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末日》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座山,山上有座庙;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个阿拉伯的故事,故事说;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名姑娘叫做阿巧。 很久很久以后... 临近世界末日的时候,深秋某个薄阴的下午,我独自闲闲地在天空中飞着。 身后的地球越转越慢,不时发出“格格”的摩擦声,似生锈于沧桑深处。太阳结束 “噼噼啪啪”的自焚,偶然爆几点火星,象蜕落脸上暗红的疤,夹杂两三缕青烟, 弥漫到附近。 乘冰冷的风,我默默掠过,再度忆起飞出地球前,那个久远的梦想—— 那一天,我正无语飞着,脚下凹凸着千山万水的大地。风从背后冷冷追来,飘我向 远方大陆的一方绿洲,渐行渐近。我淡淡俯下头,浓荫的丛林里,一弯流水闪闪卧 着,不断涟漪着草木的两岸。我乘风而降,河水仿佛流动的玻璃,被漏下的晨光轻 轻射碎,清脆“叮咚”着。我小心踏上水面,顺流走去。 秋天最后一批落花,这时纷纷漂到我的足畔,绕着我浮沉。微波间,朝遥远的上游, 我不禁蓦然了。 黄昏正昏黄,转身的我终于溯回源头。暮色的空山前,秋草招摇,挠痒着被晚照烘 暖的小坡。我紧了紧白衣,涉上岸,微倦而倚。朦胧欲睡里,一条青翠的长蔓,无 忌地从我的指缝蜿蜒爬过,菁菁立起腰。它的顶端,一朵花蕾盈盈涨大、绽开,花 心缓缓转向夕阳。花蕊深处,吐出一滴七彩的露珠,似献给秋天的泪。 “的的花”!惊呼起,它立即合瓣、垂萎,“夕阳而开,人语而谢”,的的中, “露珠”滑出,凉凉坠入我半张的双唇。 夜一笔一划来了,我莫名躺下,开始数起空中的星。自心渊,一个亘古的问题慢慢 浮上来,在我数过的星上,今夜是否也有一个人,躺在他的星上数星?他数的第几 颗是我的地球?我数的第几颗是他的“地球”? 意念使我不由自主地飞起,向夜幕,一直高出大气圈。停在漆黑的外层空间,环顾 苍穹,我灵犀闪现:如果宇宙是无限的,那么它一定有无数颗星球。如果星球是无 数的,理论上,一定有一颗与我生存的地球绝对相同,无论体积、外形、轨道,还 是地质构成、进化历史、生物状况。推下去,那个“地球”上,会有一个“人”, 跟我一模一样,一样的外貌、一样的内心、一样的经历。而推上去,那个“地球” 旁,也会有一枚“月亮”,一颗“太阳”,甚至一条“银河”—— 那么今天,那个“人”也将独自闲闲地在天空中飞着。而身后,他的“地球”也越 转越慢,不时发出“格格”的摩擦声,似生锈于沧桑深处。他的“太阳”也结束 “噼噼啪啪”的自焚,偶然爆几点火星,象蜕落脸上暗红的疤,夹杂两三缕青烟, 弥漫到附近。 更如果是,我向他飞去,他也会向我飞来。那么我们将一一对称,我们各自身处的 时空也会是两个“对称时空”,假若有缘,我们应该在中点相遇。高山流水,有谁 共鸣,他定是我孤寂今生真正的知己。于是,我把速度提高到顶点,独自呼啸着, 飞入宇宙的最黑、最深、最夜处—— 一首古老的歌在我飞穿大气,飞越地球,飞行过万千星座中,一路自动低哼起耳际: “抬头望,星空一片静。 我独行,夜雨渐停。 无言是此刻的冷静, 笑问谁,肝胆照应。 风急风也清,告知变幻是无定。 未明是我苦笑却未停。 不信命,只信双手去苦拼。 矛盾是无力去暂停。 可会知,我心里困倦满腔。 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从前是天真不冷静, 爱自由,或会忘形。 明白是得失总有定。 去或留,轻松对应。 孤单中颤抖,可知我实在难受。 问谁愿意失去了自由。 想退后,心里知足我拥有。 前去亦全力去寻求。 风也清,晚空中我问句星。 夜阑静,问有谁共鸣?” 很久很久以后... 我依然一个人飞着,漫无目的,毫无方向。累了,就落坐沿途的流星,让它带一段 路;倦了,就登陆陌生的行星,看一回风景。遇到黑洞,我计量好它的洞径,斜斜 避飞。碰到旋涡,我瞄准了它的涡心,笔直穿过。如果是陨石群,我就把速度发挥 到极致,跟它们赛跑,以免被追上撞伤。 天行健。 不知多少光年过去了,我误飞到一颗红巨星和一颗白矮星中间,它们强大的引力吸 得我身子嘎嘎作响,头与脚开始 “拔河” ,向两边寸寸拉伸。我竭尽全力地飞, 但惊恐发现,飞速竟一点点减慢。到飞不动,完全静止,我知道,那时我的身体将 会被引力扯成碎片,抛洒太空里。 挣扎中,我突然想到,在远方,未知的空间,他一定也正经历这场劫难。四方上下 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浩瀚的宇宙里,生虽无欢,但能有个人跟你同命运、共 患难,死又何憾?!渐渐力尽的我微笑了。 迷离着,背后却越来越明亮,有幽幽的蓝光渗透过两腋。我奋劲转头,广袤的高空, 一个巨大的蔚蓝星系旋出重重的粒子云,朝着我公转而来,无量的光芒普照长天。 当它的引力渐近渐强,与红巨星、白矮星构成三角平衡时,我全身压力顿消。揪住 时机,倾注能量,我冲天飞起,遁出了引力陷阱。 顺着蓝色星系的普照光,我自由地飞开,变换着千千姿势,平飞、仰飞、侧飞。飞 呀,飞呀,飞似了我今生的宿命。也许是片刻,也许是很久,我仿佛望见,在最长 一道光线的最尽头,有一个小小的点正渺茫地向这边移来。 我加速飞去,那小点也好象快起来。物换星移,时过境迁,飞行中,我暇暇自顾, 诧异目睹,漫长今生飞出地球前所有的失意、悲楚、空虚化为丝丝缕缕的白气,从 周身毛孔中嗤嗤地辞别,流失于足后。 近了,近了,我依稀看清它的轮廓。潜意识已早知道,那是一个人。近了,近了, 远远地,逆着宇宙流,我长长地扬声——“嗨!”近了,近了,真空中,我听不到 自己的招呼,也听不到他的回应,但我的目光眺见,他的口型是同时张开。 一千米、一百米、十米、一米。我们一致慢下来,小心地飞近,靠拢,互相打量。 是怎样相同的外貌,衣着,举止啊!精确得无法用克隆、复制与再生来形容。而身 后,彼此率着是两个完全对称的空间。冥冥中,一个老掉牙的传说开始唤醒在我俩 脑海——“很久很久以前,在原始时候,人是四手四脚,前后两张脸。而后来,因 为言行常常不统一,被造物主分成两半。从那起,人感到了什么叫孤独、寂寞,日 渐反悔。每一半的人便不休地在世上,苦苦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在泛着背景辐射的宇宙里,在死寂的时空分界面,我和“我” 静静注视着对方,隔 着咫尺,恍然明悟此处就是天涯。默默地,一起沉入了沉思。 如果宇宙在空间上是无垠的,那么空间就是无法尺度,没有意义的;如果宇宙在时 间上是无限的,那么时间也是无法尺度,同样没有意义。如果空间与时间都没有意 义,那么永恒也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永恒是没有意义的,那么时空存在也等于不存 在。如果时空都无法永恒,那么在宇宙尺度上,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永恒。… 千秋万代在身后无声劫度,我和“我”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默契地举起各自的右手, 伸出食指向中界挪动。一米、一分米、一厘米、一毫米,在两根手指尖即将相触的 那刹,真空中的我们俩清晰听到,宇宙最深处响彻起一长声神秘、忧远的叹息。 “阿飞…” 然而永恒已不存在,进化成三栖,也只为找到自己,万物都无法阻止我和“我”的 合二为一。我们的手指尖终于碰到。 史无前例的大爆炸发生了。所有的正负粒子都开始对撞。天地开窍,时空暴缩,全 宇宙以我(“我”)为中心,一切物质跟各自的反物质对称着向内坍塌、挤压,直 至陷入最后的灰飞烟灭,重新归结成150亿年前,那一个无穷小的奇点。 末日就这样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