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毯上晒暖书》 今天的夕阳该不会迟到吧?春深的下午,微凉的天气,我一个人独坐新居里。 淡蓝色玻璃窗外,高楼大厦此起彼伏。看完一部禁书,我抬起头,夕阳准时来了, 落下24K的光线,开始织就一幅金黄的地毯,由短变宽、渐渐从阳台铺进书房。 推走黑转椅,长身轻靠在室内那道高高的“书墙”上。头顶不远处,李白、鲁迅、 萨特、加缪、老庄孔孟、陀斯妥也夫斯基紧紧相倚着默立于一层层木架里,静静站 成一列列横队。晚风中,似等待主人随时的检阅。千百年来,它们曾经照亮了多少 颗心,曾经温暖了多少个时代。 闭上眼,我忽然有些叹息。世道如今,最应被温暖被照亮的,其实是它们自己—— 七月七日正午仰卧官道自诩“晒书”的郝隆;淡然冷对亚历山大帝说:“别挡住我 的阳光”的狄欧根尼;几乎临死都活在“阴天”,却空写出《睛了的时候》的戴望 舒;历代所有的才子圣贤哲学家将含着笑任我把他们一一遍地躺倒,含笑着看我用 那匹灿烂的“夕阳毯”,为这个铜臭的世界,晒出一间书香的小屋。 斜晖下,我散漫踱过一摊摊正在日光浴的书,莫名忆起张可久的小令:“故人何在? 前程哪里?心事谁同?”也许这一生已只能做一名春深的读书人。为读书活着,为 活着读书。即使天雨血、鬼昼哭;人间沦为地狱,国家毁成废墟,烧杀奸淫犯罪公 行、战乱流离尸骸积野,一派《倩女幽魂》的末世景象…… 暮意缓缓渗进,掺着室内的空气,慢慢调成一片黪色。旋亮灯,我动手收“摊”。 商务的汉译名著们当高供书架第一层;《全唐诗》、《全宋词》、《全元散曲》按 左右顺序排放;李敖的五十册得专门腾出一整栏,“李敖专栏”,这位“要佩服人, 就去照镜子”的当代英雄,谁配做他的邻居! 夜雨下来了,一条条沾满灯光,象一挂晶莹的珠帘垂过窗畔。闲凭着栏干,我俯览 脚底这座霓虹的城市:巷角垃圾箱前,拣破烂的老妇滴着涎津津细嚼两堆腐败的食 物;十安街头,三辆警车厉声拉响警报,闪着警灯,喝斥着高音喇叭把几位大人物 一路保镖至星级酒店;附近KTV门口,大款们搂着各自的小姐醉醺醺招呼着四散打炮 去。 一辈子该读尽多少本书,才有望重归云烟深处,传说中的嫏嬛? 1998年 Are you going to hear《Scarborough Fair》? 这样的歌声,真是一种天籁。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按下黑色的STOP,开始发呆。想 当初《长恨歌》里,“七月七日长生殿”中,那一对情人夜半无人时的私语,也不 过如此。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多么婉约的问候,经过中间的怀乡、 反战、青梅竹马之爱的意识流联想,结束时居然再度斯斯文文唱起开头的“Are yo u going to Scar borough Fair?……” 但这不是重复,而是循环、是轮回、是归去来兮。就好象南航先生那一篇好不古典 的《夜夜夜雨》。更深似皮特·西格那一支异“曲”同工的《花儿都哪里去了?》: “花儿都哪里去了?都被女孩们采走了。女孩们哪里去了?都被丈夫们娶走了。丈 夫们哪里去了?都当兵去了。士兵们哪里去了?都进坟墓去了。坟墓们哪里去了? 都被花儿长满了。花儿都哪里去了?”花儿都哪里去了?悲剧总是重演,将都被新 一代女孩们采走了...... 缓慢悠闲的低八度旋律,只靠单吉它的细碎伴奏,早晨般清纯自然的声线,如一阕 初秋的小令,精致、散逸。更如一声声轻柔、舒长、真切的叹息,沁透着淡淡的忧 愁,浅浅的感伤。小小心心吐着词,抒着情,仿佛一不小心便会碰坏了什么。真轻 啊,轻得没有重量,只有质量,轻得象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 在这个喧嚣、嘈杂、脏乱差的世界里,竟听得到这种似水年华的声音,我简直感动 得眼泪都不敢往下掉,好怕“嘀嗒”一响会惊断歌手的低吟――你将去斯卡博勒集 市吗?那儿有香菜、一串红、薄荷、百里香。代我问候当地的一个人,她曾是我的 真爱。 我按下黑色的REW,开始倒带。好的快歌能激动你,好的慢歌能感动你。“作曲、填 词、配器、演唱”这接近完美的四位一体中,唯一挑得出的缺憾是:太短。忽然想 起温伯格的《最初三分钟》,三分钟后整个宇宙开始了;三分钟后整首歌结束了。 这样的歌不一直唱到世界末日,未免太虐待我们。 我按下黑色的PLAY.几年前某个百无聊赖的下午,独自打开尘封的电视,那部据说很 风靡的连续剧《十六岁花季》播到结尾的演员表,一大串庸俗做作的名字前传出了 这首歌。此起彼伏,一主一次的双重唱不慌不忙交响着,像幽谷的回声,一点点净 化我的双耳。后来听张明敏用中文翻唱,滥套的歌词辜负了真挚的歌声;陈百强、 陈慧娴用英文翻唱,虽然唯美,却终无新意,“陈陈”相因。 再后来在一女孩家,跟热衷经典片的朋友,特意看完它的出处――《毕业生》电影, 愕然只剩下叹息:“有没有搞错”。那叮叮咚咚,粒粒可数的晶莹guitar声中,怎 么说光荣毕业的达斯汀· 霍夫曼偷情、通奸、歌德式母女通吃。 于是坚持想,它们都配不上它,还是关好我们的眼睛,让心情一层层沉淀,换种最 惬意的坐姿,静静品尝Simon and Garfunkel一点也不愿惊动什么的歌声,静静隐居 进那空灵、明净、遥远的境界深处。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Are you going to hear《Scarborough Fair》? 199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