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那时,他们还小,正处在男女两性相斥的时期。每个人都经历过这样的时期, 他们也不例外。处在这种时期的青年男女,对异性有一种厌恶感。他们对自己身体 的变化既好奇又激动。他们喜欢找同性玩。在异性面前,特别是在同龄的、不熟悉 的异性面前,他们往往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心也突突地跳,情绪易激动,容易接 受外界刺激的影响,常常因一件小事而狂喜或因某件小事而悲痛。他们在情感上往 往不善于自制。这样的时期,心理学上叫做青少年期。 钱里红头脑也颇聪明。学习时,尽管她还没有用全力,可是靠了她的头脑聪明, 也取得了好成绩。她的学习成绩让她班上的女生羡慕得不得了。她们称赞她为女中 豪杰,说只有她才可以和关熙往抗衡,争夺班上的第一名。可是,女孩子成熟得要 比男孩子早,虽然她比关熙往要少得两岁。因关熙往书读的要比别人晚一年,而她 书读的却比别人早一年,故他们虽在一班,年龄却是相隔了两岁。又因女孩心细如 发,春心萌动,难以收悉。钱里红常常注意班上的那些男生,她对他们认真审视一 番后,觉得他们挺俗气,全然没有那种雅士风度。她只觉得与她同坐一张课桌的关 熙往才具有这种雅士风度。可惜,他一心扑在学习上,全然没有注意她。 其实,钱里红错了。关熙往早已在暗暗地打量她。自从老师把他们的坐位安排 在一起后,他就在暗暗地打量她。当时,他和她坐一起的时候,他心里又喜又怕。 怕的是自己暗暗看她时的脸红,喜的则是能与她常坐一起。为了避免让她发现自己 在打量她,他只得装作一本正经。 一日,关熙往不经意地扫视钱里红的抽屉,只见那抽屉不知甚么时候多了一只 小白兔。那小白兔外表光洁,清纯。头上的两只眼睛红红的,显出一种娇美可爱的 神态。那小白兔两只耳朵竖起老高,仿佛在谛听什么。是在谛听他心的狂跳,还是 在谛听老师的讲解?关熙往发现,每天钱里红都要看那只小白兔,接着就逗它。尽 管她和它说了无数的话,可它却从来也没有答她一句话。原来那是一只人工制作的 小白兔。不知过了多少天,关熙往突然发现她的小白兔不见了。这一发现让他伤心 欲绝。他暗道:“没有了小白兔,她将玩甚么?”他有点恨她了:“怎么能随便把 小白兔就拿走呢?也不问问我的意见?这么可爱的小白兔,她说不要就不要,不知 道她到底要甚么新的东西?”那一阵,随着小白兔的消失,他的心也愈发变得沉重 了。老师的讲解也听不进了,心中好像失去了甚么似的。于是,他在日记本上记上 了这一件事。 十月天气晴对钱里红,一年一度,白兔今在何处?追往事,浪漫情怀在心头。 谁解其中味? 昨天,我走出室外。轻轻的风儿轻轻的叶,望着天空朦胧的月,心中依然念着 那娇美可爱的小白兔,心中难免不失落。唉!小白兔,你走,我没有送你,心中好 遗憾。以后,无论多大的风,无论多大的雨,只要你愿意回来,我都接你。 今日,坐在教室中。当她打开抽屉时,我还是习惯地往里面瞧,可依然没有见 到那只小白兔。 看得久了,眼睛发昏,好像觉得小白兔的影子在那里。白兔缥缈影,邻座愁人 心! 日记是这样记,心是这样想。可是,上课时,还是目不斜视,全神贯注,聆听 老师的讲解。他不仅在外表上这样做了,而且他们在内心里也尽量往那方面努力。 后来,他们分开桌了,考上了初中。但他们仍是一个班的学生。关熙往潜心学 习,用心听讲。那老师的讲解深入浅出,逻辑性强,在他面前展现出一个奇异的世 界。在众多的科目当中,他尤其喜欢物理。在他看来,物理真是一门逻辑体系严密, 实践性强的一门科学。他认为,牛顿第一定律可以上升为自然法则。这一定律是这 样讲的:在没有受外力的时候或者物体所受外力的合力为零时,物体将保持相对静 止状态。这说明物体具有惯性。同样,人也是这样,也有惯性。比如,习惯了早起 的人,倘若有哪一天他不早起,他就会觉得不舒服。 反之亦然,习惯了睡懒觉的人,倘若在某一天要他早早起来,他也会觉得不舒 服。产生这两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呢?关熙往把它们归结为人的惰性,也即物体所 具有的惯性。 关熙往这样沉浸在物理学当中,无形中就冷落了钱里红。钱里红见如此,心中 好气好恨的。那时西方哲学思潮对他们有一定的影响,她暗道:“他居然不把我当 作一个人,而是把我当作一个物、一个存在、一个客体。这还了得!”钱里红通过 一系列的感受,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这就是孤独的主观心理体验的具体展开,亦即 主观思想者所体验到的恐惧、厌烦、忧郁、绝望和死亡等一系列神秘的精神状态。 我们知道,现代有一种存在主义哲学。这种哲学就认为,人的存在是一种转瞬即逝 的“存在”。因此,自我实现就有种种的可能性。它即无法预测,也无法把握。钱 里红在和关熙往的交往当中,根本摸不清他的感情倾向。她觉得,关熙往的感情压 抑得太深了。他很少露出自己的真情实感。钱里红在生活的实践中,常常感到一种 不安宁的状态,感到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恐慎、厌烦、忧郁和绝望。她感到恐惧。这 种恐惧和畏、怕是不同的。畏、怕是有对象的,她不怕关熙往,亦不畏强暴,但却 亦然感到恐惧。这种潜藏于内心的特殊恐惧既没有对象,也说不出明显的危险和威 胁。它来自各个方面,弥漫于人的整个心灵。她没法防备它,也无法躲避它。这是 一种深奥莫测,无法言传的精神状态。钱里红现就处在这种状态之中。 当恐惧这种内心的体验在她心里漫游时,她就感到特别厌烦。对一切的厌恶都 是厌烦。 她烦这个世界缺少温情脉脉,她甚至对关熙往也厌烦起来。她想:“关熙往全 副身心沉浸到那个物理力学王国,没有甚么实际意义。倘若一个人是这样的话,那 他就会缺少生活情趣。 即使要这样做,也应该沉浸到艺术之中。在艺术之中漫游,人才能迷失自我, 获得对痛苦的暂时解脱。著名哲学家尼采曾经说过:“我有三件足以慰藉的事情, 真是绝妙的慰藉啊!这就是我的叔本华、舒曼的音乐和孤独的散步。‘你看尼采把 音乐置于了何等高的地位。”她一面想,一面在心中骂开了:“关熙往,你沉浸到 物理力学王国中能和尼采沉浸到艺术音乐之中相比么?”尽管这样,钱里红还是离 不开他,喜欢看他那种聚精会神的样子。每天上午,钱里红总是早早地来到教室, 拿出一本英文书,大声地朗诵。大约过十来分钟,关熙往那清瘦、细高的身影就会 出现在教室门口。接着,他就急匆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凝神聚气,静静地看一 会儿。钱里红总以为他在看自己,于是,她便大声地朗诵,以前感觉的孤独存在状 态,感觉到的恐惧、厌烦,一扫而光,烟消云散。 即使这是一种假象,钱里红也情愿这种假象陪伴着她,心想:“人生是以悲剧 作底色的。 事情何必弄得那么认真、清清楚楚?在这种人生悲剧的底色上,我愿做一个人 生的梦,美丽的人生之梦。人不能按照科学、道德去生活,因为人生是一个美丽的 梦,而科学要打破这个梦,道德却要禁止这种醉。一个美丽的女郎在科学的解剖刀 下,变成了一副丑陋的遗骸。人生之梦也正如这女郎一样,是不能用科学来解剖的, 用不着分清是真是假。亦真亦幻难取舍,多浪漫。“ 命运仿佛早已安排了他们,把他们连扯到一起。当时关熙往考完后,填写志愿 时,踌躇满志,把莫得西斯城的中等专业学校看了过遍,最后终于选择了在莫得西 斯城的师范学校。 钱里红看到朝夕与共的关熙往填了莫得西斯城的师范学校,也毫不犹豫地选择 了这所学校。 可惜的是,他们命运多舛,都没有上中专的命,离上中专还差一大截呢。现在, 他们两个一同来到他们区里办的农校,又进入了同一所学校。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