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说是农校,实际上也没有甚么东西,原来是他们区响应上面的号召,办起来的 一个农业知识培训班。关熙往自己考中专没有希望,回家种田又不懂稼穑之技术, 又见区里办农校,于是报名参加学习。关熙往就这样来到了农校。在学校,关熙往 又看见了钱里红,见钱里红也和他一样来学校读书。 这一日课后,关熙往独自一人出外散步。离了学校,越走越荒,渐渐看不到甚 么人影了。 正在他要返回之际,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进他耳里。他抬头一看,只见三 五个女生在那儿嬉笑。他再一细看,见钱里红也在其中。 关熙往突然发现,钱里红变了。她出落得特别雅了。他发现她特别具有女性的 风韵。从里从外看,他都觉得钱里红特别具有女性的娇媚:鹅蛋形脸,娇嫩红润, 柔滑如水,显得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真是秀色可餐。一头披肩的秀发,高挑的身 材,丰满而不失苗条。白嫩的颈脖子上挂着一根项链,项链的下面饰吊着一个小坠 子,那小小的坠子轻轻地贴在那乳沟里面。再往下看,他不敢看了,关熙往被她的 美折服了。如果再继续看下去,他觉得那简直跟犯罪没什么两样。他把视线收回来, 转而看她的双臂。钱里红穿的是件短袖子T恤,T恤半透半明的,露出在外的那部 分手臂像藕一样脆嫩。他真想前去咬一口,把她做藕吃了。“奇怪!心里怎会有这 种荒诞的想法。”关熙往自责道。他在钱里红面前,总会想一些连自己也不敢说出 来的想法。他的视线从短袖衫的袖筒中透过去,见到了一根白色的、宽约寸许的带 子。他暗道:“那肯定是女孩子家常用的贴身内罩。”他沿着那带子往后看去,见 它和另一边的带子连在一起了。他又沿着带子往前面看。啊!他又看到了它们。他 不敢细细地端详。不过,他还是偷偷地瞧了两眼,只觉得它们像山峰突兀在平原上 一样,高耸入云霄。 钱里红发现他在打量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连忙扭过头去,看远方的风景。 不过,尽管她没有直接看他,但直觉告诉她,他把她看了一遍。她心想:“怎么变 得这样了?看人也不巧妙一点。这样,弄得人家多不好意思。” 钱里红偏过脸去,极目远眺。她发现大自然的景色是这样美好:连绵起伏的山 峦环绕着莫得西斯江,波浪轻轻地摇动着游船,拍打着江堤,好像在与江堤亲吻拥 抱似的。江水中映出山峦的倒影、山上的人影、晃动的树叶、飞动的大雁。半山腰 上的白云像贴在水上,变成五彩斑斓了。人在山上走,鱼在水中游,谁人能知晓? 江水荡漾,青山倒影,景色优美。这一些都使钱里红沉浸到一种奇异的情怀之中, 使她忘记了关熙往在凝视她。 其实,钱里红也发现关熙往变了,这一发现也是在突然之间产生的。不过,女 孩子观察人不那么直露,只凭自己特有的整体感觉罢了。倘若一个男子站在一位女 孩旁边,即使那位女孩不看那位男子,她也会对那位男子有一个初步的印象。这恐 怕是女性特有的知觉能力吧! 钱里红发现,关熙往长高了,身体变得魁梧了。脸也变得轮廓分明了,鼻子是 鼻子,眼是眼,整个脸庞给人一种坚毅的印象。他的喉结突起,十足的男子汉形象。 说话声音特别宏亮,讲话流利而富有表情。一件再无趣的事情,经过他的嘴说出来, 就变得有滋有味了。他的双臂结实有力,肱二头肌高高地突出在外。胸肌特别发达, 一块一块地隆起不象生起似的,倒像是用力贴上去的,与几年前的他相比简直判若 两人。一双腿生得修长,他站在那儿,像一座铁塔似的。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脸 上架了一副眼镜,那一副眼镜只给他增添了一些文弱书生的气势,让人感到些柔和, 并不能增添他的英气。钱里红仿佛看见他的肌肉一起一伏地搏动,这把她弄得神魂 颠倒。 他们还是这样相见,彼此在心里对对方多注意了几下。但是,他们依然没有说 话,交谈的仍然是眼神。关熙往又从钱里红身边走过了。渐渐地,关熙往的身影走 远了。钱里红痴痴地站立在原地,目送他远走。正在她目送关熙往远去之际,旁边 的一个女孩子推了她一下,道:“钱里红,你看什么?”一句话,把钱里从浪漫的 遐想之中拉回到现实,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极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极力掩饰自己的 窘态,她揉揉自己的眼睛,故作惊讶地道:“刚才一只飞鸟从天空中掠过,我见它 搏击长空,心里好羡慕。我们甚么时候才能和它们一样搏击长空?真有那个时候到 来,那就太好了,也不枉人世走一遭。”那个女孩子道:“你会的,你长得这么漂 亮,到时候你会像鸟儿搏击长空一样走向社会,自由翱翔。”她们一边谈,一边走, 很自然地就把话题岔开了。 幸好,可以安慰钱里红的是,关熙往走了一段路后,又返过头来望了一眼她。 那一望令她热血沸腾,心潮澎湃。要不然,钱里红的情绪会在好长一阵时间内低落。 这样的见面机会还不是很多。因为农校虽不大,但毕竟男女有别,他们两个人 又不在一个班,钱里红学的是种西瓜,关熙往就学的是种果树。钱里红挺喜欢自己 的专业。她想,只要把专业学好了,将来出去一定会大有作为。她一接触到植物里 面的知识,就被那里面的深奥道理吸引住了。她心想:“种西瓜也还蛮有学问的, 不是想象的那样容易。” 学校虽不大,但文体活动也还开展得多。篮球晋级比赛还没有鸣锣收兵,排球 精英赛就拉开帷幕了。接着“春光杯”卡拉OK歌唱比赛就把整个学生活动推向高 潮,紧接着“劲力杯”足球赛也推波助浪,再把整个活动推向另一个高潮。钱里红 对学校文体活动特别感兴趣。 她和与她一样兴趣浓厚的观众,围坐在篮球场外,为场上的篮球健儿呐喊助威。 钱里红也自己下场,参加女子排球赛,为每一次排球赛的得分而拼命。 钱里红也到人山人海的“卡拉OK”歌唱比赛的现场去,观看比赛歌手的英姿, 并被他们深情并茂的演唱所打动。 钱里红也去足球场,看本校足球健儿与邀请而来的外校球队进行的比赛。本校 每一个进球都牵动着她的心。每一次,眼看要进的球意外地被挡出去,好令她失望。 有时,她气得直跺脚,她真想跑上场去把那个被踢出的球再踢进去。 可是,不管是观看比赛,还是自己参加比赛,她的心总是焦急、兴奋。焦急伴 随着兴奋浸过她的心田后,她却又感到空虚。因为她身边缺少一个人——关熙往。 她觉得,关熙往既不能分享她的欢乐,也不能在她感到痛苦和悲哀时来安慰她。他 和她好像不是生活在同一个太阳之下,同一块天地之中,不是感受到同一种生活气 息。他和她愈来愈陌生了。以前,两个人坐在一起,尽管也没有说话,可那时,她 觉得她和他的心是相通的,他们听的是同一老师讲的课,做的是同一老师布置下来 的同一道题目,追求的是同一个目标,即学好知识,他们两个头顶同一片天,脚踏 同一方地,共浴七彩阳光,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现在呢? 她见他都难以见上,更谈不上和他坐在一起了。 钱里红变得忧郁了。忧郁这种感情是在她心烦意乱时产生的。对于不同的人来 说,所忧郁的东西是不同的。作家忧郁的是他的作品不能表达思想感情,艺术家忧 郁的是他的表演不够淋漓尽致,企业家忧郁的是他的企业生产不出质量高、价格优 廉的产品,商人忧郁的是他的商品销售不出去,得不到社会的承认。钱里红本人起 先忧郁的是她不能考上中专,继而则忧郁她和关熙往的感情。钱里红心想:“人生 的基础是虚无,面对虚无会产生一种无法躲避的恐惧感,人为此而忧郁。”钱里红 一忧郁,便不想吃饭、不想喝茶,继而说话声音小,提不起精神。她想:“自己是 不是病了?”她决定到医院去看医生。医生经过探脉、摸额头、听心率、量体温, 证明她没有病。医生是一位有丰富临床经验的老医生。他明确告诉她没有病,说: “倘若确实要说有病,那么,只能说得了像你这样年龄常有的毛病——相思病,以 及夹杂着一种对人生、爱情、社会而产生的忧郁体验。倘若硬说这也是病,那么我 们大家都病了,只不过你尤为严重罢了。”钱里红听了,心里有所放松,慢慢变好 了。 她们学校大,教室并不固定。上午四节课,前两节在这个教室,后两节课又到 了另一个教室,刚才还是在东,转眼已到了西。不过这样也好,走一走,能够活动 筋骨,清醒清醒头脑。上课的教室在一个地方,晚自习的教室又在另一个地方,来 来往往,也让她碰熟了不少人。有得必有失,有失也有得。这样走过来走过去,扩 大了她的交际面,拓宽了她的视野。 钱里红坐在教室中,对她来说,周围的人是那样陌生。因为教室是公用的,全 校的人都可以来,她只知道坐在自己周围的那些人是这个学校的,只熟悉他们的面 孔,除此之外,她对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坐在那里,她感到茫然,心不知飘到哪里 去了?又不知在哪里停留了? 不知不觉中,她用圆珠笔在座位的盖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久违的你一定保 存着那张笑脸。” 写好以后,她心感到一点宽慰,觉得一定会有人知道她的心。她想象,有很多 年轻的女孩子也一定和她一样,内心有所寄托却无法找寻到那份浪漫。倘若哪一位 白马王子来到这里见了字后,肯定会有所感触。不过,又有一种心境在她心中产生 :“关熙往能不能来这儿看见她的字?他能不能了解我?”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钱里红怀着这样的心情坐在教室里,然后又满怀希望地离去。她再也不想来这 里,但终究拗不过自己的内心,还是再一次来了。当她在原座位上坐下,仔细地看 桌面时,她突然发现上面多了一行字:“追求浪漫情怀的我怎么不见你的芳踪?” 看了那一行字,钱里红的心怦然一跳:“有谁能会这样了解我的心呢?他会是 谁呢?” 她再一细看那字迹,然后发现,那笔迹好熟悉,显得苍劲有力,古朴典雅,给 人一种雄浑的感觉。她暗道:“会是他么?”这种笔迹对钱里红来说,再熟悉不过 了,再没有另外的笔迹让她长久地接触过。她想:“写这行字的人一定是他!这用 不着猜,完全可以肯定,几乎可以下断语,定是关熙往无疑。” 钱里红看到笔迹,又沉浸到那种回忆之中,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她和关熙往在一 起的种种往事。往事如烟,它难以让人们轻松抹去。在适当的时候,在特殊的场合, 过去的一切会历历在目地浮现在人们的脑海里。这种回忆往往给回忆者带来一丝丝 温馨。尽管过去的事平淡至极,就是在当事人看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经过 岁月的洗炼,它就越发显得珍贵。 钱里红想起,她和关熙往在一起的情景:那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静静地坐在 一起,为着追求同一个目标而刻苦用功。那一种日子是多么令人向往啊!可是,时 间一去不复返,他们再也难找回那种日子,也很难找回那种感觉。现在,她只有靠 回忆来填充她空虚的心录,让回忆的甜蜜来浸透她酒醉的迷梦。钱里红暗道:“我 怎么当时就没有感到那是一种甜蜜、温馨呢?相反,倒是感到了一种孤独个体的存 在状态?人莫非注定要孤独?若是这样,人生注定是痛苦的。当我们在现实的时候, 感觉不到它的幸福,而当我们从当今通过回忆再返回到那随着时间而流逝的当今时, 我们才感到它的幸福,而此时,那逝去的当今却已变成了我们永远也无法达到的过 去。这种过去,我们只能想象它,却无法达到它。” 忧郁的心哪,你何时才能止息? 钱里红何时才能从自设的情网中走出?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