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十三章 那晚的倾情相诉并没有拉近我和成荫之间的距离。相反,我们好象更加隔膜起 来了。成荫仍是三更半夜才回来,我们好长时间都不再同床共枕了。我总是早早地 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屋里,在她未回来之前就上床睡觉了。我内心深处还是期待 着成荫能够在我不经意的时候,破门而入。所以,我从来都是虚掩着屋门。但从那 天晚上,成荫再也没有过来找过我。 我想,那天晚上成荫对我所说的一切,可能都是她一时的冲动。她肯定已经为 自己的失言后悔不迭了。所以,犹豫来犹豫去,我就没有象过去那样,无所顾忌地 去接近她。总感觉我们之间的状态有冷战的意味。 我开始生活在一种对成荫的强烈思念里。即使白天的时候,她在办公室里,与 我近在咫尺,我还是会没完没了地想念她。想念那个刚刚过去的她。 现在的她,在我眼里,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拚命地打电话,拚命地抽烟,大 声地命令手下人干这干那,可我却看不到,甚至于听不到。她过去的形象穿越现在 这个形象,活生生地立在我的眼前,也在说着话,也在做着事,而我却能听到她在 说什么,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在做什么。 我不知我是否得了那种被人们称之为臆症的病。我在神思错乱中精神恍惚。有 时我想,也许我已经死去。我进入了一个人与神之间的灵界。不尴不尬的境地。永 远不得托生的地方。 我发现比起任何时候,我都更加爱成荫,可我却不愿接近她。因为她对我说, 她真地爱上了我。她的话,叫我惊喜,更叫我害怕。 我一直渴望成荫能够在一个出其不意的时刻,对我说出这句话。可是,这个时 刻真地出现了,我却一味地感到害怕。她那晚痛苦的面容,象被定格的一个电影画 面。有流动的音乐从背后轻柔地飘过。但画面是静止的。叫人感觉被滞留的瞬间, 是那么单薄模糊,经不起推敲。 成荫终于在一个雷声轰鸣,暴雨狂泻的台风之夜又一次走近了我。 在这样的夜晚,她深深地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是需要她的。她不能对我的需 要视若无睹。 她说她做不到,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都无法忽略我对她的需要。 当成荫隔着空调被,轻柔地呼唤我时,虽然我深埋于一堆棉絮之中,我还是准 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的气息。她特有的香甜的气息,是我赖以生存的空气一般的气 味。我永远无法摆脱这致命的诱惑。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我已经可以不用眼睛去搜寻她,在她 面前,我的爱已使我触角遍体。 她柔软的胳膊轻轻地插到了我的颈下。我喜欢她这样搂着我。成荫也深知这一 点。所以,每次我们同床而卧时,她总是要这样先搂我一会。当这个烂熟于心的默 契,重新回到我的面前,我所有的防线都断然失守了。 我哭着钻进成荫的怀里,我抽泣着说:“成荫,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告诉我,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成荫只是轻轻地吻着我,在哽咽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世界被我们的泪水淹没了。超脱世俗的爱恋使我们浮出水面。我们象孤独而幸 运的诺亚方舟。心痛在亲吻中化整为零。漫无边际的疼痛延伸到身体所有的部位。 万箭钻心的快乐象从远方归来的橄榄枝,让我们欣喜若狂。也许我们已经在期待中, 酝酿了太多的思恋。当梦想成真,我们只有用疯狂的亲吻,来缓解我们的惊喜。 我们亲吻。吻遍所有的角角落落。彻骨的爱恋使我们的身心一览无余。只有这 样毫无保留的爱恋,才能使我们具有这种无邪的赤裸。 刺耳的雷声雨声,似乎在为我们呐喊助威。为什么我们一直不能从从容容地相 爱?为什么我们不能让世界在我们的眼前彻底消失?或者是让我们在世界彻底地消 失?让我们在相恋的瞬间凝固成石吧。那样,我们的生命和我们的爱的生命,便可 以堂而皇之地以永恒而冠名。即便是风化成尘,我们也可以用完整的存在,认知对 方,永远拥有对方。 成荫不停地喊我“宝贝”,这俗气的称呼因她的爱而点石成金。她说,她真地 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因为她获得了永远拥有我的权力。她说,生意终于成交了,我 们赚了一大笔钱。 这笔财富可以让我们终生衣食无忧。虽然成荫以她惯有的物化的思维习惯,表 达了她的爱,可我心满意足。我甚至为此心存感激。我感激上苍能够赐给我们这笔 财富,因为它是我彻底获得成荫的法宝。 一夜无眠。我们象一对呢喃的燕子,在憧憬中,搭建着我们爱的巢穴。 为爱而痴迷的我们,浑然不觉,将有一场可怕的命运的风暴进入我们的生活, 它将会摧毁我们的一切。让我们富有的爱在瞬间变成一无所有。 成荫所说的那个挣了一大笔钱的生意,是炒作位于海口滨海大道的一块地皮。 这块约有一百亩的荒地,前年被一个海南籍的台湾富婆买下了。本来她想在这儿建 一片园林式的旅游渡假村。据说,由于突如其来的婚变,那富婆无心再在生意场上 恋战,她急于想把这块土地脱手,换成现金后,以便到欧洲去休养疗伤。 成荫在叶局长的帮助下,和这个富婆搭上了线。然后成荫说服了阿辉,让他合 伙做这个生意。由于叶局长和符国雄的爸爸的帮助,那个富婆几乎是在一种无奈的 情况下,终于答应以一个非常低廉的价格转让这块土地。成荫便找到了赵民。她知 道这种大生意只有赵民能够帮助她。赵民很快就答应她,帮她操作这个生意。 所以,在我们春节回成荫老家时,赵民才会老是给她打电话,成荫说,那时他 们一直在商量如何操作这笔生意。 最后,赵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将以他手上的公司的名义买下这块地。 这样,成荫他们便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抛出这块地,拿到现钱。赵民也可以借机给 自己的工作成果增添光彩的一笔。 成荫说,之所以她一直没跟我说这件事的详细经过,一是因为成功的把握非常 小,二是叶局长和赵民他们坚持在未做成生意之前,不许跟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 成荫说,连符国雄也不知道这件事具体是怎么回事。 符国雄确实在我面前说过,他小叔叔执意不肯告诉他,他在和成荫做什么生意, 只是说想买一块地皮,再卖出去,以赚取差价。 成荫说,现在他们已经基本上算是大功告成了。只是一些转让手续在办理,叶 局长已经答应他会尽全力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拿到批文。 我知道叶局长和赵民肯定都会在这个生意里赚到许多好处的。否则他们怎么会 如此兴味盎然地参预这件事? 成荫说,她以后会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我讲个清楚明白的。她说,我真可以 把这个故事写成一篇小说,这个故事的戏剧性肯定会使我的小说吸引读者的。 成荫叹息道:“吴梦,生意场和官场真是太黑了,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的。 我要带着你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绝不能让你被它们玷污了。” 我和成荫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如胶似漆的状态。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叫我更加陶 醉于她的柔情蜜意。有时我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 痴痴地看着她,忘乎所以。成 荫总是嗔怪我太没城府。我说我实在是情不自禁。 成荫说,等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她就和我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叫我天天什 么事都不做,一天到晚就盯着她,直到我见了她就象见到空气一样视而不见。我说, 即使我双目失明,我也不会对她视而不见。 忙忙碌碌之间,时光飞逝而去。那块土地的事终于彻底办理完毕了。成荫有次 从外面满头大汗地回来,来不及擦洗,就把我叫到卧室里。她喜形于色地交给我一 张阿辉给她的转账支票。我一看,简直吓了一跳。那是一张巨额支票,上面的钱竟 有七位数之多。 成荫得意地说:“怎么样,养老足够了吧?” 我倒吸了几口冷气:“成荫,你别吓我,不会是空头支票吧?” 成荫说:“怎么会呢,我亲自跟着阿辉到银行办的。一会我们就去银行把它转 到我们的账户上。” 那天夜里,我和成荫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我们说东道西,一时间两人都感到 千头万绪,难以清理。最后说到了广告公司的事。成荫还是舍不得把它给转让出去。 成荫说:“那是我们的心血呀,它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真是不容易。” 我早已料到她会这样出尔反尔的。所以我很平静地对她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又没人拿枪顶着我们的脑门逼我们。” 成荫说:“不舍得是不舍得,我们还是要尽快把公司转让出去,以免夜长梦多。” 我感觉她话里有话,问她是什么意思,成荫支支吾吾地说,她只是随口乱说的, 她怕她自己会反复无常。 虽然成荫的说法无懈可击,我还是隐约嗅出了几丝危险的意味。 可怕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有一天,我半夜醒来,忽然发现身边的成荫不见了。 我心里一下子慌乱不堪。以前我也经常会在半夜醒来时,发现成荫不在,我也会慌, 却从没慌到呼吸急促。我捂着胸口忙下床找她。 成荫不在卫生间。我突然就有了大祸临头的感觉。我战战兢兢地走到我的房间 门口,里边果然亮着灯。门虚掩着,我定了一下神,推开了门。我看到了一幅我一 直都害怕看到的画面,成荫和赵民站在屋子中间,赵民双手搂着成荫的肩头,成荫 正抬头望着他,在急促地说些什么。成荫听到门响,回过头来时,我看到她满脸都 是泪光。 在那一瞬间,我有天崩地裂的感觉。 我现在已记不清当时我是怎么冲下楼的了,也记不清我在黑暗中跑了多长时间。 只记得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黑得叫我胆颤心惊,黑得叫我以为已经到了世界的末 日。 成荫和赵民一直跟在我的后边追我,所以我一直在跑,我想跑到一个他们永远 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可是我摆脱不了他们。他们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喊着我的名 子,他们愚蠢的声音叫我绝望透顶。 成荫和赵民追上我时,我已经精疲力竭,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往前跑一步了。 凉爽的海风吹在浸透了汗水的肌肤上,身体在颤抖着,不知是冷还是其它的原 因。心也是冰凉的,在颤抖不已。成荫在我身边站住了,她剧烈的呼吸使我心疼。 想到刚才那痛苦的一幕,我便垂下了想去拉她的手。 我气势汹汹地喊道:“你走开,我不要再看见你。你们这些骗子,离我远一点。” 眼泪在这时才潸然而下,我失声痛哭起来。 成荫的眼睛在黑暗中仍旧亮光闪闪的。她不由分说地拉起我:“你先跟我回去。” 我拚命想甩开她的手,大声喊道:“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成荫大叫了一声:“吴梦!”我知道我的话肯定是伤透她了。可我当时实在也 是被伤害得近于疯狂了。 我一把推开成荫:“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我自己会回去的。放心吧, 我不会去自杀的。你不值得我这样去做。” 成荫的声音带着哭腔:“吴梦,不要这样,好不好?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我 们回家再说,好吗?” 我恶狠狠地说:“回家?哪里是我的家?那个肮脏的地方是我的家吗?” 成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吴梦,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就别闹了。出 了一点意外的情况,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成荫的表情,但是她焦灼不安的语气使我明白,她说的全是 实话。也许事情并非象我想像得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