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七章 我们历尽艰难之后,终于在海口的主要街道上,竖起了一百个约二米见方的小 广告牌。这些牌子全是用铝合金做的框架,造型非常漂亮。广告牌两面都是透明玻 璃,里边可以镶嵌客户的广告招贴画,或者是纯粹的文字宣传材料。经过反复的核 算,我们初步定了个价格。 每个广告牌每年的广告费用为2000元人民币。 我总觉得价格定得稍稍有些高了,因为当时一、二十平方米的大广告牌每年的 费用一般才三千到四千元钱。但成荫说,我们这种广告牌有着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 因为它们全部竖在闹市区。我们可以从人流量和车流量出发,去打动客户。事实证 明她的决策是对的。 成荫为了让这些广告牌迅速找到买主,她特意新招了几个业务员。那些业务员 只有很少的底薪,主要的收入来自业务提成。也就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 得。如果业务员在三个月内,一个业务也拉不到的话,将会自动解除雇用关系。 我和成荫开玩笑说:“当初我最痛恨这种雇用方式了。我要不是被你鬼迷心窍 了,那天,我才不会跟你走呢。” 成荫说:“本来原始积累就是这么残酷的,没有剥削哪来剩余价值。” 我说:“且不说马克思同志的理论是否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总之你现在成了 地地道道的资本家了。” 成荫捏了我的鼻子一下,笑嘻嘻地说:“那你就是资本家的走狗了,而且还是 乏走狗。” 广告牌的业务出其不意地好。三个月下来,五、六个业务员没有一个没拉到业 务的,而且每个人都收获甚丰。一百个广告牌竟然全被卖掉了。 成荫老是在我面前后悔当初价格定低了。她说:“要知道这玩意这么受欢迎, 真地要好好宰它一大笔钱的。” 我不高兴地说:“你就别这么贪得无厌了,要是当初价格定高了,说不准到现 在,一个都没卖出去呢。” 成荫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那倒也是。你真是我的阿斯匹林。” 我莫名其妙,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成荫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笑嘻嘻地说:“我头脑一发热,你就给我降温呀。” 被她不疼不痒地奚落了一下,我又好气又好笑。 我上前抱住她,耍赖地说:“那我看你现在就热得不轻了,你赶紧把我给吃了 吧。” 成荫反抱住我,无可奈何地说:“又犯腻了不是?你呀,就不能给你好脸,老 是蹬鼻子上脸的。”话虽这样说,她却忍不住地又凑过来亲我了。 成荫的性格可以说是偏于爱说爱笑的。她说话时总是在自觉或不自觉之间,追 求一种幽默的味道。用香港人爱用的词说,她这人特喜欢搞笑。 而我的聪明,使我会在瞬间领会她的言谈的奥妙之处,而且我马上就会附之以 精彩的应对。 我们一唱一和的聊天,总是在开心的氛围里,快乐地飞翔。 可是这叫人神魂颠倒的快乐,却在以死亡的脚步,不容置疑地走远了。 我不知我该怎样开启那痛苦的一幕。其实上面所有的叙述,对于我来说,都只 是一种铺垫。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开始倾诉我最想表达的东西。我之所以罗里罗唆,废话连 篇,是因为我想避重就轻,我想逃避痛苦。 我们账上的资金,在焦头烂额的忙碌之中,越积越多。每过一段时间,成荫就 会让我从账上提一部分现金出来,存到一个以我的名义开的私人账户上。有一天, 我突然发现我们的私人账户上的数字,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突破了六位数了,我心里 真是喜气洋洋的。 那时我们已经重新租了新办公室。我们的新办公室是一栋小别墅,它座落在海 甸岛上。 海甸岛在海口市区的北面,因与市区有一江之隔,三面环海,所以称之为岛。 其实它离市中心,走路也就一、二十分钟的路程。 那幢别墅本来是一个年青时从海口偷渡出去的印尼华侨买下的,他准备在此安 度晚年。听说那印尼华侨的子女没人愿意跟他回国,所以他便准备孤身回来。谁知 天有不测风云,他还没来及安顿好家人,就在一场急病中撒手人寰。那华侨的子女 便委托他们在海南的亲戚,全权处理一下这套房子。听这亲戚说,因为当地人有些 迷信,认为买这种房子不吉利,所以这房子一直都找不到买主。后来他们只好决定 先把它租出去再说。租金自然非常便宜。 我从不迷信。对风水什么的向来抱有怀疑态度。所以当初成荫有些犹豫不决时, 我一直都是取笑她的。可是后来,我们的命运使我对风水之说,不得不开始半信半 疑了。 自从住进那幢楼后,我和成荫的关系便急转直下。 那幢别墅是欧化的风格。一楼是个大大的客厅,有厨房、卫生间和一间大客房。 一个旋转楼梯直通二楼。由一个小走廊,把上面分成四间客房和一个卫生间。 租下房子以后,成荫悄悄对我说:“我们得分开住了,每人住一间房子。” 看到我迷惑不解的样子,她说:“这是做给别人看的,晚上我们照样可以住在 一起。”楼下的大客厅和那间大房子,给了客户部,作为公司谈判和接洽业务的地 方。二楼的最大的那间房子,则给了设计工程部。另外一间房,作了财务室。我和 成荫分别占用了两间小房子。 如果我当初要是知道,从那个因人太多而变得逼仄的老办公室搬出来,就意味 着,再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和成荫同床共枕了,我说什么也会奋力阻挠她租这套房子 的。 搬到新办公楼以后。成荫显得更忙了。因从海甸岛去市里。毕竟不如以前在市 中心住的时候那么方便,所以成荫一旦出去办事,中午常常就不回来了。 刚开始时,我感到非常受不了。一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就伸长脖子翘首以待成 荫的归来。 谁都看得出来,我坐立不安,心神不定。公司的同事老是取笑我有恋姐情结。 平时大家都喜欢称呼成荫为成姐,即使那几个年龄比成荫大的职员也都这样称 呼她。成荫总爱开玩笑说,这么喊她,搞得她老有黑社会大姐大的成就感。 成荫为了我的这种失态,暗地里埋怨过我好多次。我也知道自己的滑稽可笑, 可我老是身不由己。那时我对成荫的依恋可以说是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了。 真正开始使我感觉慌乱的是一个电话,成荫在那个电话里明显地撒谎了。 那几天,成荫正和一家公司在洽谈广告代理业务。那家公司在全国有很高的知 名度。据说这个公司将要在海南建一个大型饮料生产基地。为此他们将会在海南每 年投入一百万的广告费用。这个业务对于我们来说,应该算是个大生意了。 成荫带着业务部经理跑了好多趟,可是那家公司的海南分公司的老总,始终还 是模棱两可的态度。 有一天晚上,成荫气急败坏地对我说:“这个狗东西,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 的是什么药。饭也吃了,礼也拿了,可就是不给我签合同。明天我非得把他的老底 摸清楚不可。” 也许是天助成荫。笫二天,成荫到了那公司以后,正好撞见那家公司的总公司 老板赵民,从内地来海南检查工作。成荫说,她马上就意识到,一个可望而不可及 的机遇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它。 成荫找了许多借口,始终没能接近赵民。快到中午吃饭时,成荫突然看到一直 被人前呼后拥的赵民,一个人从烟雾腾腾的会议室溜了出来。接着,他钻进了洗手 间。 成荫犹豫了一下,也走进了卫生间,并随手把门带上了。 成荫说,当赵民甩着手上的小水珠走到门边,看到笑嘻嘻的她时,他惊讶得张 大了嘴巴。 成荫故作镇定地说:“请原谅,我实在没有办法,只有用这种方式接近你。” 她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我们的企划书塞给了赵民,然后伸手把门打开。成荫说,她 马上又口若悬河地把赵民以及他的企业吹捧了一通。 成荫得意洋洋地对我说:“他简直听呆了,两眼都发直了。我有种预感,这事 我们肯定能成。” 我酸溜溜地说:“只要能近距离进攻,你绝对是战无不胜的。” 成荫冲我翻了个白眼,闷闷不乐地说:“那当然了,我是谁了?我是逮着一个, 俘虏一个。想逃出我的魔掌,至少得有三头六臂。” 看到她不高兴的样子,我就没敢再吭声。可我心里有点忐忑不安的。 就是在成荫见到那个叫赵民的老总的笫二天中午,成荫给我打了那个撒谎的电 话。她说她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她要陪工商局广告科的宣科长吃饭。 可是到了中午,我和几个同事在吃工作餐时,宣科长却打电话来找成荫。他说 他好长时间未见成荫了,他想问问我们公司最近业务做得怎么样了。 晚上,成荫仍然没有回来吃饭。她打电话来说,她要陪赵总吃饭。 也不知这回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们聘请了一个厨师,专门为我们做工作餐。我们都喊他老王师傅。每天晚上, 老王师傅就在客厅里搭个临时床铺。这样一来,既解决了他的住宿问题,又可以给 公司看看房子。 每个月,我们给他多算点加班费就行了。 为了安全和清静起见,我们特意在二楼的走廊里加了一个防盗门,把成荫和我 的房间隔成了一个单独的区域。晚上,不管成荫回不回来,我一般早早地把防盗门 从里边锁上,就不再下楼了。 那天晚上,一直到十一点多钟,成荫都没回来。我又急又困,头脑昏昏沉沉的, 眼皮沉得象是坠了个大铁块,可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了,就换下睡衣,准备出去找找成荫。 我刚刚打开防盗门,就听见门口有汽车的刹车声。接着我听见成荫在兴高采烈 地和别人告别。一个声音很沉稳的男人说了句什么,成荫颇有些夸张地大笑起来。 这时我听到老王师傅从屋里边把大门打开了,成荫和那男子又说笑了几句,便 踢里踏拉地走了进来。 成荫看到我站在楼梯口先是一楞,随即便吩咐老王师傅把门锁好,然后她飞快 地上了楼。 我把防盗门一锁好,成荫便上前揽住我,眉飞色舞地说道:“宝贝,告诉你一 个好消息,赵总已经答应把广告代理权给我们了。” 成荫说话时,满嘴的酒气,烟味,扑面而来。我知道她为了这个业务,又吞下 了好几两酒精,好几盎司的尼古丁。还有她那双细长柔美的手,也许要被那个臭男 人,以各种借口摸过了好几回了。 可我又能怎样呢?我没有任何能力,能够让她不被外界污染。看着自己心爱的 女人,在人生的浊流中上下漂浮,而我只能袖手旁观。只能这样残忍地看着。在眺 望中让自己心力交瘁。这种折磨,真是生不如死。 成荫的大脑肯定已被酒精烧迷糊了,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不悦。 她自顾自地又说到:“你知道吗,难怪那个分公司老总老是拖着不给我签合同, 他压根就没有权决定这事。这事被总公司给控制了。十几家广告公司都在竞争这笔 业务,我真是好不容易才拿下它的。明天,我无论如何都得逼着赵总把合同给我签 了,以免夜长梦多。” 我沉着脸说:“瞧你又是烟味又是酒气的,赶紧去洗个澡吧。” 成荫凑近我说:“怎么了,宝贝,又不高兴了?我也是没办法呀。以后我尽量 早点回来,好吗?” 我实在受不了她这种故作乖巧的样子,只好挤出一点笑容说:“没事的,我只 是担心你的健康。以后尽量少喝点酒,烟最好一根都不要抽了。好了,快去洗澡吧。” 成荫做出一种娇滴滴的样子说:“知道了,我的小管家婆。今天你陪我洗澡, 好不好?” 我故意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说:“我已经洗过了。” 成荫哼哼叽叽地说:“不行,洗过了也要陪我再洗一遍。” 在她未回来之前,我想好了许多惩罚她的办法。比如,无论她说什么,都不搭 理她。或是躲到自己的屋子里,不给她开门,无论她怎样哀求我。可现在,在她拿 捏作势的温柔面前,我一下子就溃不成军了。我乖乖地跟着她走向了浴室。 丝绸一般细腻光滑的肌肤,在暗淡的灯光下,柔顺而充满热望。绵软温馨的躯 体在清水的撞击中,象沾雨带露的荷花,娇艳而凄迷。熨贴细致的爱抚,清除了所 有的隐痛。随意抛洒的热吻,象遍地开放的野花,在孤独的芬芳中,迅速地开放, 然后枯萎。无孔不入的陶醉,有着登峰造极的惊喜。无能为力的沉沦,在肉欲的狂 欢里,成为人生的盛宴。即使是饮鸩止渴,如此醉过,也应该死而无憾了。 可是,共浴爱河的狂欢也无力挽回即将远去的幸福。那个夜晚,并没有因为我 们彻骨的愉悦,变成通往永恒的符号。它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耸立在那儿。那个 夜晚,只能成为一种不详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