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棵含羞草》 年少的逆反心理终究弃不了。今天大家都喜欢花时,我却喜欢草。熏衣草、跳舞草、 沿阶草、鹿衔草、鹧鸪草,因诗人戴望舒而著名的望舒草。 那天在小区前的星期日集市,我于是心血来潮、心潮来血地掏三元钱,捧回一棵含 羞草。放好阳台上,我迫不及待伸手乱动。碰、拍、摸、弹、吹气,满意地欣赏她 乖乖合拢叶片,垂低枝条,反应真到位。过半响,故态复萌,缓缓举起嫩枝,张开 细叶,纤纤似婉约词中的少女。 那个月,我动不动就动动她,感觉简直像性骚扰。 花贩兴致勃勃地介绍,含羞草对生活的要求很起码,仅仅每天一些水,晒晒太阳而 已。我当场感了一下动。现在是1999年,是末世纪的世纪末,是物欲横流的时代, 含羞草居然还坚持住这样清贫的活法?果真,她非常知足地一点点长高、发芽、出 叶,忠实地为我表演含羞状。 但不久,我的浇水从一天一次变成二天一次,三天一次。最后,相距不到1公分,一 杯满满的水跟含羞草并排摆在栏杆上。一天天,气候变幻,世事变迁,那杯水纹丝 不动,含羞草也纹丝不动,“比邻若天涯”(李敖语)。直至某一天,我偶然去阳 台,蓦想起动一动久违的含羞草。她已褪绿、凋叶、枯干,一动不动了。 我活活渴死了我的含羞草! 徘徊在午后的阳光下,我想象那些日子,含羞草生前有知(谁能保证她没有),感 觉出身旁1公分不到处就有一满杯水,却可望不可及。我不知她是否会很痛苦。活着 连最基础的东西――小小一杯水也得不到,眼睁睁地枯萎死亡。含羞而来,含恨而 去,生活竟如此残酷。 此后一个清晨,我闲翻世界名片目录,瞥见奥斯卡电影《如何谋杀一只知更鸟》。 突然散想:如果众“生”平等,生命都必须尊重,都有权存在,那么含羞草作为植 物,就像知更鸟作为动物,我作为人一样,大家都是生命,不同的仅是存在方式。 从杀生的意义上,杀死一棵含羞草,一只知更鸟,乃至一个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我能杀含羞草,也能杀人;我无权杀人,也无权杀含羞草,无权无故剥夺任何无辜 生命的生存权。 圣·鞠斯特说“没有人能清白地统治”,推到底,杀生若是广义的犯罪,没多少生 物(包括人)能含羞草式只靠阳光与水,清白地活着。 第二天,我把死含羞草端下楼,安在草坪一触目角落,让自己每次出门回家看见, 内心都被迫“格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