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添香之芙蓉花开 作者:后会应无期 成都。 芙蓉花重,锦官古城。 阳光明媚。 人们只知江南的三月花香鹤舞,草长莺飞。殊不知西南边地的成都,就连深秋 亦是满城的繁花似锦。 书载:孟后主在成都遍植芙蓉,之后,四十里锦绣,芙蓉争艳,成都始称蓉城。 遍城的芙蓉,娇媚无比。 送仙桥。 这里是成都最大的古玩市场。年代久远的东西永远都是良莠不齐。我常常无端 的担心那些物件会永远都没有买主惠顾。 然而,一个缘字,却可以了却人间多少不可解释之事。 那里的每样东西,总会有适合它的人来观望驻足。就象每一朵轻轻柔柔盛开的 花,都等着有一个听得懂的人停下,然后,静静的聆听。 我看中了一个紫檀木的梳妆匣。 那个匣子,里面只有一把小小的水曲柳的木梳子。许是年代太久远了,许是那 个梳头的女子太用力了,上面的印记早已模糊不清。我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曾经有 个制木梳的世家,似乎是姓舒,还是别的什么,我不记得了。其实管它姓什么呢, 左右不过是把木梳子罢了。 闺阁中女子的日常用物,并不值几个钱。 然而,但凡顾客看中的东西,店主总会漫天要价。 可是那个紫檀木的梳妆匣子,却着实可爱。 贵便贵吧,我不管。 我要的东西,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我都一定要拿到手中。 “芙蓉”,有人喊我,我听见是他的声音。 我喜滋滋的把已经属于我的梳妆匣拿给他看。 “你疯了?怎可以用这样的价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你觉得无用的未必就是真的无用的。我倒是觉得它很有用。” “好了,我不是来与你吵架的。芙蓉,不要无理取闹。” 他忍耐的说。 是我在无理取闹吗?在他的心中,金钱和快乐之间,会是什么样的比例关系? 我不懂,如果金钱可以买到快乐,如果快乐可以用金钱买到,那么,金钱和快乐为 什么不能等价交换呢? 可我似乎看见他眼里嫌恶的神情。 于是我不再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下下来了。成都的雨总是这般无声无息,恍惚记得前朝有 人吟过“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这样的景致或许 只有成都才会有罢。 我和他撑着伞走进雨中。 雨落如花。 我不知道今朝的秋雨过后,会不会有明朝满城的芙蓉花。 夜深了,雨也早已住了。 芙蓉古城。 这里是成都郊外新开发的一片住宅区,离市区已有一段距离。我的新房就安在 那里。 我的紫檀木的梳妆匣子,正好可以摆放在窗前的梳妆台上。 清水岸,垂杨拂柳。 我住在唐风区,那里的建筑是我最歆羡的大唐风貌。 潜意识里,我总是怀念那些已消逝的东西。 恍恍惚惚,我似乎在芙蓉盛开的园中,一上一下的荡着秋千。 阳光下,我白衣胜雪。芙蓉树下,环佩叮当,长发飞扬。 花无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蓉儿蓉儿”,他连声的呼唤,“蓉儿过来,累得出了这么多汗,哥哥给你擦 擦。” “蓉儿蓉儿”,他连声的呼唤,“蓉儿过来,头发都散开了,哥哥给你梳梳头。” 我用的是水曲柳的木梳子,上面有东城舒家的印记。 风大,秋千荡得太高,吹乱了我的长发,有些缠夹不清。 剪不断,理还乱。他一下一下的轻轻替我梳着长长的发丝…… “蓉儿蓉儿,头发乱了,过来哥哥给你梳梳头。” 惊出一身冷汗。 兀自从梦中醒来,是谁在唤我? 撩起洒满百合花的薄纱窗帘,窗外,清辉如银。 转眼看见梳妆台上的那个紫檀木的梳妆匣。他唤的是蓉儿。蓉儿,是它的主人 吗?那把水曲柳的木梳,是蓉儿用过的吗? 不,不不,我是芙蓉,我不是蓉儿。 是了,蓉儿。 此芙蓉自然非彼蓉儿。电光火石间,前尘往事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还记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锦官城外,柏木森森。浣花溪畔,姹紫嫣红。 芙蓉花开,娇艳的花,映衬着我娇艳的脸。 青羊宫的庙会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与他擦肩而过。眼神交错,我突然 站住。是了,就是他了,是我等待了多少年,才等来的那天晚上在芙蓉树下念诗的 那个人。 那晚月色皎洁明亮,我依在树上,独自望着那轮又圆又大的月亮。 他从树下走过。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人既何以堪,情更不能堪。”他恍然若失的一声长叹。 我凝神谛听。心弦,就那么叮的一声,不知被什么给拨动了。 “蓉儿孤身一人,流落四方,无以为靠。” 我低着头,泫然欲滴。 这样的场景,事先已经过了无数次的设计彩排,演来,怎会不炉火纯青。只不 过,台上的戏子无情,眼前的蓉儿却是真心。 自然是算准了他会心动。如此良辰美景,如此才子佳人,谁不乐得顺水推舟? “蓉儿不怕,今后哥哥会照顾你,一生一世。”我不知他说这番话时有几分真 心。 天似乎亮了。 我睁开眼,他站在窗前。很奇怪,今晨,他的手上没有我习惯的马蹄莲。 “芙蓉,我想清楚了,我们的想法观念完全不同,我不适合你。你放了我,会 一辈子感激你。”一辈子,是多少年? 我楞在当场,半天做声不得。 很可笑,在我的新房里,在我未来的婚床上,那个曾经许诺要照顾我一生一世 的人,居然可以这么轻松的对我说:“芙蓉,你放了我吧。” 人怎么会那么善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芙蓉,我会一生一世照顾你。” 那才是什么时候的事? “‘芙蓉古城’这个名字,最是与我的芙蓉搭衬。我们买下那里的房子,给我 的芙蓉一个一生一世的家。” 一生一世?那只会是多少年?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而已。 何苦这么刀戈相向,兵刃相见。 我冷笑。“你不打算用一生一世来搪塞我了?怪不得人家说,男人恋爱,开始 时欺骗自己,结束时欺骗对方。原来,那都是真的。” 他讶然:“芙蓉,这样没水准的话怎会出自你口?” 谁会承认自己有错?自然都是他人无良。 “不是我的创意。是王尔德。你去与他理论。” 呵,是,王尔德,那个被指控为同性恋的人,如果生在今日,他何需因此而被 关进暗无天日的监狱。 只恨生不逢时。 往昔的蓉儿,今日的芙蓉,不同的场景,相同的命运。是注定的前世,是注定 的今生? 我是否该执了红牙板,咿咿呀呀的唱上一段“奴有一段情呀,说与君来听?” 奈何桥头的一碗孟婆汤,我咽了一半,前尘往事,该记得的忘记了,该忘记的 却偏偏记得。 原来,人不管活着还是死去,不如意的事都总有十之八九。 我突然想笑。那么,蓉儿又有什么必要牺牲自己的生命? 又下雨了,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蓉儿,你是人是妖?” 是他的心在说话吗?我仿佛听到一声久远的叹息。 “他们说,你不是我的蓉儿。他们说你是花妖。” “不不不,你怎么会是妖?我的蓉儿,如果不是人,也一定是花的精灵。” 白衣胜雪,我嬉笑着飞舞开去。 咕咕的轻笑。 远远传来阵阵喧哗声,渐渐的近了。 “蓉儿走罢,他们不会放过你。” “你呢?你也不会放过我吗?” 我直视他的眼,半晌。双目对视。 终于,失望开始滋生蔓延,一点一点的,吞噬着我最柔软的心。他的眼中,我 看见了若隐若现的瑟缩。原来,曾经的柔情似水,曾经的花间呢喃,最终都敌不过 世间的风刀霜剑。 是的,是我忘记了,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朵花。 什么花?什么花?我是一朵什么花?冷冷风中,花瓣儿飞舞,飞舞,飞舞…… 哦,是了,是成都满城都是的芙蓉花。 一朵花会有什么心事。 吸收了天地精华,花开花谢,轮回千年,仍然改不了低贱的身份。 妖永远是妖。最多不过是一个娇媚的花妖。 拒霜的芙蓉花,躲得过自然的风刀霜剑,却奈何不了人世间的闲言冷语。 欢娱是东逝的流水,我以为会是与众不同的,却原来也不过只能有如此这般的 结局。 那碗药,就在梳妆台上,旁边,放着那把水曲柳的木梳子。 “蓉儿过来,头发乱了,哥哥给你梳梳头。” 我坐到梳妆台前。天润,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淡淡的水气。铜镜的镜面被水气模 糊了,有点不清楚。 然而哪怕是模糊的镜面里,我仍然可以看见他楞楞的站着,他的眼神茫然空落,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看见有一滴水珠从他的眼角慢慢的流下来,“你哭了。” 原来他并不是不会流泪。 “哥哥没哭,不过是沙子迷了哥哥的眼。” 半天没有响动。 我不再说话。 手慢慢的划过镜中他的脸,一下一下的,轻轻的,似乎在擦拭他眼中流下的那 滴水。然而,怎么会擦不掉了,那滴水,象蒸发一样消失了。真的是我眼花了吗? 从来,我只知道,清晨,在每一朵花的花心,都会有上天留给它的一滴露水, 我竟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人也在不经意之中也会流泪。 不想了,越想越糊涂,完全不得要领。 左右不过是个死字。 如果我死了,他便快乐了,那么,蓉儿的这条命,便给了他罢。 墙外有吹吹打打的乐声,不知是谁家在办喜事。 我一下一下使劲的梳着长长的发丝。 梳妆台上的碗空了。 那把水曲柳的木梳子,安静的躺在那个紫檀木的梳妆匣子里。 芙蓉花开,花落如雨。 “蓉儿蓉儿,我会一生一世的照顾你。” 分花拂柳,长身玉立,掩饰不住的盈盈笑意。 乱花渐欲迷人眼……