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羞 江南:杏花春雨江南 姑苏:姑苏城外寒山寺 寺院已颓废,黑底金字的长方形匾额也多处破损,前朝李翰林正楷大书的“寒山寺” 三字,被岁月剥成了“丶”“丨”“一”。寺门只余半爿,风偶跑过,才无可奈何 地发出一种咿咿哑哑的摩擦声,似一把走调的二胡。想来院里僧人们,没有溜光, 也算对得起了。 寺院西南方是一条小河。正午阳光下,微波涟漪,沉浮着一些鳞鳞的金光、闪闪的 银光。小河当中一座小小的亭,一架简陋、轻便的竹桥连接亭与岸,竹桥上铺着三 块长长的薄木板,权当桥面。 正对竹桥的岸上,临水一间茅舍。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正在茅舍前的庭子里,喂着 几只小鸡。鸡鸣啾喳,喂完最后一只,她直起腰。大太阳下,过路人终于看见她的 容颜,她的眼,她的眉。想到现在能进屋,绣好送给那人的那方黄手帕,她不禁微 着笑,独自叹道:“今天的天气真热啊!” “是呀,今天你看到了两个太阳。天上一个红太阳,眼前一个黑太阳。”一个很近 很空洞的嗓音慢悠悠接茬。 她连忙抬头,脸已在抬头前红了一半。一个黑眸黑发黑胡须的修长男人,右臂搭着 件黑袍,靠在篱巴外,边打哈欠边指指自己。那人双目间有一颗圆圆的大黑点,不 知是痣、是斑、是疤。 她连忙低头,脸已在低头前红了另一半。 “好一个羞羞。难怪慕容每次回家,都绕经你的小筑。只是可惜,今天此地将是他 的葬身处。”男人又打了个哈欠,伸出左手懒懒揉了揉下巴。 “黑太阳”……羞羞忆起上次慕容来,说到日渐衰乱的江湖,近几年崛起一新帮。 势力、手段、徒众皆不逊于从前黄蓉的“丐帮”,上官金虹的“金钱帮”,李沉舟 的“权力帮”。 其领袖叫“天”(有关“天”的全部资料迄今仅一个字——“天”)中心人物有: 九太阳。十五月亮。七十二星星杀手。正邪混杂,良莠不齐。第一个“五年计划” 是收罗黑道,消灭白道,对武林实施独裁专制的残虐统治。最近征服了世代长霸一 方的“不老虎”。 “九太阳”中,“黑太阳”墨尔本据《武林日报》报道,烧杀奸淫,横行哪里,哪 里便成“白天里的黑夜”。霸名一战是:四年前偷袭少林寺,用独家暗器“太阳黑 子”尽杀护寺三大长老秋风·秋雨·愁煞人大师…… 羞羞一个寒噤,不好,“天”要对慕容世家下手!扯牢衣角的一双小手微微颤抖起 来。 墨尔本轻柔推开两扇柴扉,反手掩上。 羞羞慌了,不觉步步后退,背后已是茅舍的木门。她飞快跳过门槛,飞快关上门, 飞快插了闩。 墨尔本转身,欣赏着小庭内的花草,一步一步优雅走近。半路极写意地踩死一只觅 食的鸡雏。千万别当人质,自己不会武,两人间仅一扇木门,心念万千,羞羞扭腰 逃往屋后—— 匆忙一瞥,翠竹几上还摊着那方手帕,帕畔压着一个针线小香奁。 针! 她熟练拈出奁中最长的针,飞快倒插门槛边,一条屋漏水滴成的小砖缝里。刚挺起 胸,“哗啦”巨响,硬木闩的门被墨尔本施施然一按,按出一个掌形大洞。断裂的 门闩、木板和着午后阳光分迸进室内。 墨尔本两步间,一舒臂,堪堪触及! 他好象直觉到不对。定住,低头,一根三寸长针整支踩进右足。恰好足底涌泉穴钻 入,足背穿出,针尖挑顶起一条青筋。登堂风里,轻轻搐动。剧痛适时传上,右足 从足到踝再到膝,顿时麻木。 羞羞乘机冲出后门,冲上竹桥。剧痛中,墨尔本一点点亢奋,下部逐渐勃起。他缓 缓蹲下,拇食指仔细起出这根沾血长针,端详着,猛然发足追出后门。 后门的竹桥很窄很短,一晃,羞羞跑到最后一块桥面长木板上。再几步,就可逃入 小亭。坏了,自己不会水,入“亭亭亭”是死路。慕容每次在这里游泳,自己总独 坐亭畔,手足无措,不敢看河中半裸的他。 这时她已迈上最后一块木板,双眼一掠,发现木板是用粗麻绳系住两端,固定在桥 下河水上竹架中间。风吹雨淋,几近腐烂。 她停住、俯身,使出一生所有力气解开系绳。之后疾奔另一端,以最快速度解那边 的系绳。 但这样一缓,墨尔本已标出后门,标上竹桥。幸亏右足半废,损及轻功,影响步伐。 一上竹桥,一觑见羞羞动作,他马上反应,振腕,发出手上的长针。同时过第一块 木板,上第二块木板。 长针后发先至,烈日下映出一道金虹,带血射向她解绳的右手。 当这时,墨尔本在第二块板上,羞羞在亭那端。午阳凑巧给他这端木板印下一方亭 荫,长针射出荫影之际,分外刺目,五彩缤纷,七色斑斓。 羞羞眼角略见,及时一张手。彩针从指缝间钻过,“吱”一声恰射断最后一个绳结。 墨尔本将跨上第三块木板,左足已抬,猝然右足一阵绞心裂痛,他身子摇了摇—— 大变在这一二秒间发生!羞羞跃起,双腿尽力朝板上一蹬。立刻,以三角形竹架为 支点,亭那端徒然下沉;在她体重下,另一端猛然翘起,上打两板间,将进未进的 墨尔本。 最后一块木板变成了一架翘翘板! 墨尔本即收左足,但姿式前倾,足虽收,身仍出前。木板从脚尖呼地刮上,重重拍 中他的下巴,不久前轻揉过的整个下巴。震碎一嘴牙齿,鲜血、断齿,他朝天栽倒 ——他转头,移开下巴,却转过头。牵动上身,右足又一阵剧痛,下盘稳不住—— 不由得他向右后侧斜倒! 大变再度发生!他悚然察觉身后竟一片空白。不是竹桥,不是第二块木板;而是小 河,是流水。他倒错了方向!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脑中飞快掠过这句话。连一个慕容身边的女孩都恁的机智。 难怪前天,即使“天”故意制造轮奸场面,牺牲“不老虎”,“星星杀手”仍不愿 伏击。我们小看了他…… 杂念纷生,墨尔本蓦然发现哗哗的流水已近在耳际,再无暇思考。他双眉往中间一 挤,额心那颗大黑点崩出、飞起、扑向羞羞—— 羞羞背对他,根本不知道这濒死一击。那年秋天,是它三次黑暗了“天下第一寺”。 她随着木板急速下堕,一伸手,紧紧把住亭周第一挡栏干—— 岂知栏干横木早已枯朽,外观尚好,内实虫蛀成空。“嘣”一下断响,她再次下堕, 足尖已沾河水——但这一断,间不容发避开墨尔本的出手,那颗射她把栏之手的 “太阳黑子”。黑子擦过长发,打中亭盖。羞羞顺势握住第二挡栏干,栏干未断! 这时她看见头顶整个巨大亭盖轰然坍塌;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的扑嗵声! 后来,有一天下午,在“亭亭亭”,慕容微笑着问:“如果那个太阳会游泳呢?” 羞羞慢慢地先红了上半脸,再红了下半脸,屈起食指, 抵住一粒白牙嗔道:“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