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好事多磨花开艳红 追恋情终于得结果 说来奇怪,自从那一次向关熙往请教题目以后,钱里红一直没有和他说过话。 怎么不和他说话呢?难道是她和他无话可说吗?不是,绝对不是这样,她和他应该 有很多共同感兴趣的话题的。 他们生活的经历相似,他们生活的环境相同,他们接受的教育也相同。倘若要 说话,即使让他们说个三天三夜,也是难以说完的。那么,他们两个为什么不说话 呢?也许,世上的朋友可这样分,一种是无所不谈,无话不说的朋友,这样的朋友 应算是至交;另一种则是那种一语不发,默契与共,息息相通的换心之交,他的心 似我的心,我的心似他的,心与心相通。这种朋友看似外表沉默寡言,实则两者已 融为一体了。 尽管钱里红没有和关熙往说过话,可是钱里红心中已不能缺少他了。倘若少了 他,她的心就成了半边心,半边心怎么能起动呢?钱里红在静静地想:“儿时的伙 伴在我们的心中已占据了重要位置,任何力量也不能把它夺去。我们的心之所以还 在那么热烈地跳动,就是因为儿时伙伴给我们注入青春的力量。不是常说,故土难 离,叶落归根吗?当我们取得成绩时,在事业上获得成功时,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要 把这消息尽快地告知我们的亲人。这种心情难道不是和我不能缺少关熙往一样?倘 若我们取得成绩,事业上获得成功时,连我们最熟悉的、最亲近的人都不知晓,那 么这种成绩、这种成功对于我们又有甚么意义呢?我们活着不是为他人活着吗?只 有让我们充实他人的心,充实我们最亲近的人的心,我们的活着才最有意义。这正 如别人活着无意间充实了我们的心,使我们感到生活还有奔头一样。人们不是常说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桥下在风景中的人也在看你,月亮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 饰了别人的梦。‘“钱里红由此深深地感到,她不能离开关熙往,关熙往也不能从 她身边消失。若这样,她就会特别感到落寞。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结啊!”钱里红在心中问自己,“哪个男子不钟情,哪 个小女不怀春? 我是不是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 钱里红在心中认真地审视。她发现,无论做什么事,头脑中总会浮现出他的形 象。在写字时,也会在无意中写出“关熙往”三个字,真是满脑子的“关熙往”啊。 她的世界已被关熙往包围着,充满着。她在心里又想:“不,不。我们只是同学, 绝对没有走上男女那种爱情的浪漫之旅。” 可是,事实上,已有很多征兆证明她对他的感情已不限于一般的同学之间的感 情了。钱里红在心里反问自己:“当他和其他姑娘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为甚么会突 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气愤之情?自己为甚么极愿意和他亲近,要求亲近的愿望是那样 强烈?但和他真的见面时,为甚么脸红、呼气加快、心跳加速,甚至慌乱不安,不 知所措?见一次面又不忍分手,分手后又希望下一次尽快见面。为甚么看见他出现 在自己的面前,心里就舒畅,而不论他正在做甚么或穿戴如何?为甚么不喜欢和他 在公共场合见面,而是喜欢与他单独相见?这一切说明了甚么?难道这一切还不能 证明自己对他的感情已经上升为对他的爱慕之情吗?” 那时,她们那里还没有用上电,晚上只得点蜡烛。一日,她们同室的人大都回 家,就是没有回家的也都出去玩去了。她一人独坐灯下,心怀伊人,久久不能平静。 蜡烛流着晶莹的泪花,灯芯结花,室内光线越来越暗淡,室外则夜雾迷蒙,一切都 那么沉寂,只有墙上的挂钟透过迷雾传来滴滴嗒嗒的指针走动声。坐得久了,人也 倦,灯也昏,始得暂眠片刻,梦魂忽到江南,境界顿觉开阔。“然而所怀之人今夜 在何处?他也和我一样独坐窗前,眺望着明月吗?我们梦中能否相见?月分明,花 淡薄,给我一江相思。” 钱里红在遐思:“‘爱’这一字眼是多么难以说出口?在心里想起来,是那么 容易,而到对方面前去说,就变得那么难为情?世上只有凰求凤,谁个见了凤求凰? 自己明明在心里爱着他,可在意识当中却要极力否认它;自己明明见了他与姑娘们 在一起玩,心里气得慌,可表面上还得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己明明有很多 事要和他说,有万种风情要向他诉,但见面时与他交谈的仅仅是几个眼神、几个不 引人注意的小小动作。” “谁说我不大胆?演讲会上,我会慷慨陈词,滔滔不绝。谁说我怕羞?在其它 男子面前,我也会嬉笑怒骂。可是在关熙往面前,你的大胆哪去了?你的怕羞怎么 又来了?胆子也不大了,羞也来了。”钱里红在心里这样反问自己。 “你看那山上,砍树铮铮响,小鸟嘤嘤唱。它们从深谷中飞出,搬到大树上。 鸟儿嘤嘤啼不住,追求朋友声欢畅。它们求友尚且不断欢唱,何况我们是个人?难 道朋友不来往?难道情人不去诉衷肠?听说人们能友爱,神明能把和平降。” “爱”使人幻想,同时又使人在幻想中涌上一阵莫明其妙的痛苦。钱里红对关 熙往的幻想就是这样。这种幻想的痛苦主要来源于它的虚幻。当钱里红幻想完后, 她所幻想的人并没有来到她面前。当她的思想回到现实中时,她突然感到一阵疲倦。 她觉得自己既没有能力改变目前的状况,也没有产生对未来明确的希望。她觉得自 己好像是一艘航行在大海中的孤舟。既显得孤单、寂寞,又显得没有明确的目标。 她暗道:“宇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目的,没有意义,是一个循环往复的物质运动变 化过程。钱里红你何必要去追求什么?要说宇宙有意义,那也只是人赋予它意义罢 了。 一个人命中注定要不断地回到这同一个世界上来,无数次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如同井中的辘轳转动一样,没有丝毫改变和更新。人生诚然是痛苦的,但正因为其 痛苦才有价值。永恒轮回诚然是可怕的命运,但正因为是可怕的命运才值得爱。关 熙往正因为离我不远,才使得我有了幻想的空间,有了追求的对象。倘若我在一生 中从来没有见过关熙往,或者即使见过关熙往但由于关熙往已经离我远去了,触景 生情的机会没有了,那么我也不会在幻想中感到痛苦。“钱里红在心里这样想:” 应该要以‘幻想的爱’去对付幻想的痛苦。强者之所以是强者,就在于他敢于正视 命运,按照生命的本来面目去接受生命,能够承受痛苦。痛苦越甚越显出生命的坚 强。“ “关熙往,我坐在窗前想着你。此时,月儿偏西,树影朦胧,你是否知道我的 心?我的心牵着你,缠着你,你走向哪里,我的心就飞向哪里?无论你走得多远, 我的心依然伴随你,你离我越远我对你的思念就越缠绵。”钱里红在心里这样对关 熙往诉说。 “关熙往,你若爱我想念我,你就不妨写一张条子。你若想来看我,你就不妨 走到我的窗前,唱一首歌儿把我听。月朦胧,鸟朦胧,我的心亦朦胧。呆子里的呆 子啊!你怎么不知道我对你的那份情?这一生,我选定了你,无论多大的风,无论 多大的雨,我永远要追求你。虽然,走出窗外,男子像云儿那样多,可他们不能占 据我心窝,唯有你使我魂牵梦绕。”钱里红还在这样痴痴地想着。 钱里红在心中暗暗地恨起关熙往来了。她称呼他为呆子:“关熙往,俏冤家,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你怎么不邀我一起去玩?你怎么不来和我逗趣?我们,同学三 载,今日,又是校友,外加老乡,关系亲近着呢!不看别的,就是冲着我们是老乡 这一层关系,你也得邀我出去散步或者看电影。俗语还说:”美不美,乡中水;亲 不亲,故乡人,包公还向着洛阳人呢!‘你,我昔日的同学,今日的校友,什么时 候关心过我?什么时候深情地注视过我?你也许会说,那一天相见在深秋时节,我 不是对你痴痴地看了过够吗?可是,那一天你用的是什么样的目光哪?你用的并不 是那种情人间的爱恋目光,而是对一具美丽的躯体的欣赏目光。倘若这也算是一种 深情的注视,那我只不过成为了你眼中的一个美人、一个美丽的尤物罢了。我不要 你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目光,我接受了很多。我甚至有点鄙视这种目光。我需要你 那种含情脉脉的凝视。在这种凝视中又透出一股火辣辣的情爱,我需要的正是这种 目光哪!呆子哪,呆子,你懂吗?“ 又有一天,她看到的一件事简直让她气昏了。钱里红看见关熙往和另一个女孩 子在散步,他们有说有笑,好像很亲密。钱里红见了,心里真不是滋味。自己倾慕 的人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并且那样亲密,这该是一件多么懊丧的事呀!那一刻, 钱里红在心里对关熙往要怎样恨就有怎样恨。钱里红在心里对关熙往幻想了很多, 已把他和自己紧紧地联系起来了。她想象过,倘若她和关熙往两个人手拉手,漫步 在那种夕阳西下的黄昏里,那将是一件多么浪漫而令人向往的事哪! 可如今,和关熙往并肩走在一起的并不是钱里红而是钱里红并不认识的一位女 孩,这当然令钱里红懊丧不已。 钱里红在心里好懊丧。这种懊丧几乎在精神上彻底地摧垮了她。她一下子感到 全身乏力,头昏眼花,心里的气也一下子涌上来了。她暗下决心:“以后在关熙往 面前一定要高傲,让他也受受这种气。但别人并不希罕你,那时怎么办?你高傲你 的,别人心里并不在意。看来这种想法并不好,难以解恨。”她接着又想:“以后, 如果他向我求爱,我一定要冷落他,要挫伤他的热情,让他受受我的冷漠,那该是 一件多么赏心悦目的事啊!”但这完全是一厢情愿的事,她又想:“以后总得找一 个办法让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那时再来看看他的希望在我这里落空,来看他的 痛苦,那不是解了今日的恨了么?可是,倘若他真的喜欢我,我也真心爱他,那该 怎么办?照上面的想法,那不是成了一件遗恨终身的大事么?管它呢,要解恨,也 不能顾前顾后。” 钱里红眼望着关熙往,心中的恨意更浓了。这种恨是由爱而生的。但是,眼前 的景象又令她心旷神怡,让她陶醉。 斜阳里,只见他们两个人并肩走着,身子靠得那么近,几乎靠在了一起。那女 子带着微笑,一脸的天真,很有兴趣地在听关熙往讲解什么。听到关键处,她点点 头,而关熙往一边说,一边在比划着,说得特别有劲。 忽然,银铃般的笑声从那女孩子口中发出。接着,她就向前跑去,关熙往也跟 着她往前跑,追逐那银铃般的笑声,笑迎灿烂的晚霞。 钱里红站在远处,竟然痴了,久久地站立在那儿,忘记了自我。 痛苦过后,仍是痴恋。钱里红在心里尽管对关熙往咒骂,可是她又对他苦苦地 痴迷。关熙往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要关熙往一出现在她的视 野内,她的内心会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涛。当关熙往对她笑一笑,招呼一下后,她 的心里会甜蜜半天。那时,她觉得感情是多么可贵的东西!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当关熙往和别的女孩子说一句话或者和别的女孩子 走在一起,而这时正好让她撞见了的话,那么莫名的醋会灌入她的心田,让她心里 酸半天。当关熙往离开她时,钱里红会望着关熙往渐渐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 野之外,心中好一阵失落——她的心失去了。 她的心已飞到了他的身上,收不回来了。当一个人在内心里对一个人苦苦痴恋 的时候,在局外人看来,这是一件多么浪漫而又迷人的事情。对钱里红来说,却是 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为了缓减这种痛苦,她想把自己的偶像赋予一个厌恶的形象。 她这样做了,但没有收到效果,因为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相信丑恶的东西会在关 熙往身上出现。 钱里红憔悴了。因为当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的心,并把它放在别人身上的时候, 这个人会显得多么迷茫。在这种迷茫中,人就会要消耗特别多的精力,精力消耗得 过多,人就会显得憔悴。钱里红正是陷入了这种境地。 钱里红越想念他,就越难以找到机会和他亲近。因为钱里红的思念是一个人独 在时面对雪白的墙壁或室外空旷的草坪或夕阳所做的一种幻想,她出外玩的次数少, 因此她很难碰上关熙往。 即使碰上了关熙往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对他痴痴地多望一下,也并不能交流双 方的思想感情。如果有这样的机会还好,但这样的机会,对钱里红来说,还是少得 可怜。如果不是事有凑巧的话,这种思念会苦苦地伴随着她的。 那日,她提着热水瓶去开水房打开水。当她到了开水房的门口时,一摸口袋, 发现开水票没带来。她忙着对值班的老太太说:“对不起,我忘了带开水票,可不 可以用钱代替?”那位老太太挺坚持原则的,语气较强硬但话语声极轻柔,道: “不行,没有开水票不准打开水。你先用钱买开水票,再用票打开水。”钱里红瞧 了瞧卖开水票的地方,见那里门紧闭着,道:“售票室没开门,一下子不能买到票。 钱和开水票反正是一样的。请通融一下。”钱里红向值班老太太请求道。 值班老太太可不管你能不能买到开水票。她坚持要收开水票,没有开水票就不 让进去。她说:“你回宿舍去拿一张吧!” “回一转,好费事,挺不方便的。”钱里红说。 “那么你去和其他的人借一张。”老太太说。 “和谁借呢?”钱里红说。 恰在此时,关熙往也来打开水。 “钱里红。”好清脆的声音,它像春风一样地吹进了钱里红的心坎里,令她舒 畅极了。关熙往隔了几年才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你没带开水票?” “由于走得急,忘了带开水票。值班老太太坚持原则,不让我进去打开水。” 钱里红向关熙往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没关系,我这里正好多带了几张,你拿一张去吧!”关熙往边说边递给她一 张开水票。 钱里红接过开水票,心里特别感激他,连说:“谢谢。谢谢你。” 关熙往连忙回答:“没事,没事的。” 他们俩相互看了一眼,转身走进了开水房。 又过了几天,钱里红去教室晚自习。 晚自习的人多。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