画人。 他早就打算外出采风写生,画一画广元剑门关和蜀南竹海山水;可半年来始终 没有凑足这笔费用,一直未能出行。今天,他终于卖出了自己的第一幅得意之作。 “有钱了,这一次可以出去走走了!”他想。 他熟练而悠然地装好每幅字画,又走去那株梧桐树下,解开细细的尼龙绳子准 备回家。 恰在这时候,正好有一辆的士空驶过来。 他忙招呼:“嗨,出租车?过来!” “的哥”听见了他的招呼,忙一扭方向盘。很快,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便嘎然 停在了他的面前。 韩冬生提起画箱,一弯腰钻进夏利车的后座,屁股未坐稳,夏利车便悠然开走 了。 夜色中,红色夏利在街上速速奔驰着。 街灯把热情的彩光透进车窗来,洒给他一身的光影。 他温馨的家门很快就闪现在他的眼前了。 ——然而,当他兴致勃勃地推开家门,正想喊“燕子”时,还没容他喊出口, 他最不想见到的那一幕,却无情地惊现在他的眼前…… 蓦然,韩冬生被惊呆了。 ——也许,这一幕出现得太出乎意料或难以置信;一一也许,他根本不该在这 个时候这么早早地回家去…… 可眼前的情景令他成了一只呆雁;尴尬的一幕忽然让他僵立在自家的门口。他 右手提着的箱子,立即重重地滑落在地板上,砸得地板“咣当”一声脆响。 随后,这“咣当、咣当”的声音仿佛被一级级放大,几乎被放大到足以震破他 的脑袋。 那会儿,韩冬生只觉得满脑子都是“咣当一一恍当一一咣当一一”的嗡嗡声响 …… 2 但这咣当声并没有把韩冬生震晕 过去…… 那时,他定了定自己的眼神,他想:“是自己看花眼了吗?” “不!自己并没有看花眼呀?” 他马上意识到:会不会是歹徒闯进了自己的家门?会不会是色狼强暴了自己心 爱的恋人? “不,不会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就在他推开家门,刚要向屋子迈进第一步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那“狗男人”赤 裸着肥硕的上身,正压在郝燕的身上;郝燕那洁白光滑的细长手腕,分明在那男人 的脖子上纠缠着;那男人黑色的长裤,却褪到了“狗男人”自己的腿弯处…… 真是不忍见到的难堪一景呀! 韩冬生心头的妒火像一捆干柴顿时被点燃起来。随之又迅速地烧遍了他的全身, 他的双眼即刻充满着仇恨的光芒。 被这忽如其来的开门声和脚步声惊诧的两个人,床上美梦迅即成为泡影。他们 止住了床上的纠缠,两人迅速地回到了现实。那“狗男人”这时已翻身提起自己掉 到脚脖处的裤子,女人也迅疾地扯过床上的绣花床单,遮住了自己裸露的胸乳…… 韩冬生抡步上前,高高扬起自己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大地甩了那 “狗男人” 一记重重的耳光。 “啪!”的一声,沉闷而有力地一掌,重重打在“狗男人”的右脸上。 那一刻,“狗男人”一边系着裤带,一边抽手去掩他那火火的半片脸。 床上的女人郝燕听到这沉闷的击打声后,也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了一下。她双 手抓紧了床单,仿佛韩冬生这重重的一掌也是打在她的脸上。几乎同时,女人也像 那“狗男人”一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去掩了掩自己那并没有挨过耳光的脸。 “我要杀了你!”韩冬生愤怒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要杀了你这条狗色 狼!” 韩冬生的两眼在室内扫来扫去,他极力想从室内搜寻到可以杀死“狗男人”的 刀棍。可是没有,没有啊!那会儿他简直气慌了。他一眼看见门后挂着一把长柄雨 伞,转身把雨伞抓在手里,随即高高举起那柄伞,又一下重重地朝那男人头上砸去 …… 那时“狗男人”已系好了自己的裤带,他身子一躲,韩冬生手中的雨伞砸在了 他的后肩上。 挨了凑的“狗男人”有些慌慌张张起来,地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上衣,忙不迭 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扎钞票,顺手甩给躺在床上发颤的女人;他口里一边说着什 么,一边夺门而去。 韩冬生转身朝门外追去。 那“狗男人”回过头来说:“那是两仟元,给臭婊子的报酬!” “呸!”他朝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没想到韩冬生的衣角被插在锁孔里的钥匙挂住了;当他正向门外冲去欲追打那 “狗男人” 时,偏偏不凑巧,拌住的衣服一下把他拉了回来,一个趔趄,韩冬生差点没跌 倒在自家的门口。不得己,他只好愤恨而气恼地把手中的雨伞朝那男人的后背投去。 可那伞飞出不远,却“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那晚,恼羞成怒的韩冬生大声吼道:“滚!我要杀了你这条疯狗!” 3 郝燕战战兢兢地缩在床头,她被 这忽如其来的事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时韩冬生己怒不可遏,他转身脱掉身上的休闲外衣,蹬看脚上的皮鞋,三步 两步就跨上床去。他要收拾这个曾与自己朝夕相伴而又背叛自己的女人了。 郝燕双手搂紧盖在自己身上的绣花床单,她惊恐地缩着脖子,向床头的一角躲 着。 “你?你一一不要……”女人口里轻轻喊着,她睁着惊恐的双眼,那会儿却不 敢正眼看他一眼。 “无耻的臭婆娘,我让你骚?” 韩冬生开口骂着,一手扯开女人裹在身上的床单,两手有力地把女人在床上翻 个背朝天,接着韩冬生一屁股骑在女人背上,继而挥动两只大手,左右开弓般,一 掌一掌打在女人的屁股上。 只一掌打下去,女人白白的屁股上便显出五个指印来。 一掌,一掌,又一掌;一掌掌在女人屁股两边爆出“叭叭”的脆响。 随着韩冬生的双手翻上翻下,女人的屁股便火烧火燎般痛起来,女人的眼泪也 似小溪的水直往脸上流。那时女人抬了抬头,一滴泪珠热热地滚进了自己的口角。 她感觉那泪是咸咸的涩涩的。但那会儿女人没有哭出声音来。 一起一落的“噼叭”掌声在屋子里回荡着…… 打了几十下,当男人的手掌再次抬起来后,半却没有再落下去。 也许年轻的画家已无心再打下去了,后来他馒慢垂下自已的双手。然而他自已 却“哇” 的一声哭了起来。 哭出声音的反倒是他了。 低声抽泣着哭了一阵后,韩冬生的泪似乎哭干了;那时他不再哭也不想同女人 说什么话。 他鄙夷地瞪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狠狠骂了一句道:“无耻之极的东西?!” 那晚,郝燕的屁股已痛的火烧火燎一般…… 第二天上午,郝燕用小圆镜照了照自己痛似火烧火燎般的白白屁股,不然她不 会相信自己的屁股己被打得紫一块青一块的;显然皮下已严重充血,疼痛更是钻心 般的难忍…… 她想,这全是因了自己的过错吧?不然,谁相信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她的心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郝燕想,自打他辞去画院的工作后,整天便象一只断头苍蝇似的,心情更加燥 动不安。 说起来也不能全怨她自己呀?你想想,早知工作难寻?何必辞去那份工作呢? 最近几个月以来,他的心情更加糟了,就连晚上干那事儿也毫无情绪。半年前,每 次都是他主动地要她;如今,他的激情似乎己经悄然丧失,最近竟连半个月也不来 一次了;就是偶尔有那么一回二回的,他也会要么早泄,要么挺不进去……唉! 她想:“难道浮燥的生活真把他变成了异类?难道浮燥的时代过早地让我们丧 失了激情?让我们年纪轻轻便要失去爱和被爱的权利吗?” 郝燕觉得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报应吧! 但她哪里知道?生活的浮燥和无奈的确已过早地迫使他失去了激情,他惭惭变 得性冷漠起来。只是他整天忙这忙那的,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而己…… 这自然不完全是韩冬生一个人的悲哀,当然女人希望他能够再次“雄起”!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所期待的结果并未如期出现。而他却依然故我,似乎早 已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位女人存在着。女人不免有些失望了…… 她真的就糊里糊涂地跟别的男人上了床。她成了别人的“二奶”。 难道这仅仅是一场“爱情”的悲剧吗?或者,仅仅是“爱情的悲剧”? 这会儿,这个叫郝燕的女人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她狠劲地撕扯着自己的飘 飘秀发,一缕一缕的黑发被她用自己的双手扯断。她一边哭泣着,双手抱住自己的 头,她甚至不去想明天等待自已的将会是什么,她就那样竭斯底里地哭泣着。 其实她的声音早己哭得嘶哑了,她仍在自言自语地嚷嚷着。她说:“你杀了我 吧?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4 “不!我不能杀人!”韩冬生口 中喃喃着。 过了好一阵,韩冬生终于垂头丧气地跌坐在沙发里,他含泪的双眼里充满着憎 恨和怨气。 郝燕忍住屁股两边火辣辣的疼痛,她想穿衣下床,可两条腿却不象平常那么听 自己的使唤。但她还是咬着牙,自己翻身坐起来,在床上穿好了衣裤。这时,她看 着他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听着他口中的喃喃自语,她知道他心里一定十分难过,她 想他受不了这些的。女人只好低头装着不看他。但就在女人低头时,却看见散落在 地上的一张张钞票,她禁不住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道:“他妈的,真是害死人的东 西!” 郝燕侧脸看了一眼抱头啜泣的韩冬生,女人的嘴角不免感伤地动了动,可是半 响并没有说出话来。也许她想出了千条怨言、万条理由为自己辩解,但藏在她心里 的话,最终依旧没有说出口来。 她心里的话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或别的什么人根本用不着去瞎猜。 这时候,韩冬生停止了抽泣。他开口对她说:“都怨我,是我害了你!你走吧, 滚!” 坐在床沿的女人睁着惊恐的眼睹看着他。 他瞪了女人一眼,恶狠狠地说:“滚?滚得越远越好!” 韩冬生一把从衣袋里扯出那一扎卖画的钱,重重地朝床上的女人甩去。那些美 钞砸在女人的肩头,在她面前一张张散开了。散开的美钞象飘飞的纸蝶,一张一张 一张慢慢散落在床上、地上…… 郝燕家居农村,父母亲是地道的农民。郝燕从小到大并未见过这么多的美钞。 这一刻她几乎惊呆了。她的双眼早已蓄满了泪水。她眼里的泪水被屋内点亮的灯光 照射着,象眼前闪动着的灼灼火苗。她觉得自己此刻已变成安徒生童话中那个卖火 柴的小女孩了一一在寒冷的夜里擦亮了一根根火柴;而那散落的钞票就像一片一片 飘飞的雪花,在她眼前漫舞漫舞,舞得她眼花缭乱…… 此刻,韩冬生见坐在床边的女人依然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并没有要“滚”的意 思,他便自己站起身来,向房门口走去。随后,韩冬生“吱呀”一声拉开房门,大 步走了出去…… 当韩冬生走出家门后,他头也不回地对女人说:“好,你不走,我走!” 他径直走出了自已的家门。 她看着他缓缓走远的背影,摇头轻叹了一声。她不知道他此次走出后,何时再 回这个曾属于她俩的家门…… 这天,郝燕独坐家中,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她想了许多许多。她想,管他呢? 反正这个家本就是临时凑成的,房子是租的;家具也是非常的简朴,仅能满足她俩 起居之需;更主要的是她自己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而更让她头痛的事,却是因 韩冬生辞去固定的工作以后,两人都没有了固定的经济收入,如今仅靠他自由画画 卖画为生,着实难呢! 女人又想:虽说自己已与他同居一年之久,可是两人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 更没有宽裕的票子。相恋至今,两人也没有正式商量过结婚的事儿,根本谈不上向 民政部门提出申请结婚登记的事宜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她们还真的不能算是“夫 妻”呢。 “唉,这下子完了!”女人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便又轻叹了一声。 “生活为什么要作弄我们呢?”她在心里追问着自己。 她自己没弄明白,也根本弄不明白。 他?何尚不是如此?能弄明白吗?! 5 这个叫郝燕的女人在床上躺了三 天,韩冬生还没有回来。她不免为他担心着急起来。 “他不会想不开吧?”她问自己。她胡思乱想着。 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她托朋友满城去找他。可找了两天也没有他的任何消 息。她感到有些坐不住了。 这几天,女人抱着病体,她每天上午烧一盆热水,下午烧一盆热水;待热水烧 好后,又取一匙盐粒在热水中化开,再将一条干净毛巾放进热水中浸泡几分钟,然 后取出拧干水分,再将热热的毛巾敷在被打得青紫的屁股上用以疗伤。她这样早一 次晚一次用盐水热敷着,没几天,乌紫的伤痕便渐渐散去了。 这天下午,郝燕着急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她在屋内前走几步,又后退几步, 接着还用两只手掌按摩按摩自己的屁股伤处;她感觉那儿的疼痛已明显减轻了许多, 走起路来也迈得开步子了。 不过这会儿,郝燕还是有些暗然神伤。她怨恨他的心肠是不是太狠了点?但她 马上又怨恨起自己来。她想,这些都是自己惹的祸?咋能怨他呢!想着想着,不觉 又掉下几滴泪来…… 其实,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并没有走远。 那天,他跑出家门后,真想去找那个“狗男人”算帐。他想或者把他杀了也罢。 可是,他满城找了两天,仍然没见到那“狗男人”的踪影。第一天晚上,他竞茫然 跑到锦江河边的竹丛下,独自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早晨,他才饿着肚子, 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一脸的屈辱感来到高岷的家。他藏在他家与高岷喝了整整两 天闷酒。 高岷是韩冬生上大一时的同班同学。 高岷的父亲是他故乡县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进校不久,高岷就跟同班一位 女生发生了性关系。结果是搞大了那位女生的肚子。后来女生闹着吵着,拼死拼活 也不去做人工流产。 再后来,这件“丑事”让学校知道了,两人被劝退离了校。在两人一同受到离 校处分后不久,高岷给了那个女人几仟块钱,一脚把那女人给“蹬”了。而他自己 也没有回他的故乡去。那年冬,高岷从他老爸那儿搞来二十几万元钱,自己办起了 广告公司。如今三四年下来,差不多已有百万资产了。用高岷自己的话说,他只能 勉强算得上中国西部欠发达地区刚刚进入“小康”之家的人。 上个周末,高岷与女朋友波波结婚了。举行婚礼这天,韩冬生与郝燕一同前往 祝贺。没想到高岷妻子波波的二叔,人称大款的“肥佬”也赶去庆贺他们的婚礼。 在婚礼上,经波波介绍,“肥佬”与郝燕相互认识了。可哪知这条色狼,竞色胆包 天地闯到郝燕的家里来了…… 这事儿真把韩冬生的肺都快气炸了! 韩冬生在高岷家喝了两天的闷酒,又经高岷和波波劝了几次想开些的话。高岷 说:“顺其自然吧!想开点?何必为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女人自己跟目己过不去呢?” 高岷这样劝他。波波也这样劝他。 韩冬生生了几天闷气,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心中的怒气便惭惭消了下去。 这几天,郝燕多次拿起电话拔打韩冬生的手机。可任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他的 号码,而他的手机却一直无法接通。她想或许是他的手机没有打开?或许是手机电 池用完的缘故?但三四天来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她心里惦记着他,甚至还为他担惊 受怕起来。她想:他去了哪儿呢? 这天傍晚,郝燕再一次拿起电话,准备继续拔打韩冬生的手机时,却见他忽然 推门站在了自家的家门口。 才离家三四天,他略长的头发蓬乱着,嘴唇和下腭处,胡子黑不拉茬的长出老 长。郝燕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免自责起来。那仗她从沙发里站起来, 慢慢走到男人面前,无声地伸开自己的双膊。她紧紧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那时候,男人站定在屋子中央,顺从地让女人来到自己跟前。他任由女人用她 滚烫的嘴唇,姿意在他的脸上、唇上烙下吻痕…… 女人吻着男人的脸和唇。她想应给男人些什么补偿似的。一会儿,女人便吻的 气喘吁吁起来。 过了亠会儿,女人才轻轻对男人说:“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你惩罚我吧?!” 男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女人面前,任女人用她的吻尽情释放自己烦乱的心绪。 到后来,女人主动帮男人脱去了身上的外衣,又伸出手去解男人的内衣扣子。 一颗、两颗、三颗。待男人的内衣扣子被她完全解开后,女人竞象一只孤独的小鸟, 侧脸依在男人的胸脯前,她用自己隔着单衣的两只乳头在男人的裸胸上碰撞着、磨 蹭着…… 那会儿,男人的心似乎有些动了。他的上身颤抖了一下。 女人敏感地觉察到他的胸脯在猛烈地起伏跳动着。 但韩冬生仍然不言不语地呆呆站着,任凭女人吻他的脸吻他的唇…… 几乎在解开男人最后一颗内衣扣子的同时,女人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她让 自己的右手顺着男人的胸脯柔柔滑下。但当女人的这只手滑到男人的裤裆时,她便 轻轻拉开了男人的裤链。随后,女人把自己温柔的手伸向了男人的阳根…… 男人的下体惊悸了一下。 女人却忘情地弯腰蹲了下去…… 象一只欢快的小鸟被女人逮住了。她仿佛把男人的心也捧在了手心中。她觉得 男人的这颗心仍是温热的,这会儿正扑腾扑腾跳跃着。 ——女人生怕它再飞走了。 那一刻,女人只想用自己从没试过的方式,多给男人一点慰籍或者补偿。因此, 女人便用自己会唱歌的小嘴,给小鸟投去无数的吻…… 6 天快亮的时候,韩冬生再一次翻 身把女人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他问女人:“你不是很饿吗?” 她摇了摇头,答道:“我已经饱了!” 那时,他却果决而坚定地对女人说:“可我要你!” 于是,他又和女人动作起来。 这一次,女人微微呻吟着,后来渐渐感觉自己那儿有些烫烫的痒痒的。有一会 儿,女人甚至感觉自己那里有些微微的痛…… 女人说:“你轻点?轻点啊?!” 男人并不理会女人那时的心情和要求,仍然在上面大动。仿佛他自己心中的愤 懑和热血都一齐充塞满了,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女人不时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没过多久,女人却发觉这是男人对自己的报复。可这会儿,她只得忍受着顺从 着他。 其实很长一段日子里,女人觉得他没有这么逞能过。 男人觉得自己就象嘉陵江上的一位纤夫,那时正拉着一条舟子闯滩。她轻轻的 呻吟声正像嘿哟嘿哟的船工号子声,伴着拍岸的汹涌波涛,在他心中奔腾涌流…… 半晌,男人才精疲力竭地把舟子靠向码头。他轻轻翻了个身,倒头依在女人身 旁,恍然人梦般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郝燕已煮好一碗鸡蛋醪糟汤,并轻手轻脚地端到他的床前。 她用和悦的语气对男人说:“先吃了吧?一会儿起床后再洗漱!”。 韩冬生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睡眼,一看太阳早已照着门楣和窗棂,知道已经睡了 大半天了。 这时,他瞅了她一眼,用不容质疑的口气对女人说:“我想出去散散心!” 郝燕听着心头愣了一下,随之叹道:“到哪儿去?” “远方——”他说。 “远方?”女人复问了一句。 他没有再答她的话。 很快,女人感觉心里一阵酸酸的难受起来,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但她还是装 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儿。只淡淡地对他说了句:“随你便吧!” 男人接着说:“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一段日子的好!” 只见郝燕端碗的手抖了一下。 半晌,两人默默无语。 这会儿,韩冬生己起床穿好衣服,他站立在衣柜的穿衣镜前,对着镜子扎着自 己的西服领带。镜子里,他那棱角分明而略略清瘦的脸上,明白地显出几分英俊和 智慧。只是这几天没顾得上刮胡子,胡须已黑黑地布满了嘴唇和下巴,就象初春生 长出的一片茂密的青草。 郝燕不紧不慢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走呢?” “也许明天或后天吧!”他答。 就在这时,只听“叭嗒”的一声脆响,郝燕手中的碗不知怎的竞滑落到地板上。 随着这一声脆响,碎碗瓷片哗啦啦溅落一地,汤汤水水溅落韩冬生的衣裤上、皮鞋 上…… 忽然有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郝燕伤心而又气恼地说:“走吧,大家散了才好!” 此时,韩冬生却显得格外的冷静,他没有一点发火的样儿,仍是一副慢不经心 的神态。 他用自己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拨着一根一根胡须,随后举起来看上一眼,然后才 努起小嘴轻轻吹一口气,任那一根黑黑胡须无声无息地轻轻飘落…… 两人许久都不再与对方说话。 过了好一阵,韩冬生才侧过脸去,他斜了女人亠眼,见女人依然坐在沙发上生 闷气,便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说:“真是活见鬼!” 7 这天一早,年轻的画家韩冬生背 起轻便的旅行包和画板,真的离家出走,开始他的创作之旅了。 昨天下午,他把卖画得到的九千美元拿到工行外汇处兑换成人民币后,随即办 了一张储蓄卡。回家后,他想把没存进银行的一万元现金留给郝燕。他对她说: “拿去操吧!” “操你个头!”郝燕没好气地回敬了他一句,也不接钱,仍旧坐在沙发前生自 己的闷气。 他说:“我这一走,不就把你解放了吗?” 韩冬生随手把那一扎捆好的一万元现金甩到她的脚前,随即转身收拾起自己外 出旅行的衣物、洗漱用品及画画用品来。 临上路时,他还没有忘记带上那只“凤凰牌”口琴,那是他上中学时母亲给他 买的。这只口琴已伴随他长大成人。 那天下午,郝燕见韩冬生己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来,便生气地说:“你拿绳子套 着我好了! 你以为我真是你老婆吗?有结婚证吗?你走了倒好,咱们互不相染?!“ 韩冬生一边收拾着自己的旅行用品,一边听女人发脾气。他回头看着女人生气 的样儿,说:“好,好!我真服了你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郝燕就狠狠扫了他一眼,说:“有胳膊有腿的,啥样的桥过不去?还能让尿憋 死人不成?” 他说:“好样儿,有志气!” 那时郝燕懒得再与他斗嘴,便不再去搭理他。她拿起电视机遥控板想看电视, 手指一按,“啪”的一声打开了电视机。一看,是四川卫视综合频道。 这会儿,电视里正播送着一条社会新闻:“……本台剑阁消息:在国务院首批 公布的剑门三国蜀道风景旅游区的大剑山上,近日,被一位猎人打死了一条巨蛇。 据说此前这条巨蛇曾吞食过农民的多只小羊;五天前,这条巨蛇吞食了一名一岁零 三天的小女孩。为给小女孩报仇,这户人家请来了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求他消 灭这条巨蛇,为当地人民除害。老猎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有天一早,这位老猎人便牵着他的猎狗上了山。 老猎人一心一意想射杀这条巨蛇为民除害。他和他的猎狗在山上己搜寻了三天, 也未见到蛇的踪影。老猎人有些灰心丧气了。 这天傍晚,老猎人与他的猎狗来到一块巨石旁,正想坐下休息一会儿。不料, 当他刚放下背在背上的干粮和手中的猎枪,却从山崖石洞里窜出一条青皮白腹的巨 蛇来。老猎人一见那条巨蛇足有一丈多长,正是他几天来想着找寻的家伙。老猎人 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蛇,心头还是着实吃了一惊。他赶忙抓紧手中的双管猎枪,准 备射杀这条巨蛇。 可那时侯,老猎人从未颤抖过的双手,却不知怎的忽然象筛糠似的发起抖来。 在惊慌中,老猎人射出去的第一发子弹打偏了,一点末伤着巨蛇的皮肉,反而被这 枪声激怒的巨蛇却腾空跃起,凶猛地向老猎人头顶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这会 儿没被吓倒的猎狗见情状不妙,便勇猛地向巨蛇扑了过去,随之与巨蛇展开了生死 搏斗。好在那会儿老猎人己镇定下来,重新振作了精神,于是他赶紧持枪装弹,瞅 准了巨蛇的头,再次扣动了板机,向巨蛇射出了第二发子弹。 显然,这一枪稳准狠地击中了蛇头,可这条巨蛇仍然没有倒下,仍在拼命与猎 狗搏斗着。 十几个回合以后,那高大的猎狗体力已渐渐不支了,而巨蛇却张开了血盆大口, 吐着长舌,几乎想一口把猎狗吞进肚子里去。恰在这会儿,猎人又装好了双管猎枪 里的子弹,接着就迅猛地射出了第三、第四颗子弹。这二发子弹正中蛇的脑门。老 猎人看见那条巨蛇腾空翻腾了几下,终于卷曲着身躯躺在了地上,然后慢慢的死去 了。 可在那个面临生死摶斗的傍晚,这位令人尊敬的老猎人也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许是有些后怕的缘故吧,老猎人在把巨蛇打死后,自已也精疲力尽地一个趔趄倒在 了巨石旁。他圆睁着两眼,含笑瞅着死去的巨蛇,可整个找不到半点气力爬起来。 事后,山下的人们听到山里传来的枪声后,许多人纷纷自发地上山去找寻老猎 人。第二天上午,有两个年轻人才在大石旁见到了老猎人和那条死去的巨蛇。上山 的人们才七手八脚地扶着老猎人下了山。而那条有一丈多长的死去的巨蛇,也被五 六个小伙子用抬扛抬下了山来。后来一过磅,那条巨蛇竟有三四百斤重。 更令人称奇的是那条巨蛇的头额处,有一清晰的白纹,俨然一个‘王’字。 人们都称打死的是一条‘蛇王!’“ …… 韩冬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着电视新闻。还没等到听完,他便嚷嚷着说道: “什么?什么?剑门山区出现了‘蛇王?’” 郝燕说:“尽是胡扯!” “什么胡扯?”他盯了女人一眼,没好气地说:“上电视了,还有假的?” “电视咋啦?电视里假的东西多着呢!” “说得倒也在理。”他用不屑的口气调侃道:“如今这世道也真怪了,假酒假 烟假币多的很。就象我们俩,还不做了一年多的假夫妻了?” “去去去!咋一点没正经?”郝燕抬眼瞪了他一眼,说:“你正经点好不好?” “什么叫正经?”韩冬生满不在乎地回敬了一句。 郝燕说:“真东西也有啊?有本事找去哇!纯情少女多的很?都等着你哩!” 说着,“啪” 的一声关了电视机。 …… 趁着清晨天高气爽,年轻的画家韩冬生背上旅行包和画板,急匆匆赶往成都长 途汽车总站,开始了他去剑门蜀道旅游风景区和蜀南竹海的写生旅行。 那天,发往剑门旅游风景区的首班旅游客车已经开走了,第二班车要上午九点 二十分才发班。韩冬生站在售票窗口前,抬腕看了看表,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呢。怎么办呢?他想,管他呢,等就等吧!于是,他掏钱递进售票窗口,订了一张 九点二十分开往剑门关的旅游车票。 但在等车这会儿时间里,干些什么呢? “画几幅速写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韩冬生便在候车室找了个空位坐下,又把旅行包放在坐位旁另一个空坐掎上, 然后取下画板放在自己的两膝准备画画。他抬眼扫了一遍大厅内候车的人们,便用 画画铅笔,在画板上慢慢描画起来…… 8 “喂?高靠背,空调旅游车,马 上就走。蜀南竹海旅游罗!” 韩冬生刚把画板在两膝上放好,正抬眼扫视厅内候车的人们,忽然从候车室外 传来一个清脆的“女高音”。 “蜀南竹海旅游罗——”随着这声清清脆脆的喊声,“女高音”飘飘走进了候 车大厅。 韩冬生遁声抬眼望去,只见“女高音”生着模特儿一般的身材,着实让他吃了 一惊。呀! 俏模俏样好身段:一副细腰,纤纤似竹;削削的双肩,胸部丰隆。一头长长乌 发,被一紫红丝带扎着……胸前挂一张导游服务证牌,正握着手提喇叭,一边喊叫 着揽客,一边悠悠走过来。 “竹海的娘们儿俏呀!”韩冬生心里赞了一声。 走近了,他看清了这张美女的脸。瓜子型,柳叶眉,典型的东方古典美女。真 是一副好脸蛋哩!一一只是她那被短裙裹着的屁股肥大了些。不过也不算啥缺点, 倒特增添了几分现代女性的妩媚味儿…… 韩冬生看了一回,忽觉好像在那儿见过面?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可一时又记 不起来。 他正这样胡思乱想着,那“女高音”却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韩冬生再次扫了她一眼。 “女高音”站立韩冬生跟前,见他正画着画儿,便斜了年轻的画家一眼。这一 看不禁让她心里一愣。她暗想:“怎么这么面熟呀?” 两人都觉得似曾相识! 她笑着看了一眼他的画板,问道:“哥子,画画的?竹海去吗?” 韩冬生仍沉浸在遐想中,见“女高音”问自己,忙一怔说:“啊,是画画的! 对不起,暂时不去竹海。这次去剑门关呢,也许过些日子会去哪儿吧!” “女高音”听完韩冬生的话后正转身欲走,却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并没有 马上走开去。她回头看了年轻的画家一眼,忙止住步子说:“哟,你是画家?” 韩冬生谦逊地说:“学着画呗!” “女高音”便问:“你卖过画吗?” 韩冬生提高了嗓门,说:“卖过呀?常去锦江宾馆门侧卖画!” 他并不知她所问为了何事。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抬眼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导 游女。忽然,“女高音”抬起的目光碰了一下他的目光。他忽然想起在锦江宾馆门 侧卖画时见过面的,她那对黑黑的眼睛是那么熟悉而又迷人…… 这时,他忽觉眼前一亮,他终于认出了这位“女高音”。于是,他忙站起身来, 惊慌而又惊喜地说:“啊,真巧呀?怎么会在这儿遇上你呢?你不就是那晚带着美 国佬去买我画的那位导游小姐吗?” 其实,“女高音”早已认出了他。她笑笑说:“是啊,怪不得我一走进大厅, 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面熟呢!心想在哪儿见过面哩?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如果今 天你不在这里画画儿,我可真不敢认你了?” 韩冬生说:“我也是!看着你的身影,就觉得有些眼熟,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 再次遇上你?那天卖画的事儿,多亏你双方成全。真该好好谢谢你哩!” “女高音”摇摇头说:“看你说那里话?若这样客气,就见外了。” 韩冬生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呀!” 她又看了一眼他的画板,继而淡淡地说:“不过,那天你卖出去的那幅画,好 像还缺少点什么……” 他听她如此一说,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忙笑了笑,用谦逊的口气问她: “缺少点什么呢?” 她略一思索,忽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似的。她只好摇了摇头,嗫嚅着说: “缺少什么呢?只是有一种感觉,但一时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一这样吧,让我 再好好想想,以后若有机会,再细谈吧!今天不早了,我得走了。” 这时“女高音”的眼光再次碰了一下他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像忽 然想起了什么。他忙问她:“你们什么时候还有班车呢?” “女高音”说:“没准儿!这次我们是旅游包车,客人到成都坐火车走了,正 好我们空车返回去,想搭几个人哩!——啊,你想不想去呀?” 韩冬生两手一摊,说:“实在对不起!今天我把到剑门蜀道风景区的车票已经 订好了,一会儿便去剑门关。下次再去你们那儿吧!” “女高音”说:“那么,这样吧?我给你留张名片,欢迎你有机会到我们蜀南 竹海旅游去!。” 说完,“女高音”从肩上挎着的女士小挎包里取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年轻 的画家一张,说:“我叫何竹心。如有今后机会到了蜀南竹海,需要找人帮忙的地 方,可以和我联系,上面有我的电话和手机号码!” 韩冬生接过名片,看了看说:“好的,谢谢你!” 女导游何竹心给过名片后转身走开了。 韩冬生目送何竹心的背影慢慢走出候车大厅。 等待何竹心那纤细的身影漸渐渐消失在候车大厅门,韩冬生才转身坐下去。这 时,他若有所思地再次捧起画板,他要为女导游画一幅素描。他想凭借着这两次无 意的相逢相识留给自己的深深记忆,画下女导游的肖像,画下她那双美丽而妩媚的 黑黑大眼睛。他要记住那双黑黑的大眼睛…… 这会儿,他让手中的画笔在洁白的画纸上,从容勾划着女导游何竹心的肖像画。 三五个候车的人围过来,他们站在年轻的画家身前身后,看着他怎样画画儿。 他笔走龙蛇般地在纸上画着,画着…… 只用了简单的几笔,女像的瓜子脸儿有了;又几笔,乌黑的头发有了;再画几 笔,纤纤细腰有了;再画,衣裙有了;继而鼻子嘴巴也有了,眉毛也慢慢画上去了 …… “该画眼睛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讲。 这时候,年轻的画家却忽然停了手中的画笔。他开始在心里埋怨起自己来。唉! 那会儿,他没看清楚女导游何竹心的眼睛呢。真遗憾! 画一双杏眼吧!他想。 ——看一看,不像她。 画一双凤眼吧!他为女像画上了凤眼。 一一可是再看,也不像她。 散画家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时围在年轻的画家韩冬生身前身后看他画画的人多起来。韩冬生只好在女导 游的画像上添上一双雁目。 他捧起画像看了看,这是她吗?他只觉得画中的眼睛像她又不似她。他歉疚地 摇了摇头。 围观的人们也觉得与刚才见过的女导游相比似像非像的,无不摇头散去。 韩冬生忙抬头朝候车大厅门外看去。他多么希望女导游何竹心能再次出现在门 口呀。他一心想等待她能再次返回候车大厅。可是,当他坐上开往剑门关的旅游客 车己开出车站时,漂亮的女导游何竹心也没有再到候车大厅门口露面。 她也许早就坐车走了呢? 韩冬生想,下次若再见到她时,一定得认真看看她的眼睛,好好瞧瞧她那双聪 慧又迷人的黑黑的大眼睛…… 那天坐上开往剑门蜀道风景区的旅游车后,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想起了那支他最 爱唱的《我爱你黑黑的大眼睛》的歌。在车上,他独自轻轻地哼唱起来: 我早想画你的肖像,却怎么也画不成;只画出你 那一双,象征牲的黑黑眼睛。 我将牵养你得目光远行,让弥明亮的双眸,照亮我的梦幻,盼养我的归程…… 哼完歌曲,韩冬生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唉——!” 这会儿,他虽坐在成都开往剑门关去的旅游车上,可心里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他竟有些懊悔。他在心里责备着自己:我怎么不认真看看她那双眼睛呢?我是怕见 她的那双黑黑大眼睛吗? 他想:能够牵着她那期盼的目光出门远行,那一定是很浪漫很浪漫的! 9 剑门镇地处四川北部广元市境内, 是剑门三国古蜀道旅游风景区内的一个小小古镇。 那天上午,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刚找到自己的车位坐好,驾驶员便一踩油门,汽 车就腾腾发动了。 汽车一出站,很快便开上了成广公路。 那时,车上胖胖的女导游拿起车载话筒,向旅客们致欢迎词。她说:“今天我 们去的终点站叫剑门关。剑门关旁有一个小小古镇叫剑门镇,到了那儿以后,各位 旅客几天来的旅程就安排在这个镇子里。” 韩冬生早就想着去剑门关写生画画,可几年来一直没有成行。这会儿,他听着 女导游介绍剑门关的风土人情和传说故事,郁闷的心情顿时松驰下来。 据这位女导游讲,三国蜀汉时,蜀相诸葛亮就曾在剑门凿石架空飞梁阁道以通 行旅,并设剑门关隘,置尉守之。《剑州志》载:三国蜀汉大将姜维曾凭借剑门关 之险,率领三万人马,力拒魏将钟会十三万大军于关外,直达三月之久。这里是历 史上有名的古战场。 不仅如此,剑门关留下的历史故事和文人轶趣,就更为今人津津乐道。 据县志记载或民间传说,梁武帝曾于此山出家为僧;诸葛亮七出祁山时,曾藏 兵书于关前山洞内;而在剑门梁山寺出家的积松和尚,也是在此舍身崖畔升天成仙 …… 唐朝大诗人李白,路经这里,有感于剑门之险,写就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蜀道 难》;就那陆游老先生,一次路过剑门关时,偶遇老天下着毛毛细雨。后来这位老 先生竟冥思苦想,写下了“细雨骑驴入剑门”的千古名句…… 一路上,胖胖的剑门女导游讲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一会儿,这位女导游又向车内旅客讲起那条被打死的“蛇王”来。 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此时从窗外收回了目光。他扫了一眼坐在车前的女导游。只 见她头戴一顶红色的遮阳帽,圆脸、大眼、肤色略黑,大概二十出头吧。此时她正 向旅客讲那条“蛇王”的故事一一她说:“那‘蛇王’头上的‘王’字才像哩!脑 门上的皮是青黑青黑的,可就是那个‘王’字,是一抹的白。比我在成都动物园见 到的那只东北虎头上的‘王’字还清楚呢!” 车内一老汉插嘴说:“如不被打死,将来恐怕会成龙的?” 另一个黑瘦黑瘦的小伙子说:“尽说瞎话,世上哪里有龙?只是一条蟒蛇吧?” “那么大的蛇,已算是蟒了!”女导游接过话头。她继续讲道:“你们说怪不 怪?那天老猎人自从把那条‘蛇王’打死后,回到家刚刚过了三天,也一病不起, 没过几天便莫名其妙地死了。有人说那是被‘蛇王’把他的胆子吓破了呢!” 韩冬生听到这儿,心头不由一紧。他想:这次见不到那位打蛇英雄了。要不然 的话,他一定得去拜访拜访他呢! 这时,坐在韩冬生背后的一位穿花衣的女人问道:“喂?小姐,你讲的都是真 的吗?” 胖胖的剑门女导游操一口地道的四川话说:“那个瓜娃子骗你哟!下车后你去 问问镇上的人嘛?那‘蛇王’在镇上展览了三四天,后来被成都来的一个大款花五 万元把蛇买走了,说是要弄回去泡药酒哩!” 全车人一阵沉默。 那年,广锦高速成都至广元段还未通车,旅游车只能在成广公路上颠簸着,车 后扬起滚滚黄尘。开出不久,车身便落满了厚厚的一层土。 韩冬生坐在汽车中间靠窗的坐椅上,不时看一眼窗外的风景,想着自已的心事。 导游小姐与旅客们关于蛇王的谈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几乎一句也 没听进心里去。 没过多久,他竟把头往椅背上一靠,恍恍惚惚打起盹儿来。 不大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 下午,剑门关终于到了。当导游小姐叫醒他时,车内只剩下他孤独一人。 胖胖的剑门导游小姐对韩冬生说:“终点站到了,下车吧!” 他这才背起自己的旅行包和画板走下车来。抬头一看天,太阳已落到小镇道边 的一株古柏树顶。一看手表,已是当天下午五点四十二分了。 这时,从小镇东头传来一女人尖细的叫卖声:“豆花哎,茶鸡蛋罗一—” 那会儿,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才想起中途路过江油关时,自已没有下车去吃午饭。 他不习惯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感觉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 10 来到剑门镇上一看,韩冬生才感 觉剑门镇的确小而又古。 一条公路从小镇街心穿过,既是街又是路。街路一头连着大山;另一头,依然 同大山紧紧相连…… 一条小小清溪不分四季,日夜潺潺从镇旁流过,叮叮咚咚流向剑门关外…… 一一那就是剑溪。 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漫步在小镇街头,他想找一处幽静的小饭馆吃顿饭。没走多 远,便在镇东找到一家静幽的小饭馆坐了下来。 小饭馆是一座一搂一底的砖瓦小楼房。当街两间门面,楼上住人,楼下经营小 吃。走进饭馆一看,厅内摆放着四张方形饭桌和十几把竹椅,正是又卖酒又卖小吃 小炒的那种小饭馆。 小饭馆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少妇。男人约五十五六岁,坐堂算帐收款什么的;女 人掌刀炒菜,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据男人讲,女人下岗了,养个女儿正读大学呢, 年年学费一大笔,不找点事情做怎么行?于是就利用自己的房屋门面办起了小吃店。 韩冬生要了几份小吃:什么五香花生米、蒜泥拌肚片、剑门豆腐条、腌卤鸭脚 板、鸡丝醉豆花等。同时要了二两枸杞红高梁泡酒。便独自细细吃起来。 其时那时天色尚早,还不到小镇人吃晚饭的时候。小饭馆内就他一个人独酌独 饮。 请别说!还真有一种孤独感呢! 饭馆男主人那会儿坐在曲池形的柜台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扫了一眼独 自喝酒的年轻人。试探地问道:“小同志,是第一次来剑门关吧?” 年轻的画家见问,忙答道:“是的。” “我看你背着画夾子,是个画家吧?” “谈不上哩!”韩冬生谦逊地说:“是来写生的!” 这时饭馆男主人站起身来,他自己也拿出一只喝水玻璃杯,又从柜台上的酒坛 里打一提酒倒进玻璃杯内,端着走到年轻的画家桌前。他顺了一把竹椅坐下,然后 笑呵呵地说:“那你这次可打算在这儿多转转多看看?” 韩冬生点了点头。说:“是想多住几天,把剑门关该看的地方都看看!” 饭馆男主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他啧啧着嘴巴道:“要想看完呀?住个十天 半月都有看景!” 这阵子,二两酒早已下肚,韩冬生的肚子也不再咕咕叫了。他便又向主人要了 二两酒,一边吃喝着一边和男主人聊天。 二人慢慢地越谈越热乎起来。 原来,小饭馆男主人是剑门风景区管理处的老公安。他说今天该他轮休,于是 便来帮帮老伴的忙。平时忙得很呢,难得有闲功夫呆在家里。老公安还说,今天能 认识年轻有为的画家同志,真是万幸万幸! 韩冬生说:“岂敢岂敢!能在剑门关认识大叔,也是缘份了。” 老公安说:“剑门关值得一看的地方多着呢!” 韩冬生说:“是的,是的!‘剑门天下险’吗?” 老公安说:“那的确名不虚传,自古以来的天下雄关嘛!” 说着,老公安咂了一口酒,见年轻的画家听得正在兴头上,更加来了兴致。他 说:“我们这儿,国内外文人墨客来得多啦!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八方老百姓, 就连日本皇室公主都来过门关哩!” 韩冬生认真听着,还不时点头赞许。 老公安还讲起二十几年前,老将军张爱萍、郭沫若老来到剑门关时的情景。他 说,那一年,他正在风景处负责接待工作,两位老人都同他合过影哩。请两位老同 志题写的“剑门关” 三个大字,至今还刻有石碑立在关门前供游人观赏。如今许多游人到碑前都要 照几张片,留个纪念。有一年,他接待日本一个来这儿画画的老画家,他是日本一 家大学的教授。那次,他同他的一位会说中国话的学生一呆就是一个多月。回国后, 老画家出了一本《剑门关风情》的画册在日本发行,影响可大哩! 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听着日本人出画册的事儿,心里喜得“突突”直跳。他不是 整天梦想着自己总会有那么一天,也要出一本精美的画册吗?这时候他握筷子的手 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夹在筷子上的一粒花生米掉到了地上。于是他干脆放下筷子, 端起自己的酒杯对老公安说:“来,老叔,我敬你一杯!本人远道而来,有不周的 地方,还请多多关照!” 老公安也端起酒杯来,与年轻的画家碰了碰杯。他说:“欢迎欢迎!还请多住 上几天,玩个爽快。” 韩冬生说:“那是自然,自然!” 吃罢饭付了饭钱,韩冬生正欲起身告辞。老公安说:“小同志,还没住旅馆吧?” 韩冬生说:“正想去找家旅馆呢!” 老公安说:“那这样吧,你就去甜姐儿那里住吧!离这儿不远,价钱也便宜。” “甜姐儿是谁?” “是个旅馆的老板娘。”说着,老公安拉韩冬生站在小饭馆门口,用手指着街 巷斜对面一个挂着两盏红灯笼的地方说:“那就是‘剑山红’旅馆。你就住那里去 吧。那位女老板待人不错,不会敲你的。” 韩冬生说:“那好吧!多谢,多谢了。” 离开饭馆时,老公安给年轻的画家一张小小纸片。在那张纸片上,老公安留下 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老公安告诉韩冬生说,进大小剑山游玩时,一定要多注意自己 的安全,如遇上自己解决不了的困难,就打电话告诉他,他会尽力帮助他的。 “剑门人真好!”这是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初到剑门关时的第一印象。 11 住进“剑山红”旅馆,韩冬生担 心临街的房间会让夜里车来车往的噪声吵得不好入睡,便在登记时特意挑选了一间 靠山脚下的二楼单间客房住下来。那天,当韩冬生从公共浴室洗完澡出来,天色已 渐渐暗了下来。他回到房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刚把肩头落满尘土的旧衣服泡进水 盆里,就见一个打扮风骚、二十七八岁的女人笑呵呵地提着一瓶开水走上楼来。他 猜想,这该是旅馆老板甜姐儿了。 一问,果然就是她。 甜姐儿走上楼来,进门看了看年轻画家韩冬生客房内的用品,然后热情地问道 :“先生是大地方来的客人,不比我们这些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多少世面;我这 里客房条件就这个样子,也没法同大城市比,多有不周之处,还请先谅解啊!” 甜姐儿的一席客气话,说得韩冬生不好意思起来。他说:“那里那里,不错嘛? 比我出门时想象的要好得多哩!” 甜姐儿抬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正往墙上挂画板的年轻画家,她见小伙子生的精明 能干,一付白面书生样儿,不觉愣了一回神。她甜甜地说:“那里象你说的那么好? 虽然这几年我们这里变化不小,可毕竟这是在山沟沟里,哪点去比得上成都那样的 大城市?灯红酒绿的,好玩好耍的地方数都数不清啊!” 韩冬生忽然想起小镇人的夜生活来。问道:“小镇晚上有什么热闹的地方吗?” 甜姐儿忙说:“有哇!有歌舞厅,可以唱卡拉OK,跳舞啦?有茶楼,可以打麻 将什么的啦!前些日子,从外地来了一帮演杂技的,在镇上演了好几天,镇上不少 年轻人都去看过呢。听那些小伙子回来讲,说那些女孩长得可好看了,穿三点式, 跳脱衣舞什么的。哎!真是羞死人了。当然,这些对你们大城市里的人来说,经见 得多了,算不得新鲜事了;可对我们这样的小地方人来讲,那可了不得哟!哦,我 想起来了,今天是周末,镇上一帮老头子,搞了个什么斗鸡俱乐部,经常搞斗鸡比 赛呢?——喜欢吗?那倒可以去看看的!” “对!看斗鸡倒有点意思。” “想去?一会儿我叫个人陪你去吧。” 说着,甜姐儿走到门口,对着楼下值班室喊:“小红,你个瓜女娃子,干哈去 了?快把那束贵宾花带上来!” 韩冬生还不知什么样的花叫“贵宾花”呢。便问:“什么样的一种花儿啊?” 甜姐儿哈哈笑了:“哎呀!你是今晚我们旅馆里的贵人嘛?我们要给你送一束 花的。这花儿我们叫惯了,就这么喊着叫着。哪有什么花名叫‘贵宾花’的呢?” 韩冬生说:“老板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个穷画家,算什么贵宾呀?你看,我连 有没有贵宾花名儿都不知道,让你见笑了!” “你看你看?像你们这些画家?几年后画出名了,一幅画卖它好几万几十万的, 要发财还不容易吗?”甜姐儿打趣的说道。 说话间,那个叫小红的女孩儿手拿一大束玖瑰花走上楼来。她对老板说:“甜 姐,有啥子事嘛?” 甜姐儿从小红手中接过花束,转身插进客房桌上的花瓶里,然后回过身来数落 着小红说:“看你你这个瓜女娃子,我教你多少次了?莫把你家农村里的土话喊出 来,学着说普通话? 你那一口土话,客人咋听得懂呢?“ 小红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低了低头,显出一脸羞涩的样子说:“一下子改不过 来嘛!”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女老板拉过小红,看着年轻的画家对她说:“这位 是成都来的年轻画家,你就叫他韩哥吧!” “韩哥!”小红向面前的客人点了点头。 甜姐儿又把小红介绍给韩冬生认识。 她说:“这是我这儿的服务员,叫小红。她刚来不久,许多规矩还不懂,以后 有不周的地方,还请你多多谅解她啊?” 韩冬生说:“那是那是!相互体谅吗?” “好,你俩握个手,认识一下吧。”甜姐儿说。 年轻的画家韩冬生说着把手伸了过去。 可小红显得难为情的样儿,脸又一下红了。她把自己的右手在裙摆上擦了一下, 好象要擦去手心里的汗渍,可欲伸却又许久不愿伸出来似的。 甜姐儿见了,说:“羞什么?都好大的姑娘了?见不得人吗?”说着走前一把 把小红的手扯过来与年轻画家的手握着。她也把自己的双手同他们的手双双握住。 然后笑着说:“这不就对了?握一下手,又不吃了你?你怕个啥?一点儿都不大方。” 小红的脸更加红了。象插进花瓶里的那束红玫瑰。她觉得自己的脸热的发烫。 韩冬生这时候笑了。他心想,这样纯朴的女孩儿,世间的确很少见了。 甜姐儿说:“乡下女子,没见过世面,还得好好调教调教哩。” 韩冬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是表示赞同,还是反对。 甜姐儿便吩咐小红道:“喂?一会儿,你陪你韩哥到老年斗鸡俱乐部去一趟, 看看今晚有没有斗鸡表演?” 小红点了点头,继而又问:“今晚是星期几?有斗鸡吗?” “又不远!看看去怕啥?我也不知道今晚斗不斗鸡呢!” 甜姐儿说着,转身下楼去了。她走到楼梯口,回过头来喊道:“哎,韩同志, 有啥需要? 招呼一声就是了。“ 小红站着没动,听女老板的脚步声走下楼梯后,她才走到年轻画家的桌前,看 看画家放在桌子上的照相机,摸摸画家挂在墙上的画板,然后怯怯地问道:“你是 画画的?” “是的!” “你会照相吗?” “会照啊!”他说:“怎么?想不想照相啊?” 小红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好啊,韩哥,明天给我照张像行吗?” 韩冬生说:“可以呀?” 小红抿嘴笑了,笑得纯真而甜美。 韩冬生心里感到有些好笑。他想:“真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子!” 他开始喜欢这位天真的小姑娘了。 12 剑门镇的街道很窄很窄,窄得两 辆相向的汽车都没法同时开过去。尤其到了晚上,当街头稀稀落落的几盏路灯把昏 黄的光洒落小镇街头,这些光与各家住户门窗里泄出的各色灯光混在一起,直把小 镇映照的斑斑驳驳,影影绰绰…… 弯月已从小镇东边那坐山尖上升起来了,它把淡淡清光朦朦胧胧洒向小镇每一 个角落,更使小镇显出它的古朴和神祕. 那天晚上,小红在前头领路,年轻的画家 韩冬生在小红后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向小镇西街老年斗鸡俱乐部走去。那 会儿,灯光和月光一起泼洒在他们的身上、脸上,星星点点象流动着的水波。 街巷里有几只黄狗、黑狗、白色哈巴狗互相追逐着嬉戏着,在他俩的脚前脚后 跑来跑去,引逗得一只被铁链拴在门柱上的大狼狗“汪汪汪”狂叫乱吼。 当晚,许多小镇人家已吃过了晚饭,从屋内不时传出搓麻将的哗啦哗啦声响。 趁着夜色,年轻的画家韩冬生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小镇的夜景。他走着走着禁不 住自己笑了起来。他在心里对自已说:“怪不得人们常讲,十二亿人民十亿赌,还 有一亿在跳舞;剩下一亿没事儿干,十有八九是二百五!甭说城市了,即使来到这 远离都市的山乡小镇,也此处如彼,概莫能外呀?” 韩冬生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着…… 忽然一抬头,韩冬生看见小红已把他拉后十几步远了。他这才想起走了这么长 的一段街路,两个人却没有说过一句话。于是他赶紧走前十几步去与小红并肩走着。 那会儿他向小红道:“你今年多大了啊?” “你猜猜呢?”小红顽皮地说。 “那我怎么猜的着呢?”韩冬生说:“有十四五岁了吧?” “小啦?” “有十八岁?” 小红瞅了他一眼,笑笑说:“大啦?量你猜不着吧?告诉你吧,今年我十七岁 了!” 韩冬生心里一紧道:“咋不读书呢,这么小的年纪?” “读不起呢!”小红低着头轻轻地说。 “那为啥呢?” 小红的头埋的更低了,半响没有回答他。 两人各自沉默着,又走出好长一段窄窄的街路,小红才难为情地说:“爷爷死 了,爸爸病着,还有一个小弟弟正读初一呢,靠妈妈一个人种地养不起奶奶和我们 五口人。所以我就出来打工了。” “你不是本镇人吗?” “家在大山里,离这儿老远老远啦!” “出来多久了?” “大约两个月吧!” 两人一边走着路,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不一会儿,斗鸡俱乐部已经到 了。 一座农家式的小院子,院门半开半关着。俩人走近一看,黑灯瞎火的,那有什 么斗鸡呀? 两人走进院内一间有灯亮着的窗下探问,一个瘦瘦老汉推窗探出头来把他俩打 量了一番说:“到市里比赛去了。今晚这儿没有斗鸡,你们回去吧?出去后别忘了 把院门帮我带上!” 韩冬生“嗯”了一声,转脸对小红作了个怪脸说:“真遗憾!” 小红说:“那?我们回去吧!” 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曾在北京见过一次斗鸡比赛的;据说成都人还没有搞斗鸡比 赛的习惯呢。 其实,这种古老的斗鸡比赛的历史比我国的足球历史还长呢。 按比赛规则讲,每次斗鸡比赛时,甲、乙两人各抱斗鸡一只站在划定的比赛中 线准备着,等待围观的人们先掏钱下注,然后就开始赌哪只鸡赢哪只鸡输了。据称 与香港赌马的方式差不多呢。当然,这种古老的传统在我国许多地方都已经绝迹了。 或许是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太快、人们的生存压力太大的缘故吧?许多人少了那种儒 雅的闲情逸趣。所以,斗鸡这样的活动也只有在古朴而传统的乡问古镇民俗中保存 了下来,成了一地独特的民俗景观了。 许多年没看斗鸡比赛了,偏偏今晚又这么不凑巧?韩冬生想:“真是太遗憾了!” 13 回到旅馆,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很 快便脱衣睡了。 可是过了许久,他仍然没有睡意。 把双手靠在枕上,让头枕在手掌上,他只好抱头而眠…… 却不知夜间什么时候渐渐起风了——月儿已升起很高了。明亮的柔光透过窗棂 洒在他的脸上、床单上,柔柔地泛出银白色的光。 穿过片片松树林的风声,紧一声慢一声地传进韩冬生住宿的客房里来,像是有 人在他耳畔窃窃私语。 久睡不着,韩冬生干脆坐起身来,然后点燃一支香烟,一明一灭地吸着。 他的思绪飞得很远。 过了很久,韩冬生还是睡意全无,他抬眼看了看床头墙上镜框中的水晶画:那 是一位法国摄影家的《裸》;照片中的女郎肌肤似雪,目如秋水,白牙俐齿,默默 含笑……这样的画挂在客房里,只会让征程的游子更加想家。 他便想起了他的“燕子”——郝燕。 可惜,想起郝燕只会令他更加伤心。 他忽然想起曾在哪本诗集中读过的一首诗: 被你纤纤手摘过,被你的红唇吻过,微笑着,我将站成一棵树,等你在五 月的雨中…… 想着想着,韩冬生的双眼早已湿润了。不知不觉中,竟自迷迷糊糊地睡去。 松风仍轻轻吹着,他竟全然不觉…… 一会儿,仿佛有一缕淡烟缓缓从松林间升起,悠悠飘过林间小路。这时有一白 衣女子,缓缓向他走来——那女子纤纤细腰如竹,两肩下削,飘飘秀发被风散漫吹 起,白色裙裾摆拖在地下;她那如葱玉指舞动长袖,羞花闭月般向他走来……那女 子走进韩冬生的房中,先把一束鲜艳的野花插进桌上的景泰兰鱼形花瓶里,又将他 茶杯中喝剩的茶汤,用玉指拈几滴弹洒在花瓣上。然后,那女子又打开他挂在墙上 的画板,悠然飘进未画完的那幅画中——原来那幅画中未画清晰的眼睛,却忽然生 动起来活了起来,明亮地闪着盈盈泪光…… 那女子是谁呢?象郝燕?象何竹心?象甜姐儿?都像!又似乎都不像。 他纳闷了…… 韩冬生似乎并未睡着,他的两眼圆睁着,清晰而明晰地看着这一切;然而他很 想翻身动一动,可他的整个身子却怎么也不听自已大脑的指挥,想动但丝毫也动弹 不得。 他定睛细看那画上的眼睛,却又分明没有活动。原来那女子已从画中走了下来, 走向了他的床前。 那一刻,从画中走下来的女子站在他的床前,专注地看着年轻画家的脸和他脸 上的表情。 忽然那女子嘴角稍稍一动,就微微笑了。她差点就笑出了声音。可那女子却伸 出自已的右手食指在嘴唇边一竖,做了个不许发声的动作,最后终于没把声音笑出 来。 韩冬生闭紧自已的双眼睛,一会儿又猛地睁开一双眼睛。忽然,他看见一个女 子正弯下腰来,努起她那红嘟嘟的小嘴,正欲与他接吻呢…… “你想干啥?”韩冬生忽地一声大吼,终于吼出了声音来。 醒了醒了,韩冬生终于可以翻一个身了。一想,原来才是南柯一梦。 一一可是,就他这么一声大吼,差点吓破一个人的胆子…… 14 韩冬生在梦中的一声大吼,早已 把自己从睡梦中惊醒了。他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却把正走近他床前的小红吓得倒退 了两步。她差点一个趔趄,后背就跌靠在了窗前的墙壁上。 窗前曙色已经微微初露。 小红双手按住自己的前胸,仿佛一颗心要从那儿跳出来似的。她浑身颤抖不已。 他在睡梦中的那声大吼,真的把小红吓得不轻呢! “你要干啥?”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再次喝问她。 小红背靠在墙上,她低着头,两眼蓄泪,呜咽着抽泣着,很久未开口答话。 韩冬生此时完全清醒了。他看着呜咽哭泣的小红,心里仿佛明白了七八分。刚 才的梦境早已忘记得无影无踪了。 此时,韩冬生忙披衣下床。他一手拉过小红,转脸面对着她,小声地问:“你 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小红嗫嚅着,半响才说:“我已进来好长时间了。” “那你为何不叫醒我呢?” 经他这一问,小红的泪水蓦地顺脸颊流了下来。她把嘴角动了动,用小得只有 她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哽咽着说:“我正想叫醒你呢?可你却——醒了……” 两人一阵久久的沉默。 他们各自的心跳仿佛对方都能听得见。 半晌,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才又轻声问小红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这时,小红猛地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抱住自已的头,无声地哭了起来。他的胸 部一抖一抖的,半响只哭不语。 韩冬生穿好外衣,一把拉起小红,让她站到自已跟前来。他扯下一段卫生帮她 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你还小,不懂事儿,怎么能走这条路 呢?” 小红仍在无声地哭着,她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 韩冬生说:“要靠辛苦劳动挣点干净钱花,知道么?不能这么走下去的,那样 会把你自己毁了的?!” “嗯!” “女老板是你什么人呢?” “是我远房表姐。” “自然是这样,那她咋能这样对待你?让我明天找她去!” “不!”小红摇了摇头,赶忙解释道:“不干她的事!是我爸有病,要等我挣 钱回去给他抓药治病哩!” “那你也不能跑到这儿来,挣这不干不净的……” 韩冬生提高了嗓门,可他还没说出那个“钱?字,便自觉有些失言。忽又把后 半句话打住了。 小红睁着惊愕的眼睛看着他。 “唉,他妈的!”韩冬生叹息着骂了一句。他后悔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转身 一屁股坐在床上生起了闷气来。半晌不言不语。 小红揉了揉自已的泪眼,斜了韩冬生一眼,又怯怯地把头低了下去。 过了好一阵,韩冬生才猛地站起身,从自已的内衣口袋里取出一只黑色钱夹来。 他从钱夹里抽出五张一百元面值的钞票,顺手拉过小红的手,“啪”地一声把钱放 在她的手掌里。 然后用命令的口气对她说:“你拿着!先寄回去给你爸治病吧?” 小红推拒着不肯收钱。她说:“韩哥,我一一我不能要……” “怎么?你不要是不是?” 年轻的画家韩冬生虽然心头火起,可他说出口的话却软了下来。他对小红说: “哼,你非得跟我上才肯收?要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我——我一一”小红嗫嚅着结巴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扑通一声给年 轻的画家韩冬生跪下了。然后哭着说:“谢谢韩哥!谢谢!” 韩冬生没有马上把她拉起来。他两眼瞪着她,半响才说:“起来走吧!” 小红慢慢站了起来。 当小红前脚刚迈出客房房间的门时,韩冬生叫住了她。他对小红道:“听我说, 见到你的女老板后,我们的事儿,啥都不要对她讲,知道吗?” “我知道了!”小红转脸向着韩冬生答了一句。 “另外,你回去准备一下,吃过早饭,跟我出去照相吧。”他再一次嘱咐道。 小红迟疑了一下,随后点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她这才转身韩楼下走 去。 那天清晨,年轻的画家韩冬生站在窗前,目送小红走下楼去的小小背影,他心 中好似吃了几把绿头苍蝇,顿觉一阵苦涩和恶心;又像在肚子里打翻了五味瓶,直 让人说不出个酸甜苦麻辣的味儿来…… 15 吃罢早饭,韩冬生便和小红一同 上路了。 今天,他要到翠云廊写生。 出发前,韩冬生在小镇一家书亭里,选购了一份《剑门蜀道旅游风景区导游图 》和一本《剑门关的传说》,又买了些剑门豆腐干及其它糕点、饮料等。他用一只 塑料带装了,提着走出商店,在小镇街头拦了一辆面的坐上去。大约半个小时后, 面的便到了他们今天首选的目的地——翠云廊。 那时太阳已升起有古柏树树梢一般高了,阳光温柔地洒满整个树冠。翠云廊柏 树丛林间漏下一缕缕金色的光芒,如长长短短的金丝金线。 韩冬生翻看着《剑门关的传说》。那书中说,据地方史志记载,剑门树景奇观 一一翠云廊里的千年古柏,最古老的柏树乃三国时期蜀国大将军张飞所植,掐指一 算至今已有一千八百余年的历史了。在明朝正德年间,任剑州知州的李壁,曾写下 一首盛赞古柏美景的诗。诗中有“两行古柏植何人,三百里程十万树。翠云廊,苍 烟护,苔滑阴雨湿衣裤”的句子。据此,“翠云廊”即由此得名。 时至今天,从剑门关至绵阳梓潼,广元昭化三百里路途上,据林业部门统计, 保存完好的千年古柏树仍有八千多株。国道212 从翠云廊旁经过,沿途三百里古柏 参天,树荫深深,实为世界奇观。 然而,翠云廊有一株松柏同体的“夫妻柏”,全国仅此一树。据称全世界只有 四株,实属稀世罕见。 如此美景,吸引了国内外众多旅游客来这里游玩观光。无数游人来翠云廊留影 以作纪念。 那些当今的文人雅士们,更是到此必写生作画、吟诗赋文。千年古柏更成为当 画家们画图中必有的画景…… 这次旅程,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剑门蜀道旅游观光和创 作写生的。 到了翠云廊,韩冬生与小红来到一株古柏树荫下,放下旅行包及食品、饮料后, 两人很快便七手八脚支起了画板。韩冬生先拧开一瓶矿泉水,倒些水在小墨砚中调 好墨色,然后凝视着翠云廊内一株株巍峨挺拔的树冠、树干。他要寻找最美好的树 形、最苍劲的古柏树,画下树的形态、树的风韵、树的精神…… 那会儿,韩冬生先画好了那株“夫妻柏”的水墨画;接下来,再画几株古柏的 苍干、古柏的琼枝、以及古柏斜出的树冠;一一画着画着,当韩冬生再一次挥笔时, 看着自己的画板,他满意地笑了…… 那时,他真想让小红同他一道分享自已创作的愉悦!可当他抬眼看小红时,才 发现小红己离开自己,到翠云廊另一旁玩去了。 小红站在一株树干挺拔而树冠啊娜多姿的古柏下,正向韩冬生招着手呢。 韩冬生张了张嘴,刚想招呼小红过他这边来看他画好了的画,没想到小红却在 林子那边一棵挂着牌子的树下喊他。小红朗声叫道:“韩哥,快过来呀?看这株‘ 美人柏’啊?” “什么美人柏?”韩冬生应声答问道。 “过来看嘛!——哎,把照相机带上?给我照几张像吧!” 韩冬生弯腰把手中的笔一扔,笑嘻嘻地说:“知道了!” 他三下五除二地收拢画板,又从包中取出照相机,装好胶卷,看了一眼摆了一 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顾不得收拾它们,转身便往小红跟前走去。 韩冬生走到小红说得那株“美人柏”树下,抬眼一看,这株树干挺拨,不曼不 枝,卓约千姿的千年古柏,树干上挂着一块铝合金做的硕大的牌子。牌子上写着两 行“吴晓莉领养” 的汉字和英文字母。 经向景点管理人员打听,才知这是香港凤凰卫视“美女”主持人吴晓莉千禧年 来剑门关采风时,领养了这株一千八百余年的古柏树。后来,一位老画家来此地观 光,有感于名人对保护人类生态环境的善举,便给该树取了个浪漫而生动的名字一 一美人柏。 韩冬生看着这株古柏树,会心地笑了。他笑着对那株古柏说:“干吗不去投胎 做美女? 确要来此变成一颗树呢?真是天下人人物物尽美女啊!“ 说得小红也忍俊不禁地笑出了满眼的泪花。 看了一会儿,韩冬生竟浮想连翩,物我两忘。他忽然觉得古柏树的确是一位美 女了…… 想到这里,韩冬生忽然回想起去年暑假他与郝燕到长江三峡旅游的事情。那一 次,他与郝燕并肩站在游船船头,翘首遥望神女峰;郝燕问他:“你愿做一棵树呢, 还是愿做一块石头呢?” 韩冬生被忽然问住了,竟一时语塞答不上来。他想了半响,后来才朗声说: “我当然愿做一棵树了。树是有生命的,树照样有感情;它经风雨、斗霜雪、顶烈 日、斗旱魔;它生生死死,荣荣枯枯……” “我却想变为一块石头!”郝燕不紧不慢、表情淡淡地说。 “那有什么好?”韩冬生一脸的惊愕、不解地向道。 她一副漠然置之的样儿,不悦地说:“巨石?无所谓生死,无所谓荣枯;它漠 漠屹立天地间,象那神女峰,络站成千年望夫石,好让你们这些才子佳人前去凭吊 呢?!” 如今想起那天的话来,韩冬生觉得真有点滑稽的味道一一山盟犹在耳,石依旧, 树未枯,而她人呢?却怎如此这般…… 忽然,韩冬生不觉鼻子有些酸酸的,两眼已蓄满泪水。那时他极力克制住自己 的感情,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 16 小红站在“美女树”旁微笑着, 随意摆出各种各样优雅的姿态…… 韩冬生调整好照相机的焦距和角度。他双手握着相机,镜头对准了小红。小红 侧身站着,微笑着面对相机镜头。 韩冬生问:“准备好了吗?好了,说一声‘茄子’;好,OK!” 韩冬生麻利地按下了快门。随着闪光灯忽闪了一下,小红天真纯朴的倩影被永 远地留在了照相胶片上…… 一阵微风徐徐吹来,吹乱了小红几缕飘逸的长发。 今天,小红穿着一件低领红上衣,套一条黑碎花短裙,双眼勾了淡淡的眼影, 一双小巧的嘴唇上抹了些口红。看上去,比昨天更显得天真活泼,恬静娴淑。 早晨离开剑门镇后,两人坐在面的内赶往翠云廊,一路上,小红不时向画家提 出些可笑而又有趣的问题。她问韩冬生说:“韩哥,相机是怎么就把人的影儿装进 相片里去的呢?” “相纸通过光学和化学反映呗!”韩冬生解释着答道。 说出这句话后,韩冬生自觉小红听了会更加糊涂。便又反问小红说:“你在学 校里学过化学吗?” 小红摇了摇头,继而认真地说:“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过,照相机是个魔匣子呢! 它能常把人的魂儿取走的。是不是呀?” “那都是胡说的!你也会相信?”韩冬生笑着说:“照相怎么能取走人的魂儿 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小红说着话,紧绷着脸想了想,还是不明白这个理。 过了一会儿,小红侧脸看了看身旁的韩冬生,她煞有介事地说:“可我奶奶说, 在她小的时候,我们那儿有一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十二三岁时被父母亲送到大城市 里读书去,几年后小姐长大了,从城里领回一个公子哥儿来,那公子哥儿也会照相 的,他的相片还同小姐的相片挂在一起的呢?有一天,那公子哥儿与小姐两人出去 照相,他俩你给我照,我给你照,非常好玩似的。大人们见了就阻拦他们说:”早 晚要把你俩人的魂儿给收走了的‘!但他俩不信这些话。可到第二年秋季,那位公 子哥儿回城后便去当了兵,上了战场,不久就在战场上被流弹打死了;当小姐得知 公子哥儿的死讯后,身体一下子也病垮了。后来小姐天天抱着公子哥儿的相片瞧呀, 亲呀,大概又过了半年多吧,那位小姐也一病死了。所以我奶奶在我小的时候就对 我说,那是叫照相机把他们俩个人的魂儿给勾走呢?“ 韩冬生还没听完就哈哈大笑了。他说:“傻丫头,那叫相思病?懂吗?” 小红摇了摇头,说:“不懂!” “那你做不做梦呢?”他问。 “做梦呀!我经常梦见奶奶。” 小红的话搞得韩冬生真有点啼笑皆非。他想,天下还有这么又傻又好笑的女孩 儿吗?她的见识真有些晃若隔世的味儿;她们的村子,一定是很有趣的?那该是另 一种风俗人情吧? 那天,韩冬生好笑又好气地问:“你们那个村子,是不是叫‘桃花源’?” “是呀?”小红诧异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韩冬生说:“我猜的!” 然而小红却摇了摇头说:“可也不对!我们村里桃树栽得是多多的,村前村后 几湾几岭都长满了桃树、杏树。一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满山遍岭都是红艳艳的桃 花杏花。可我们那个村子不大,只有百十户人家吧?但我们那个村老名叫做桃花寨, 现在改名叫桃花岭村了!” “哦,真的是桃花源呢!离这儿有多远?”他只想笑,可又笑不起来。 “要走好几天的路呢?”小红十分认真地答道。 韩冬生在心里对自已说:“这小女子是天真还是傻气呢?然而在许多场合下, ‘天真’和‘傻气’是多么让人不好分辩呀!” 开始照最后几张相片了。韩冬生说:“站好?把脸侧向我这边。好了,OK!” 年轻的画家一边指挥着小红摆好不同姿势,一边寻找不同角度给她照相。已照 了十几张相了。小红说:“不照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韩哥?我都照累了。” 韩冬生就收起照相机说:“我们找块草坪歇一会儿吧!” 两人就背了旅行包和画板,来到半山坡上一处有草坪和树荫的地方坐下来。韩 冬生干脆把旅行包拿过来当枕头垫着,侧身躺在了草坪上。小红坐着,随意翻看着 画板上的画。过了一会儿,小红笑着说:“韩哥,你画得真好!教我画画儿玩吧?” 这时韩冬生半支着身子,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小红一瓶,自已拧 开一瓶喝了一口说:“你想学画画?” 小红说:“想呀?你就教教我吧,啊?” “那可不是三天五天就能学会的啊?” 小红说:“我读书的时候,就爱画画儿。不信?让我画一朵花儿你瞧瞧看。” 韩冬生笑嘻嘻地说:“你画一朵花儿我看看?若行,我就教你画画怎么样?” 小红高兴地说:“你可说话算话啊?” 韩冬生就伸出右手与小红击了一个掌。说:“一言为定,决不失言!” 小红就在地上摊开画板,重新取过一张画纸夹好,又取出画画的铅笔,然后趴 在草坪上,一手握笔,一手压着画板上的纸,做出一副认真的劲儿,开始一笔一划 地画起来。 可是,小红并没有画什么花儿草儿的,而是在画纸若隐若显地勾出一个人的形 貌来。 当然,小红的确没有画画的基础。她用铅笔画一画,擦一擦;再画再擦,再擦 再画。可在画纸上那渐渐显出的人脸上,小红却怎么也画不出画不像那人的眼睛。 人像最难画的就是画出人的眼睛了。 小红心里有些着急又有些气恼,但她还是挂着一脸的笑,对抱头躺着的年轻画 家韩冬生说:“韩哥,你教我画吧?我怎么也画不好这人的眼睛。” 她说着话,就捧起画板,走到韩冬生身边坐下来。她把画板放在自己伸出的两 条脚上,请年轻的画家教她画画儿。 韩冬生翻身坐起来,从小红背后握住她握笔的手,然后带动她握笔的手一笔一 划在画板上画起来。他一边做着画画示范,一边讲解着说:“看,这双眼睛要这样 画,有两句口诀要记住的,‘若要画人愁,嘴闭眼皮垂,若要画人笑,眼眯嘴角翘 ’;人的眼睛最难画了,画不好一点也不像,还显不出人的精神来。画人的眼睛要 同嘴巴一起考虑才画得好一一这会儿画得是我这样的眼睛——哎!你这是画的是谁 呀?” 韩冬生画完画纸上人像的那双眼睛后,忽然象有什么新发现似的。他惊讶地叫 了一声,松开了握小红拿笔的手。 小红侧脸笑着看了看韩冬生,两手端着画板眯眼左瞧瞧右看看。她仔细端祥了 好一阵,才笑嘻嘻地一扭头说:“你管他是谁呢?像谁是谁呗!” 她把画板举到年轻的画家面前,一本正经地道:“我画的是你!象不象?象不 象你?” 韩冬生看了看说:“眼睛有些象——哎,怎么没画头发呢?这样子不就成和尚 了吗?” 小红早已笑弯了腰。她调皮地拌个鬼脸说:“我还没给他画呢?” “真有趣!”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打心眼里笑了。他弓着右手食指,伸手在小红 小巧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刮的小红嘻嘻着笑个不停。 这样一来,小红也想刮一下年轻画家韩冬生的鼻梁。但当小红刚把手伸过去, 不料脚下被一块小石子绊了一跤,她早己一个趔趄跌倒在韩冬生的怀里。那时候, 韩冬生顺手抱住小红的腰,轻轻在她粉红的右腮上吻了一下。韩冬生一低头时,他 发现她右颈上生着一颗黑痣,十分的显眼醒目。 小红并不恼。她嘻嘻哈哈笑着,顺势把自已的头往韩冬生胸前一靠,弓起双手 紧紧抱住年轻画家的头。随后,把一个少女对异性的第一个吻,深情的印上他的脸 颊和双唇。 好似一对五六岁的小伙伴做新郎新娘的游戏,他吻她,她也吻他…… 一切象“过家家”那样的纯真、自然而有趣。两人彼此心里都有一丝愉悦的情 意,却没有一丝淫欲的邪念。 那期间,山坡树林里有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叫着闹着,乌儿们唱着欢乐的歌儿。 可人们听不懂鸟儿的歌唱。 许久许久,小红湿润的舌头才慢慢从他的口中滑出,她的心也跳得“扑通扑通” 的。那会儿,她微微睁开蓄满幸福泪光的眼睛看着他。她觉得他的胸脯也在起起伏 伏的跳动着,他的眼晴里同样充满了熹悦的光亮和热情…… 半晌,她才轻轻地对他说:“韩哥?你真好人!” 说完这句不知是感激还是赞美的话后,小红本就充满青春热情和天真稚气的脸 一下子更红了,红得就像她们村里山上岭上烂漫盛开的艳艳桃花…… “‘你真好人?’哈哈!你真好人?!”韩冬生那会儿呆呆凝视着小红,重复 着她的话语,而他自己有满心的话儿,又该从何说起呢? 他觉得自己莫不是喜欢上这位天真的小姑娘了?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一种友谊;或者再加一点良心和同情。可这不是 什么爱情,不是的!远远不是,绝对不是一一爱情……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